第23章 (1)
左仕商這頓晚餐做得格外豐富,本來是三個人的份,周乃逸沒吃到就氣跑了,郁帛幫他消滅得幹幹淨淨,小肚子撐得鼓鼓的。
雖然腿腳不便,飯後小孩依然主動承擔起收拾的工作,完全沒有恃病而驕。左仕商則像個縣太爺一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手裏拿着遙控器按了一圈,所有電視臺商量好似的播同一個宮鬥劇。
「左叔叔,這幾天我爸一直在催我趕快回去,我可能過兩天就得走了……」
「哦。」
「左叔叔,你會想我嗎?」
左仕商一臉的漫不經心:「有什麽好想的?」
郁帛放下碗,臉上還在笑,可是眼神已經濕潤了:「晚上沒人陪你睡,你不想嗎?」
「切,想陪我睡的人從飛機場排隊到科大。」
「……可能上你的人只有我吧?」
「操,狗崽子,嘴越來越欠了!」左仕商随手抓了個橘子砸過去,起身往廁所走去。
其實……他聽說小孩要回去,的确是有點想。
這段時間倆人的狀态,幾乎就是同居了,二十四小時黏在一起,他竟然沒覺得膩,還覺得很有家的氛圍……這完全超出他的預計。在海濱也好,在北方老家也罷,他那麽放縱的前提是,回到L市就好好處理一下兩人的關系。
這樣下去不行,再這樣下去,不僅是小孩越陷越深,就連他自己,恐怕也難以自拔了。
所以,小孩盡快離開,對彼此都是件很好的事情。
上完廁所回來,就見郁帛還站在桌子前,背對着他,弓着腰,肩膀微微抖動。
左仕商的心顫了一下……小孩不是又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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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剛才那一下打的太狠了?好像是砸到他臉上了……左仕商走過去,手搭在了郁帛的肩膀上,往下壓了壓:「小帛?」
小孩緩緩轉過頭,腮幫子撐得鼓鼓的,手裏還拿着半個橘子:「嗯,左叔叔,這個橘子好甜。」
「……你還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吃貨!」瞪了小孩一眼,左仕商幹脆回卧室睡覺去了。
電視劇裏瀕死的女配角在訴說着心事,她說因為心裏苦,所以特別愛吃甜食。
郁帛在這一瞬間,是那樣的感同身受,因為他的心裏也好苦好苦。
收拾完廚房,郁帛輕手輕腳的蹭進卧室,單腳蹲在床邊看着左仕商的睡容,盡管咬着嘴唇,鼻子還是發出吸溜吸溜的聲音。
左仕商本來就沒睡,一直想着晚飯前在洗手間裏,小孩釋放的求歡信號,要是真的做的話……小孩腿打了石膏,後背又有傷,讓小孩做bottom,不管是屈前位還背後位,都很難保證不傷到他,恐怕到最後,被壓的還是自己。
正琢磨潤滑液是放在床頭櫃了還是放浴室了,就聽到小孩的抽泣聲,睜開眼一看,着實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
「你……你那是什麽臉?跟瞻仰儀容似的?」
「沒事……就是想再看看你……」一開口,郁帛就制不住眼淚了,索性放聲大哭起來:「嗚……嗚嗚嗚嗚……哇哇哇哇……左叔叔……」
「靠,你真當在哭靈啊」
「左叔叔……我不想走……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抱着左仕商的腰,郁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心裏難受,在老家和母親談話之後到現在,他一直在裝平靜裝鎮定,裝得好辛苦!
他好想抓着左仕商的衣領大吼大叫,他想質問想怒吼想痛痛快快的發洩一場,可是他不能這樣做,他不能因為自己年紀小,就任性的讓左仕商來包容一切,他愛左叔叔,他就得站在左叔叔的立場去思考才行。
他忍着不問,一是怕自己的不理智不成熟傷害了左仕商,二是怕左仕商發起火來真的不再見自己,三則是他沒有面對真相的勇氣。
周乃逸說,是報複……他幾乎相信了,但很快就清醒過來,左叔叔不可能是因為要報複才和他在一起的。
他就是豬油蒙了心也不會看不出左叔叔對自己的真心真意,平時裏那樣的照顧暫且不說,高速車禍時還背着自己去找醫生,可是這樣的認知不能減少他心裏的苦,這苦來源於,他追求左仕商的自信完全被摧毀了。
他以為左仕商嘴上雖然不承認,但心底是喜歡自己的,之所以不願意和他處對象,不過是因為年齡差距,所以他一直堅信,只要堅持不懈,這樣的小問題根本就不是阻礙。
可是現在,更大的可能性卻是,自己只是個替身。
郁帛擡起頭,盯着左仕商,特別想問又不敢問。
『你對我好,真的全是因為我爸爸嗎?』
萬一左叔叔說「是」,自己一定會心理扭曲報複社會的啊!
左仕商和父親的關系,就像是一根刺插在他心頭,他怯懦的不敢去拔,生怕刺上有倒鈎,會勾下他一塊肉。
但就這麽插着也不是辦法,那刺會越來越深,越來越疼,越晚拔下場就越慘烈!
左叔叔,你到底……有沒有一點喜歡我呢?
抱着在他懷裏哭睡着的小孩,左仕商一邊感嘆這孩子天生就是個愛哭鬼,估計長到三十歲也是這德行,一邊又認真的考慮,要不要拜托辛歆,繞開郁迦葉想辦法給小孩申請走讀?
突然又想起來,他半個小時前還決定盡早把郁帛趕走呢!
「我真是……中邪了似的……」
左仕商苦笑了一下,将小孩拖上床,蓋好被子,這時床頭櫃上的手機屏幕閃了一下,一條簡訊傳了過來。
是個陌生的號碼,只有一句話:「我是郁迦葉,方便時回電。」
左仕商握緊手機,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分離的時刻,終於還是來了。
……
八月末,秋老虎威風凜凜,溫度竟然飙升到35°,而這樣的天氣,左仕商說公司有事要出門,讓郁帛懷疑他是不是要破産了。
「是很重要的事情嗎?」
「對。」
郁帛送左仕商到門口,雙手握拳:「那今天的飯我來做,我等你回來。」
左仕商扶住他搖搖欲墜的拐杖,沈默的看了他幾秒锺,轉身進了電梯。
關上門,郁帛來到窗前,目送左仕商的車子出了小區,才開始思考這一天自己要做些什麽。
不如把衣服洗了吧!左叔叔還說別人是敗家子,他家明明有全自動洗衣機,還把衣服送幹洗店,一張洗衣卡就好幾千呢。
郁帛把自己和左仕商的可以水洗的髒衣服堆成一團,到處找洗衣劑,終於在書架上面看到了疑似洗衣粉的袋子。
靠在牆上,找好平衡,舉起拐杖輕輕一撥,連同洗衣粉一起掉下來一個小紙箱。
如果是電視劇的話,演到現在,主人公一定會糾結要不要打開紙箱,但老天爺對郁帛很好,不用他糾結,紙箱是倒扣着掉下來的,不多的照片和幾封信都鋪陳開來。
最大的一張合照背景是一棟大樓,雖然和現在的建築完全不一樣,但招牌是科大圖書館。照片上有七八個人,很容易的就能辨認出,站在最中間那個五官英挺一臉銳氣的帥哥是左仕商,他身邊笑容柔和的,則是年輕的郁迦葉。
郁帛扶着書架慢慢坐了下來,一張一張的拾起照片,左仕商那多姿多彩青春和一場虛無的愛情,就這樣展現在他面前。
「坐啊!」
左仕商凝視着一踏進醉中樓的大門,就表現出局促不安的男人。
分開後的十年裏,他們兩個其實也陸陸續續的碰過幾次面,畢竟L市就這麽大,應酬交際的場所就那幾個。
但除了一年前在警察局有過接觸外,其他幾次碰面,都是一個人看到了但另一個人沒看到……或者兩個人都看到彼此,卻假裝沒看到。
左仕商起身倒了一杯茶,放在郁迦葉面前,撲面而來的酒氣讓郁迦葉皺起眉,「你喝酒了?」
「是啊,不喝酒我怎麽有勇氣見你呢?」
「……」
郁迦葉抿了抿嘴唇,他們父子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嘴唇,左仕商盯着看了一會兒,腦海裏閃現的,竟然都是郁帛嘟着嘴跟他撒嬌的樣子。
察覺到左仕商「暧昧」的視線,郁迦葉更加不自在起來:「仕商,你知道,我為什麽來找你。」
「我知道,你是來找我算賬的!」左仕商坐到他對面,似笑非笑:「白宸告訴你的吧?你和趙子恒發生了什麽事,讓他把這個殺手!使出來了?」
被說中事實,郁迦葉窘然的垂下眼簾。
一周前,趙子恒邀請他一起去歐洲五國旅行,雖然是公司獎勵,同行的還有趙子恒的同事和其他朋友,郁迦葉還是很高興,那感覺,就像往井裏丢了個石子,守在井口十幾年,都快守成石像了,終於得到了一點點回音。
出發的日子定在郁帛開學的第二天,他正抓緊準備簽證,白宸到訪,告訴他一個驚天消息!
他不敢相信,拜托通信公司的朋友查了郁帛的話費詳單,結果郁帛跟他打電話根本就沒有漫游費,也就是說,他早就回到了L市。
他懷着一絲希望向左仕商求證,左仕商也沒有否認,還把他約到這裏來。
「你真的……你和小帛真的……」郁迦葉嘴唇微微顫抖:「小帛他還是個孩子……」
「十八歲,不算小了,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也十八。」
左仕商無所謂的态度,讓郁迦葉激動起來:「我知道你恨我,這些年我一直不安心,我在等着你的報複,可是我沒想到,竟然是以這種方式──是我對不起你我辜負了你,你恨我就沖着我來,為什麽要對一個孩子出手?小帛他那麽小,什麽都不懂,你怎麽可以這樣利用他傷害他?」
「你就是這麽看我的?」左仕商向後靠在椅背上,也不知是不是來的時候曬得中暑了,突然覺得頭有點疼。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是怎麽整那些欺負我的人,我還記得呢!」
左仕商突然笑起來。
他們在一起三年多,一千來個日夜,他每一天都在思考怎麽讨郁迦葉歡心,每一天都在變着法的哄他寵他,甚至拟定過「每日三笑」的作戰計劃,想盡辦法讓郁迦葉每天至少開懷的笑三回。
可以說,他所有泡小0的技巧,都是在那三年裏一點一點積攢起來的,他對郁迦葉費盡心思,可是郁迦葉都不記得了,唯獨記得他是怎麽整人的。
「迦葉,你既然記得我是怎麽給你出氣的,那你還記不記得,我每次出手整的他們哭爹喊娘的跟你道歉之後,你都會說『何必呢』?」左仕商揉了揉額角,酒勁湧上來,頭昏腦脹的,說話都開始大口喘氣:「我當時覺得,你這個人真是……太溫和太好說話了,他們那麽過分,你怎麽都不計較?現在想想,我他媽真是個傻逼,你不計較只是因為給你出氣的不是趙子恒對不對?除了趙子恒,其他人為你做什麽,根本都是『何必』對不對?!」
郁迦葉別開臉,不敢看左仕商的眼睛,「我們現在說的是我兒子,你提以前的事情做什麽──」
「為什麽不能提?!」左仕商随手在桌子上一掃,将茶杯打翻在地,「你甩我甩得那麽幹脆,我連個訴苦的機會都沒有,現在好不容易你找上門來了,我還不能提嗎?!」
郁迦葉從來沒被左仕商這樣大聲吼過,眼前這個充滿攻擊性的男人讓他害怕起來,站起來往後退了幾步:「你喝醉了──等你酒醒了我們再談!」
「我不是醉了,我是醒了!」 郁迦葉懼怕的樣子,像一把錐子,将左仕商心頭那已經結痂的傷口狠狠的劃開了。
不管是在一起的時候,還是遭遇背叛的時候,他都沒對郁迦葉大聲說過話,他一輩子的好脾氣都用在他身上了,可是這個被他當成珍寶一樣呵護的男人,居然怕他。
「我這輩子沒虧欠過你……」左仕商雙手撐着桌子,身體在顫抖,酒精麻痹了理智,積壓在心頭的那些他清醒時一定會覺得丢臉,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話,此時全部傾吐出來:「你是我初戀,咱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對你怎麽樣,你摸摸胸口問問自己的良心!我連個替身都算不上,就是你的墊腳石,利用完了就毫不猶豫的甩了我,我也沒想過報複你……真的犯不上,我不願意把你想的那麽不堪,畢竟我愛過你。我連你都不打算報複,怎麽會去招惹你兒子,我他媽的什麽時候喜歡招惹過像他那樣的孩子?!我他媽的為了你,一次次的拒絕你兒子,我把那麽好的男孩往外推,我他媽的就算動心了也忍着,我不想讓你難堪,我冷着他,我忍着心裏的想念躲着他,你還想讓我怎麽樣?!」
郁迦葉很想逃走,但左仕商的眼神就像被激怒的野獸,仿佛他一動就會撲上來咬斷他的脖子,「你沒有招惹小帛,他怎麽會和你……」
挖心之言,卻換來這樣一句質問,左仕商終於只能苦笑:「你看不上我,就覺得別人也看不上我嗎?」
郁迦葉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你有魅力,你從來都不缺人喜歡的,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也有好多人喜歡你,你根本不用費力去勾引誰的。只要你想,一點溫柔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能讓小帛那樣單純的孩子被迷惑,你敢說你沒給過他一點暗示嗎?」
原來……我的溫柔也是一種罪過嗎?
左仕商渾身無力,跌坐在椅子上,單手撐住前額,擺了擺手:「行了,我知道了……別再說下去了……我真的不恨你,也不想報複你,這件事到此為止吧!」
「你的意思是……」
「你放心吧,我不會去招惹郁帛了,我也……玩膩了。」
話已經說到這樣的程度,郁迦葉雖然內心愧疚,雖然無顏面對,但為了兒子,還是狠心道:「我要的,不僅是你不去招惹小帛,我要的是,是小帛對你徹底死心!」
「死心?」左仕商笑了起來,連連點頭:「好……好……死心,我讓他死心!」
郁迦葉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想說「對不起」,可是他自己知道,他欠左仕商的不是一句不痛不癢的道歉,他根本無力補償,最終,只丢下一句「記得你的承諾」,轉身大步離去。
窗子沒關嚴,門在關上的時候發出「!」的一聲巨響,像一個巴掌狠狠的扇在左仕商臉上。
他真是……自讨沒趣。
接到郁迦葉簡訊的時候,他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明明用不着見面的,可是他就是腦子一熱把郁迦葉約到醉中樓來了,沒有讓誰難堪的心思,就是想看看,在科大這個特殊的場合,郁迦葉的姿态會不會放低一些。
結果現實永遠比想象更沒有下限,在郁迦葉心中,他不是無辜的受害者,反而是虎視眈眈的複仇者。
不知不覺的,竟然成了人家故事裏的反派了。
勾引郁帛來複仇……哈哈哈……哪個傻逼會為了複仇把自己變成小處男練手用的充氣娃娃啊!
!當──
晴好的天空突然飛沙走石,陽光都被沙塵遮住了,窗戶更是被吹得嘩嘩響。
郁帛展開一封信,飛揚灑脫的字跡,抄寫的是白居易的《醉中對紅葉》。
臨風杪秋樹,對酒長年人。
醉貌如霜葉,雖紅不是春。
整篇排列整齊,墨跡清晰,只是最後一個「春」字模糊了。
看落款,這封信寫於九年前醉中樓成立之時,那時左仕商已經大學畢業,和父親分手了。
一滴淚從郁帛的臉頰滑落下來,滴在信紙上,「春」字更加模糊了。
靜靜的坐了一會兒,眼看天色暗了下來,郁帛單腳站在椅子上,把整理好的小紙箱歸位,拄着拐杖到廚房開始做飯。
他的手藝遠不如左仕商,但這些天幫着打下手,也偷師了幾手,終於在天黑之前做了豐盛的一頓晚餐。
然而左仕商卻遲遲沒有回來,郁帛給他發了條簡訊:左叔叔,我做了好多好吃的,等你回來呦。
不一會兒就收到了回信,欣喜的打開,只有三個字:你走吧。
胸口好像挨了一拳,呼吸都滞住了,郁帛趴在桌子上,按屏幕的手指在顫抖:我等你回來。
訊息沒有回應,人也沒有回來。
郁帛開始了漫長的等待,每天他都做一桌子菜,拍了照片用彩信傳給左仕商,可是都石沈大海。
怨婦般的日子過了三天,郁帛終於熬不住了,開始給左仕商打電話,第一遍沒人接,第二遍沒人接,第三遍終於接了起來,左仕商的聲音還沒響起,震天的音樂聲已經刺痛了耳膜。
「左叔叔,你在『偶遇』嗎?快下雨了,趕緊回家吧!」
左仕商的聲音模模糊糊的:「你怎麽還不走?」
郁帛假裝沒聽見,依然用開朗陽光的聲音道:「我做了你最愛吃的醬肘子哦,炖了四個小時呢,你快回來嘗嘗我的手藝──」
「你非要我趕你嗎?」
「總之,我等你回──」
左仕商挂掉電話,單指輕輕的敲了敲桌子:「再一杯。」
吧臺裏的酒保一邊倒酒一邊問:「家裏那口子查崗?」
「是啊是啊,羅哩吧嗦煩死了。」
「臭男人,家裏有人了還出來玩!」酒吧抿着嘴笑,說得他好像不是男人一樣。
這家酒吧左仕商第一次來,侍應生很漂亮,酒也不貴,就是環境太吵,不如「偶遇」有格調,但郁帛熟悉的地方他不敢去,倒不是怕小孩找來鬧場,而是怕小孩真的出現,他先把持不住了。
和郁迦葉的談話結束後,他一直在躲着郁帛,只是人雖躲了,心卻躲不開,每天收到一桌子佳肴的照片以及從來沒變過的「我等你」三個字,心裏居然會有溫暖的感覺。
昨天去醫院換藥,還被周乃逸嘲笑了,想斷不能斷……哪有想斷卻斷不了的?!歸根到底,還是不想斷……
「不想斷嗎?」左仕商彈了彈煙灰,将杯子裏的Whisky一飲而盡。
郁迦葉說,要讓郁帛死心。
郁帛說,我等你。
左仕商閉上眼,手放在胸口,心髒很疼,好像缺了一塊,而他接下來要做的,卻是讓能添補的這裂痕的人「死心」。
……
轟隆隆──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緊接着是爆炸一樣的雷聲,雙層玻璃窗跟着震動起來。這樣的天氣,讓郁帛想起了高速事故那天,那種會失去左仕商的恐慌感又升了起來。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得去找左叔叔。
首先得去掉礙事的石膏才行,事發地醫院打的石膏是傳統的管型,很不好拆,不過當年大弟弟摔斷腿時也打得這種石膏,郁帛有經驗。
在浴缸裏放了熱水,把裹着石膏的腳放進去,泡得稍微軟一點後用鋸條據成Z字形,再一點點的掰開。
郁帛心急,手上失了分寸,腿肚被碎裂的石膏片割出幾個傷口,卻也顧不得,剛把石膏扒掉,就聽見「!」的一聲巨響。
郁帛開始以為是風吹掉了什麽東西,當聽到對話聲才意識到有人回來了,滿臉笑容的跑出浴室,卻見到他苦苦等着的人,正摟着另一個人,在客廳的沙發上打滾,親得熱火朝天。
「左叔叔……」
「shite,你家裏有人!」辛歆手腳并用的從左仕商懷裏掙紮出來,氣呼呼道:「我不介意跟你玩3P,但我的學生不行,我還是有師德的!」
「你──你怎麽還沒走?」左仕商躺在沙發上,上衣的扣子扯得七零八落,褲帶也解開,辛歆也是衣衫不整,要不是郁帛突然出現,這兩個人很快就要進入正題了。
郁帛盯着左仕商胸口的吻痕,眼底都要充血了:「左叔叔,我一直在等你回來,我有話想跟你說──」
「有話明天說,沒看我正忙着嗎?!」左仕商一把将辛歆拽回來,壓在身下用力親吻着。
辛歆嘴巴上說不要不要我的學生在看,手卻已經抱住了左仕商的腰,根本沒有掙紮。
「左叔叔,你不要這樣──你們給我住手!」這畫面實在太刺目,郁帛根本忍受不了,行動先於意識的沖了上去,一把抓住左仕商的胳膊,硬是把他拽了起來。
左仕商随手一甩,就将剛拆掉石膏,還沒習慣雙腳落地的小孩推了出去,正撞在拐角架上,上面的花瓶掉了下來,雖然被郁帛快手的抱住,但裏面的水全撒在了頭上,還有一顆富貴竹插進了衣領裏。
「你沒──你有點眼色行嗎?」左仕商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住,拿遙控器砸了過去,落在距離郁帛腦袋一臂開外的牆上摔了個粉碎:「老子很久沒開葷了,我已經忍夠了,你要是想觀摩學習,就乖乖坐在那裏不要出聲,不想看就趕緊滾!」
郁帛放下花瓶,從地上爬起來,「我只想和你好好談──」
「我現在什麽也不想談,我只想做愛!」
郁帛咬了咬嘴唇:「我可以和你……」
「那好,過來,脫了褲子趴在這!現在選擇權不在我,在我的老二了,得讓他選想上哪個屁股!」
偎在沙發裏的辛歆聽了,拿靠枕打了左仕商一下,一臉的嬌羞:「讨厭!」
郁帛閉了閉眼睛:「左叔叔,你是不是──」
「別一口一個叔叔叫得親熱!」左仕商怒氣沖沖的打斷郁帛的話:「我和你爸又不是拜把的兄弟,你少攀關系──」
「我知道你和我爸是什麽關系,你不用再裝了!」郁帛吼完,上前一步,似乎是想抱住左仕商,但還剛張開手臂就被他一腳踹到腰上。
「你知道?你知道什麽?」左仕商瞪着跌坐在地上的小孩,咬牙切齒道:「你知道老子被你爸玩得有多慘是不是?!你還覺得你爸耍我耍得不夠狠,你來子承父業是不是?我聰明一輩子,就他媽栽在你們姓郁的手裏了,我受夠了,我就算上輩子欠你們父子的現在也還清了吧?!」
郁帛臉色慘白,手指的揪着地毯上的毛,鼓起全部的勇氣問:「左叔叔,我只是想問你,你對我好,全是因為我爸爸嗎?」
左仕商毫不猶豫的回答:「是啊!因為你和他太像了,所以我忍不住想親你,因為你姓郁,所以我忍不住想抱你,明白了嗎?!」
「你就沒有一點喜歡我?」
「喜歡,怎麽不喜歡?我不是告訴過你嗎?凡是帶把的,長的有幾分姿色的,我都喜歡,我都想搞上床,我都願意當成祖宗供着哄着!再說,我對你還算好嗎?你去問問……」左仕商回身把辛歆扯了過來,親昵的撫摸着:「遠了不用,你就問問你的辛老師,我對他好不好?你問問我平時是怎麽疼他怎麽愛他的,你對比一下就知道,我對你那一點點的關照算個屁!」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郁帛努力忍着,不讓淚水滴下來。
左仕商的眼眶也紅紅的,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酒精,對上郁帛那雙悲傷,卻依然閃着希望的光芒的眼眸,他狠下心的給了最後一擊:「只有你這種……單親家庭長大的,缺愛又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小孩,才會被我随便施舍的那一點小恩小惠給收買了……說我喜歡你,你不如說神愛世人呢,真是可笑!」
郁帛終於承受不了了,眼淚如雨幕一樣簌簌而下,用膝蓋向前走了兩步,抱住左仕商的腰哭喊起來:「不是這樣的,你騙人,你騙我,你說的我統統都不信──」
「你愛他媽信不信,現在老子要做愛了,別在這兒礙眼,我看你就硬不起來!」左仕商拽着郁帛走到門口,将他推了出去。
郁帛雙手扒着門框,滿臉都是眼淚,肩膀一抽一抽的,努力把話說清楚:「左叔叔,你別趕我走,你今天真的醉了,等你酒醒了,你會後悔趕我走──」
誰知這話,又激怒了左仕商,「你和你爸真是一路貨色,憑什麽說我醉了,我沒醉!」
小孩敏銳的抓到了關鍵詞,大聲質問:「你去見我爸了?!我爸跟你說什麽了?他是不是讓你別見我了?所以你才故意這樣對我的?」
「操!」左仕商罵了一句,雖然懊惱說走嘴了,還是咬着牙硬撐着:你以為你爸是我爸啊?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少自以為是了,快滾──」
「我不走我不走,我就是厚臉皮我就是自以為是我就是牛皮糖我就是粘着你!我不放手,我知道你是故意這麽說的──比起聽到的,我更相信我看到的感受到的,你對我這麽好,不會只是因為把我當成了替身,你受過這樣的傷,不會這樣對我的!」
「我受過這樣的傷?!哈哈──就是因為我受過這樣的傷,所以我才讓傷害我的人的兒子來償還!」
左仕商咬了咬牙,狠下心将郁帛的手臂往後扭,疼痛讓小孩慘叫一聲,整個身體都軟了,被他就勢拽下來扔出門。
!!
門被關上,郁帛抓着門把手不肯走,左仕商打開了望口,冷冷的看着他:「別賴在我家門口,我叫保安了!」
說着,拿下門口挂着的內部電話,撥通了小區保衛室的電話。
郁帛松開手,垂下眼簾,雖然眼淚還在掉,表情已經平靜多了:「別叫了保安了,不要麻煩他們……我不住在這兒,你還得住在這兒呢,事情鬧大了,你面子上過不去……我走就是了。」
小孩說完,擡頭看了他一眼,最後竟是露出一個笑容,然後頭也不回的走進了電梯。
突如其來的灑脫,讓左仕商愣了一下,他真的做好了心理準備,就算叫保安上來趕人,鬧得在小區裏住不下去也要讓郁帛徹底死心!
結果……他就這麽走了?
左仕商愣愣的站了一會兒,直到電梯的數字跳到1樓,才走回客廳,渾身脫力的癱倒在沙發上。
辛歆坐在沙發扶手上,翹着二郎腿:「哎,我說,你是不是有點演過了?」
「我演過了嗎?」
「簡直是咆哮教主附體,說話也太傷人了吧?」
「很傷人嗎?」
「虧得那小孩還能忍,換我,早拿刀子捅你了。」
脫掉扣子被扯得亂七八糟,又沾了郁帛鼻涕眼淚的上衣,左仕商赤裸着上身擡起手臂,擋住半張臉,低低的嘆息:「我只能這樣,我控制不了分寸,我剛才差點就脫口問出『你石膏怎麽拆掉了』,醫生說要固定四個禮拜,還差兩天呢,再說也沒複查踝骨的恢複情況……」
「天啊我要吐了!」辛歆露出個作嘔的表情:「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有多惡心?要是周乃逸在就好了,這樣的大戲,沒有他來彈幕吐槽,實在太遺憾了!」
左仕商擡了擡眼皮:「你們倆看我熱鬧看得很爽?」
「你把我說的那麽人盡可夫,還撅着屁股趴在茶幾上讓你的老二來選……雖然我覺得這個游戲是很刺激沒錯,但你不是認真的,你是拿我當擋箭牌啊!你這麽物盡其極的利用我,還不許我在你傷口上撒點鹽?」
左仕商苦笑起來:「撒吧,就當是給我消毒了,傷口還能早點愈合。」
「我可沒那個本事,你這傷口要是想愈合,就得把爛肉剜去,可是你不僅不剜爛肉,還把好肉給刮了,你這樣下去,這輩子沒愈合的時候!」
「爛肉……好肉……」重複了幾遍,左仕商突然坐直身體,一把将上衣甩在地上,激動的嘶吼:「你以為我想要那塊爛肉啊?!他媽的我好不容易長出一塊好肉,結果是爛肉的兒子,你以為我舍得啊?!那小狗崽子流不是眼淚是硫酸啊,每一滴都落在我心裏,老子的心要疼死了!」
辛歆一臉幸災樂禍的笑容:「活該!活該!活該!」
吼完,左仕商身體一軟,再度攤回沙發上,精疲力竭了一動不動,要不是胸口還起伏,就跟屍體沒兩樣。
「啊……雨下起來了,這麽大的雨,我今晚不走了……唉?」辛歆走到窗前,伸了個懶腰,本想拉上窗簾,結果看到一個人影蹲在小區門口,他急忙回頭喊左仕商:「你快過來看,那個……那個是不是郁帛?」
左仕商一下彈跳起來,沖到窗前,看到雨幕中那單薄的身影,轉身就往門外跑:「那個傻小子──」
辛歆不緊不慢的提醒:「喂!你這時候下去,可就前功盡棄了!」
左仕商已經打開了門,身體僵住,滿臉焦急:「可我不能讓他在外面淋雨,他的骨頭剛長好,不能受涼,怎麽辦怎麽辦──啊,你下去!」
「我說得動他嗎?」
「我不管你用說的用扛的,你把他弄走!」
辛歆翻個白眼:「你怕他被淋就不怕我被淋是不是?我用扛的,我就是真有力氣把他扛走,他不會再跑回來?你不是號稱智商140嗎?怎麽這個時候這麽笨,打電話給郁迦葉啊!」
「郁迦葉?對啊,我怎麽把他忘了!」左仕商趕緊跑回來,滿沙發的找手機。
「你忘了?」辛歆一臉無法理解的表情:「你心心念念十幾年的人,這會兒你說你忘了?我說你到底是因為對郁迦葉舊情難忘而拒絕郁帛,還是因為喜歡郁帛才重新找回對郁迦葉的感覺啊?」
左仕商忙亂的身軀僵硬了一下,擡起頭看着辛歆,竟然真的一臉迷惘。
辛歆頓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