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
這只是個開始而已,左仕商這邊實行躲避計劃,郁帛那邊卻是積極進攻的态勢,倒也不做什麽過分的事情,就是隔三差五的出現在他面前晃上一晃。
開始左仕商還納悶他的目的,後來才意識到,這小孩是在想方設法的掌握他的行蹤,一步一步的熟悉他的社交圈子,這麽下去,他在L市,就沒有什麽常去的地方是郁帛不知道的了。
然而L市這麽大,郁帛每次都能準确的跟蹤到他,絕對不是巧合。
他還是個學生,要上課還要打工,空閑時間有限,根本不可能滿世界的找人碰運氣,顯然每次都是直奔目的地而來,左仕商甚至懷疑郁帛在自己身上裝了跟蹤器。
正考慮要不要把街邊那個一邊騎車一邊對自己擠眉弄眼的臭小孩抓過來嚴刑拷打,路口突然沖出一輛逆行轉彎的BMW,将郁帛連人帶車撞飛,跌進隔離帶的草叢裏。
左仕商的腦子裏「嗡」了一聲,好像蜜蜂炸了窩,又像是掉進了寒冬臘月的冰窟窿裏,四肢都麻痹了。
他跳下車沖向隔離帶,完全顧不得這樣在馬路上狂奔有多危險。
在一串的急剎和車笛聲中,大頭朝下插在矮樹從裏的郁帛已經爬了起來,忙沖左仕商揮手: 「左叔叔,小心點,我沒事!」
「……混蛋!」
左仕商懸著的心稍稍放下,停下腳步焦急的等著最後一排車過去。
違規逆行的BMW司機撞了人後馬上就下車了,本來緊張的直發抖,見郁帛沒事,竟惡人先告狀起來。
「臭小鬼,你騎個破車不看路找死啊?!你看都把車頭刮傷了,把你賣了也賠不起──啊──」
司機正罵的起勁,後腦勺突然挨了一下,他慘叫一聲倒在地上,往頭上一摸,竟是滿手的血。
「你、你──」
左仕商手裏抓著從路邊撿來的磚頭,惡狠狠地瞪著躺在地上的男人:「我家小孩要是擦破一塊皮,把你腦袋敲碎了也賠不起!」
「你……你知道這是誰的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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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仕商瞄了一眼四連號的車牌,冷笑起來:「好可怕啊!這麽說我得罪了你,看來是得殺人滅口了──」
話音剛落,磚頭又揮了起來,這次的力道更足,砸下去保準會像開西瓜一樣,一聲脆響紅的白的都流出來──
「左叔叔,冷靜!冷靜!」關鍵時刻郁帛跳了出來,抱住左仕商的腰,在他背上來回撫摸著順毛。
左仕商本來也只是想吓吓這個狗仗人勢的孫子,此時自然是借坡下驢,遞給郁帛一個眼色,自己則靠在路燈杆子上,掏出煙來點著。
司機吓得直哆嗦,掏出手機要報警,郁帛趕緊抓住他的手。
「哎,別沖動,是你違反交通法規在先,你要負全責……我現在也不追究你撞我的事了,就算扯平了好吧?!」
「你屁事沒有,老子、老子都被砸出血,怎麽算扯平……你們得……賠償我……」
郁帛轉了轉眼珠道:「這車不是你的吧?」
司機愣了一下,明顯的心虛了起來。
「開老板的車出來耍威風,惹了麻煩也不好交待吧?而且你把我撞飛了耶,我沒死算我命大了,有沒有受內傷就不一定了……」郁帛捂著肚子,半真半假的叫了起來:「哎呀哎呀,好痛……真去醫院驗傷,咱倆不一定誰告誰呢!」
司機沒有了之前的嚣張,瞄了一眼不遠處的左仕商。
左仕商五官深邃個子又高,臉色一沈下來,氣場十足,更別說手裏還拎著染血的磚頭,真有幾分道上混的架勢。
掙紮了一會兒,司機終於妥協:「算……算老子倒黴!」
BMW歪歪斜斜的開走,郁帛松了口氣,一瘸一拐的走到隔離帶旁,扶起變形的腳踏車,一臉郁悶:「不該讓他就這麽走了……我的車是問格格借的,這下怎麽交代啊……哎?」
手裏的車突然被搶走,左仕商一手攬過郁帛的肩膀,把他推到自己的Landrover前,将腳踏車丢進後備箱。
「上車!」
郁帛乖乖的爬上去,系好安全帶擡頭,正對上左仕商望過來的,蘊含著深邃情感的眼眸,心口狠狠的抽動了一下。
這樣嚴肅的表情和眼神,他原本是應該害怕的,可是此時,有一種難言的欲望在蔓延,身體先於思維做出反應,張開手臂向男人撲了過去──當然沒有得逞,被左仕商的大手像拍蒼蠅一樣拍到了車窗上。
「去醫院檢查一下。」
「不用……哦好。」
淩厲的視線射過來,郁帛縮了縮脖子立刻點頭同意。
左仕商收回視線,深吸一口氣,握住方向盤,手居然還有些顫抖。
這是郁帛第二次在他面前受傷了,上一次僥幸無礙,要是這次有個三長兩短──左仕商真的不敢細想。
兩人來到附近的醫院,郁帛被左仕商壓著進行了全身檢查。
他看著生龍活虎的,但這一撞還是在身上留下不少傷痕,腳踝腫的像個饅頭,腰上還留下了一大塊淤青,手肘和膝蓋也都擦破了,幸好骨頭和內髒都沒受什麽傷。
回程的途中,左仕商鄭重警告道:「以後不許再跟著我了。」
郁帛鼓著腮幫子嘟囔:「誰讓你躲我。」
「你怎麽知道我在躲你?你到底動了什麽手腳,怎麽總能找到我?」
郁帛開始還嘴硬不承認,見左仕商真的生氣了,才小聲道:「就是……那天去打高爾夫,我趁你去洗手間的時候,給你手機安裝了個應用,和我的手機綁定了,能大概的定位你在哪……」
「什麽破玩意?」
「是情侶應用程序……」
「卸了。」
接住左仕商丢過來的手機,郁帛心不甘情不願的卸載應用。當初裝這個,并沒有監視左仕商的意思,只是被他不聲不響的消失給吓怕了,也可以說是在無能為力的情況下不得不耍的小手段。
點卸載鍵之前,郁帛擡起頭,情真意切的懇求道:「左叔叔,你以後不要躲著我了好嗎?我要是做錯了什麽,你教訓我就是了,逃避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少他媽說這些酸的牙疼的廢話!」左仕商奪過手機,把應用程序删了個幹幹淨淨,質問道:「你不好好上學,整天跟著我幹什麽?」
「我要跟你處對象!」
左仕商冷笑:「憑什麽你要,我就得同意?」
「因為……因為你也喜歡我啊!」郁帛說得有那麽一點點心虛。
可是沒想到,左仕商很爽快的點頭承認了:「對,我是挺喜歡你的,那又如何?」
郁帛喜出望外,綻放出一個幸福洋溢的笑容:「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咱倆就處對象呗!」
車子靠路邊停下,左仕商扭頭看著他,似笑非笑的開口:「可是我喜歡的人太多了,辛老師,周醫生,給醉中樓裝修的設計師,酒吧裏的小0們,我都喜歡,喜歡的不得了,是不是每個都要『處對象』啊?」
這番話就像一盆冷水迎頭澆了下來,郁帛打了個寒顫,但希望的小火苗還是頑強的燃燒著。
「我……我不一樣的,我是特別的!」
「哪裏特別?你是雞巴特別長還是龜頭特別大?」
「我……你……」郁帛漲紅了臉,眼圈都濕潤了,口無遮攔的吼道:「我雞巴長不長你屁股知道──啊──」
話音未落,椅背突然被放平,郁帛整個人向後栽倒,同時,左仕商俯身過來壓在了他身上。
「那我也讓你知道知道我有多長多大!」
兇狠的吻住小孩那張越來越欠抽的嘴巴,帶著懲罰意味的撕咬他的嘴唇,一只手從衣襟下擺探進去,沿著腰線來回撫摸,滑到胸口捏了捏他的乳尖,另一只手掌從褲腰鑽下去,隔著內褲揉捏兩腿間的硬物。
郁帛措不及防,很快就被身經百戰的左仕商用娴熟的手法撩撥得渾身燥熱,於是迅速做出回應,一手攬住左仕商的脖子,探出舌尖加深親吻,一手撫摸他的脊背,有樣學樣的往褲腰裏鑽,只不過他揉搓的,是左仕商挺翹的臀部。
左仕商趕忙抽出一只手繞到身後去抓郁帛的手,身下的小孩利用這點空隙,擡起雙腿纏住了他的腰,依仗著自己年輕韌性高,翻身騎到左仕商身上。
左仕商的本意是吓吓他,哪想這小孩簡直是久旱逢甘霖──偏頭躲開郁帛不依不饒的親吻,左仕商猶豫著是再把小孩按下去還是就此收手,結果小孩的下一個動作就直接讓他崩潰了。
「啊……左叔叔……」坐在他腰上的小孩扭動著身體,發出纏綿粘膩的呻吟,毫無廉恥的從褲裆裏掏出挺立的下半身,用濕潤的頂端磨蹭他的小腹,同時含住他的耳垂,舌尖在耳蝸裏舔舐,極盡挑逗之所能。
「操──」左仕商低罵一聲,死命的掰開像八爪魚一樣緊緊纏著他的郁帛的手臂,張開手掌擋住他的臉,氣急敗壞的大罵:「你他媽的不怕我強奸你?!」
「我自願的,算和奸!」
「你不是純1嗎?」
「要是左叔叔的話,沒關系的,反正你年紀比我大那麽多,也就這幾年好光景了,以後肯定是被我上的份……」
郁帛說到這兒,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趕緊捂住嘴,往車窗的方向縮了縮身體。
左仕商臉色陰森的沈默了好一陣,突然擡起手,指了指街上,指尖顫抖:「你看到那有個藥房了嗎?」
「看到了,要去買保險套和潤滑劑嗎?」
「去給我買瓶速效救心丸,謝謝!」
「呃……」郁帛悻悻的将翹起來的老二塞回褲子裏,「左叔叔,我也不想這樣死纏爛打的惹你煩,可是我想見你啊,哪怕就遠遠的看一眼,也覺得特別開心……」
「那你就遠遠看著,別讓我看到你不行嗎?」
「左叔叔!」裝可憐的策略失敗,郁帛氣呼呼道:「可是看了一眼就想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就想摸摸你,摸了就想抱你,抱了就想『那個』你嘛!」
左仕商當然知道「那個」指的是哪個,頓時又有些坐不安穩,咬牙切齒道:「我不是教過你嗎?欲求不滿回家看片撸管去!」
「你不是說,撸管是沒有合适對象時的自我安慰嗎?可是我現在有啊……」郁帛深深的凝視著左仕商,一臉的垂涎:「不然,你給我設定個目标吧!就像我老家那裏,處對象之前,也要把雙方的條件講清楚,聘禮要多少都定下的……你也說個要求吧,你想要什麽,我努力弄到手,成功了你就答應我,好不好?」
「我想要什麽?」
「嗯,你盡管說,我會努力的!」
左仕商伸手托起郁帛的下巴,凝視著他真摯的雙眼,突然笑了起來:「那你覺得我缺什麽?」
「……」
郁帛怔住了,半晌沒有回話,左仕商這樣的回答,簡直比要天上的星星水裏的月亮還讓他無所适從。
渾渾噩噩的回到學校,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做了個夢,夢中他變成了一只雛鳥,剛學會撲撲楞楞的扇翅膀,還沒有獨立飛行的經歷。
而他這只小雛鳥,卻色膽包天的迷戀上了飛過千山越過萬水的蒼鷹,為了追求對方,不知羞的向蒼鷹展示自己那少的可憐的幾根羽毛,還大言不慚的對蒼鷹說:「我采到懸崖邊上的那朵雪蓮送給你,你就跟我處對象好不好?」
蒼鷹笑而不語,只是張開了翅膀……那巨大的翅膀遮雲蔽日,懸崖邊的雪蓮早在他的掌握之下。
郁帛郁悶的醒了過來,心髒一陣亂跳,有種一腳踩空的感覺。
「到底……缺什麽呢?」
「你回來就嘀嘀咕咕的,中邪了?」何子威走過來,敲了敲他的床欄杆:「下個禮拜臨山湖的櫻花就開了,聽本地的學生說可美了,咱們去春游好不好?」
「哦……」郁帛随便的哼了一聲,又一門心思的琢磨起來,直到接到郁迦葉的電話。
「小帛,這周回來吧?」
「好,但我周六要打工,周日早上回去。」
「打工請假吧!」
「有什麽事嗎?」
「傻孩子,周六是你生日啊!」
……
生日那天,郁迦葉親自下廚,不僅做了豐盛的一桌子飯菜,還開了瓶從老家帶來的白酒,給自己和郁帛倒上滿滿的一杯。
「小帛,爸爸一直覺得,這些年虧欠你……」郁迦葉的嘴巴張了張,好多話壓在心裏,卻不知該怎麽說出口。
他其實是個不會表達內心的人,不然也不會暗戀一個人這麽多年,幾乎成了人人皆知的秘密了,卻還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爸……」郁帛抓住郁迦葉的手,用力的握了握。
「我的兒子……都十八歲了……」郁迦葉反手拍了拍郁帛的手背,努力露出笑容,可是沒法控制的眼圈發紅:「一看到你,我對老了以後的日子,就不那麽恐懼了……無論如何,爸爸還有你陪在身邊……」
「爸,你還年輕啊……」郁帛想安慰父親,又怕點破了讓他難堪,掙紮了半天,只能含蓄的暗示:「你可以再找一個,适合自己的人。」
郁迦葉搖了搖頭,将杯裏的酒一飲而盡。
在郁帛的觀念裏,沒有什麽借酒消愁愁更愁的意識,反倒認為三杯酒下肚,醉一醉鬧一鬧,煩惱随著酒勁發洩出去也就散了。
於是一杯又一杯的倒酒,終於把郁迦葉給灌倒了,面色酡紅神情迷離,斜著身子躺在沙發上,嘴角還噙著一抹笑,可是眼神卻那麽悲傷。
郁帛終是忍不住問:「爸,你……你和那個趙叔叔到底什麽關系?」
「你說……子恒……」郁迦葉露出了個困惑的表情。
「對啊,你真的那麽喜歡趙子恒?那他喜不喜歡你?」
聽到「喜歡」兩個字,郁迦葉的表情一下子變了,嘴巴閉得緊緊的,竟是一個字也不肯說。
郁帛洩氣的垂下肩,小聲嘀咕:「不就是喜歡一個人嗎?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還要掖著藏著的……那個趙子恒也真是的,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給個痛快話不好嗎?這麽吊著有意思嗎?」
說著說著,他又想起了左仕商……左仕商倒是痛快,痛快的讓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喜歡我,但是喜歡的人很多,這個花心的老兔子……」郁帛揉了揉眼睛,扭頭問郁迦葉:「爸,你跟左仕商熟嗎?」
本來就是随口那麽一問,沒想到郁迦葉卻給了回應:「熟……很熟……」
「爸,你們認識這麽多年,你知道他……缺什麽嗎?」
「左仕商……缺什麽?」郁迦葉思索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他什麽也不缺……他家世好,又有能力,想要什麽都能輕而易舉的到手……所以……即便是失去一些,也無關緊要……」
「因為什麽都有,所以……就可以失去?」
「他有滿山的金銀珠寶……他不缺那一個貝殼的……」
「不是的,我覺得不是的……」這樣的答案,郁帛無法接受,不住的搖頭:「萬一……那個貝殼是他最喜歡的呢?是他寧願用金山去換的呢?」
「也許吧……」
郁迦葉睡著了,且睡得沈沈的,郁帛把他扛到卧室裏擦臉換睡衣,折騰了半天都沒醒。
可是郁帛憋了一肚子的疑問,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眼看著時锺一點點走近十二點,他拿了件外套出了門。
公交已經停了,計程車很貴,月朗星稀風也不大,郁帛索性徒步走了起來。
他的生日比較坑爹,在清明節的前一天,鄉下不流行給小孩過生日,就是早上吃一碗長壽面,他上初中才知道有生日蛋糕這個東西,十三歲那年去買蛋糕和蠟燭,店老板一臉慈祥的笑容:「真是懂事的孩子,買蠟燭上墳去啊?」
所以,他對生日一向不太在乎,老爸要是不提,他根本忘光光了。
但是……今晚突然意識到,這是他十八歲的生日,過了今夜,從法律上來說,他就是個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的成年人了。
雖然與左仕商那種成熟的男性,還有著天與地的距離,可是邁過了未成年這道坎,是不是就代表,他開始和左仕商走在一條路上,努力的追趕,終有一天能并肩?
左仕商問他,你覺得我缺什麽?
先不論左仕商缺什麽,單單從自己的角度說,他能給他什麽呢?
他就像一貧如洗的窮小子,偏偏愛上了富貴人家的大小姐,砸鍋賣鐵攢起的聘禮,還不如人家的一個手帕珍貴。
這種貧窮和富有,不僅僅是指物質上的,更多的是一種精神世界的差距。
以郁帛的閱歷,他根本無從想象,像左仕商這樣事業有成、相貌英俊、風趣幽默又有無數小0愛慕的性感男人,那求不得的「缺」,會是什麽。
井底之蛙不知東海,毛都沒長齊的雛鳥,也不知蒼鷹!翔過的天地是何等廣闊,更別提無所不能的蒼鷹想要的那顆滄海遺珠,是什麽樣子的。
每每想到這些,郁帛被打擊得就要一蹶不振了。
足足走了兩個小時,從周六走到了周日,從十七歲走到了十八歲,郁帛終於來到了文鼎國際。
淩晨的高檔小區一片寂靜,沒有門卡他本進不去,他也沒想三更半夜打擾左仕商的好眠……當然更大的可能是,左仕商根本不在家,而是在哪個地方銷魂。
郁帛揉了揉胳膊,磨蹭升出一點點熱氣,繞著小區的圍牆走了起來,就像巡視地盤一樣,仿佛這樣做能讓他的不安的心得到一點點撫慰。
不知不覺走到了小區的側門,幾十米外的十字路口有一小團火光,有人在燒紙錢──定睛一看,竟是他想見又不敢見的那個人。
小碎步蹭了過去,郁帛躲在變電箱後面,目不轉睛的盯著黑夜中唯一的光亮。
地上放著一個小銅盆,左仕商屈膝蹲跪在路邊,正往火盆裏添金箔疊的元寶,火苗閃動,他的表情看不清,只有一個背影,微微佝偻著,孤獨而寂寥。
郁帛不乏從背後抱住他的經驗,迷戀依賴欲壑難填……可這一刻,他竟覺得心疼。
隐隐的,能聽到左仕商在自言自語。
「爸……你走了八年了……」
「你說我太固執……我真的改了……我現在很好……有很多人喜歡我……」
「也許那是我的劫……我沒有對不起他……我不後悔……我唯一後悔的……就是傷害了你……」
「爸……我想求你原諒我……可是我沒有機會了……」
左仕商的聲音顫抖,他低下頭,臉孔埋在雙手掌心,不知是不是火苗跳動的關系,他的肩膀看起來在抖動。
郁帛咬著嘴唇,幾乎要哭出來了。
他沒想到,那樣完美強大的左叔叔,也有這樣脆弱無助的一面。
這個在深夜默默忏悔著什麽的男人,怎麽能說他什麽也不缺呢?
他想去安慰左仕商,又不敢冒然打擾,再說,他也不知如何安慰,他甚至沒有辦法提供左仕商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
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渴望成長,他想變得強大,他想為蒼鷹醫治風雨磨砺留下的傷口,為他接上狂風肆虐折斷的羽翼!
左叔叔──你等等我,你等我追上你!
郁帛正握拳鼓勁,突然發現,兩個巡警從拐角走了出來,左仕商顯然也看見了,卻依然沈浸在哀傷之中,一動不動。
出於環保和安全的考慮,L市禁止在市區焚燒冥紙,昨天有對夫妻在科大附近路口燒紙錢被逮到了,火盆當場就被踢了。
郁帛腦子一熱,忘記自己在偷窺,在巡警走近左仕商之時,大喝一聲:「住手!」便沖了出去,挺起稚嫩的胸膛擋在了左仕商前面。
巡警吓了一跳,大聲呵斥:「你要做什麽?!」
「警察叔叔……」小孩吸了吸鼻子,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抱著巡警的大腿開始嚎啕:「嗚嗚嗚……警察叔叔……我想爸爸了……昨天是我的生日今天就是我爸爸的忌日……我心裏好難受啊……讓我燒完最後幾張紙錢吧……」
郁帛喊著喊著,竟然真的動了情,替自己缺失父愛的童年,更替身後難得脆弱的左仕商,痛痛快快的哭了起來。
可惜他這眼淚攻勢沒能打動巡警,「切,別跟我們來這套啊,別說你爸爸,就是你死了也不行,跟我們回局裏交罰款!」說著,就動手扯郁帛的胳膊。
「等一下……」左仕商站了起來,将郁帛拽到自己身邊,面對巡警,客客氣氣的開口:「這小孩腦子不好使,別聽他胡言亂語。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違反規定是我不對,我認罰,這是身份證,先壓在你們手上,我明天一定去分局交罰款,但今晚……能不能讓我燒完這最後幾張?」
「可是規定是必須──」
「拜托了,我明天請兩位吃飯,叫上你們高局一起。」
「你是高局的朋友啊……」兩個巡警對視一眼,松口道:「我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這樣吧,你快點燒完,收拾好我們再走。」
把最後幾個元寶丢進火盆裏,雙手合十的拜了三次,左仕商熄了火,謝過巡警,端著火盆往回走。
郁帛在後面跟著,心裏別提多郁悶了,好不容易充一回英雄,結果又是給人家添亂,左叔叔說他腦子不好使,真是一點錯都沒有。
左仕商突然停下腳步,扭頭看著一下撞到他背上,滿臉鼻涕眼淚的小孩,板著臉問:「你還跟著我幹什麽?天都快亮了!」
郁帛拿袖子蹭蹭臉:「我……我請你吃早飯吧!」
淩晨五點,曙光乍現,左仕商和郁帛坐在路邊攤上,老板端來兩碗香氣四溢的馄饨。
郁帛本來不餓,可是馄饨一端上來,他的肚子就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
左仕商沒什麽胃口,摸出根煙來點著:「你半夜三更的,不好好睡覺,上我家小區來幹什麽?」
郁帛含著馄饨,吞吞吐吐:「我……我就是想看看你……」
「看我?清明節專程來看我,我是鬼啊?」
郁帛眼珠子轉了轉,怯怯的問:「左叔叔,你爸爸是怎麽死的呀?」
「被我氣死的!」
「呃……」
「慢慢吃,吃個馄饨也能噎著,真是餓死鬼投胎!」
結果兩碗馄饨,左仕商只吃了幾個,大部分都被郁帛給消滅了,算賬的時候,老板笑呵呵的說:「二十塊錢。」
小孩立刻傻了眼,滿兜只摸出八塊錢。
左仕商冷冷一哼:「沒錢就敢請客,你膽子不小啊?」
郁帛眼睛紅紅的,特別的委屈:「我沒想到這裏的馄饨這麽貴,科大那邊就四塊錢一碗。」
「那怎麽辦?」
「我……我刷盤子抵債吧!」
老板連忙擺手:「你們倆是今天第一桌客人,我哪有盤子給你刷啊,我這小本經營的,兩位先生可別開我玩笑了。」
最後還是左仕商掏的錢,郁帛羞愧得簡直要鑽進下水道裏了,聳頭搭腦的往馬路對面走,被左仕商揪著脖子抓回來。
「你幹什麽去?」
「回學校。」
「早班車還沒發,你只有八塊錢怎麽回去?真是……上輩子欠了你們姓郁的,在車庫等我,我換完衣服下來送你!」
等左仕商下來,早班車已經發車了,但送人的都沒說什麽,郁帛這個蹭車的更不會自讨沒趣。
車子裏靜靜的,一路往科大開去,出市區之前,郁帛突然拍了拍車窗。
「停車停車。」
打開車門,他一路小跑,在道邊的一個小攤販處買了串糖葫蘆,雙手拿著跑了回來,遞給左仕商。
「嘗嘗甜不甜!」
「我不吃甜食。」
「嘗嘗吧求你了!」
小孩滿臉的期冀,左仕商實在是不好拒絕了,只能勉為其難的咬了一口,味道出乎意料的酸甜爽口,很是開胃。
「不錯。」
郁帛立刻揚起了笑臉:「我現在沒能力請你吃早飯,就只能請你吃糖葫蘆,雖然吃不飽,但你等我,我有錢了,一定請你吃大餐!」
「切,我又不差你一頓飯──」
小孩一字一句道:「你不差是你的事,我欠你是我的事!」
剎那間,左仕商居然有些恍惚。
他那時候沒比郁帛大多少,正是把無知當單純、把白癡當癡情的年歲,特地去學了喜歡的人家鄉的口味,風光的一展廚藝的背後,是無數次切傷的手指。
『你不愛吃本地菜,我就做你的家鄉菜給你!』
『別麻煩了,我不挑食的……』
『我管你挑不挑食,本少爺就是喜歡做給你吃!』
「左叔叔?」小孩的臉在眼前放大,趁左仕商在失神的功夫,在他嘴邊親了一下:「你一定要等我啊……等我長大啊!」
給了小孩一手肘,左仕商抿了抿嘴唇,好笑道:「我等你?你以為我的時間是停止的嗎?你長大了我就老了,所以……我寧願你永遠別長大!」
徒步走,要走好幾個小時,開車的話也不過半個小時,很快到了科大門口,郁帛打開車門,正要下車,突然扭回頭,沒頭沒尾的問了句:「那個被拿走的貝殼……到底是什麽?」
「貝殼?什麽亂七八糟的?」
「沒……左叔叔再見!」小孩跳下車,擺了擺手,步伐淩亂的跑開了。
郁帛一離開,仿佛也帶走了他的活力,左仕商閉著眼睛趴在方向盤上,幾分锺後才緩過來。
發動車子正要走,一臺黑色的別克車緩緩駛到旁邊,車窗搖下,辛歆笑得暧昧:「帥哥,來接誰?」
「當然是接你啊,帥哥!」
「雖然明知是在哄我,但聽了心裏就是舒服。」辛歆索性下來坐進他的車子裏,身體前傾,對著他的耳朵吐氣:「你上次說……要對我禽獸一次,什麽時候兌現?」
「就今天好了。」左仕商就勢攬住辛歆的肩膀,吻上他的嘴唇。
他認識辛歆快十年了,發展成炮友關系也有三、四年,他們不僅在床上合拍,床下也是朋友,經常會約出去喝幾杯,然後各自獵豔。
自從那次玩車震被郁帛破壞了以後,他和辛歆對彼此都有點陰影,已經小半年沒做過了,看來是到了恢複「交流」的時候了。
悲傷、糾結、求不得、舍不能……這些比蛛絲還難纏的思緒,就不該在他的人生中占主旋律,今朝有酒今朝醉,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咚咚。」
正吻得難舍難分,車窗被敲了兩下,左仕商扭頭想看看是哪個沒眼色的,結果就看到郁帛逆著光站在車外。
推開辛歆,左仕商整理了下衣服下車,表情很嚴肅,眼神卻有些閃爍:「你……你怎麽又回來了?」
郁帛冷著一張臉,嘴巴抿成一條線,盯著左仕商濕潤的嘴唇看了半分锺,才開口道:「我根本就沒走,躲在大門後面看著你。」
「……」左仕商頓時無言,因為他了解那種心情。
假裝走開,躲起來偷看著喜歡的人的心情……
郁帛低下頭看向車子裏的辛歆,一本正經道:「辛老師,我剛才看到班長了,他說咱班有個同學家裏出了點事,要請假半個月,正找你呢!」
「哦……那好吧!」辛歆下車,走到兩個人身邊,用肩膀撞了左仕商一下,暧昧一笑:「我們改天再聯系吧!」
「呵呵……」左仕商幹笑兩聲,「我先走了,拜拜!」
郁帛目送車子遠去,如果他有特異功能,那麽他的眼神肯定已經将那臺非常适合車震的Landrover烤成一攤鐵水了。他表面上看著雖然很冷靜,其實大腿都快被自己擰紫了,才忍住跳上車蓋,搬起塊磚頭對著親吻的兩人砸過去的沖動。
郁帛現在的心情,就跟抓到自己老婆勾三搭四的綠帽子丈夫差不多,可事實卻是,他不僅不能動手,連發脾氣都理不直氣不壯。
首先,辛歆對他一直很好,他再生氣也不能讓辛老師難堪;其次,左仕商在認識他之前和辛歆就是這種關系,他才是後來的;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他和左仕商還不是情人關系,他根本沒立場沒資格管左仕商和誰接吻調情。
可是,可是就算有第一第二第三第一百條理由,他還是無法說服自己不火冒三丈!
真是的,幾個小時前那麽脆弱,幾個小時後就色性大發,剛吃了他的糖葫蘆,轉頭又吃別人的口水,真是沒節操的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辛歆好整以暇的觀察了氣得雙頰緋紅的郁帛一會兒,擡手揉了揉他的小卷毛:「小帛,你以前不是喜歡我的嗎?怎麽這麽快就變心了?」
郁帛瞄了辛歆一眼,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開口:「辛老師,我是認真喜歡左叔叔的,你不要再和他『那個』了好不好?」
辛歆愣了一下,而後像聽到什麽天方夜譚一樣笑起來:「幸好你沒有認真喜歡珠穆朗瑪峰,不然是不是誰也不許去爬了?」
「這……這怎麽一樣……」
「怎麽不一樣?你是認真喜歡,誰不是認真喜歡?小處男的認真是認真,我的認真就不是認真了嗎?」
「你既然認真喜歡他,為什麽還和別人……那個?」郁帛可還記得,辛歆帶他去酒吧找左仕商時和別的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