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知道你不知道我不知道(4)
在臨近黃昏時,馬踩着餘晖邁入森德爾鎮塵土飛揚的街道,傑克将馬牽至警局旁的馬棚,把“蘋果”——他的愛馬——的缰繩交給照料馬匹的人,從腰包裏掏出那顆蘋果,大拇指揩了揩蘋果,送到“蘋果”嘴邊,“蘋果”咔擦咔擦地咀嚼着荒原裏難得一見的美味。
傑克滿意地撫摸着“蘋果”的鬃毛,向它道了聲晚安,“蘋果”抖了抖耳朵,蹭了蹭他的手掌心。
傑克胡亂将一手的蘋果汁和口水擦在自己的衣服上,走向警局的那棟木屋。路上一名當值的警員喊住傑克,說那位外來人員“艾德裏安”在等他。他停頓了一會兒,又補充道:這兩天一直在等他。
傑克警長點頭示意了解情況,繼續走向小木屋。
這個艾德裏安是什麽毛病?
傑克想:一副陰柔溫順的小白臉模樣其實內心那麽急切要離開森德爾鎮嗎?
他是瞧不起森德爾鎮嗎?
傑克的步子停頓了一下,嘴角的惡作劇意味稍縱即逝:那些小白臉就需要好好被西部的太陽曬曬、野風吹吹,知道什麽是尊重……
傑克警長打開門,若無其事地站在門口脫鞋抖了抖沙子,再穿回去,如此兩回。他進屋關上門,視若無睹地坐到桌後的椅子上,擡腳放到桌上,馬刺乒乒地響。傑克順手拿起一旁壓着的報紙,打開将要看起,仿佛突然注意到屋內的另外一個人,驚訝地說:“艾德裏安先生,你在這做什麽?”
傑克開口便覺得自己有點傻:眼前這家夥操着一口聽得他雲裏霧裏的英文口音,自己希望會有回答。
“謝謝你,傑克警長。”
沒想到艾德裏安先生的口音在短短一個星期內已經得到了明顯的改善,雖然還有一點點的別扭。
“這沒什麽,如果你沒什麽事的話,可以離開了——”傑克将報紙翻過一頁:說的都是陳年舊事。傑克按耐住自己的腳去瑪麗亞酒館的沖動,現在還不是時候,至少,等打發了這個小白臉。
“所以——”傑克比劃了一下時間,艾德裏安的視線移向窗外漸暗的天色,懵懂地點頭。
傑克略微不耐煩地抓了抓頭發,一層沙土抖落,傑克攤手道:“沒有什麽緊急的事情的話,晚安,艾德裏安先生。”
有星星在艾德裏安的眼裏劃過,傑克确信自己是奔波勞累看花了眼。
艾德裏安理解地點頭,轉過身又回頭問:“警長想一起去瑪麗亞酒館嗎?”
傑克忍不住在心裏大罵仙人球,表面微笑而友善地告訴初來乍到的小白臉:作為森德爾鎮的警長,他還有一大把的事情要處理。
終于打發走小白臉後,傑克警長毫不為自己明顯的疏離感到愧疚:如果那位艾德裏安真的那麽急切地想要離開森德爾鎮,那傑克也沒必要像對鎮民們一樣對他和藹可親,畢竟只是一個過路的潛在麻煩人物。
巴別克醉醺醺地說他草木皆兵,傑克不以為然。這裏可是西部,投機者、混混、匪徒、逃兵、黑人、黃人彙聚雜混的荒原,無數雙眼睛正在盯着那些不可捉摸的機遇,并舔舐着自己幹燥的嘴唇……
傑克警長找出檔案和記錄,一邊點燈準備通宵一邊小聲咒罵上一個在檔案袋上留下黃色酒液污漬(也許還有嘔吐物異味)的混蛋。
由此得到的結果:傑克警長趴在鋪滿檔案的桌上沉沉地睡了半晚,煤油燃盡早早熄滅,檔案折起的一角因警長的呼聲不住地打顫。
傑克醒來時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臉和肩膀,将檔案簡單整理好塞進櫃子,挂上鎖。
他放完水後随意擦了擦手,從腰包裏掏出一塊被手帕包裹着的硬面包,向瑪麗亞酒館走去。
傑克在吧臺前坐下,點了杯威士忌。他胡亂撸了把頭發,再戴上帽子,喝着酒瞥着酒館裏的人:“今天的人怎麽少了點?”
波普把手裏的杯子放在合适的位置,說:“今天是安息日。”
傑克若有所思地灌下一口威士忌,猛地嗆了口:“禮拜?”上帝啊,他們是腦子被馬踢了嗎——竟然去教堂聆聽愛諾森的教導,他們真的不是槍口戳在臉上被威脅的?
波普聳肩,興趣缺缺地說:“鎮上的女人沒有一個閑在家裏的,男人也去湊熱鬧。”
他們是突然發現教堂裏有黃金和寶藏嗎?
傑克不想管愛諾森神父的事情,轉了轉酒杯問:“今天下午蝴蝶夫人還有牌局嗎?”
波普的小眼睛在他身上溜過一圈,說:“她今天要去教堂幫忙。”
傑克捏了捏拳頭,語氣平淡說:“波普,來份糖塊。”
波普攤手:“沒有了。”
傑克小小地深吸一口氣,一口飲盡威士忌,猛地跳下吧臺座椅,系緊腰帶,挺直馬甲,說:“晚上見,夥計。”
波普應和道:“晚上見,警長。”
傑克警長一路快走到達了森德爾鎮中央的教堂,鎮上稍微比警局好一點的建築物,曾經刷的慘白的油漆經歷風霜侵蝕斑駁,猶如荒原中一座鹽塔。
傑克走入教堂,與往常不同,幾乎森德爾這大半的人都彙聚在小小的教堂中,一向空曠的教堂可吃不下那麽多人和味道,因此不同尋常的擁擠和熏人,但顯然大家不在意這些小問題。
傑克警長一眼便能看見坐在最靠近愛諾森神父那一排的小白臉艾德裏安,無論是衣服還是情态:這個教堂裏只有他一個人熱切地看着愛諾森,甚至還在記筆記……
傑克摸了摸下巴:該為愛諾森神父高興終于有人真誠地愛着父嗎?這在曾經确實是個笑話。然而,現在,似乎成為另一個笑話。
禮拜結束後,女人們心滿意足地離開,男人們跟着女人離開,并在激烈讨論礦脈和賭博。蝴蝶夫人與愛諾森神父交流了片刻,走過門口矗立的傑克警長輕輕慢慢地瞥了他一眼,微笑道:“今天天氣不錯。”
傑克不明所以地回應道:“今天天氣不錯。”轉身他吃了一嘴的揚塵,卻若無其事地彈了彈帽檐,一層沙飄落。
蝴蝶夫人側過頭,打量着與他并肩行走的傑克警長,微笑道:“傑克,你早上的賬單付清了嗎?”
傑克警長停下腳步,幹笑幾聲道:“晚上見,蝴蝶夫人——我得去看看艾德裏安先生。”
貌似蝴蝶夫人也并不想在賬單的事情上糾結,目送傑克走入教堂的大門,擺過裙沿。
艾德裏安正在幫助愛諾森神父整理,擡頭見到傑克警長驚訝地瞪大眼。
艾德裏安跳到他身前,說:“傑克警長,沒想到你……”
傑克尴尬地摸了摸腰帶:“午安,艾德裏安先生。”
矮小的神父插在他們兩人中間,雙手合十,仰頭慈愛地注視着傑克警長,傑克緊張地後退一步:一般愛諾森神父這樣的表情預示着……預示着,他又要廣納信徒了。
愛諾森神父微笑着問傑克:“親愛的傑克,沒想到你有一天也踏入了父的光芒……”
傑克趕緊說:“不,我一直在光芒裏,神父。”
愛諾森神父搖搖頭:“不用害羞,孩子,你可以常來向我表達你對父的愛意……”
傑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說:“我會的。”
愛諾森神父滿意地點頭,左右看了下兩人,退出他們中間的距離,說:“你們也許該好好聊聊。”
傑克慌不疊地點頭:“感謝神父……”眼見愛諾森神父又要張口,他連忙補充道,“感謝上帝。”愛諾森神父點點頭,終于走開了。
傑克仿佛憋住的一口氣終于得到釋放,艾德裏安好奇地問:“傑克警長,你找我有什麽事?”
風水輪流轉啊。傑克一時想不出回答他的答案。
不過艾德裏安先生十分替人着想:“我昨天還想要邀請你參加禮拜……”
傑克掰住他的肩:“對,我就是為這件事來的……”
艾德裏安眨了眨他那雙無辜的藍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