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番外四.疏影
楚連翹勒緊缰繩,嬌嬌便停了下來。
她翻身下馬,護住肚子,不自覺地跪坐了下來,面色有些蒼白。
謝博衍看她這樣,一勒缰繩,同樣停了下來,急忙下了馬,扶起她:“怎麽了?”
“肚子有些難受……”
她秀眉微蹙,被他扶至凳子上。
“是不是癸水要來了?上個月就沒來,我去給你拿些熱水喝。”
她揉着肚子,點了點頭,但很快覺得不對勁,腹中一墜,她臉色發白,拉住謝博衍的袖子,語氣都打着顫:“博衍,我、我肚子疼……”
謝博衍見此,哪還記得拿熱水,一把抱起她,運起輕功,就往府裏去。
他只感覺手上濕噠噠的,一開始沒在意,只以為是馬場草地上的露水,可後來感覺黏黏糊糊的,垂眸一看,竟然是血。
謝博衍瞳孔驟然收縮,眉尾一下子壓得很低,就連聲音都是沉沉的:“換酒,去查今日馬場進出人員以及負責馬匹的小厮。”
“是。”
楚連翹只感覺腹中一陣絞痛,語氣都抽抽噎噎的:“我要疼死了……”
“到了到了。”
謝博衍低聲安慰她,翻窗進了明卿館,倒是把正在看書的溫容吓了一跳。
不過溫容沒廢話,見楚連翹縮在謝博衍懷裏,便知她定是哪裏不舒服。
可當看到楚連翹裙下的血紅時,溫容也忍不住驚慌起來:“你們今日做什麽了!怎會這樣!”
“我帶翹翹去騎馬,可……”謝博衍臉色難堪,“我讓暗衛去查了。”
“不用查了。”這廂溫容已經收了號脈的手,“懷着孕還去騎馬,你們的心可真夠大。”
謝博衍怔住,臉色一沉,随即慌亂道:“可……不是已經喝了避子湯嗎?”
當初生謝知許和謝亦河時,楚連翹便大出血。自她醒來後,謝博衍就表示不準備要孩子,而楚連翹也是在每次行過房事後都會喝上一碗避子湯。
……可如今,還是懷了孕。
“避子湯……或許這是個意外也說不定。”溫容抿唇,将金針紮進皮膚,看向一言不發的楚連翹,“翹翹,你怎麽看,保還是不保?”
“我……”
謝博衍在這時開了口:“翹翹,這個孩子我們不要了好不好?”
楚連翹眼睫微顫,撇開視線,咬了咬唇:“我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頓了頓,她道,“舅舅都說我劫數已化了,大出血也不過是劫數的一部分……”她看了看他有些難看的臉色,輕聲撒嬌,“博衍……”
“可若有個萬一呢?”謝博衍面露慌張,在她面前跪下,擡眸看着她,“那你讓我怎麽辦?讓知許、亦河怎麽辦?我不想失去你第二次了。”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定不會出差錯的,我們就把這個孩子留下來,好不好?”楚連翹越說越小聲,最後甚至耍起無賴,“我疼、我要保……”
謝博衍無奈,看向溫容,點了頭,又向楚連翹道:“若有不适,都得告訴我,知道嗎?”
楚連翹點點頭。
半炷香後,溫容收了針,為夫妻倆騰出說話空間。
謝博衍小心翼翼地給楚連翹換了套新衣裙,柔聲道:“還難不難受?”
楚連翹搖搖頭,伏在他懷裏,嗓音輕軟:“不難受了。”
“那我們回府了。”
她點頭。
兩人回了府,謝博衍就将楚連翹又懷孕的消息告訴了府裏所有人,并親手把家中容易磕碰到的角都給包了起來。
俨然一副照顧小孩子的模樣。
謝知許和謝亦河剛從學堂回來,便知道了這麽一個消息。
謝知許滿心期盼着有個妹妹,而謝亦河則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和他哥要失寵了!!!
委屈巴巴地走到楚連翹身邊,他問:“娘,有了妹妹以後你會不會不愛我了?”
謝博衍正在一旁剝着橘子,聞言冷笑一聲:“這你想多了,沒有妹妹,你娘愛的也不是你,而是你爹我。”
謝亦河:哇的一聲哭出來。
楚連翹瞪了他一眼,然後柔聲安慰着謝亦河:“你爹瞎說呢,亦河,娘怎麽可能不愛你呢?再說了,也不一定是妹妹啊,萬一是個弟弟呢。”
謝亦河看了眼謝博衍沉下來的表情,不管不顧地撒嬌着,故意道:“爹說是個妹妹!不是妹妹的話他就要丢出去!”
“……我可沒有說過,你這臭小子又賴你爹身上。”
楚連翹輕笑出聲,轉移了話題:“亦河最近課業完成的怎麽樣?”
謝亦河眼珠不安分地轉動着:“也就那樣吧!娘可以問哥,我先走了!”
說完便一溜煙跑走了。
謝博衍摟住楚連翹的腰,略帶醋意道:“這小子被你慣得厲害,你就等着吧,總有一天要捅婁子。”
楚連翹将頭靠在他肩上:“亦河這小子機靈着呢。”
“他剛會爬時就四處搗蛋,會走路時更是讓思琴都頭疼不已,我到要看看他以後是個什麽樣子。”
楚連翹輕笑,然後便有些昏昏欲睡,蹭了蹭謝博衍的肩:“我有點困了。”
折騰了半日,她現在是真累了。
“那就睡吧。”謝博衍低聲道,将她抱起輕放在床上,給她掖好被子,“我陪你。”
楚連翹輕輕‘嗯’了一聲。
……
楚連翹的肚子一日一日地大起來。
這胎比懷知許亦河時反應大多了,孕吐時常,就連有時候覺也睡不好,一碗一碗的補藥灌下去,卻并未減輕多少,看得謝博衍恨不得替她受了這個罪。
好在中後期時,肚子裏的孩子安分了下來。
……
楚連翹坐在回廊裏看雪。
青絲懶散地挽在腦後,她裹着白狐鬥篷,看着一旁的梅園。
謝博衍給她攏了攏鬥篷,又從袖中拿出一枝梅,給她挽起頭發。
紅梅白雪,佳人淺笑。
靈犀一點,謝博衍突然道:“翹翹,我想到我們女兒的名字了!”
這幾日,夫妻倆一直在取名,可都不滿意。
楚連翹看着他,淺笑:“是什麽?”
“疏影,叫疏影好不好?”
她微微一愣,随即明了他的意思。
梅花定情,故名疏影。
楚連翹眼中盛滿笑意,看着謝博衍,點了點頭:“好。”
……
初春是楚連翹臨盆的日子。
她這胎坐得穩,又無操心勞累的事情,因此也沒覺得多緊張。
倒是謝博衍同第一次一樣緊張。
楚連翹笑他:“我都生過一次了,也不見你有這麽緊張。”
謝博衍手心沁汗:“別說一次了,就是許多次我也照樣緊張。”
她笑出聲,笑着笑着便感覺腹下一墜,不由得皺着眉開口:“謝博衍,我好像要生了。”
謝博衍頓時緊張,将她一把抱起送進産房:“不是還有兩日嗎?怎麽這一次這麽早?”
“……我怎麽知道。”楚連翹冷汗涔涔,“怕是我們的女兒想要早些出來呢。”
……
屋內尖叫連連,血水不斷地端了出去,一盆接一盆。
謝博衍在旁邊握住了楚連翹的手,看她因為痛苦而被汗水浸濕的衣衫,心疼不已。
……
楚連翹癱軟在床上,面色蒼白,發絲淩亂,不斷喘着氣。
一旁的穩婆不斷道着恭喜。
是個小郡主。
謝博衍拜托大夫看看楚連翹有沒有事,得知她無事後才徹底松下一口氣。然後才吩咐下人去拿紅包,再讓思琴言畫把小郡主抱了出去。
他的手上被她抓出幾道印子,滲着血,他卻不甚在意。
楚連翹半睜開眼,眼睫輕顫,聲音因着長時間的呻喚有些沙啞:“看過孩子了嗎?”
謝博衍點頭:“看過了,很漂亮。”
“剛出生的孩子,怎麽看出漂亮的?”
“就是漂亮。”
楚連翹輕笑,然後輕輕閉上了眼:“我睡會。”
生産完便覺得有些困倦,謝博衍将她放在幹淨的床上,然後給她擦去額上的汗,又吻了吻她的額頭。
他的翹翹,多麽好的姑娘。
……
楚連翹在坐月的時候脾氣便不太好,每日被按着肚子受幾次疼,楚連翹只感覺痛苦萬分。
雖然她已經生過一次,可那次生産完她便昏了一月,感受不到一點苦痛,可這次卻是實實在在的把當初沒受過的苦都給受了。
她吃不下東西,謝博衍也不強求,每日變着樣地給她做些墊底的點心,有時還給她讀着話本。
楚連翹不免洩氣:“原來坐月子這麽難受……”
好在喬橋也來看過她幾次,告訴她熬過月子的方法,一日一日地過去,楚連翹終于熬出了月子,謝博衍見她恢複得快,便也不再拘着她。
……
眨眼到了五月初的千燈節。
燈光流轉,游人如織,兩人走在光華璀璨之中,十指相扣,缱绻羨愛。
時光總是優待他們的。
他們看上去實在是不像三個孩子的爹娘。尤其是楚連翹,明明已和謝博衍成親十年,卻依舊如剛出閣的少女一般。
清雅淡然,明澈動人。
“翹翹,要不要放天燈?”
楚連翹擡眸,盈盈燈火中,青年笑容豔豔,目灼如星,正滿含柔情地看着她。
她輕輕點頭,同他拿了筆,在燈上一筆一劃地寫上字。
謝博衍忍不住側目看着她。
她正認真地在天燈上寫着字,燈山豔影,朦胧地給她渡上一層光,溫柔得令他心醉。
他的翹翹,是個知書達理的美人。
“你怎麽不寫,看着我作甚?”
楚連翹寫下最後一筆,見謝博衍一直在看她,不由得疑惑,往他手中的天燈看去。
一片空白。
謝博衍輕笑,提起筆就寫,字跡潇灑飄逸。
——“今生今世,得此一人,足矣。”
楚連翹臉紅耳熱,看着自己手上的天燈,忍不住想笑。
他和她真是一樣。
她手中的天燈寫着幾個字——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
次日天還未亮,楚連翹便被謝博衍從床上提起。
不過是昨日放天燈的時候她還小聲嘟囔了一句‘希望某人體力不要那麽好’,結果被他聽了正着,揚言第二日就要讓她晨練,美其名曰說楚連翹體力差,又沒武功,要是外出遇到刺客就糟了。
楚連翹:呸!我要是有武功了還要換酒作甚!
換酒:……?
平日在府裏沒有長輩要早起請安,謝博衍也總是護着她,就是睡到日上三竿,也沒人敢說她。
可現在不一樣了。
楚連翹起床氣大,今日被他這麽一吵,更是罕見地發了火:“謝博衍,你有病啊?”
謝博衍從衣櫃裏挑了衣服,扔給她:“趕緊起來,吃完早膳我們去演武場。”
她沒好氣地換上衣服。
……這人不上朝的嗎時間那麽多?
用完早膳,謝博衍哄着她上了馬車,去了演武場。
一路颠簸,待到演武場的時候,楚連翹也清醒了過來,興致勃勃地想跟着謝博衍學短刃的用法。
之前她就覺得謝博衍用短刃時真是帥極了,既然都來了演武場,那不如趁機讓他教她。
謝博衍見她躍躍欲試的樣子,環住她的腰,謹慎仔細地教她運用着短刃。
楚連翹聰明,幾下便點通了,一個人便開始把玩着手裏的短刃,可或許是謝博衍怕她傷着,仍舊寸步不離地跟着她。
這跟着跟着就不對了味,一直扶在腰間的手逐漸不安分地游動起來。
她腰窩處本就敏感,見他不加收斂,反而愈來愈過分,惱怒地從他懷中離開,還順勢推了一下他。
這一下不輕也不重,楚連翹自認掌握好了分寸。豈料謝博衍一臉隐忍的痛意,她心下一慌,雖然不排除他是在作戲,還是忍不住上前查看。
果不其然,等她一湊近,謝博衍便恢複了原來的那副懶散樣子,臉上還挂着得逞笑意。
楚連翹氣得不行:“謝博衍,快而立之年的人了,怎麽還這麽幼稚?”
她哼了一聲便轉身離開。
謝博衍見此,忙上去哄她,好說歹說了一陣,楚連翹才勉強氣消。
大概在喜歡的人面前才一直想做這些無意義卻又幼稚的小把戲。
……
謝疏影兩歲的時候,容錦和淩笑成親了。
兩人是在京外成親的,婚禮辦得簡單,只邀了一些人。
楚連翹對于兩人的結親很是意外,畢竟她并不覺得這兩人有什麽關系。
就連謝博衍也很意外,問了容錦才知是幾次去明卿館時碰到淩笑後對她動了心思。
……
容錦一身大紅喜服,抱起了謝疏影,笑道:“幹爹今天帥不帥?”
謝疏影聲音軟軟糯糯:“帥!”
“幹爹和你爹比,誰更帥?”
謝疏影毫不猶豫:“爹爹帥!”
謝博衍從容錦懷裏抱過了謝疏影,容錦不由得吐槽:“謝哥,你這女兒被你教的真是……”
謝博衍看他一眼,逗起了謝疏影:“爹爹帥不帥?”
“帥!”
“爹爹和娘親你更喜歡誰?”
“爹爹!”
謝疏影每喊一次,謝博衍眼中的柔情就化開幾分。
時光似乎十分優待他,并未在他臉上留下些許痕跡。他還是同以前一樣英俊潇灑,只是比起以前的輕佻,現在的他更加沉穩,帶着幾分內斂的危險。
說話間,門被輕輕推開。
楚連翹一襲青竹衣裙,緩步走了進來:“怎麽還不去接師姐?時辰快到了。”
容錦經她這麽一提醒,笑了聲:“…笑笑之前特意叮囑我要給她點時間好好着裝。”
她一愣,随即想到之前淩笑羞澀的模樣便也沒多說,從謝博衍懷裏接過了謝疏影。
謝疏影聞到她身上熟悉的藥香,下意識伏在她懷裏。
容錦看到這一幕,則出門了。
“兩小子呢?”謝博衍扶住她手臂,以免她抱不動謝疏影。
“在幫着收拾院落呢。”楚連翹垂眸,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子,“時間過得可真快……”
謝疏影在楚連翹的輕哄聲已經睡着,小小的身子一起一伏,看上去安然極了。
謝博衍輕聲道:“這麽傷感作甚?”
“哪有傷感……我只是感嘆一下。”
正巧這時候門被推開,謝知許和謝亦河正準備開口說話,便看到了伏在楚連翹懷中依然睡着的謝疏影,放輕了聲音:“爹,娘,一切都準備好了。”
謝博衍把謝疏影接過,拉着楚連翹的手出了門。
婚禮辦得簡單,在京外尋了處院落,在姻緣廟裏拜了堂,這親就算結了。
其實容錦和淩笑都無高堂要侍奉,在廟裏只是簡單地拜了菩薩。
……
楚連翹坐在馬車上,有些恍惚。
謝博衍捏了捏她的手心,聲音低沉:“想什麽呢?”
“我在想師姐和容錦的事。”她道,“你知道師姐怎麽決定嫁給容錦的嗎?”
不待他回答,楚連翹便繼續說了下去:“師姐說,她和容錦都是江湖人,她一開始沒想着嫁娶,可是後來容錦對她說‘笑笑,你嫁給我吧,我沒有高堂要侍奉,扯個紅布,對着一拜,這親就算成了,我們餘生兩人縱馬江湖,尋訪名山,怎麽樣?’師姐說她就因為這話動心了。”
謝博衍垂眸:“嗯。”
“……你說知許和亦河以後會娶什麽樣的女子呢?他們也都十歲了,真快。”
坐在車外的謝亦河掀起簾布,插嘴道:“我要娶個像娘一樣的女子。”
謝博衍聞言,臉一黑:“滾。”
楚連翹看他們拌嘴,忍不住想笑:“你們怎麽還是這樣。”
謝博衍環住她的腰,語氣有些委屈:“你是世上獨一無二的。”
他的翹翹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哪來的像字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