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重逢
大婚當日。
楚連翹畢竟是已經成過一次親的人,對于婚禮流程早就爛熟于心,只是對于南湘這裏的禮節也不免好奇。
不過一番看下來,與遙國的習俗也無差。
奈哲爾提前幾日給她停了軟骨散,倒不是良心發現,只是怕她無力堅持到禮成。
她在婢女的服侍下換上婚服,又被壓在鏡前,塗抹着胭脂水粉。
紅裙上綴滿了米粒大小的寶石,引得婢女紛紛贊嘆:“殿下真是喜歡夫人呢。”
楚連翹垂眸聽着,沒搭話,心裏想着謝博衍何時來接她。
大婚之日,必然戒備森嚴,太子府針插不進水潑不透,謝博衍又要如何帶她走?
楚連翹微微蹙眉,引得婢女叫了聲:“夫人,梅花花钿……”
她一愣,下意識道了聲“抱歉”,又倏爾反應過來。
南湘從來不生梅花,就是邊界上偶爾有,一個小小的婢女怎會認得?
楚連翹穩了穩心神,開口:“本宮想獨處一會。”
大婚之日,婢女也不敢惹她不快,喏了一聲便離開了。
待腳步聲逐漸遠去,楚連翹才轉過身,拉住那婢女的手,輕聲細語道:“墜兒,你怎麽來了?”
那名喚墜兒的婢女垂眸,輕輕答道:“少爺在小東門等着少夫人。”頓了頓,她又道,“在此之前,少夫人要換個身份。”
一盞茶後。
Advertisement
楚連翹順了順有些褶皺的裙擺,而後看了眼身穿嫁衣的墜兒,抿了抿唇:“墜兒,謝謝。”
是真心要謝她。
“少夫人言重了,奴婢是自願的。”
門外的更夫已經開始催促,楚連翹提高聲音:“來人,扶本宮出去!”
婢女魚貫而入,扶着身穿嫁衣的墜兒出了門,還責怪了楚連翹幾句,她沒在意,混着人群往小東門跑去。
她怕被人認出,頭幾乎要貼在胸口,腳步愈發加快,她直直撞上一個人。
看着那人衣袍繁複精美的花紋,她心下一驚,有些絕望。
楚連翹慌亂不已,捏着嗓子:“奴婢沖撞了大人,望大人饒奴婢一命。”
頭頂上傳來低笑:“翹翹,你什麽時候還有裝成丫鬟的癖好了?”
楚連翹一怔,面上表情有些扭曲:“謝博衍!”她伸手打他,“我扮成這樣是因為誰啊!”
謝博衍笑着接下這一拳,又攬過她的腰,隐忍克制地在她額上落下一吻,垂下眼睑,笑意盈盈地看她,好脾氣地回答了她的問題:“因為我。”
楚連翹不免臉紅,嬌嗔了幾句,又道:“你這身衣服是怎麽回事。”
謝博衍一身紫袍,上面繡滿了繁複的金紋,其上的寶石奪目耀眼,腰間挂了塊玉佩,楚連翹伸手摸了摸,很是溫潤。而他面上用朱砂在眼尾處點了一顆紅痣,額間墜着寶石。
是南湘這邊獨有的打扮。
謝博衍張了張唇,還未回答她,一聲質問就突兀插來:
“什麽人?”
他下意識把她轉了面,壓向牆。
楚連翹緊張得眼睫微顫,伸手覆在他手上,與他十指相扣。
謝博衍低聲在她耳畔道了句:“要不你叫兩聲?這樣別人就以為我們是偷情了。”
明明是這麽緊張的時候,他卻還有心情開玩笑。
楚連翹急了,狠狠掐了下他:“謝博衍!”
他“嘶”了聲,接着低笑,在那人步步接近時揚聲回答了他的問題:“本公子可不知道什麽時候出入太子府還要被問起身份了。”
謝博衍帶着楚連翹轉身,只是依舊扣着她的腰,将她的頭摁在他胸口上。
腳步戛然而止,接着是跪下來求饒的聲音:“世子饒命啊!”
他眼中帶了些笑意,卻不回答小厮,反而低眉順起了楚連翹的頭發:“你今日這頭發梳得真不好看。”
楚連翹惱怒地錘了下他。
見時間差不多,謝博衍才慢慢悠悠地開了口:“本公子覺得意興闌珊,準備回府了。”
小厮松了口氣,就見謝博衍一把抱起楚連翹,急忙開口道:“世子,這……”
“怎麽?本公子要個丫鬟的權利都沒有了?”謝博衍挑眉,“本公子看也要找個時間讓父親與太子殿下敘敘話了。”
“奴才不是這個意思……”小厮急忙磕頭求饒,重複了幾遍。
謝博衍冷哼一聲,抱着楚連翹直接走了。
待出府上了馬車後,楚連翹才放松下來,軟塌塌地靠在他懷裏,玩着他前襟的寶石挂墜:“沒想到出來得這麽順利。”
謝博衍低頭看她:“平安就好。”
車簾這時候被掀開,傳來容錦的吐槽:“小嫂子你不知道,自從謝哥發現你被帶走以後,就發瘋般地找你……”
“容錦,你要是不想坐馬車可以下去。”
謝博衍冷冷開口。
容錦立馬道:“謝哥,我說着玩呢。”
楚連翹輕笑一聲,又失落道:“我讓你擔心了。”
謝博衍低下頭吻在她額上,然後緩緩下移,最後吻住了她的唇。
楚連翹摟住他的脖子,逐漸沉溺在梅花香中。
一吻畢,兩人皆有些氣喘。
楚連翹眨着眼看他:“現在可以向我解釋了吧?”
謝博衍垂眸,娓娓道來:“南湘平遠侯有一子,面若好女,風流成性,被他招惹過的姑娘數不勝數。平遠侯見此情景,将此子送去游歷,好将他那頑劣的性子給改了。”
“所以你假扮了平遠侯世子?”楚連翹愣住,“可太子結婚這麽重要的事,萬一世子他……”
“翹翹,我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他拿了條薄毯給她蓋上,“我劫了他的人馬。”
楚連翹愕然。
這也太大膽了!
見她這樣,謝博衍輕笑:“你放心,只是給他們下了點藥,等他們醒來,估計只會覺得那是一場夢。”
“這也是你假扮世子點的?”
楚連翹伸手碰他眼尾的紅痣,指尖微涼,惹得謝博衍握住她的手。
他喉結動了動,墨眸直勾勾地看着她,牽引着她的手幫他擦去那一點紅痣。楚連翹看他這樣,臉頰紅潤,只覺得兩手相握的地方滾燙無比。
和謝博衍認識三年,她太清楚他這樣的目光是什麽意思。
她急忙抽出手,生硬而別扭地轉移了話題:“你怎麽想到讓容錦給我遞暗號的?”
“我聽聞你被奈哲爾帶走,于是追到了那客棧,問了幾個還在附近的百姓才知道真相。後來我想到曾經你說過的那場夢,于是将計就計,讓容錦喬裝一番入了南湘。”
楚連翹挑眉:“你就沒想過我真信了?”
謝博衍低頭看她:“你舍不得我。”
楚連翹臉紅耳熱,心想這話題怎麽到了最後也變成這樣,只好直視着前方的路,輕聲道:“謝博衍,我真的好想你。”
謝博衍一手摟住她腰,低聲道:“我也是。每天都好想你。”
她絮絮叨叨說了許久。從奈哲爾将她迷暈,到她看到客棧燒毀,又到她被囚禁在太子府,再到她見到容錦,然後刻意僞裝成失憶,卻被識破。
謝博衍沉默聽着,複而又笑:“我就知道我家翹翹最聰明了。”
楚連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個其他的詞來誇他,只好道:“那我家博衍就是最英俊的。”
他眉頭一擰:“喂,楚連翹,我好歹誇了你褒義詞吧?你這‘英俊’說的好像我吃你軟飯似的。”
楚連翹眨眼,故意道:“難道不是嗎?奈哲爾可是還和我說我嫁給你是下嫁呢…呀!”
身子一輕,她整個人被他抱起,轉了個面。面對着謝博衍,四目相對,她憤憤地錘了一下他:“……你有病啊!”
“我有病,你給我治治?”
“神經。”
車外的容錦啧了兩聲。
謝博衍掀起簾布,笑道:“嫉妒了?”
容錦翻了個白眼:“不至于不至于。”
“等回京了找個?”謝博衍調侃他,“要不要我幫你?”
“別了,京中的嬌小姐我看了就頭疼。”
楚連翹見兩人又開始鬥嘴,輕笑。
“怎麽連小嫂子你也笑我……”
謝博衍:“夫妻同心。”
楚連翹掀開車簾,朔風凜冽刺骨,可她卻覺得暢快極了,甚至忍不住探出頭去。
謝博衍掃了她一眼,将她摟了過來,又拿出披風給她裹好:“我們往北走會越來越冷的,你別給我凍壞了。”
楚連翹悶悶地“噢”了一聲,靠在他懷裏蹭了蹭:“還有多久?”
他掀起車簾,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撫慰道:“快了,你要不要睡會?”
楚連翹搖頭。
三人一整夜都沒睡,直至天明,國界終于近在眼前。
楚連翹這才意識到一個問題:謝博衍是怎麽進南湘的?他們又怎麽出去?
似是看出她所想,謝博衍開口:“南湘國內有我的探子。”
她“啊”了一聲,反應過來:“開在別國的寒煙翠也是用來收集情報的吧?”
他點點頭。
三人毫無阻礙地出了城。
楚連翹不禁掀開車簾,看着向後滑動的景色。
謝博衍調侃她:“幹嘛?還舍不得了?”
她搖頭:“南湘我不想去第二次了。”
失去自由的感覺太恐怖,饒是想想那段拘禁在太子府的日子她就覺得後怕。
“那就不去了。”謝博衍摟住她,“現在我們回大遙了,誰也別想強迫你做什麽。”
楚連翹點頭。
入了大遙,楚連翹便放松了下來,随之而來的便是洶湧的困意和倦意。
謝博衍見她累得不行,尋了家客棧,安置其中。
楚連翹這一睡便是幾個時辰,可入了夜都沒有醒來的趨勢,謝博衍這才覺得有些不對,看她一身汗,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生了溫病,并且熱度遲遲不退。
謝博衍心急,卻又沒法,照顧了一夜,她額上的熱度才有退下來的趨勢。
他松了口氣,然後昏昏沉沉地便睡着了。
楚連翹是在後半夜醒來的。
頭鈍鈍的疼,嗓子如火灼般,身體也有些綿軟。她皺了皺眉,将手放在額頭上,确認沒什麽大礙,然後撐起了身子。
謝博衍正趴在床沿旁,睡着了。
她悄悄下了床,謝博衍睡得沉,也是真累了,因此沒被吵醒。
歪歪扭扭地走到了門邊,她推開了門。
客棧內很是安靜。
她敲了敲旁邊的門,輕聲詢問:“容錦?”
一連敲了兩個才找到容錦,他看樣子是剛醒,見到楚連翹還有些迷茫:“小嫂子?”
楚連翹輕聲道:“能不能幫我件事?”
謝博衍這樣在床沿旁睡一晚定會着涼,而她又沒什麽力氣把他擡起,只好來拜托容錦幫她一把。
容錦聞言,到了她房間把謝博衍擡至床上,又貼心地給她倒了杯熱水。
楚連翹小聲道謝:“謝謝。”
容錦擺了擺手:“小嫂子你早些睡。”
她點了點頭,看着容錦關上了門,然後又将目光放在身邊的人。
他正睡着。
楚連翹小口喝完了水,然後伸手去解他的衣服,費力給他換了身寝衣,才昏昏沉沉地抱着他入了睡。
天光大亮。
謝博衍睜開眼睛,看了眼身邊恬睡着的妻子,勾了勾唇角,然後摸了摸她的額頭,确認已經沒有熱度後摟住了她的腰,又閉上了眼。
她這熱度來得快,退得也快。
楚連翹之前就已經醒過一次,因此閉眼也只是一直淺眠着,謝博衍這樣摟住她的腰,倒是把她驚醒了。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後轉了個身,面對着謝博衍,還蹭了蹭他的胸口。
謝博衍半睜開眼:“……醒了?”
她點頭:“要不要吃點粥?我前面煮的。”
謝博衍輕笑:“你這麽說,到讓我覺得我才是病人。”
楚連翹看他一眼:“一個生了溫病,一個感染風寒,半斤八兩。”
謝博衍應着她的話,還真咳嗽了幾聲。
楚連翹笑他。
謝博衍沒好氣地看她一眼,起了床。
她抓住他衣袖:“你去哪?”
“去端粥。”謝博衍理了理頭發,“粥在客棧的膳房裏?”
楚連翹起身,穿上鞋子:“我跟你一起去。”
他看了她一眼,沒反駁,還幫她披上衣服。
兩人一同走下了樓,楚連翹帶着謝博衍走進了膳房。
膳房裏的小厮正生着火,看到楚連翹後一愣,然後展開笑容:“姑娘,你熬的粥我一直熱着呢。”
楚連翹道謝,然後拿了三個碗盛粥,又拿了三雙筷子,還有小菜和饅頭,與謝博衍上樓了。
粥是黑米粥,放了點冰糖,食材不算好,不過三人都不是對食材挑挑撿撿之人,也能湊合着吃。
楚連翹端着粥,敲了敲容錦的門,将粥給了他,然後回了屋。
謝博衍正等着她一起用膳。
楚連翹在床上坐下,捧着粥喝了一口,然後慢條斯理地吃着饅頭。
“我們先回雲谷。”
楚連翹“哇”了一聲:“那正好。”
謝博衍停了筷子,疑惑:“雲谷最近怎麽了嗎?”
“沒什麽事……”楚連翹道,“我想把我埋的酒還有我娘留給我的桃花釀挖出來。”
謝博衍沉默。
他還以為什麽事,說到底他還是敗給了這個酒鬼。
“你啊……”他無奈道,“我們去雲谷先住幾日。”
楚連翹開心地點了點頭,又開始和他說起了酒:“我埋的酒已經有十年了哦,什麽桃花雪桂花釀……啊、娘留給我的已經有…嗯……”她算了算年份,“二十多年了!”
謝博衍剜她一眼:“醉不死你。”
楚連翹黛眉一豎:“你就對你媳婦這樣說話?”
“喲喲喲,說話這麽沖。”謝博衍挑眉,“去南湘一次你脾氣倒是漸長。”
楚連翹将筷子拍在桌上,換了個話題:“謝博衍,你要是以後納了妾我就先和你和離了!”
“你倒是不想着幫我物色京中女子了?”謝博衍點點頭,“挺好,看來去南湘一次腦子也開竅了。”
“跟你說正經的呢!”楚連翹鼓嘴,“我看到奈哲爾府裏的那些小妾就煩,嘴碎,私事絮絮叨叨能講半天。”
謝博衍笑,接着夾起小菜,幽幽道:“以前也不知道是誰還給我列出了京中适齡女子的……”
楚連翹臉一紅,嗫嚅道:“反正就是以後都不提了。”她頓了頓,擡起頭,“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他看着她,眸中笑意漸深:“嗯,我只是你一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