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城破
已經第七日了。
謝博衍卻仍舊杳無音信。
明明離他不過這麽點距離,楚連翹卻覺得遙遠極了。
她雙手合十,閉眼祈求着他的平安。
天水十三關。
殘陽如血。
風卷起雪粒,打在身上的盔甲,發出了噼擦的響聲。
馬鳴蕭蕭,旌旗獵獵。
劍一次又一次地被鮮血浸染,餘溫未消,不知殘留着誰的心跳。
謝博衍一身紅衣,衣袂飄搖,長劍出鞘,如游水、如閃電。
他到底還是慣用劍的。
血花蹁跹綻開,他勢如破竹,劍過處,翩若驚鴻。
……
謝博衍坐在大營中擦着劍。
月白的劍穗被鮮血染紅一角,怎麽也擦不幹淨了。
他皺眉,索性收了劍,拿出楚連翹臨行前塞給他的藥箱,開始給自己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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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塞得滿滿當當,藥品名字以及用處都寫在了紙上,滿滿的都是關心與擔憂。
他扯着繃帶,娴熟地包紮傷口。
這些日子受傷不少,倒是久病成良醫。
容錦正從門口走來,看到藥箱還不由得調侃一句:“小嫂子給的?”
謝博衍點頭。
“啧啧,果然有夫人的男人就是不一樣。”
“那你也找一個,京中貴女我給你推薦推薦?”
容錦急忙搖頭:“使不得,我覺得一個人潇灑快樂。”
謝博衍冷笑一聲,将藥箱關上。
容錦轉移了話題:“我想着是休整幾日再攻打下去,你覺得呢?”
“……聽你的。”謝博衍道,“滄溟那邊糧草還能撐幾日?”
“至多一個月。”
謝博衍揉了揉眉心。
天水十三關,十三座城池連成一線。
而他們現在只不過打下七座。
還有一半呢。
越往中間便越難。
他改了主意:“不能再等了,明日就攻向昭關。”
容錦有些意外,謝博衍在戰事上一向求穩,明日攻打也不是不行,就是危險了些。
不過他也不會反駁就是了。
“好,我馬上通知下去。”
謝博衍沉默一會,道:“有沒有酒,給我溫一瓶。”
“只有燒刀子了,你要喝?”
燒刀子粗劣得很,謝博衍向來不屑于喝。
他頓了頓:“……拿過來吧。”
容錦通知了下去,将士們沒有低落,反而興高采烈。
謝家軍就是這樣。
他從行裝中拿了壇燒刀子,猶豫一下,還是拿了酒杯。
謝博衍正坐在大營外看着月亮。
月光停泊在他肩上,襯得他溫柔極了,堪稱絕色。
“喂。”
容錦叫了他一聲,見他回頭便把酒壇丢給他,然後在他身邊坐下。
燒刀子入口,喉嚨便如火灼一般。
“容錦。”謝博衍嘶啞着嗓子喊了容錦一聲,“我什麽時候認識你的?”
“你傻了?”容錦道,“十多年前了吧,我自己也不記得了。”
容錦是謝博衍從牙人手裏買下來的。
用謝博衍的話便是“看個眼緣”。
左右謝府不缺一碗飯。
後來容錦跟着謝博衍去了邊關、去了北界,逐漸成了他的心腹,成了他的劍、他的刃,也成為他的兄弟。
容錦早就是自由身了,可他還是跟在了謝博衍身邊。
“時間過得真快。”容錦嘆了一聲,雙手枕在腦後,躺在石頭上,“喲,今晚月亮挺亮。”
“不下雪了,自然亮。”
“欸,你酒少喝些啊。”容錦看他一口一口地灌酒,慌道,“別明日上戰場了醉醺醺的,丢人。”
謝博衍白他一眼:“我酒量已經很好了。”
京中浮浮沉沉,政場上往來不斷,謝博衍一身酒量完全是被練出來的。
容錦嘆了口氣,翹着腿:“你說這一年年的真是快。”
“是挺快的,眼看就成親一年了。”
容錦坐起身:“等回京我也找個。”
“喲,不是說不找嗎?”謝博衍陰陽怪氣道,“怎麽又改主意啦?”
容錦無言,抿了抿嘴:“你喝你的酒吧。”沉默了一會,他又道,“這麽着急回去,是為了小嫂子?”
“…是。”謝博衍嘆氣,“她快生了,我想趕緊回去陪着她。”
楚連翹的臨盆日大約在二月初九,如今也就一個月不到了。
一個月,六座城池,還要預留回去的時間。
……
楚連翹一身寶藍色的鬥篷,頭發被編成辮子挽了起來。
領口旁鑲着雪白的狐貍毛,她緊了緊鬥篷,朝北望去。
又是十日過去了。
沒有書信,謝博衍就這麽突然沉寂在了她的世界裏。
楚連翹有心拟信,卻無處寄憂。
“少夫人,回去吧。”思琴給她撐着傘抵禦着風雪,“風大,傷了身子便不好了。”
“……好。”
她不甘心地朝北望去,最後在攙扶下回了營房。
……
謝博衍抹了一把臉上的血,風雪間,他的面容更顯俊豔。
“進城!”
這是第十一座城池。
容錦說他瘋了。
十天內攻下四座城池,身體上的負擔是難以計數的。
他只感覺隐隐有傷風的趨勢,待進城後吃了藥又喝了幾口熱水。
“今日休整一晚,明天早上再出發。”
謝博衍道,讓手下分發了幹糧,自己則草草應付了幾口,進了營帳就睡。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裏血流成河,他像游魂般看着發生的一切。
血河上漂流着木板,上面是一具具屍體。
有戰死兄弟的、有容錦的、有謝臨淵的。
……還有楚連翹的。
她依舊一身月白衣裙,鮮血自她心口暈染,逐漸蔓延開。
他猛地驚醒。
容錦見他醒了,道:“醒了?燒成這樣還沒感覺,有你的。”
謝博衍這才後知後覺地撫上額頭。
燙得驚人。
他聲音嘶啞:“明日進城的計劃不能變。”
“不是吧?”容錦道,“你真是拼命三郎啊。但這燒得已經妨礙到你行兵布陣了,我不同意。”
謝博衍咳了起來,面色潮紅:“那暫且休息一日,一日後再做打算。”
容錦點頭應聲,出門了。
謝博衍這才放松下身子,後怕地喘着氣。
他真怕那夢魇成了真,只剩枯骨相守。
……
楚連翹近兩日很不安。
心慌自心口蔓延滋長,她心一痛,扶住了桌子,喘着氣。
思琴言畫倒是吓了一跳,思琴急忙去請溫容和溫顏。
“憂思過重。”溫容收了手,将帕子疊起,“不如午休一會。”
楚連翹點頭,看溫容點起安息香,溫顏幫她掖了被角。
等她睡着,溫容搖了搖頭:“有些奇怪。”
溫顏知道他指的是楚連翹的脈象,于是也将手按在楚連翹手上。
收了手,他皺眉。
“紊亂卻……”他欲言又止,“很奇特的脈象。”
前幾日他們也都日日為楚連翹把脈,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
真是奇怪。
但沒有危及到生命就是了。
兩人皆是一臉擔憂,然後悄聲離開了。
……
謝博衍的風寒越來越重。
他喝着熱水,木然地坐在了床上。
容錦推門走進:“你這平時不病,這一下病了個透徹。”
“……別擾我。”
“要不我在百姓中選一個照顧你吧,你這一天天地我也不可能盯着你。”
“……滾。”
容錦看出他心情煩悶,放下藥便走。
謝博衍吃了藥,又昏昏沉沉睡了一覺。
……
醒來後汗出了個透徹,謝博衍索性洗浴一把,把汗意沖走,整個人清爽不少。
他穿上衣,束上腰帶,聲音卻還略帶鼻音:“容錦,跟他們說一聲,趕路了。”
“你的身子……”容錦欲言又止,謝博衍擡頭看了他一眼,他道,“……行。”
一月二十三。
只剩最後一座城池,也是天水十三關的中心。
等攻下汝安,滄溟也基本是破了。
謝博衍喝着酒,和将士們圍在火旁,把酒言歡。
天是冷的,可待久了,圍在火旁,也就覺得沒什麽了。
“謝哥,明日我們便啓程往汝安嗎?”
謝家軍很少稱謝博衍為少将軍,基本上都是稱一句“謝哥”,少了點距離,多了些人情味。
謝博衍點頭:“明日我們便攻城。”
将士們歡呼了一聲。
一月二十六,汝安城破。
謝博衍率領謝家軍直驅滄溟內部,卻避開了高聳雪山。
一月二十九,滄溟主城君臨被破。
滄溟國君被反叛的幕僚給殺死在城上。
人心渙散,因此一路上打得也順利。
謝家軍分開了僅容一人通過的小路,謝博衍手執缰繩,騎着馬緩緩走來,他看了眼高高的城牆,然後朗聲道:“走了,進城。”
城上。
滄溟國君毫無生氣地躺在了地上,跪着的幕僚們正在求着謝博衍放他們一條生路。
容錦看了看謝博衍,後者輕微地搖了下頭。
容錦道:“斬了,一個不留。”
幕僚們瑟瑟發抖,不敢多言語,只是不停地磕頭。
謝博衍笑了。
“你們真當我不知道滄溟為何進攻?多虧了你們這些好幕僚在國君身邊‘輔佐’,如此忠烈,以身殉國才是你們最好的結局了。”
少年臉上帶笑,眼中卻無半點笑意,反而帶了些銳氣和寒意,毫無波動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
“斬了,将城裏的百姓疏通接應一下,該回程了。”
……
雪越下越大了。
謝博衍正猶豫着要不要休息一晚,就聽百姓小聲提議:“少将軍,還是盡快趕路吧。”
他擡眸:“為何?”
“我們在滄溟生活多年,以前也發生過冰雪塌落的情況,認為還是盡快趕路比較好。”
百姓什麽也不圖,唯一圖的就是一個好生活。
滄溟地寒,所以一切新鮮蔬菜都是從遙國送來的,對于百姓來說,遙國這次勝利他們反而能過得更好些。
“好,聽你們的。”謝博衍轉頭道,“接下來幾日加快腳程,就不休息了,我相信大家都急着回去!”
隊伍裏傳來應合聲,謝博衍一夾馬腹,緩緩踏上積雪,腰間佩劍上的劍穗随着動作一晃一晃。
月白的劍穗被染紅,洗不幹淨了。
……
言畫開了門,一臉欣喜:“少夫人,前線傳來捷報,滄溟主城破了!”
楚連翹愣了愣,心底随即湧上喜悅:“那不出幾日博衍就要回來了。”
還未欣喜完,思琴便急匆匆地開了門。
“少夫人,不好了!”
楚連翹看着思琴罕見的慌張,心逐漸沉了下去:“怎麽了?”
“滄溟雪崩,少爺生死未蔔……!”
楚連翹只感覺一口氣好像沒喘上來,眼前一片空白,世界仿佛沒了聲,她不受控地往後倒去。
思琴言畫頓時慌亂不堪,将她扶上床,急忙去請溫容溫顏。
……
溫容收了針。
床上的少女正沉靜睡着,臉卻毫無血色,蒼白異常。
“若是情緒再激動的話,那就要早産了。”
溫顏嘆氣:“現在只希望小謝能平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