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北界
北邊的戰事确認了下來,謝臨淵與謝博衍率領謝家軍趕赴北界。
趕路的第十一天。
楚連翹剛掀起了車簾,就被車外騎着馬的謝博衍放下:“別讓冷風灌進去了。越往北越冷,我讓思琴言畫再給你加個錫夫人吧?”
“……不用。”楚連翹垂下眸,聲音有些低落,“還有多久啊?”
“約莫還有幾個時辰了吧。”謝博衍道,“我們這速度算快了。”
他的話不像是安慰,她這才放心。
楚連翹算了算日子。
好像是十月初九了。
從九月末接旨,他們便一直趕路。
“謝博衍,我想睡覺了。”
她輕聲道。
謝博衍的聲音從車簾外響起。
“好。”
她近日身子越來越沉,也愈發嗜睡,沒多少時候是清明的。
楚連翹腦子裏突然跳出四個字,油盡燈枯。但疲憊到底壓過恐懼,就這麽昏昏沉沉地想着,頭一歪便睡了。
謝博衍的臉色沉了沉,然後一夾馬,與前端的謝臨淵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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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在鶴川城停留,他特意去問了青離道士的下落,可得知他在前幾日便離開了。
就差了那麽一步,也不知該說有緣還是無緣。
楚連翹再次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軍營中了。
炭盆劈啪作響,燒得房中很是暖和。
謝博衍或許是和謝臨淵商讨戰事去了,營房中只剩下她一人,還有思琴言畫。
兩人見她醒了,便準備去通報謝博衍,卻被楚連翹攔了下來。
“別去,博衍估計在和爹商讨戰事,我等他回來。”
她微微撐起身子,然後又将棉被捂了厚實,思緒漸漸飄遠。
此次随軍,溫容溫顏竟是也跟着來了。
想必是謝博衍告訴了他們楚明卿的信。
之前趁着在京城的空暇時刻,她讓思琴尋了京中女子的畫像,也從中寫了幾個名字讓謝博衍看看。
沒想到他當場便把畫卷給撕了。
楚連翹搖了搖頭,輕笑。
門開了。
門外的人夾着一身風雪進了屋,脫下披風又将手捂熱以後才坐到她旁邊。
“和爹聊完了?”
謝博衍點頭:“有沒有什麽難受的?”
楚連翹搖了搖頭:“我覺得還好,倒是現在戰事情況如何?滄溟為什麽要打過來?”
謝博衍無意瞞她:“滄溟以前有凍死人的情況,可這次很奇怪,就連一向耐寒的家畜都成批的凍死。據說是冰雪快要坍塌落下,滄溟一向以冰雪為天地,若是塌了,王朝也就不複存在了。”
所以滄溟想要破釜沉舟,往遙國打來。
“那戰事可吃緊?”
“還好。”謝博衍道,“多虧了容錦,你見過的,他是軍師,一直在這幫襯着,也就沒有出事。”
“他那性子倒不像是軍師。”
楚連翹輕笑。
謝博衍聞言也笑,然後伸手握住了她的雙手,輕輕摩挲着。
“接下來要苦了你了。”
楚連翹搖頭:“可是你在身邊。”
纏綿了一會,謝博衍還有要務在身,便離開了。
他去了營房,和謝臨淵展開地圖。
容錦則說着一直以來的情況。
“……若滄溟真有天災,我們要換個思路了。”謝博衍道,“至少不能直面進滄溟都城,太危險了。”
容錦用筆沾了清水在地圖上劃道:“天水十三關是戰事的關鍵點,在你們來之前我一直在拉鋸戰,滄溟被磨了幾次,看起來很焦躁。”
天水十三關是滄溟與遙國的交界之處,屬于滄溟,地勢險峻,氣溫極低,也就是生在冰天雪地中的滄溟人能夠适應了。
擅長北界戰争的謝家軍也受不了長時間的低溫。
“那就一直磨,磨到他們不耐煩了為止。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謝博衍攤手,“我要看看他們什麽時候發急了。”
謝臨淵點頭,并未出聲。
軍中的權力被他悄無聲息地一點點放入謝博衍手中。
他總有一天要老的,那時候便上不了戰場,不如先讓謝博衍在軍中立起威信,好讓謝家軍更信任他。
楚連翹在榻上讀着詩詞。
門被輕輕推開,溫潤的男音響起:“謝哥讓我給小嫂子送點吃的。”
楚連翹擡眸,然後怔然道:“容錦。”
容錦有些意外:“原來小嫂子還記着我的名,受寵若驚啊。”
楚連翹被他逗笑,接了食盒放在炕桌上,然後就聽容錦道:“小嫂子你知道嗎,你們剛認識的時候謝哥根本不喜歡你,把你做的藥包都扔了,現在你再看看他那樣。”
她輕笑,還未答話,就見謝博衍沉着一張臉進來了:“讓你送個吃的怎麽還唧唧歪歪說些廢話呢。”
打小報告被聽見了,容錦也沒什麽慌張的樣子,反而道:“真是寒心,我為你拼死拼活,駐守邊關,到頭來竟是一句真話都講不得了。”
謝博衍臉一黑讓他滾出去。
容錦出去時還不忘再提醒一遍楚連翹,然後好心地關上了門。
楚連翹撐頭看着謝博衍,懶道:“你看連容錦都知道你那點破事。”
事實上,那藥包,謝博衍當初就沒碰過,還是讓容錦扔的。
他臉不紅心不跳道:“那你在賬本上記我一賬,我回去還你。”
楚連翹挑眉:“那我等着。”
見她沒生氣,謝博衍打開食盒,裏面是一些糕點。
“怕你沒胃口,先做了一點糕點墊着肚子,你若還有想吃的就跟我說,或者差思琴言畫跑一趟,軍營旁是邺安城,可以去裏面買些吃食。”謝博衍道,“軍中都是男子,吃食沒有講究,不比以前。所以你有什麽都要跟我說。”
楚連翹點頭:“我知道。”她笑,“我再怎麽委屈也不會委屈孩子啊,你當我傻啊?”
“你不傻,你聰明得很。”
楚連翹這才吃起了糕點,又問:“師父師伯呢?”
“他們在另一間屋子,你要去看?”
她搖頭:“我就問問。”
日子便這麽一天天地度過,遙國和滄溟開始了一場漫長的拉鋸戰,好像雙方就是在等誰的腳步先亂了。
楚連翹逐漸适應了北界的氣候,裹上鬥篷也能在外面走幾步了。
正走着,稀疏的聲音傳入耳際。
“女人來什麽軍營啊,真是麻煩,還要為她燒熱水,謝哥還給她特意找了有火牆的屋子,要我說……”
“你少說兩句吧,将軍夫人的事哪是我們這種人可以議論的……”
楚連翹腳步一頓,臉色發白,手指攥緊鬥篷的系帶。
“我哪裏說錯了嗎?大着個肚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打仗也要跟着,又不是過家家,真會添麻煩。”
“哎呀你真是……少将軍!”
謝博衍面色沉郁,指節泛白。
聽到這些話,他只覺得心寒,紀律向來嚴明的謝家軍,竟然也會出了這樣亂嚼舌根之人。
他無法想象若是他的翹翹站在這裏,會是何種心情。
她明明什麽都沒做,她那麽好、那麽善良,卻被人無故地惡意猜測。
那一瞬間,他連想打人的心情都有了。
“李良哲。”
“到!”
楚連翹聽出那是方才勸誡的士兵。
“回軍營去。”
“謝哥?那、那這熱水……?”
“放這。”
腳步聲逐漸遠離。
謝博衍面色難堪,沉着臉,就連嗓音也是低啞的:“張榮軒。”
“到!”
“我是什麽身份?”
謝博衍突然抛出這麽一個問題,張榮軒一愣,又揚聲答道:“少将軍是鎮北将軍的嫡子!是謝家軍的主帥!”
“那我妻子楚連翹呢?”
張榮軒支吾:“是、是……”
謝博衍忽然就想一腳踢在這個不知死活的家夥身上,以儆效尤。但他擡起腳,卻凝滞在半空。
若是踢中要害,以自己的武藝,張榮軒必死無疑。
可楚連翹那樣心軟,萬一聽見這些……
猶豫半晌,謝博衍壓了壓心底洶湧的殺氣,繞到他身後,一腳踢向腘窩。張榮軒猝不及防,腿一軟跪趴在地,連聲求饒。
“你說不出話?”謝博衍冷笑,“那我幫你說。
“我的妻子楚連翹是盡歡長公主,當今聖上的妹妹,是明卿館的負責人,也是治療瘟疫的大功臣。”
“好好想想清楚,再讓我知道軍中有這樣的話傳出來,你好自為之。”
謝博衍離開了。
楚連翹屏住呼吸,壓下心底的翻湧情緒,回屋坐了許久,又去了膳房。
謝博衍忙戰事,很少與她同枕而眠,基本上都睡在了商讨策略的大營裏。
廚娘見她來了,立馬熱情地招呼她,又調侃她懷着孕還為謝博衍忙前忙後。
楚連翹面上彤雲一片,抿着唇,甜甜地笑了起來,然後低下頭煮水燒面。
不久後,她将面食裝在食盒裏,裹上鬥篷,去大營中給謝博衍送午膳。
他這人一忙起來,午膳都是随便對付,看得楚連翹發急。
到了軍營,謝博衍正在整肅紀律。
果然又沒吃午膳。
楚連翹嘆了口氣,站在一旁等着他。
謝博衍正在訓話,背對楚連翹,自然沒察覺她來了,倒是軍隊中的幾個士兵察覺到了,在那擠眉弄眼。
謝博衍面色一沉,喊了一聲那幾人的名字,話語嚴肅:“訓話時擠眉弄眼,不将軍訓放在眼裏了?”
有個士兵大膽道:“少将軍,嫂子來了!”
他一愣,這才回頭朝楚連翹看來。
她正用腳踢着腳下的碎雪塊,發着呆,腦後的發帶随着動作一晃一晃。
面容清麗絕豔,對于沒有女人的軍營來說屬實注目。
謝博衍三步并兩步地走了過去,又牽過她的手。
身後的士兵傳來友好的哄笑聲。
“少将軍,別讓嫂子凍着了啊!”
“嫂子身懷六甲,還為少将軍操勞呢!”
“……”
楚連翹和謝博衍皆紅了臉。
謝博衍用身子擋住她,又道:“明知身子沉,怎麽還來了。”
楚連翹笑,跟着他來到僻靜處:“來給你送午膳啊。”她太了解他內心想着什麽,又道,“你就是不想讓士兵瞧見我是吧…?”
謝博衍被戳穿了心思,面上一紅:“你不知道軍營裏的那些男人多狗,沒娶媳婦,都嫉妒我呢。”
她挑眉,戳了戳他胸口:“狗男人?我看你最狗。”
謝博衍笑:“是是是,我最狗。”
楚連翹也不好意思讓他多耽擱,把食盒往他懷裏一塞:“我做的面,你記得吃,我就先走了。”
“翹翹。”謝博衍拉過她的手,在她額上輕輕一吻,“近日要事纏身,我就不回營房了,你若有事就來找我。”
楚連翹垂眸怔了一瞬,然後點頭:“好。”
……
謝博衍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楚連翹撒謊心虛時才會避開他的目光,午時的舉動,明顯有什麽在瞞着他。
看來今夜得回去一次。
整頓完紀律,謝博衍回了營房,便見楚連翹趴在桌上打着盹兒。
他放輕腳步走了過去,又輕輕把她抱起,懷中人卻倏爾驚醒,見到是他後又閉上了眼:“你怎麽來了呀……”
謝博衍放輕聲音:“來看看你。”
“喔……”
楚連翹被他放在床上,又蓋上了被子。
謝博衍這才輕聲問:“翹翹,你有沒有想和我說的話?”
她一怔,然後咬唇。
“你中午和那士兵的争執我聽見了。”楚連翹垂下眸,“沒必要為了這種事和……”
謝博衍打斷她:“我聽不得別人說你壞話,明明他們什麽都不知,卻惡意揣度你,甚至還在我手下。”
楚連翹心下感動,臉紅道:“……謝謝。”
謝博衍嘆氣:“你怎麽懷孕之後還變傻了?夫妻之間不必言謝。”
“你才變傻了!”楚連翹瞪他一眼,又扯過被子,“我睡了!”
謝博衍見她這模樣只覺得好笑,揉了揉她的發絲,附身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吻。
“晚安,好夢。”
……
楚連翹雖一日到晚待在營房中,可通過思琴言畫口中也能了解個七七八八。
戰争打了兩月,滄溟并未吃到任何好處,有些發急,可大遙這裏城門緊閉,他們又進不來,只得幹着急,等待時機。
十二月的日子,北界是越來越冷。
楚連翹捧着藥,緩緩喝了下去。
還有三月不到,便要生了。
未知的喜悅與恐懼占據着她的心,但到底是喜悅更勝一籌。
這是謝博衍和她的孩子。
或許是因為她身材纖細,所以肚子看起來格外的大。
溫容溫顏每日都會給她看看身子,根據她身子的狀況而更改湯藥。
恬靜安谧的日子就這樣緩慢前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