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雲谷(一)
五月二十。
謝博衍摟住楚連翹,在她額上印下一吻:“一路小心。”
楚連翹點頭,回吻了一下他,接着在他的目光下登上了馬車。
謝博衍目送馬車遠去,心卻猛地一跳,不安地皺了皺眉,他回了屋。
……
“沒和博衍說?”溫顏看向望着窗外的楚連翹,“不像你的做事風格啊,翹翹。”
楚連翹斂眸,将車簾放下:“我不能時刻都依靠他,再者,雲谷這事……我都覺得有些複雜,我不想讓他再憂心了。”
雲谷有事,楚連翹并未跟謝博衍提起。
溫顏嘆了口氣,語氣有些擔憂:“定能平安的。”
謝博衍有事瞞了楚連翹,卻沒想到她同樣也有事瞞了他。
楚連翹握緊的手松開又握緊,眼神晦暗不明,語氣都有些冷凝:“陳川什麽打算?”
前些日子溫容突然來信,字跡潦草,讓溫顏和楚連翹近幾日便趕回雲谷。
溫容向來穩重,可這封信卻字跡草草,幾處筆畫全都連筆,不像平日的風格,更令楚連翹不安的是信末的那一句話。
——“比試提前至六月初一,早些回來,路上小心謹慎些。”
陳川與溫容同輩,楚明卿臨終,将掌門之位傳給了溫容。
溫顏作為師兄,一直扶持着溫容,而陳川似乎接受了這個結果,接手毒脈後便漸漸遠離了衆人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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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藥王谷。”溫顏給自己斟了杯茶,又給她斟了一杯,“他想借谷內試将掌門比試提前。”
楚連翹拈起碗蓋,輕輕抿了一口花茶,然後又皺了皺眉,掏出帕子将茶水吐了上去,把茶放了回去。
“怎麽了?”溫顏看她的動作有些反常,“今日的茶不行?”
“對我來說有些甜,太膩味了,沒事,口味變了而已。”楚連翹道,接上了話題,不禁冷笑,“掌門比試不還有幾年?他這麽急作甚,還是想要說得冠冕堂皇些?”
雲谷每三十年便有一場掌門比試,真要算起來的話,離下一次比試還有五年。
比試的地點在藥王谷,內容則是去谷內拿到一味藥材,然後比誰更快地走出藥王谷。比試結果關系到雲谷掌門是哪一派的人,還有藥王谷的歸屬。
最年輕的掌門是楚連翹的娘,楚明卿。
她天賦異禀,通過比試成為掌門時不過是個十歲女童。
“靈醫一直共享藥王谷,恐怕陳川就因為這個才坐不住了。”溫顏抿了一口茶,無奈笑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呼出一口氣:“師姑那邊呢?”
楚連翹的師姑,蘇湄,也是溫容溫顏的師姐,是醫脈的掌權人。
“我估計以她那個性子已經把陳川罵了九遍十遍的。”溫顏搖頭,“到時你進谷,我們同她碰個面,你也好和醫脈選出來的人有個照應。”
楚連翹點頭,見沒了新的話題,并不多語:“好。”
好像一離開謝博衍之後,她性子中的那些寡淡冷清就又暴露了出來。她本就喜靜不主動,又缺安全感,總是患得患失,如今沒了話題,也不多開口。
馬車行了三日,終于到了雲谷。
楚連翹一步一步登上石階,思琴則在她身後幫她打着傘,小聲問道:“少夫人,真不用知會一聲少爺嗎?”
她搖頭:“沒必要,雲谷的分內事我還是可以應付的,你跟言畫還有換酒也說一聲。”
思琴應下。
入了雲谷,楚連翹先是休整了一番。
她的房間已經落了一層灰。
她不喜別人動她的東西,溫容就沒讓人專門打掃。
楚連翹咳了幾聲,讓思琴言畫留下打掃,自己則出門找溫容去了。
……
溫容正和蘇湄正聊着天,楚連翹敲了下門,得到回應後才走了進去,見蘇湄也在,先是恭恭敬敬地喊了聲師姑,然後才喊了一聲溫容。
蘇湄應了一聲,又捏了捏她的臉:“翹翹都是大姑娘了,婚宴我沒去看,喏,這個給翹翹。”
她從懷裏拿出一個紅包,硬塞給了楚連翹。
寒暄完了,便開始談正事。
“我這邊選了蘇木,翹翹你也見過的,不過他之前一直在下山游歷,明日估計也要到了。”
楚連翹手敲着杯沿,道:“一直穿青色衣衫的那位公子?”
蘇湄點頭:“他性子穩重,也習過武,若進藥王谷有什麽異動還能護住你。”
“毒脈那邊派的是誰?”楚連翹無意問了一句,便見溫容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師父,怎麽了?”
“我……”溫容頓了頓,抿了口茶,才緩緩道,“你白芷師妹被陳川收走了。”
楚連翹罕見地失了态,手中茶盞倏忽落地,摔得粉碎。
“阿芷怎麽會……”她愣了愣,手有些顫抖,匆忙起身,“我去問問她。”
溫容和蘇湄沒有阻止她。
白芷是八歲被人送入雲谷的,天資聰穎,很像小時候的楚連翹,于是連帶着谷內很多人都比較疼愛她。
白芷一名還是楚連翹起的,進了雲谷,除了江綏這種個例,無一例外都要換一個名字。
當初楚連翹認為蠱毒無解,甚至交代了許多事情給白芷。在她眼裏,白芷便是她最重要的人之一。
之前還在她眼皮下悄悄看話本的小姑娘,怎麽會……
“阿芷!”
楚連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喊了一聲,面前的黑衣女孩轉過頭來。
“楚師姐,您找我?”
楚連翹頓時如鲠在喉,猶豫了許久才問道:“如果你不願和陳川在一起,可以回來的,陳川收走你是不是強迫了你什麽?”
這句話略帶哽咽,語氣近乎哀求,連做了多年暗衛的換酒都忍不住愣了。
“楚師姐恐怕還是在夢中沒醒來。”白芷言語諷刺,拿出了腰間的墨玉在楚連翹面前晃了晃,“我是陳師叔的弟子了,煩請楚師姐和我劃清界限。”
楚連翹一下子愣住。
她印象裏的白芷一直是俏皮愛玩鬧的,如今斂了笑容,甚至對她冷言冷語。
落差太大了。
白芷見她愣住,嘴角彎起清冷的弧度:“祝楚師姐和謝少将軍新婚愉快,不過依我看,楚師姐還是為七日後的掌門比試早做打算吧。”
說完她便轉身離去,獨留楚連翹一人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影子。
站了許久,她才啞聲道:“……我們回去吧。”
這句話不知道是在說給換酒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
思琴言畫已經将房間打掃幹淨,見楚連翹有些失神落魄,兩人不敢多言,只是盡力逗她開心。
她不願她們擔心,只得繼續強顏歡笑:“你們晚膳想吃些什麽,可以去請谷內的師姐去做,她做菜很好吃。”
思琴言畫看出楚連翹有些疲乏,順着她的話出去了。
楚連翹一人躺在床上,失神地望着房頂,伸出了手,又縮了回來。
又過了一會,低低的嗚咽聲從屋內傳來。
換酒在樹上坐着,抱着劍,沒出聲。
……
楚連翹用冷水沖了臉,然後看着鏡中的少女,舒出一口氣。
到此為止了。
她用毛巾擦幹臉,走進房間時正好遇到思琴言畫端着熱騰騰的粥趕來。
見楚連翹已經恢複了原來的模樣,兩人都不約而同地在心底松了口氣。
楚連翹接過粥,吃了起來,又問道:“你們不吃?”
兩人異口同聲答道:“奴婢已經在膳房用過了。”
她點點頭,又往窗外看去。
換酒已經不在那棵桃花樹上,或許是看到思琴言畫來了,就自覺去吃晚膳了。
倒是不會餓着自己。
楚連翹忍不住腹诽。
……
吃完了晚膳,楚連翹便帶着思琴言畫在雲谷內漫步,調侃道:“這是博衍都還沒有的待遇。”
言畫嘴快:“奴婢回去就向少爺吹噓一番,少夫人親自帶奴婢和思琴姐逛雲谷。”
楚連翹笑:“小心他抓小辮子,克扣你月錢。”
言畫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奴婢是跟着少夫人的,少爺想扣就扣吧!”
“你這丫頭……”楚連翹笑,“就這張嘴最會說。”
經過這麽一番打鬧,楚連翹的心情也輕松不少。
身邊人出了什麽差錯,她總是想着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剛才白芷與她如此,她也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識人不清?
可她很快便将這個消極的念頭抛之腦後。
謝博衍曾經一遍遍提醒她不要妄自菲薄,她若再為這種事煩心,那可真是傻透了。
宮中。
謝博衍走進書房,便看到黃梓正提筆寫着什麽,一旁的心腹正給他調着燭火的光芒。
“睡了?”
謝博衍問道,問的是喬橋。
“嗯。”黃梓應了一聲,“她最近有些嗜睡,想來是身子沉了些。……聽說連翹回雲谷了?”
謝博衍懶懶散散地應了一聲,随便拿了把凳子坐下。
“去雲谷處理谷內試了。”
“我還以為你會跟去。”
黃梓輕笑,放下了筆。
“等處理完事情我就趕過去。”謝博衍道,“比起匆匆忙忙地陪她回去,我更是想先處理這邊的事,再無牽無挂地回去做她的後盾。”
他從懷裏拿出密函,遞給了黃梓,“我查過了,新科狀元的背景很幹淨。密函內是我列出的一些可以收用的人。”
“你整理得這麽快?”黃梓疑惑,複而又促狹道,“新婚燕爾啊?”
謝博衍難得臉紅:“你不還是天天喬橋來喬橋去,還好意思說我?”
黃梓咳了一聲,打住話題:“行了,我們誰也別說誰,都是一個德行。”
謝博衍剛想應答,又想起什麽:“壞了。”
“怎麽了?”
“忘記喂貓了,要是被連翹知道我就死了。”謝博衍匆忙起身,“我先回府了,明日再來。”
黃梓知道謝博衍回京後就專門托人尋貓,輾轉幾番才尋了只毛色雪白的。
這一餓估計那貓祖宗又要叫喚了。
他失笑:“你家祖宗估計已經自己找吃的去了。”
“盡說些不吉利的,我真走了。”
謝博衍将書房門打開又關上,消失在了夜幕中。
黃梓收回了目光,将密函藏好,垂眸:“沐浴更衣吧。”
……
謝博衍匆匆回了府,見雪球已經睡着才安下心。
這貓祖宗沒吃飯是不會睡的,真是叼得很。
他點了點貓鼻子,雪球哼哼兩聲,沒醒。
謝博衍自讨沒趣,進了浴室沐浴更衣。
……
月色涼薄,照在他臉上更顯疏離。
府裏沒了女主人,好像就一下子空了許多。
謝博衍在回廊裏站了許久,只是發呆。
直到更夫的聲音從街上響起,他才恍然回神,進了寝室。
寝室還如同楚連翹離開時的那樣,謝博衍這幾日為了打聽消息,出了府,自然不睡這。
他嘆了口氣,只覺得身邊一下子空了。
明明只是少了一個她,他卻覺得府裏的景致哪都不一樣了。就連庭院裏的那棵海棠樹也孤寂萬分。
他想,等海棠樹結果了就給她做些果幹和果醬吧。
作者有話要說: 想寫出翹翹和小謝之間因為對方而做出的改變……不知道有沒有寫出來。
兩人其實本質上來說都是比較寡淡的性子,但是一觸及身邊之人都是重情重義的(?)。
這章所謂的改變:翹翹不再會因為一些事而對自己否定,因為謝博衍給了她足夠的愛。而小謝也開始逐漸體貼他人,會看到海棠樹就想着結果以後做果幹果醬,因為楚連翹給了他足夠的陪伴。
↑這章想表達的其實就是這些,但是我的文字太拙劣了估計不說都看不出來吧orz。
【小劇場】
(思琴言畫正在打掃楚連翹的房間)
言畫:欸!
思琴(手一頓):大驚小怪的,沒個樣子。
言畫:思琴姐你看,這畫上畫的是少爺欸!落款還是三年前了!
思琴:嗯?這是少夫人的隐私,我們還是不要看了。
【落款:巳蛇季冬 楚連翹作】
(是初遇的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