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連理
被思琴言畫從床上拉起的時候,楚連翹還有些沒緩過來。
她呆滞地坐在床上,接着思琴便拿着冷水浸過的毛巾直接壓在了她的臉上。
楚連翹:“唔啊啊啊?思琴你等一下?”
思琴言畫見她已經清醒,便朝外面招了招手,示意門外的人進來。
楚連翹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許多人魚貫而入,嘴裏還說着吉祥話。
她腦子有些懵,目光在那一群人之間掃過一遍又一遍:“嗯?”
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人。
光是喜婆……就有五六個……
喜婆嘴裏不停說着吉祥話:百年好合、白頭偕老、早生貴子、鸾鳳和鳴……聽得楚連翹都呆了。
喜婆說完吉祥話後便有人搬進兩個浴桶,一個裝滿了花生、棗子等物什,而另一個則裝滿了花瓣,正幽幽散發着清香。
一個寓意着“早生貴子”,另一個寓意着“百年好合”。
楚連翹進了兩個浴桶中各泡了一會。
待她沐浴完之後,喜婆給她的頭發上抹上了一層晶瑩的花露,然後又用毛巾絞幹頭發,李钰便幫她梳着頭。
她一邊梳,一邊還唱着:“一梳梳到尾,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
楚連翹擡頭看向鏡中的自己,忽然有些陌生。
烏黑的發絲被全部梳至頭頂,挽成一個高高的發髻,卻還留了兩頰旁的一縷并未梳上去,貼在臉龐,增添了些許俏皮與妩媚。發髻兩邊插着金絲鳳凰紅寶石步搖,長長的流蘇直垂至耳邊,與之映襯的是耳上的金蝶耳墜,輕輕一晃便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Advertisement
在上妝前,喜婆拿出絲線給她開着面。
楚連翹怕疼又怕苦,可這次卻并未言語一句。
緊接着,她的臉上被抹上了許多胭脂水粉,她順從地讓喜婆在她臉上塗塗抹抹,心裏卻是在想:她滿臉脂粉,等謝博衍揭蓋頭時還能認得出她嗎?
楚連翹轉頭再看向鏡中,愣住了。
鏡中的人不是平日不施粉黛的模樣,淡掃蛾眉,眉間用朱砂描了一朵梅花。清眸流盼,眸中閃爍着點點的羞澀與腼腆,唇色朱櫻一點,白皙的面頰上因着期盼而染上飛紅,像是一枝盛放的桃花,美豔動人,讓人再也移不開視線。
喜婆笑着說:“老身看這胭脂都不用塗了,新娘子的臉色紅潤着呢!”
周圍又是哄笑一片,楚連翹羞澀地遮住了臉。
紅色的嫁衣從錦盒中拿出,謝雲舒贊嘆了一句:“我弟手藝真的可以。”
謝雲舒原以為謝博衍只是将寶石繡了上去,沒想到他不僅繡了上去,還用金絲在一旁勾勒出了圖案,整個紋案與其上的寶石交相輝映,絲毫不顯得突兀。
楚連翹一愣,有些錯愕:“不是……?”
謝雲舒笑:“我弟說嫁衣一輩子只有一次,你不能完成的地方,他便替你來。”頓了頓,她複而說道,“他是真愛你。”
楚連翹礙于臉上妝容沒敢哭出來。
她在喜婆和思琴言畫的服侍下穿上嫁衣。
金絲雙層的廣陵大袖衫,紅得熱烈,邊緣用金絲繡着鴛鴦與石榴,外罩着一件繡有盛放并蒂蓮的朱紅霞帔,上面點綴着寶石與米粒大小的珍珠。
裙擺逶迤拖地,金絲邊折出了美麗的光澤,火紅的顏色仿佛要燃燒起來了一般。
換上嫁衣,又穿上繡鞋,餘琅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花轎好像臨門了。”
高俞嘲笑:“你看你把謝二郎急成什麽樣了。”
楚連翹紅着臉,被李钰扶了出去。
“我們先去拜別師父和師伯,讓他等着,我還不信他敢進來搶新娘子。”
楚連翹輕笑出聲,可随着腳步的加快,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心中無故泛起一絲傷感。
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十七年,皆是和溫容溫顏還有雲谷弟子度過的。他們是她的後盾,是她最重要的人。
她走進房間,徑直跪在了地上,規規矩矩地磕起頭來。
頭一個一個磕下,楚連翹終于忍不住落下了淚,溫顏開口道:“丫頭,夠了。別磕了。”
她反而哭得更厲害了。
在她很小的時候,溫顏不怎麽叫她的名字,總是“丫頭”“丫頭”的叫她,後來待她年歲漸長,這個稱呼就再也沒聽到過了。
如今再聽這稱呼,楚連翹只覺得萬分不舍。
臉上的粉脂已經有些暈染開,溫容道:“別哭了,都是大姑娘了,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哭個不停。妝都哭花了,到時候博衍看到又要吓一跳了。”
楚連翹趕緊止住了淚水,溫顏貼心地遞上手帕,她接過,擦幹了淚水。
擦幹淚水,溫顏塞給了楚連翹一本書,她歪頭,準備打開看,被他用手摁住:“晚上和小謝一起看。”
楚連翹這才意識到這書裏寫得會是些什麽東西,鬧了個大紅臉。
她先将書放入了袖中。
反正晚上她拿不拿出來溫顏也不知道。
溫顏好死不死地補充道:“你別想着其他,你不拿出來也沒關系,小謝那裏還有一份。”
楚連翹一噎,急忙拜別了兩人,打住了話題。
出了房門,她補了補哭花的脂粉,又戴上沉重的鳳冠,披上了繡有龍鳳呈祥的紅蓋頭,拿起了團扇,接着餘琅便在她面前蹲下。
“翹翹,上來,師兄背你下去。”
出了房門,新娘的腳便不能沾地了,要由家中兄弟背起,楚連翹并沒有親人,因此這個任務便落在了餘琅身上。
楚連翹依言上了他的背,突然就想到以前在雲谷時,她和李钰餘琅一起進藥王谷采藥,結果從石頭上摔了下來,最後是餘琅把她背回來的。
“翹翹,成親不是一人的事,不是單純的奉獻便可,也要包容體諒對方。夫妻之間磕磕碰碰是小事,切記,萬事放寬心。”
“嗯,師兄,我知道了。”
得到楚連翹的回應後,餘琅笑了一聲:“當初還是跟在阿钰身後的小師妹,轉眼也要嫁人了。”
楚連翹突然就有些哽咽,她緊抿着唇,将顫抖的嗚咽聲咽了下去。
謝雲舒和高俞她們正堵着門要求謝博衍作催妝詩。
楚連翹偷偷掀起蓋頭的一角,看着謝博衍。
他騎在馬上,身穿一身大紅的新郎禮服,腰束着繡有金邊的祥雲紋的腰帶,勾勒出他修長的身材。
烏發用一根銀絲帶綁着,額前有幾縷發絲被風吹起,和那飛舞的銀絲帶交織在一起,顯得頗為輕盈肆意。
注意到她的視線後,他懶懶地勾了下唇角。
這樣的容貌、這樣的身姿,惹得少女們紛紛投去灼熱的目光。
周圍是少女們傾慕的聲音和熱鬧的恭喜聲、喜慶的樂器聲,她卻感覺這些聲音全部溶進了他那一笑之中。
楚連翹心一跳,然後急忙放開了手。
真真是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她聽到他慵懶開口,語氣中的從容笑意盡灑,帶着些勢在必得的自信:“嚴妝應在繡閨中,似鬥春芳拆曉風。試問夭桃臨碧沼,何如豔質對青銅。①”
高俞這時候偷偷覆在她耳邊:“我看今天二郎也真是豔色絕世了,他今日這番大張旗鼓地迎娶你,恐怕明日之後,這京城裏的姑娘都心碎了,哭着喊着說不要出嫁了。”
楚連翹笑了一聲,沒接話。
京中姑娘肖想他又如何,過了今天,謝博衍就是她的夫君了。
雖然她這麽告訴自己,心中還是不免會嫉妒那些京中女子能看到謝博衍此時意氣風發的模樣。
吃完了麻團,餘琅背着她走出最後幾步。
謝博衍下了馬,欲把楚連翹接過:“辛苦師兄了。”
餘琅笑:“翹翹好歹也是我辛苦背來的,怎麽能這麽容易地就讓你接了去?”
謝博衍似乎早已預料到這種場面,話語中沒有絲毫意外:“噢?那要怎樣才能接?”
高俞這時候打着岔:“我們也不為難你,不若你恭恭敬敬地喊我們一人一聲姐姐和哥哥。”
楚連翹忍不住笑了:這還叫不為難?高俞定是想着謝博衍從來沒叫過她姐所以趁機占便宜。
她胡思亂想着:謝博衍會怎樣反應?是會依言喊出稱呼還是……
她思考未果,便感覺身體一輕,被人淩空抱起,她“啊”了一聲,急忙勾住謝博衍的脖子。
她錘了一下他,小聲道:“你吓了我一跳。”
謝博衍低笑一聲算是回應她,然後道:“今日辛苦各位哥哥姐姐們了,師父、師伯,小婿告辭。”
“走吧。”溫容開口,眸光溫柔,“別誤了吉時。”
楚連翹鼻尖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師父、師伯,弟子走了。”
溫顏見溫容眼眶一紅,便接過了話題:“走吧,日後別忘了回雲谷看看。”
“弟子知道了。”
謝博衍察覺到楚連翹有些傷感,便将她抱上了轎子。
喜娘的聲音響起,高昂且喜悅:
“百曉公子結良緣,銘詞溫婉女兒顏。
百世執手情深重,年華歷歷情相連。
好花好月好詩詞,合奏琴瑟賀姻緣。”
“起轎——!”
轎子擡起的一瞬間,周圍響起驚訝的感嘆聲。
楚連翹也不由得愣了愣:“你不該在前面騎馬娶親嗎?”
謝博衍低笑:“不嫉妒?那我出去了。”
她忙扯住他的袖子,又後知後覺這樣的動作有些丢人,嬌嗔道:“你愛出去就出去,我可管不了你。”
他的心情顯然很好,楚連翹轉移了話題,調侃起他:“你這光是轎子也得值些許錢吧?……啧啧,八人起擡的轎子,轎簾還是用軟煙羅做的,達官貴人都不舍得穿的布料就被你這麽一扯做了轎簾,還用寶石和珍珠固定……”
“怎麽眼裏只剩錢了?”謝博衍笑了聲,“世俗。”
楚連翹冷哼一聲,作勢就要下轎:“我就是世俗,你現在悔婚還來得及。”
謝博衍攬住她的腰,将頭抵在她臉頰旁,輕輕磨蹭着:“可惜我就是喜歡世俗的。”
她“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只有在讨論其他事情的時候她才能夠冷靜下來,楚連翹也不知為何,只覺得胸腔裏的心仿佛失控了一般,一下又一下,跳得她無故心慌。
這心慌是喜悅的、是無措的。
她感覺謝博衍的手壓在了蓋頭上,似乎想要掀起一角,她先一步壓住他的手,嬌嗔道:“等晚上再揭不好嗎?”
他的嗓音有些低沉,帶着些讨好:“翹翹,讓我看看你。”
楚連翹的臉越來越紅,她今天本就沒塗多少胭脂來襯得臉色紅潤,這下本來的面色倒是蓋過了面上的胭脂。
謝博衍見她沉默,便知她同意了,只是掀開了蓋頭的一點,然後自己進了蓋頭中,和她呼吸交纏。
蓋頭要遮掩住兩人便有些吃緊了。更何況楚連翹手裏還拿着遮住面容的團扇,謝博衍握住她拿着團扇的手,又喚了聲她的名字。
楚連翹眼睫輕顫,垂下了目光,然後注意到謝博衍婚服上領口和袖口都繡着金絲祥雲紋的滾邊。
和她的很襯。
他輕輕移開了她遮住面容的團扇,然後吻了下去,吃了淺淺的一抹唇紅。
花轎外是不絕于耳的祝賀聲,花轎內人影交疊,缱绻羨愛。
楚連翹感覺自己什麽也聽不到了,世界仿佛失了聲,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這一吻不過是兩唇相貼,可時間卻比以往久了多,楚連翹害羞地推了推謝博衍,他這才從她唇上離開,并與她拉開了一些距離。
他用手撫了下唇,指腹上便印了豔麗的胭脂色,他低笑一聲:“這唇紅雖然好看,但是味道卻很糟糕,沒有生辰宴的那次好吃。”
他這樣的舉止,莫名有一種纨绔勁,楚連翹想,若非他斂了性子,可能會是京城纨绔之首。
謝博衍彎了彎眼眸,一雙桃花眼中多情流轉,他指了指自己的唇,“不若翹翹再喂我一次?”
生辰宴上楚連翹第一次主動吻了謝博衍,她也沒想到他現在還惦記這事。
她又羞又惱,手握扇柄推開了他,把蓋頭整理好:“一個唇紅還被你嘗出味來了?神經。”
推推嚷嚷之間,藏于楚連翹袖中的書落在兩人中間,她頓時一怔,眼疾手快地将書拿回塞回袖子中。
謝博衍挑眉,聲音含笑:“師伯給的?”
…聽這話,溫顏還真給了謝博衍一份?
不是吧……
楚連翹有些尴尬:“師伯可能就是喜歡小孩,他自己不娶媳婦……非得……”
“那我們也要一個吧。”謝博衍牽住她的手,“我們也生個小孩,翹翹。”
楚連翹臉紅:“這生小孩哪裏是這麽容易的……”
“我聽別人都是一舉就中的,怎麽到我們這裏你就開始否定了?”
楚連翹小聲道:“……那是他們能耐,哪有那麽多一舉就中的。”
謝博衍聽見了,“嗯?”了一聲:“所以翹翹這是在懷疑我的能耐嗎?我看今夜日子甚好,不如我們晚上好好探讨一番?”
楚連翹覺得這話題實在不能進行下去了,吓得咳了幾聲。
好在這時候花轎停住了,謝博衍便準備抱着她下花轎,楚連翹推了推他:“還有射箭踢轎門呢。”
謝博衍低笑一聲:“你倒是比我還要清楚。”
一句話也不知道是在調侃她反複研讀成親流程還是在誇她聰明。
楚連翹臉紅,微微走神,謝博衍便抱起她跨了出去,她驚慌失措道:“你真不按流程啊?”
身旁也有人小聲提醒:“少将軍,按規矩應該射三箭的。”
謝博衍懶道:“翹翹自然是要跟我平起平坐的,無需下馬威這些無用的花架子。”
周圍人瞬間噤了聲,看到謝博衍抱着楚連翹跨了火盆後更是意外。
黃榆在一旁開口,聲音溫潤柔和:“十妹是治瘟疫的大功臣,自然擔得起這一抱。”
觀禮的女眷竊竊私語,聽到黃榆的話後也心知肚明。
能讓丈夫尊重的妻子,一定是有一技之長的,這樣才能讓人打心底尊重佩服。
楚連翹摟着謝博衍的脖子,有些害羞。
謝博衍知道她的心事,低聲道:“翹翹,你當得起。”
他直接将她抱進了喜堂,穩穩放下。
喜娘遞抵來了紅綢,楚連翹與謝博衍各持一端,緩步走向前。
“吉時到,新人行大禮——”
那是黃榆的聲音,他是這場婚禮的主婚人。
景熙二年,四月十五,鎮北将軍之子謝博衍迎娶盡歡長公主楚連翹。
滿堂寂靜,楚連翹和謝博衍跪了下來。
“一拜天地——”
兩人仿若心有靈犀一般,同時叩首。
“二拜高堂——”
兩人朝謝家父母拜了下去,謝臨淵和沈魚對視了一眼,眼中笑意漸盛。
“夫妻對拜——”
兩人齊齊朝對方拜了下去。
楚連翹心中忽然湧出一種朝聖的神聖感。
從今以後,她就不再是江湖女子,而是謝博衍名正言順的妻子謝少夫人了。
這一拜時間極長,她和他之間只隔着一條短短的紅綢,她甚至能聽到他的呼吸聲。
直到楚連翹腿有些麻了,謝博衍才恍然起身,扶住了她的腰。
“禮成,送入洞房——”
楚連翹被謝博衍一把抱起,小聲道:“就這麽放着賓客不管嗎?”
按理來說,此時新娘應該由喜婆和丫鬟陪着進了洞房,而新郎則應該在外面宴請賓客。
“我們成親,規矩自然是我們來定。”
楚連翹“唔”了一聲,環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輕聲問道:“這就算禮成了?”
“還不過瘾?”謝博衍輕笑,“要不要再拜一次?”
跟在他們身後的喜婆面露驚訝。
看來外面傳言的謝少将軍對盡歡長公主寵愛萬分是真的,就連這種事都能夠說出口。
思琴言畫則是覺得已經習慣,只默默地跟在後面。
楚連翹笑出聲:“哪有新人拜兩次的規矩……我只是覺得我們經歷了那麽多,等到真正禮成後,我反而覺得一切都像是在做夢一樣,清醒卻又不真實。”
“那現在呢?還覺得是在做夢嗎?”
謝博衍掃掉被褥上的花生桂圓等物什,将她輕輕放在被褥上。
楚連翹搖搖頭,又扶着腦袋痛呼一聲。
這鳳冠當真是沉得很。
喜婆适時提醒:“少将軍,此時應該先回大廳宴請賓客。”
“我知道。”謝博衍道,複而又朝喜婆伸手,“喜秤。”
兩名喜婆遞上喜秤,心照不宣地沒有再講話。
提醒她們提醒了,她們只是喜婆,該做的也都做了,謝少将軍與盡歡長公主恩愛是他們小夫妻之間的事,可不關喜婆的事。
謝博衍接過喜秤,輕輕挑起了蓋頭的一角,楚連翹捏緊了扇柄,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輕輕一挑,蓋頭便掀了開,映入楚連翹雙眸中的首先是謝博衍,然後便是房內滿目的喜紅。
他輕輕幫她卸下鳳冠,然後掂了掂:“的确挺重的,早知道就……”
楚連翹瞪他一眼:“你有病,又不是你戴,做那麽重幹嘛?”
謝博衍失笑,給她捏着額頭:“我的錯我的錯,反正也沒有第二回了,戴過便戴過了。”
楚連翹輕輕哼了一聲表示應答。
靜谧的時光很快被打破,門口傳來小厮彙報的聲音:“少爺,是時候該出去了。”
謝博衍這才放下手,意識到不得不出去了,默了一會,他又叮囑道:“雖然已經四月了,但是如果感覺涼了就自己脫鞋上床。不用管那些規矩,餓了便傳膳,我給你備了些愛吃的小食在廚房。”
楚連翹點點頭,卻還是拉着他的袖子,有些戀戀不舍,謝博衍笑了一下,然後低頭吻了一下她:“我去敬幾杯酒就回來。”他給她理了下發絲,“我盡量早些回來。”
“好。”
楚連翹放開了手。
雖然很想任性地讓他留下,但她也知道這行不通。
外面坐着的都是些達官顯貴,個個都是不好惹的主,他自然要和他們打好關系,不可能抛下他們。
謝博衍正要出門,又轉頭道:“思琴言畫,照顧好翹翹。”
兩人應下,喜婆便也悄悄地退下,等待之後的傳喚。
楚連翹坐在床邊等着謝博衍,此時他不在,她便也沒有必要繼續拿着團扇遮住面容。
言畫眼尖,嘴又快:“少夫人,你這口脂怎麽掉色掉得這麽快。”
她一愣,随即臉紅,清咳一聲:“沾在蓋頭上了罷。”
都怪謝博衍,也不提醒她……!
思琴恰到好處道:“少夫人一天沒吃,不若奴婢先傳膳?”
楚連翹點點頭:“好。”
兩人依言退下,不多時便回到房間。
她從思琴手裏接過海鮮粥,小口吃了起來,又夾了水晶梅花蝦餃,只吃了個半飽。
……
大廳內觥籌交錯,賓客臉上洋溢着笑容,嘴裏不停地向謝博衍說着恭喜。
黃梓礙于身份,不好當衆出面,只是派人送來賀禮以表心意。
謝博衍不斷地接受着敬酒,臉上笑意只增不減,他面上因着酒意而泛起紅暈,可頭腦卻很清醒。
他一喝酒就上臉,這個問題恐怕是沒法解決了。
“恭喜。”顧淮桉朝他舉杯,“覓得佳人,我在這先恭喜謝公子。”
“多謝世子。”
謝博衍與他碰杯,然後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顧淮桉又替謝博衍滿上酒,然後眉梢一挑:“說起來,我有個問題想問謝公子許久了。”
謝博衍“噢?”了一聲:“但說無妨。”
“我以後是叫你驸馬還是叫連翹叫謝少夫人?”顧淮桉道,“按身份連翹是皇室之人,壓你一頭,可若按實質,你壓連翹一頭,你說我該怎麽稱呼?”
“随你,叫我驸馬也行。”謝博衍笑,看了看正在吃菜的黃榆,随即反問,“以後我是叫你王妃還是叫你世子?”
顧淮桉一噎,迅速轉移話題,打趣道:“連翹壓你一頭,你吃軟飯?”
“對,我就是吃軟飯。”謝博衍毫不避諱,“我能吃軟飯,有些人還吃不到呢。”
顧淮桉幹笑一聲,表示對他的不屑。
……
謝博衍終于敬完一圈酒,心下松了口氣,然後端着酒杯對賓客們道:“諸位請慢用,謝某先走一步。這杯酒,謝某就先幹為敬,希望大家吃得開心。”
說完他便一口飲盡杯中酒,匆匆朝內殿趕去。
有些賓客想要去鬧洞房,皆被高俞和謝雲舒還有換酒攔了下來,連黃榆也開口阻攔,并不準備讓他們過去。
謝博衍走得很急,甚至不自覺地用了些輕功,身後的小厮甚至要跑着才能追上他。
……她一定等急了。
楚連翹喝着杯中有些微涼的茶水,望向窗外。
言畫道:“少夫人要不要先将衣物脫下?天轉涼了,先上床暖和下身子。”
她搖頭:“我等他回來。”
對于婚宴流程,她不敢有一絲懈怠,生怕做了什麽讨了個不吉利。
把玩着手中的團扇,楚連翹垂下了眼睫。
謝博衍終于匆匆趕來,披着一身月夜清輝踏進房中。
她這才慢半拍地拿起了團扇,莫名有些緊張。
謝博衍打量着眼前的人,她正垂眸看着鞋面,左手放在膝蓋上,微微攥緊,而右手持着團扇遮住了鼻梁以下的容顏。
喜婆也匆匆趕來,有些氣短道:“少将軍該做卻扇詩了。”
謝博衍點點頭,思考了一下,然後便道:“莫将畫扇出帷來,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團圓似明月……”
他對上她的雙眸,一字一句道:“此中須放桂花開。②”
楚連翹笑意盈盈地拿下團扇,妝容還未褪去,看得謝博衍心都軟了。
喜婆遞上湯圓,他接過,在她身旁坐下,将勺子抵在她嘴邊,楚連翹順從地咽下。
吃下去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皺了皺眉,頭腦有些不清醒,疑惑直接從嘴說了出來:“這是生的?”
他像是沒聽到,又舀了一個。
楚連翹又吞下,問道:“這是生的吧?”
謝博衍這會才問她:“生不生?”
楚連翹感覺莫名其妙,卻還是依言答道:“生啊……”說完她才反應過來,滿臉羞紅,“你你你……”
“我什麽我?”
謝博衍挑眉。
她道:“我都吃了!你也得吃!”
謝博衍笑了兩聲,也沒拒絕:“家有悍妻,不得不從。”
楚連翹要發火了,她眉尖一挑:“悍?”
謝博衍把勺子往她這一推:“你喂我。”
楚連翹氣得直接舀了三個湯圓往他嘴裏塞。
謝博衍看着她,面上也不惱:“三胞胎啊,挺好。”
她手一抖,等他吃完便将碗還給了喜婆。
吃完了湯圓,喜婆手持着金剪刀在楚連翹和謝博衍的發上各剪下一縷頭發,将它們合在一起後再分為了兩縷,用紅色的綢帶束好遞給他們。
後面楚連翹又與謝博衍飲了合卺酒,喜婆說了一些吉祥話後便告退了。
言畫拿着水盆與毛巾站在一旁。
謝博衍接過毛巾了,沾了點溫水,然後緩緩擦拭着楚連翹的臉,将她臉上的妝容褪去。
褪去妝容後,他把毛巾還給言畫,言畫端着盆出去了,思琴也跟在身後出去了。
房裏只剩下了兩人,楚連翹無故地有些緊張,她轉移話題,淨說着些沒邊沒際的事:“沒有鬧洞房嗎?”
謝博衍只看着她,眸色微不可見地深了幾許,眼尾壓低,他薄唇輕啓:“自然是把他們都趕跑了。”
他俯了身,在她耳邊呢喃,聲音有些沙啞,“我的翹翹,自然不能讓他們看了去。”
梅花香氣霎時侵占五識,他翻身将她壓在床上,取下她的發簪與步搖,青絲傾瀉,楚連翹有些難受地動了動:“這底下還有東西……”
“嗯,是早生貴子。”
“把那些東西拿掉…硌得我難受……”
下一瞬,謝博衍将她單手抱起,掀開被褥,将床上的東西都掃了下去,花生落在地上,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
楚連翹只感覺腹中一暖,合卺酒的酒意這才上了腦,她無意識地抓緊了他的衣衫,輕嘤一聲:“博衍……”
“怎麽了?”
他低頭解着衣扣,有些惱怒。
縫上去時分明容易得很……
“明日……還要早起吧?”楚連翹試探着問了一句,得到他肯定的應答後又道,“那我們……你幹嘛呢!”
謝博衍正解着她身上的扣子,哪有時間聽她廢話:“今夜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确定要和我聊這種事?”
見楚連翹沉默,他又補充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翹翹,我們還是幹些正事?”
“我…李钰師姐說第一次行這事時很疼……”楚連翹攥緊了謝博衍的衣袖,聲音有些微顫,“我、我害怕……”
他在她臉上落下細碎的親吻,将大紅幔帳放下:“我會把握好分寸。”
……
少女軟得像融化了的糖糕,又柔得像碎雪、像濕霧,雪和霧融化成流水,在灼紅被單上抹開了鴛鴦色。
在雪白肌膚上烙上紅梅花瓣,在戰場上所向披靡之人,此刻卻虔誠的仿若信徒。
“這還只是第一晚…臉紅成這樣?”
謝博衍開口,手指與她十指相扣。
他就像個調情郎君,此刻還要故意調戲一番她。
楚連翹臉紅得發燙,咬唇道:“你給我……閉嘴。”
春水溶溶,夜月花朝。
月明忽羞尋蔽雲,鵲上柳梢鳴不停。
繡窗紅燭燃不盡,夜香溫被新婚醉。
帳內巫山雲雨,仿若落葉霞翻。
熱水換了一回又一回,思琴言畫站在房門前,聽着內裏的輕吟聲,臉色紅得仿若要滴出血。
不知過了多久,內間才傳來喚熱水的聲音,兩人低下頭,将木桶搬了進去便離開了。
楚連翹聽到木桶放在地上的聲音,迷迷糊糊道:“我不想動了…你叫思琴言畫進來幫我吧。”
謝博衍低笑:“粘人精。”
她費力睜開眼,聲音輕啞:“那你就是小氣鬼。”
兩人都是初經人事,謝博衍年輕氣盛,情難自抑,便有些失了控。楚連翹自然嘲笑謝博衍初次快,結果就被他又折騰了幾次。
謝博衍哼了一聲:“挑釁我?”
楚連翹見他翻身,以為他還要再折騰一次,吓了一跳,急忙勾住他脖子,軟聲讨饒道:“夫君,我錯了。”
“現在知道錯了?”謝博衍挑眉,“……今日就先饒過你,反正我們日子還長。”
楚連翹哪管他說的什麽話,得到應允之後便松開了手,迷迷糊糊地任由他做些什麽。
恍恍惚惚間,她被人抱起,放入溫水之中,擦拭過後,便感覺有什麽清涼的藥膏抹在那處,她皺了皺眉,卻因為太疲累而未睜開眼。
想來是初經人事受了傷,抹藥的應當是思琴或者言畫……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然後便睡了過去。
謝博衍看她徹底昏睡過去笑了一聲,然後給她穿好寝衣,又給自己收拾了一番,才叫丫鬟來收拾一下床鋪。
上面鋪着的被褥已經被推擠的不成樣子,丫鬟們換了一床新的被褥,又将染血的喜帕收好,這才出了屋。
謝博衍摟着楚連翹進了被褥,看着懷中已然熟睡的少女,他的嘴角不由得翹起一個弧度。
也不管懷中人能不能聽見,他低聲道:“晚安,好夢。”
作者有話要說: 【①:出自宋 穆修的《催妝》】
【②:出自唐 李商隐的《代董秀才卻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