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時計
楚連翹沒有想到謝博衍真的來了雲谷。
聽着弟子的傳喚聲,她有些訝異,謄寫醫書的手也随之一頓:“那公子真的姓謝,名博衍?”
“回師姐的話,我聽得清清楚楚。”
他怎麽招呼都不打一聲便來了,早知如此就該和他說一聲。
楚連翹懊惱想着。
“那你們将他請上來吧,一會直接帶到我書房,再去沏上茶,一會好了便端來。”
待弟子離開後,她有些茫然無措地站起身,擦了擦手,急忙去了書房。
……
謝博衍登上了臺階,又随着弟子繞了些路,來到了書房。
裏面正傳來少女的呵斥聲。
接引弟子面露尴尬,謝博衍開口道:“我在這裏等着便好,辛苦了。”
弟子行了個禮,先行離開。
謝博衍凝神,便聽到少女嚴厲的聲音從內裏傳來。
“醫者不可罔顧人命、為虎作伥,你記事起我便告知過你!谷規裏寫得清清楚楚,第二十七條便是!白芷,你竟然還贊許這種行為!”
“連、連翹師姐……”略顯稚嫩的聲音響起,似是被吓了一跳,“我、我不看話本子了,你別這麽生氣……”
“……”再然後便是少女的嘆息聲,她軟了語氣,“師姐不是生氣,只是師姐以後不在你身邊了,你朝誰去撒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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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後的話謝博衍有些聽不清了。
過了一會,便見一個女孩從書房中走出,出門時她看到了謝博衍,他便将手指抵在唇邊,示意她不要說話。
那女孩點點頭,便離開了。
謝博衍又等了一會,才敲了敲門,進了書房。
少女正坐在塌上看話本子,柔柔的日光從窗棂裏穿過,鋪灑在她身上,更顯得她的肌膚晶瑩剔透,毫無血色。
只是幾日不見,她的精神氣比之前差了許多。
她好像才注意到他的到來,愣了愣,然後張開手示意他擁抱。
“博衍。”
他走了過去,環抱住她,又揉了揉她的頭發,接着在她身邊坐下,摟住她的腰,讓她靠在他身上。
“在看什麽?”
“從師妹那收來的話本子。”
楚連翹動了動身子,有些不太習慣這樣親昵的動作。
謝博衍注意到她的動作,沒做出什麽反應,只是轉移了話題:“我原以為翹翹不會看話本子之類的俗物。”
她搖頭:“我又不是天上的仙女,何來的俗物一說?”
楚連翹将竹簽從書中拿出,謝博衍挑了挑眉,神情有些意外。
她紅着臉開口解釋:“我以前也看過這書,只是後來覺得乏味了便沒有看下去。”
“那現在呢?怎麽又不看了?”
楚連翹搖搖頭,嘆氣道:“這話本的劇情不太适合我了。”她頓了頓,“你想聽它的劇情嗎?”
謝博衍輕笑:“願聞其詳。”
楚連翹大致說了說劇情。
京中的柳姑娘被容王爺愛上了,可惜柳姑娘對她無意。
柳姑娘是個醫女,在京中獨自開了個醫館。而這容王爺是有名的權貴,當然這有名是因為他權勢滔天。
後來容王爺想盡了方法,強取豪奪,與柳姑娘成了親,柳姑娘日日郁郁寡歡,三番五次自殺,卻都未成功。
故事戛然而止。
謝博衍有些意外:“結局呢?”
“沒有看了,覺得這話本有些離奇。這柳姑娘既然已經嫁了過去,每日不想着讨個生計,只想着尋死。
還有就是這柳姑娘明明是個醫者,卻默許了容王爺有些不人道的行為,我覺得有些離譜,便沒看了。你要看嗎?看的話我可以給你。”
謝博衍沒拒絕,收下了話本。
楚連翹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許久,還是被他帶偏的話題。
她瞪了他一眼,後者無辜地看向她:“怎麽了?”
楚連翹懶得理他,離開榻,在書架上翻出一個盒子,丢給了謝博衍:“之前想給你的點心回禮。”
謝博衍打開盒子,發現裏面是幹幹淨淨的幾個藥包,略有些眼熟:“這藥包是做什麽的?”
楚連翹一愣,随即從他手裏抽出了盒子,杏眸微微睜大:“你當初是不是沒收我藥包!”
當初她可是将藥包的作用寫的清清楚楚。
謝博衍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時失言,面前人又是真的生氣了的模樣。
縱然玲珑心思如他,面對喜歡的人也會一時無言。
“你當初究竟為什麽要丢掉我的藥包!”
“我……”謝博衍腦中飛快想着措辭,最後還是選擇實話實說,“……我當時确實不相信你。”
楚連翹冷笑:“不止吧?你當初不還是想把我殺了?”
謝博衍這下徹底慌了。
他竭力想要保持平靜,言語卻暴露了一切:“我當時……我當時……”
他越急,越是說不出話,但他心裏清楚,若此時不解釋清楚,這将是他們兩人之間永遠的疙瘩。
楚連翹轉過身,去了書架找書,不再面對他。
“我當時的确是來試探你的,可我發現你連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更別提自己的身份了。”他索性坦誠一切,又趁機環過她的身子,在她耳邊低聲讨饒道,“我錯了還不成,好翹翹,你便饒了我這一回。”
楚連翹臉紅,哼了一聲,卻沒掙開他,将手中的書放回書架。
“暫且饒了你,我們先去用午膳。”
……
雲谷建築結構複雜,楚連翹帶着謝博衍繞了一會才到膳房。
溫容當初給她的書房特意挑了一個清幽的環境,以至于走到膳房需要好久。
她拿着腰間的玉笛取了餐。
雲谷的制服是統一式的,女款為立領月白上衣與煙灰布裙,男款則為月白衣袍,外披煙灰長衫。
完全是因為雲谷的弟子男性偏少。
不過自從人一多,溫容又想了個方法區分各派弟子。
靈脈一派的弟子會在腰間系上一支玉笛,玉笛下挂着的穗子能夠區分弟子的身份。
緋色的是剛入門的弟子,靛藍色則是入門已有一段時間的弟子,草綠色則是能夠幫靈脈一派分擔事物的弟子,而楚連翹的最為特殊,她的穗子為水色,象征着她是溫容的親傳弟子。
醫脈一派的弟子則是挂在腰間的香囊,按照香囊上繡着的不同圖案來劃分弟子的身份。
至于毒脈一派,楚連翹不甚清楚,好像是按照腰間的墨玉來區分弟子,至于怎麽區分,她也不知。
每日的膳食也按着弟子等級劃分,憑借着腰間的信物取餐。
“今日的湯是豆腐湯,給你多盛些?”
打飯的師姐問道。
“辛苦師姐了。”楚連翹頓了頓,“一會再按這個規格打一份。”
“啊?為啥……”師姐這才注意到她身邊的謝博衍,朝她擠了擠眼睛,“這你情郎?”
楚連翹漲紅了臉,倒是謝博衍先反應過來,接話道:“辛苦師姐了。”
師姐笑眯眯道:“不辛苦不辛苦。”
楚連翹這下什麽話都說不出,一張俏臉通紅,小聲嘟囔:“八字還沒一撇的事……”
謝博衍低聲開玩笑道:“你若是想,明日我們就可以成親。”
楚連翹瞪了他一眼:“神經。”
打完飯後楚連翹帶着謝博衍在一旁的桌子上坐下。
兩人誰都沒有提剛才的插曲,只快速地吃着飯,好似這樣就能避開尴尬與無措。
吃完飯後他們便将食盒收拾了一下。
經過其他弟子的身邊又不免聽到了八卦。
“楚師姐身邊的公子是誰啊?是不是楚師姐的……”
“哎呀你想什麽呢,我覺得楚師姐和暨軒師兄才是一對!”
“可是楚師姐若是喜歡暨軒師兄的話早就成親了!我看還是那公子更有機會!”
“對啊對啊,你看楚師姐今天還來膳房吃飯呢!平常都是待在自己的房間裏!”
“可是楚師姐和暨軒師兄是青梅竹馬啊!”
楚連翹真不知道她怎麽一下變成了八卦中心,偏生還是在謝博衍面前。
她深吸一口氣,走到那些少女身後:“食不言寝不語。”
少女們瞬間噤了聲。
謝博衍卻沒有不自在,牽過楚連翹的手,噙着笑意回答她們:“我是你們楚師姐未來的入贅女婿。”
楚連翹面赤耳紅:“謝博衍!”
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做什麽?”
楚連翹氣得不行,偏生幾個少女還笑了起來。
她快步拉着謝博衍走了。
身後還傳來少女們友善的哄笑聲。
“師姐你什麽時候成親啊!好讓我們也跟着沾沾喜氣!”
“師姐!京城的公子是不是都很俊啊!”
——類似這樣的話語直到出了膳房很遠才聽不到。
但她臉上的溫度卻遲遲下不來,甚至不敢去看謝博衍的神情。
楚連翹輕咳一聲:“師妹們就是比較活潑……”
“我還以為翹翹會很願意把我介紹給她們。”
“我才不願意呢——!”楚連翹脫口而出,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後,立刻閉嘴了。見謝博衍沒多大反應,她又小聲地說,“我就是吃味了。”
“嗯,我知道。”謝博衍看向她,唇邊是微微揚起的笑意,“我很高興,翹翹。”
楚連翹心頭鹿撞,羞紅了臉,硬生生轉移了話題:“你什麽時候回去?”
“現在就想趕我回去?”
“對!我就想趕你回去,別打擾我休息了!”
謝博衍輕笑:“我過片刻就走。”
“需不需要我送你下山?”
“我又不是不認路,下個山還是可以的。”
“噢。”
楚連翹漫無目的地踢了踢腳下的石子,接着被身旁人牽起手,她一愣,還未說出疑問,便感覺到額上溫軟的觸感。
“在雲谷好好養病,六月初我來接你下山。”
……
日子便一日一日的過去,轉眼到了六月頭。
楚連翹再三确認了行囊無誤,才避開巡邏弟子的耳目,偷偷地下了山。
循規蹈矩了那麽久,她還是第一次嘗試偷溜下山。
謝博衍正騎在馬上,一只手握着缰繩。
他今日換了身簡單的騎裝,身姿修長,墨黑的發絲用一根發帶綁起,其餘随着夜風搖動。
見到楚連翹後他打了個招呼,然後拉她上馬,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做賊。”
楚連翹看了看身上的黑衣,尴尬地咳了一聲,催促道:“快走吧,萬一師伯發現了我就完蛋了。”
謝博衍笑了一聲:“那你抓緊了。”
楚連翹還未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就被飛揚起的疾風驚了一下。
她一愣,迅速環住他的腰,雙眼緊閉,慌亂的話語被風切割得支離破碎:“謝博衍你騎那麽快要死啊——”
謝博衍放緩了速度,攬住她腰的手微微收緊,語言含笑:“我這不是抱着你嗎?”
楚連翹嚅嗫道:“那也不能這樣快啊,吓死我了……”
少年人的熾熱體溫透過輕薄的衣衫傳入掌心,身上的冷冽梅香也侵入鼻腔之中。
掌心灼熱,偏偏謝博衍耳旁的鬓發還垂落下來,輕柔地蹭過她臉頰。
她心緒繁雜,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越是這麽想,就越感覺掌心那一片像是要燒起來一般,燙得厲害。
她緊張,謝博衍也同樣緊張。
兩人同騎了一匹馬,又靠得極近,他甚至能聞到她身上若有若無的清淡藥香,還能聽到她因着緊張而顯得有些稍重的呼吸聲。
他聽見身前人輕笑。
“謝博衍,你心跳好快哦。”
謝博衍閉了閉眼,低聲‘嗯’了一聲。
……
考慮到安全,楚連翹和謝博衍在就近的客棧中住了一晚。
第二日清晨緊趕慢趕終于到了京城。
楚連翹謝絕了暫住謝府的邀請,租了一晚上的客棧。
回醫館絕對會被溫容罵一頓!
黃梓前幾日傳信告訴她,太子已經有所行動,聯合了古月國的皇子偷運兵馬。
不過……更為重要的是,古月國的毒醫也會到場。
楚連翹對這個傳奇女子也略有耳聞,據說那是個醫毒專精的女子,更有流言傳她可以醫死人,肉白骨。
楚連翹聽到這傳言的時候有些失笑,若真有這麽奇跡,那古月國的國力早就超越遙國了。
……
杏林試那日楚連翹起得很早,簡單洗漱一番之後換了件款式簡單的白裙,又把頭發用一根紅繩高高束起,紮成馬尾。
思索一番,她将黃梓給她的面紗戴起。
黃梓說她和她娘長得極像……若是被皇室認出就不好了。
做完這一切後她用過早膳,登上了馬車。
比試的地方在城外的一片竹林,環境清幽。
楚連翹到的時候人還很少,她站在疏散的人群中,觀察起了周圍。
圍觀的人群中有雲谷的弟子,她急忙避開他們的視線,卻還是被抓了個正着,推搡着到了溫容面前。
溫容面色不佳:“翹翹,你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麽嗎。”
楚連翹咬了咬唇:“記得。”
溫容抓住她的手:“那現在就跟我回去。”
“我不要!”楚連翹掙開溫容的手,而謝博衍這時趕來,扶着她的肩,“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溫容怔神,聽着一向乖巧的她說出了拒絕的話語:“我也想掌握自己的人生……師父…對我來說,多活一個月少活一個月有什麽區別呢?”
溫容一愣,楚連翹便任由謝博衍牽着她的手離開了他的視線。
……
皇帝坐在竹林間的亭子裏,左右兩邊分別是太子和黃梓,而下面則是其他皇子。
注意到楚連翹的目光,黃梓的手藏在袖下,朝她做了動作,示意她安心。
她眨了眨眼。
巳時一到,比試開始。
第一輪是認藥材。
偶有些稀有藥材,楚連翹也曾在溫容的書架上看過,這并不能難倒她。
第二輪是面診。
檢查醫者們的望聞問切。憑借着經驗,她也順利的通過了。
第一二輪後,剩下的人已是寥寥。
楚連翹注意到有一名女子披着面紗,想來就是那位毒醫了。
但第三輪過後,竟是只剩下她和那位毒醫。
楚連翹隐隐覺得不安,手習慣性地撫上了袖中的金針。
竹林裏有些安靜,她聽到命題人緩緩開口,語氣有些猶疑:“歷史上從未有兩位同時通過第三輪的……”
毒醫在這時開了口:“那這樣吧,我提議加試一輪。”
“比什麽?”楚連翹迅速反問。
“我們就比——”
“命。”
毒醫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可這笑意不達眼底,竟讓楚連翹莫名的感覺有些發怵:“聽聞楚姑娘醫術了得,又出自于雲谷……”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而為,毒醫故意将“雲谷”兩字提高了音量,楚連翹暗嘆不妙,用餘光看向亭子中。
果然,皇帝正努力直起身子,打量着她。
“這第四輪,我們各給對方吃下自己所調配的毒藥,看看誰能夠在兩柱香的時間內解毒。”
“好。”
楚連翹迅速作答,又簽了生死契,全程低着頭,待一切準備完成後就走入一旁的藥架。
那皇帝的目光……盯得她十分不自在。
……那毒醫為何要這樣做?她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若是故意的,莫非還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楚連翹咬了咬唇,在藥架上挑挑揀揀。
“我選好了。”毒醫的聲音響起。
“我也選好了。”楚連翹走出藥架。
她們互換了手中的物品,毒醫似是好意地提醒她一句:“楚姑娘,我的毒藥可是無解的。”
“哦,挺巧的,我的也是。”
她面無表情地回答道。
……
随着第一炷香的燃起,第四輪開始了。
楚連翹在服下藥的那一瞬間就不太對勁,一股鑽心的疼痛在她腹部炸開,像是有一把冰冷的刀刃在她腹部攪動。
她踉跄幾步,險些摔倒。
這毒醫果然是有備而來。
四肢有些發麻,她取出金針,刺向自己,好讓這點疼痛給她帶來清醒。
她倚着桌子,仔細回想着身體每一處的感覺。
身體發麻、頭暈、耳鳴、腹痛……
毒醫這麽勢在必得,恐怕是因為遙國的書籍中沒有記載過,那麽應該就是古月國當地的毒藥了……
雲谷藏書衆多,而研習課本也是楚連翹每日的任務。
至于古月國的毒藥,書本中也略有記載。
是……
她的額頭不停冒着汗,手腕也隐隐發燙,蠱毒有再次發作的可能。
想通了解藥,她匆匆跑向藥架,揀選出幾種草藥,然後放在藥爐中,慢慢地煎着。
煎藥的過程中,毒再次發作,她将金針又往下壓了壓,手指瞬間出血,顫抖的手差點将藥爐打翻。
但好在藥還是煎好了。
在她服下藥之後,一股暖流溢出喉口,她迅速轉身,将袖子抵在嘴邊。
當她嘔出一口鮮血時,她好像聽到了人群中的驚呼,看到衣袖上的那片殷紅時,她自己也怔了怔。
不管如何,毒壓下去了。
楚連翹将金針收回,走向毒醫。
毒醫的面紗已經掉落,她擡頭看着楚連翹,有些驚恐地說道:“這不可能!”
“沒有什麽不可能的。”楚連翹眨了眨眼,看向一旁的香,“你的時間不多了。”
最後一炷香也快燃盡。
太子看到形勢不對,突然拔劍起身。
“還請父皇将這聖谕簽了吧。”太子冷笑一聲,“很快兵馬也要來齊,若您現在簽了,我還考慮放你們一條生路。”
“癡心妄想。”
黃梓淡淡地吐出這一句。
太子将手中的劍指向黃梓。
楚連翹來不及多想,下意識擋在了黃梓身前,剛才慌亂間撿起的石子瞬間脫手,精準砸向太子手腕。
“翹翹……!”謝博衍驚慌一瞬,一邊喊,一邊試圖撥開洶湧的人潮向他們接近。
黃梓睜大了眼睛,想要推開護着自己的人。
溫容稍微冷靜些,可眼見愛徒以身犯險,他的聲音也在顫抖。
但一切都已經遲了。
面紗被裹着血腥味的風掀起一角,利刃飛入楚連翹右肩,或許是少女肌膚柔嫩,血肉撕裂的聲音居然清晰可聞。
血水順着袖口流下,伴着滴答脆響綻開萬朵桃花。
她幾乎疼得昏厥過去,下意識地微微傾身,卻将刀鋒送得更深。
劍被拔.出的那一瞬間,她腿一軟,直接往下栽去。
黃梓剛想伸手去接,就被推了一下。
他擡頭,就見謝博衍已經将楚連翹接了個滿懷,眼神晦暗不明,似有怒火。
他輕點腳尖,很快離開了竹林。
這小子……
黃梓噎了一下,很快就回過神來。
皇帝在劍拔出的時候,就已在暗衛的護送下離開了這裏。
太子被擒住,在看到一位将軍朝黃梓抱拳時,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
“将太子緝拿歸案。”黃梓神色冷淡,俨然一副君主模樣。
……
楚連翹依附在謝博衍的懷中,臉色慘白,右肩的傷口不斷的流着血,一身白衣幾乎變成了血衣。
謝博衍從來沒有這麽生氣過,既生氣她不顧安危沖上去,又生氣他根本阻止不了她。
“楚連翹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不上去也有暗衛會給黃梓擋刀?”
“我知道啊……”懷中少女聲音微弱,“可是如果就遲了一秒呢……”
她咳嗽起來。
“那你呢?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
懷裏的少女不說話了,将頭埋在他懷裏。
謝博衍進了醫館,直奔二樓,将她放在床上。
她突然又咳出血來,謝博衍一下慌了神。
“怎麽了?”
“咳、咳咳……”她蹙眉,低咳幾聲,然後努力看向謝博衍,指了指房間裏的書架,聲音微弱。
謝博衍附在她耳邊,聽她以極輕極輕的音調開了口:“……我暫時把毒壓了下去……還有餘毒…咳、咳咳……這毒…導致我蠱毒複發……”
她頓了頓,身體失了力般地往他懷中倒去,“…等師姐回來,告訴她…書架最上面、第三格的綠皮書的、第二十七頁……”
她張嘴還想說些什麽,可強烈的疼痛使她一下子暈厥過去。
“……翹翹?”
謝博衍顫抖地開了口,看見她起伏的胸口後微松口氣。
他将她放在床上,起身去找書。
抽出書架上的綠皮書,他翻到第二十七頁。
“胭脂淚……若給中蠱之人使用,可導致蠱毒複發甚至……”
謝博衍皺了皺眉,急忙閱讀後面的解毒之法。
……
楚連翹醒來的時候,感覺頭暈得厲害,她偏了偏頭,就看到趴在床邊的謝博衍。
沒有了平日裏的肆意張揚。此刻他長睫低垂,保持着安靜睡姿,額上的發軟軟地垂了下來,在他臉上投下淡淡的剪影。
“博……”楚連翹剛開口,就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她清了清嗓,卻把謝博衍驚醒。
謝博衍見她醒來,先是怔了怔,然後将手貼在她額頭上。
溫度已然正常。
他松了口氣,又柔聲詢問她:“怎麽了?”
“我想喝水……”楚連翹眨了眨眼。
“我去拿,你等着吧。”他将她扶起,調整了一下枕頭的位置,起身出門。
楚連翹坐在床上等着水。
剛醒來時沒有感覺,現在意識逐漸清醒,就感覺右肩傳來細密的疼痛,略微動一下手臂,都是一件難事。
楚連翹倒吸一口涼氣,皺了皺眉。
門吱呀一聲開了,她偏頭看去,進來的人卻并不是謝博衍。
是李钰。
“你是不是背着師姐去廟裏求桃花簽了?而且你這次偷溜下山也太莽撞了。”
楚連翹猛地一嗆:“師姐你胡說什麽呢!”
“昨日那兩位也跟着來了醫館,被我趕走了,嗯……還有那個謝博衍,這兩日都是他照顧的你。”
“嗯…”
楚連翹喝水的動作一頓,有些臉紅。
“翹翹,你的婚姻大事什麽時候考慮一下啊?我在你這個年紀都成婚了……這幾個不都挺關心你的嘛,還有暨軒……”
“……我自有想法。”
門被敲響,兩人循聲而望。
“沒打擾你們說話吧?”
謝博衍臉上挂着溫和的笑容,手裏端着一碗粥,還冒着熱氣。
“沒有沒有。”李钰連忙說道,“翹翹你喝粥吧我先走了。”
“師姐……?”楚連翹疑惑地看着李钰的背影,歪了歪頭,收回目光的時候,謝博衍已經将勺子抵在她嘴邊了。
楚連翹順從咽下,一時間,寂靜的房裏只有勺和碗碰撞的聲音和兩人的呼吸聲。
謝博衍看着床上的少女。
或許是因為失血的關系,她的臉色格外白皙,發絲也都軟軟地披在肩上,給平時冷淡的少女增添了幾分溫軟。
“疼不疼?”
謝博衍垂眸看向她肩。
楚連翹老實點頭:“好疼。”
謝博衍道:“疼就好。”
她一愣,随即噘嘴:“這時候你不應該安慰我一下嘛!”
謝博衍攪了攪碗中的粥,慢條斯理道:“若不讓你長長記性,肯定還會有下次。”
楚連翹氣結,剛想說些什麽,便感覺喉口有什麽腥甜的液體湧了上來。
她下意識捂住嘴,指縫間有血流下。
謝博衍臉色一變,慌忙移開她的手,将碗抵在她的嘴邊,她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發絲也随着她的動作小幅度地顫動着。
等她咳完後,謝博衍給她擦了擦唇邊的血跡,又貼心地把她的手擦幹淨,遞過水。
楚連翹接過,漱了個口。
“李師姐說等吐出鮮血就沒有問題了。”他輕聲開口。
楚連翹點點頭。
房間裏又安靜下來。
謝博衍嘆了口氣,揉了揉她的腦袋:“你好好休息,我過幾日再來看你。”
楚連翹乖巧點頭,窩在被子裏看他端着碗出去。
……
“連翹情況還好嗎?”
黃梓停下筆,擡眸。
“……還好吧。”謝博衍倚在書架旁,懶懶開口,“古月國怎麽辦?”
“只能先放着呗。”黃梓揉了揉眉心,“他好像起疑了……我就知道。”
“遲早有這麽一天的,依我看,還不如真按我說的,帶翹翹進宮,自己去問蠱在哪裏。”
“……他要是能這麽輕易地說出來,我名字倒着寫。”黃梓無奈地開口,“我在他的書房各地又找過了,沒有能藏東西的地方,那麽母蠱也只能在他的寝宮裏了,可寝宮怎麽能有藏東西的地方……”
謝博衍手指敲着書架,顯然神思已經不在這裏了。
“博衍。”黃梓開口。
“…我在。”謝博衍轉頭,“怎麽了?”
“你最近失神的頻率好像變高了。”
“我……”他有些尴尬地咳了一聲,然後走到桌旁,“問你個事。”
“什麽?”
“如果你要追一個姑娘,你怎麽追?”
黃梓想當然答道:“我沒追過姑娘,也不可能去追,你知道的,我和喬橋都是自然而然便成了的。”
“如果。”謝博衍重複道。
黃梓挑了挑眉:“你要追連翹?”
“也不算……”謝博衍猶豫一下,“她知道我喜歡她,而她也喜歡我,可……”
黃梓聽完後便沉默了,忖度幾次才開口道:“連翹在考驗你呢,你不拿出點實際行動,恐怕……”頓了頓,他又笑,“不是我說,你長得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樣,除了京中對你容貌青睐有加的貴女,哪個姑娘敢托付終身給你。”
謝博衍撇了黃梓一眼,點頭思考,似是想到什麽,站起身準備離開。
臨走之前他還留下一句:“謝了,改日請你喝酒。”
作者有話要說: 謝博衍:謝了,改日請你喝(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