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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三合一深山古寺的一夜

是日,白玉欲前往普渡寺還願,都說那裏許願最是靈驗的。

她信了。

她曾在那裏許下過願望,而那個願望就在前天實現了。

去往普渡寺需坐船,中間需經過一險灘,那灘名為羅剎灘,那裏水流湍急,風浪險惡,暗礁密布,颠翻過不少船,溺死過不少人,到頭來連屍身都找不到,人人皆傳這羅剎灘有吃人的水妖作怪。

一般船家都不願經過此處,不過也有藝高人膽大的,只要給他足夠酬勞,他便肯渡你過去。

白玉坐在沿河一茶棚裏,一邊飲茶一邊看着外面淫雨霏霏。

原本早上還是天晴,她坐轎來到長淮河岸,正準備坐船,卻突然狂風大作,電閃雷鳴,下了好大一陣雨,白玉只好随船夫來到茶棚躲雨。

她今日沒有帶煙兒。

因為要去寺裏,她沒有濃妝豔抹,穿着一身缟素,一頭烏黑濃密的秀發簡單盤髻,插只碧玉簪,洗盡鉛華顯得清新脫俗,盡管如此,她依舊是衆人矚目的焦點,茶棚中的男人頻頻向她投來視線,她恍若未聞,一雙美眸只看着窗外。

路面的花樹被方才的狂風紛紛吹落,狼藉一片,滿眼緋紅粉白濃綠,青石路上濕漉漉的,路面凹凸不平,都是水坑,撐着油紙傘或戴着鬥笠的行人匆匆路過,偶爾踩到水坑,污水登時髒了鞋底衣服。

白玉望着這一切,突然仿佛離了歌舞場回到曾經,然後想起一些久遠的人和事,那是她從不願想起的過往,壓抑,痛苦,髒,不過也有鮮少的歡樂。

約莫有半個時辰,雨終于停了,天光大開,雲舒雲卷,枝頭上的翠鳥啁啾鳴唱。白玉眉間的愁結打開,恢複往常之态,輕嘆一聲,結了帳離開茶棚,坐在棚外躲雨的船夫見她出來也跟着起身。

船夫來到柳樹下,解了船纜,白玉登上了船,進入船艙,船便一路往普渡寺的方向搖去。

白玉正倚着小幾假寐,忽一陣劇烈的颠簸,船不動了,外面傳來船夫的叫罵聲:“你們這棺材釘,不長眼睛啊!把老子船都給碰壞了!”

白玉黛眉一蹙,正欲出去看看,便聽另一艘船上的水手也大罵起來,“蠢豬,是你自己眼睛長到後腦勺,也不看看左右,就橫船過來!”

兩邊叫罵不停,怎麽難聽怎麽來,誰也不肯服輸,白玉又隐約聽到什麽翰林院沈大人的船,不由怔了下,随後起身走出船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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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那邊船艙裏的沈墨也聽到外面吵鬧聲,便叫林立出來查看情況,于是兩人便打了照面。

“白玉姑娘,怎麽是您?”

衆人一聽知是相識,頓時住了吵鬧,面面相觑。

林立連忙回去禀報沈墨,不一刻又急急走出,卻是尊了沈墨的指示要請白玉上船。

白玉雖不願意與沈墨相見,然除去兩人曾有過的那層暧昧關系,他畢竟是權貴,而她不過平民百姓,她哪敢當着衆人拂他臉面,便囑咐船夫稍等她片刻,讓他檢查船只有沒有損壞,若有則由她來賠償,随後跟着林立過船去。

林立領着她進去時,沈墨正安坐于書案前執書靜閱,發籠玉冠,白衣優雅,那溫潤專注的神情,說不出的惹目。

聽到動靜沈墨微擡起眼,放下書籍,俊雅的面龐露出如微風般淺淡的笑容。

白玉立即深深道了一萬福,畢恭畢敬道:“給大人請安。”

此舉動已明顯的傳遞出她與他不再有任何關系。

沈墨修眉幾不可察地蹙了下,卻柔聲笑道:“不必多禮,白玉請坐。林立,給白玉姑娘看茶。”

白玉又福了福身子,才落座。微微打量了眼船室,船艙內很寬敞明亮,卻不是上次那艘畫船,香爐上煙氣缭繞,空氣中飄蕩着溫潤清淡的香氣,令人一下子想到他身上的味道。

白玉不由晃了下神,直到沈墨清潤柔和的聲音響起:“白玉欲往何處?”

白玉穩穩心神,看了他一眼又飛速移開,低眉順眼道:“奴家欲前往普渡寺還願。”

沈墨微蹙眉道:“去普渡寺需經過羅剎灘,那裏風浪甚大,頗為危險,這京城寺廟多的是,白玉何必非要去往普渡寺?”

白玉聽出他言語中頗有關切之意,莞爾一笑道:“只因早先在那裏許過願,如今願望實現,自是要去還願的。”

沈墨沉默下來,兩人如今關系不過一般,她若堅持,沈墨也不好強迫她不去,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祝你一路順風了。”

“承大人吉言。”白玉又起身福了福身子,

只見她舉止持重,說話也客客氣氣的,臉上并無蕩媚輕浮之色。

兩人之前的相處方式大多偏親密暧昧,一旦無了風月場中那套言語,向這樣平常的聊天,兩人似乎都找不到話來說,沈墨也知曉她似乎不怎麽通文墨,因此也沒有與她深-入交談。

船艙內突然安靜下來,落針可聞,讓氣氛顯得有些尴尬。

白玉一時間如坐針氈,好在林立及時過來緩解了她的尴尬,林立告知她,船夫檢查了船,發現船身船頭皆有毀損,若執意前行恐有危險,因此不願渡白玉過去了。

白玉聽聞此言不禁愁眉不展,好不容易這兩日得了空閑,她是想趕着今日去還願的。

沈墨見她滿臉愁容,念及撞了船也有他這一方的責任,而且他此刻卻不急于回去,便道:“不如我送你過去吧。”

白玉誠惶誠恐:“這怎好勞煩大人?”

沈墨微微一笑,調侃道:“若不是我的船碰了你的船,這會兒你大概已還完願了。”

白玉還是第一次見他這般幽默,也跟着笑起來,“大人真會說笑。”

白玉又推了一番,奈何沈墨堅持,便答應下來,沈墨還堅持替白玉賠了船夫損失,費用并不是很多,也就任由他了,林立讓船夫返程,然後讓船上水手轉了方向,往普渡寺方向駛去。

沈墨的船很大,有隔室,因為與沈墨無話可說,白玉便借口頭暈進了一隔室休息。

窗外風光甚好,山巒疊翠,空谷傳音,天邊忽有一片烏雲緩緩而來,漸漸遮蔽了太陽,白玉并沒有注意。

船行了估摸一個時辰,有人扣門,白玉前去開門,是林立給她送了膳食,并提醒她即将進入羅剎灘了。

白玉道了謝,就在窗前就餐,這時天猛然間暗了下來,一看窗外,方才晴朗明媚的好天,轉眼卻烏雲密布,還起了霧,白玉隐隐感到不安。

外面忽狂風大作,電光閃過,雷聲隆隆,緊接着冰冷的雨點打了進來,狂風又将窗槅吹開轟轟作響,白玉起身欲關上窗,船身猛地一震,白玉險些沒站穩,連忙扶住了桌子。

沒一會兒,船又猛地晃動起來,桌上的杯盤滑落下去,摔了個粉碎,白玉吓得死死拽住一旁的固定物才沒有被甩出去,只是方才身子狠狠撞擊了下桌子,五髒六腑都絞痛起來。

待船穩了些,白玉顧不得疼連忙沖出去,剛好迎面碰上林立,急問:“發生了什麽事?”

林立原是沈墨派他來找她的,他雖然看起來還算鎮定,可眼中已流露出一絲慌色,見她問起,便向她告知原因,原來船經過了羅剎灘,因為突如其來的大雨和霧,水手迷失了方向,轉彎的時候船竟碰到多處暗礁,又被一個巨浪一打,撞到了峭壁,船破損了好些。

白玉聞言不由膽顫心驚,卻努力維持平靜,“沈大人在何處?”

林立道:“大人在船尾幫忙,大人囑咐姑娘好好待着,莫要随處亂走,若有危機情況,小的會立刻通知你。”說着也跟着去幫忙了。

白玉手足無措地跌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杏臉褪紅,心中湧起一股濃烈的愧疚,若非她執意要去普渡寺,他們也不必如此,都是害了大家。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這是最險的一段路,河道窄,兩面都是峭壁懸崖,且巨浪滔天。

這時白玉發現腳底下滲了水,她不通水性,曾經還險些淹死,她不由得愈來愈害怕,一股窒悶的感覺湧上心間,她感覺心慌意亂,快要不能呼吸了,她迫切地想要尋找一個安全的依靠。

于是,她想到了沈墨。她忘了林立的勸告,起身往船尾走去。

直到看到那修長挺拔的身影,白玉莫名的地感覺心稍安了下,不由怯怯地呼喚:“沈大人……”一邊不顧風浪地朝他走去。

沈墨聞聲回眸看她,修眉一蹙,正要提醒她危險不要過來。

巨浪打來,白玉身形一晃,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滑向甲板,不由驚呼一聲,險些跌落冰涼的水中,幸好五指陷入了甲板縫隙中。

沈墨以極快的速度沖了過去,連忙拽住她纖細的手腕,沉聲道:“白玉,抓緊我的手。”

狂風在耳邊怒號,白玉不覺低頭一看,看着如同猛獸張開血盆大口欲吞噬人的浪濤,她臉色蒼白惶恐,幾乎腿軟。

“不要看,把另一只手給我。”沈墨面不改色,語氣沉穩,仿佛有些安慰的力量。

白玉連忙将另一只手遞給他,忽然船身一個巨震,白玉晃動了幾下,巨大的沖力令沈墨手不由得一滑。

“大人!”在一聲驚慌失措的叫聲中,白玉墜入水中,被湍急的水流卷走,頃刻間不見了身影。

沈墨心髒猛地一縮,還沒有反應過來,竟也跟着跳躍了下去。

**

冰冷的雨珠砸在眼皮上,白玉吃力的睜開眼,卻發現周圍黑魆魆一片,什麽也視不清,只有雨聲風聲在耳邊怒號。

這是何處?

腦子一片混沌,為什麽她還活着?她記得她墜入河中,水充斥着她的身子,她覺得心肺都快炸裂了,她掙紮着,想呼救,卻發不出聲音。

然後……

對了,在她即将沉入河底,一道白色影子朝她游來,拉着她往上游,在她快窒息時,給她渡氣。

沈墨!白玉猛地一激靈,想起來救她的人是沈墨,她想爬起來找沈墨,卻覺身體像是壓着塊巨石,沉重無比,唯有沙啞着聲音呼喊:“大人!”

電光閃過,照亮了周圍的一切,她發現自己坐在一片沙灘,周圍亂石成堆,遠處是蒼郁的山峰和密林。

而沈墨就躺在她身旁,這時她才發現他的手竟緊握着她的手,她扯了扯,抽不出來,他的手冰涼,已失去溫度,白玉心瞬間提到嗓子兒裏。

“大人。”白玉費力地伏下身子,輕聲呼喚。

沒有回應。

一道閃電在天際劃過,映出他俊美沉靜的臉,如同死人般慘白。

“大人,你快醒醒。”白玉皺緊了眉頭,顫着聲兒又喚了聲。

還是沒回應。

白玉有些崩潰,手指輕顫着伸過去,身子因為過于繃緊,顫顫瑟瑟的抖起來。

沒有呼吸。

有那麽一瞬間,白玉覺得好似天塌了,什麽都無法思考。

而後下一秒,猛地撲到他身上,扯開他的衣領,用耳朵去聽他的心跳,感受到微弱的跳動,白玉心中頓時心生希望,她曾聽人說過拯救溺水者的方法,連忙伸手按據胸上動之,一下又一下,也不知按了多久,才把他腹中的水壓了出來,只是人卻沒醒。

白玉急急忙忙又去探他鼻子,這下終于有了呼吸。

白玉松了口氣,整個人癱軟下來,差點忍不住放聲哭起來,但是她忍住了,他們還沒有脫離險境。

白玉本非嬌怯柔弱之人,只因身處風月場,才刻意做出種種矯揉造作之姿,但一但脫離那場子,她比普通女子更堅韌更能吃苦。

将心中恐懼、悲觀種種情緒壓下,她借着電光閃過之際,白玉看到身後方有一條路,周圍灌木莽榛叢生,還有一些亂石堆疊,其餘地方卻無路了。

白玉準備起身,卻發現自己發簪已不知落在何處,長發披落着很不方便,她随手撿起一枯枝幹,将礙事的長發随意盤起來。

而後把昏迷的沈墨拖抱起,将他放于自己纖弱的背上,沈墨雖看起來瘦,卻颀長挺拔,衣裳底下都是緊實肌肉,因此當整個人一壓下來,白玉差點折了軟腰,“大人,您可真重。”

雖然知道他聽不到,她還是開口道,語氣并無抱怨,只是淡淡陳述。

兩人剛進入密林,便聽一聲聲悶雷在頭頂響起,不一會兒,瓢潑大雨再次傾盆而至,狂風怒號着,有着拔樹撼山的氣勢,幸好頭頂有濃厚松葉擋着,還不至于被雨打得狼狽,只是衣服盡濕,林中寒氣更甚,風一吹來刺骨的寒。

盡管舉步維艱,白玉依舊緊咬銀牙,背負着沈墨一步一步艱難前行,腳下積着厚厚的腐枝敗葉,腳踩在上面,沒有安全感,又有擋路的荊棘,偶爾被刮着,便覺生疼,只是她無暇顧及。

白玉不知沈墨為何會一直昏迷不行,邊走邊氣喘籲籲地呢喃着:“大人,你一定要堅持住啊。”卻不知是在鼓勵他亦或是鼓勵自己。

周圍濃霧彌漫,耳邊傳來不知是什麽怪鳥野獸的叫聲,尖銳凄慘,令人不由毛骨悚然。

這條路仿佛看不到無盡頭,白玉已經不知走了多久,只覺得走得兩腿麻軟,精疲力盡。

白玉忽然感到絕望了。

身上的人一點都沒有轉醒的痕跡,身子也愈發冰涼,她幾乎要以為她背負的是一具屍體,濃重的絕望感以及疲憊感壓迫着她的神經,令她不禁心生自私的想法:把他丢下,任由他自生自滅。

然而念頭一起,負罪感随之而來。雖然兩人關系不深,但若不是他,她恐怕早死了。

而且若抛下他,她自己一個人在這片如同鬼域的密林中亂闖,她會很害怕。

白玉最終還是沒有丢下他。

又走了約一箭路程,一道電光閃來,白玉透過蒙蒙雨色,見到叢林盡頭露出屋牆一角,白玉不由得大喜。

那是一座廟宇,白玉走近看時,發現這廟宇已經無人居住,廟牆坍塌,門窗東倒西歪,周圍爬滿了野藤艾草。

盡管有些失落,但慶幸居多,畢竟兩人有了落腳點。

白玉找到一半舊竹簟讓把沈墨平躺下,借着閃電的微光,慌忙在殿中尋找油燈火折子,找了會兒并未找到,好在找到兩塊火石和火絨,白玉匆匆撿了一些沒淋濕的枯葉,又把窗子拆成木條,而後敲打起火石,她技術不怎麽不熟練,火星飛濺在她細嫩的手背上,燙起水泡,她沒停下來,忍着疼生起火。

燃起火堆後,白玉又沖過去把沈墨濕透的衣衫脫掉,他渾身冰涼,似堕入冰窖般。

白玉想了想,快速地把自己的衣服也除去,單留下抹胸亵褲,然後坐在火堆旁,用手使勁兒摩擦他的手和胸膛,令他回暖,待自己身子暖和後,鑽入他懷中,緊緊抱住他,為他取暖。

兩人此刻雖肉貼肉,白玉心頭卻無害羞及暧昧想法,一心只想要把眼前這男人救活。

“大人,你別死啊。”白玉手不停地揉搓着他的手臂,一邊呢喃着,漸漸地,白玉感到他平穩有力的心跳聲,心口那根繃緊的弦驀然一松,全身氣力仿若被抽光般,整個人軟軟地依偎在他胸前。

她黛眉微颦,漸漸鼻子冒酸。歇了會兒,力氣回歸,白玉微撐起酸軟的嬌軀,饧着眼兒看沈墨。

他姿态若玉山傾倒,溫柔俊雅的面龐沉斂安谧。

白玉心尖微顫,搭在他胸肌上的纖纖玉手緩緩伸向他的臉,輕輕撫摩着,低低呢喃道:“大人,你再不醒來,我就不理你了,讓老鼠把你叼走。”

雖是威脅的話語,可經那半張半合的櫻唇逸出,卻有股說不盡的溫柔憐惜。

依舊得不到回應。

白玉輕嘆一聲,只覺得有些寂寞,美眸瞥向殿門外,山雨漸小,外面依舊黑魆魆,陰森森的,蒙蒙的雨霧将這座破敗不堪的古寺襯得寂寞荒涼,一陣陣狂風夾雜着寒氣透過破爛的門窗直逼進來,白玉不由收回視線,緊緊地依偎向沈墨。

她輕輕撫摩着他略顯冷白的臉,高挺的鼻,斜飛入鬓的修眉,突然感到慶幸,幸好沒有将他丢下。

可是他為何還不醒?明明心跳呼吸都正常,莫不是磕壞頭了,白玉感到不安,想到他不喜歡自己,便伏在他身上,故意說道:“沈墨,我辛辛苦苦把你從閻羅王手裏搶回來,命都沒了半天,莫不如你以身相許吧?”

白玉渾然未察覺,在她說出那句以身相許時,身下人的修眉微動了下。

還不醒?白玉伸手掐了掐他的臉,惡狠狠地威脅道:“我的情哥哥啊,你再不醒來,我就親你,再把你全部衣服都扒光。”說着一恍惚,竟鬼使神差似的伏下身子。就在她那馥郁芬芳的柔軟香唇即将覆上沈墨蒼白的唇時,沈墨睜開了雙眸。

兩人對視幾秒,氣氛一僵。

他的目光明淨透澈,不像初醒。

白玉粉頰紅個透徹,吓得磕磕巴巴:“你……你……什麽時候醒的?”

眼前人兒面似桃花,輕嗔薄怒中隐現媚意,是他印象中的白玉,他差點以為是什麽山妖鬼魅。

為了不令她難堪,沈墨溫文有禮道:“剛醒。”

她身上僅着一件素色抹胸,這伏趴的姿勢令那粉膩豐滿的雪脯微微顯露,沈墨視線無可避免地瞥到,又極其君子的移開。

白玉察覺他禮貌回避的目光,意識到自己春光乍洩,直羞得連忙爬起,背過身去,又輕手輕腳地撿起地上散亂衣物,胡亂穿上。

而沈墨那邊廂也撿起了衣服穿上,雖形勢所逼,但到底孤男寡女,兩人關系又已生分,衣衫不整地相對,到底顯得不雅。她雖非良家婦女,但他仍不願唐突她。

其實在白玉說出以身相許那句話時,沈墨便醒了,只是錯愕于她的話,又頗有些尴尬,後來她自顧自地說話,他一直沒有機會醒來,直到她準備吻他,他迫不得已才睜開了眼。

這女人總是如此的輕佻放浪,熱情大膽,讓人總拿她沒轍,想斥責她也找不到立場,而讓他心煩的是,自己明明對她無意,卻又忍不住放心思在她身上。

頭隐隐作痛,想到自己在水中為護她,讓頭撞到了暗礁,更加心煩。

白玉穿好衣服,才回過身看他,猶豫了下,輕喚道:“大人……”

沈墨也回眸,見她又變得客氣拘謹起來,心中莫名地有一絲不舒服,“嗯?”

整理完儀容的他,又顯出一派清貴儒雅,他凝望着她的目光溫柔隽永,只是隐約透着些許疏離。

“大人,你為何要……”白玉很想問他為何會不顧危險地跳入河中救她,但在對上他略顯疏離的眼神後卻退縮了。

罷了,或許是一時好心而已,總不會是因為喜歡她,她又何必再自作多情。

沈墨知道她想問什麽。

為何會不顧危險地救她,原因沈墨沒想過,只是當時一剎那閃過的念頭是,不想她死。

他笑容溫潤柔淺,耐心地等她開口,并思考着該回答她什麽。

然而她并未接下去,而是沉默下來,而後對他浮起一虛僞的媚笑,如同面對尊客般,嬌聲媚語道:“大人,您早些休息吧,我們明天還要尋找出路。”

沈墨不覺斂去笑容,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失落,卻又說不出為何失落。

她沒有再看他,袅娜地起身走到火堆旁,絲毫不矯情地席地而坐,然後抓起一根木條就往火堆上扔。

她一氣呵成的動作令沈墨暗暗訝異,

透過火光看她的側臉,明明與往常一般柔媚,卻又生出一絲陌生感。

他本以為像白玉這種美麗嬌媚的女人,只懂風花雪月,獻媚邀歡,只能依附男人生存,愛慕虛榮,受不得一絲一毫的苦,卻不想,她竟比大多數女子都強,不論是遇到險境亦或是多麽髒亂的環境,她竟能做到從容淡定,不畏不懼,不哭不鬧不委屈。

她是一個讓人驚訝驚喜的女人。

沈墨目光移到她纖薄的背上,她穿着輕薄素衣,在幽微火光的映襯下,她看起來那般柔弱,如枝頭上的梨花,弱不經風,惹人憐惜。

他想象不到,她是如何背負着昏迷不醒的他,冒着大雨以及重重艱險,把他背到這裏。

她令他震撼,也讓他徹底地改變了他對她的看法。

“白玉。”沈墨不由低喚她的名字。

白玉正手托香腮,一雙水翦雙眸落在眼前燃燒的火堆上,呆呆地發愣,聞言,她驚了一跳,倏地回眸,才發現他仍舊如玉竹般站立原地,墨眸凝視着她。

他一直在看她?

見她望來,他唇微揚,笑綻春曉之花。

仿佛有哪裏不一樣了。

他那雙狹長微挑的眸子仿佛有汪春泉在月色下,溫柔,澄淨,不含一絲雜質。

“有……有何事?”白玉心怦怦亂跳,睃向他,顧盼流連間,百媚橫生。

沈墨舉止溫雅,态度謙和:“若非白玉不舍不棄,一路扶持,暇之不能至此。若你我僥幸脫難,此恩暇之斷不會忘,白玉可有何心願?”

沈墨想,自己其實對她有幾分心思的,只是并不是非要她不可,他不熱衷女色,若以情人待之,久而久之,勢必對她感到厭煩,她具有膽識與主見,雖不大擅長文墨,令人感到遺憾,但她值得他以友人之禮相待。

如此也可免去輕薄。

白玉怔了好片刻,芳心回歸平靜,內心不是該喜還是該悵惘,喜的是他沒有再視她為卑賤。悵惘的則是,他似乎待自己更加客氣有禮,全無往日狎昵。

若非她是女子,她幾乎要以為他把自己當做患難與共的好兄弟。

白玉壓下心中的失落,臉上斂去幾分媚态,“暇之是你的字麽?”

沈墨點頭稱是。

白玉看着他,猶豫片刻道:“我真名叫白卿卿,白玉是藝名。”她并很不喜歡這名字,卿卿,卿卿,肉麻得很,他既對自己真誠,自己也需表示表示,想了想,又略顯憂愁地補充了句:“但我希望大人還是稱呼我為白玉。”

她黛眉輕輕地蹙着,微微撅起朱唇,帶着丁點若有似無的孩子氣,讓人不由莞爾。

“好。”沈墨柔了語氣,又不覺微笑道:“你可喚我暇之。”

暇之,多麽親密的稱呼。想到那個柳文都不曾這般叫過他,白玉心中頗覺得意,恨不得馬上把沈墨拖到她面前,然後當着她的面,把暇之這名字喚個千遍百遍。

只是要她突然叫他的字,她還是不大習慣,叫不出口。

“大人既誠心相待,我也不和大人虛與委蛇了。”白玉忽正色起來:“大人,您把白玉看做什麽人了?”

沈墨微感詫異,不明她為何這般問,未等他回話,白玉又自說起來:“大人方才問我可有什麽心願,可見大人把我當做了那挾恩圖報之人,這就把我看輕了,救大人不是因為有利可圖,僅僅因為,我不想讓你死。”

沈墨怔住,目光深沉地看着他,不知該用什麽詞來形容自己聽到她這番話時的觸動。

那句“我不想你死”令他的心變得有些柔軟。

在別人眼中,他溫柔似水,風清月朗,只有自己知曉自己的心冷似石,意志力鋼硬如鐵,鮮少有這般柔軟的時刻,更遑論被別人感動。

他突然有不顧一切,想把她緊緊抱在懷中的沖動,但是他還是以其強大的自制力忍住了。

因此,在白玉面前的他,依舊是落落大方,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

白玉一番話說得铿锵有力,光明磊落,令人無法質疑分毫,然而她心則有些虛,畢竟在精神崩潰之際,她差點想扔下他,她還想妄想他以身相許,這是何等輕浮孟浪。

眼前男人是真君子,坐懷不亂,若要得到他,色。誘是不行的了,唯一辦法只有霸王硬上弓,可她不是那擁有一身蠻力的霸王,他也不是那一動不動的木頭呆子。

要得到他簡直難如登天,她也不想被他瞧不起,想來想去,還是絕了這色心罷。

白玉心中不禁感慨,這男人她已打算放棄,又每每被老天爺送到她眼前,這叫什麽事?

白玉穩穩心神,努力不讓自己色令智昏把人撲倒,接道:“若不是大人,我早葬身河裏,所以大人,我們扯平了。”

不同于以外的虛僞獻媚,此刻她是真誠的,結尾時,一挑眉眼,卻帶着點調皮之色。

沈墨不由微微一笑,柔聲道:“那就當患難相扶,莫要糾結于誰救誰了。”

他的笑容若明月清風,明媚幹淨,平易近人,那一瞬間,她想到前日看的一首詩:猗猗綠竹,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患難相扶。她喜歡這詞,不由也跟着微笑:“嗯。”

遠離京都那追名逐利的世俗之地,在這座深山古寺中,兩人難得向對方展露自己壓抑于心底深處最本真的一面。

白玉沈墨兩人其實都有些疲憊,因此衣服烤幹後,便各自睡了,其實說各自也算不上,這殿內就一張竹簟,連張榻或長椅都沒有,卻四處積滿蜘蛛網塵埃,地上還可看到動物爬過的印跡,以及它們留下來的糞便,白玉也不矯情,主動提議兩人一起睡。

事急從權,她如此果斷幹脆,沈墨若還要拒絕,便顯得過于拘泥,于是同意了她的提議,只不過中間隔幾根木條,兩人各自背過了身子。

夜很靜谧,偶爾有幾聲蟲鳴,還有老鼠的窸窣聲。

沈墨睡得并不安穩,他自小便過着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生活,又極喜潔淨,從未曾住過如此髒亂不堪的地方。

而且他不喜歡與女人共眠,甚至可以用無法接受來形容,這會令他想起兒時一些不快的事。

就在沈墨輾轉難眠時,一只手忽自身後伸過來抱住他,然後是一具柔軟溫香的身子貼了過來,鼻尖瞬間萦繞着一股淡淡女人香。

沈墨身子微僵。不知想到什麽,他那雙被夜色襯得幽邃的眸子掠過一絲厭惡,不過很快便斂去,然後又是平素的柔和。

沈墨凝眉等了片刻,未曾見她有更深一步的動作。

“白玉?”沈墨輕輕喚了聲。

白玉并未回話,只是低哼一聲,也不知道是冷還是睡覺本就不老實,她更加摟緊了他。

沈墨這才知她原是睡熟了,微松口氣,他原以為她半夜不睡,故意撩撥自己。

沈墨修長的手輕輕伸過去,正準備挪開她的手,一條纖長玉腿猛地伸過來,搭在他身上。

沈墨手一滞,差點忍不住把人甩開,好在他性格溫雅,涵養極高,到底控制住了這蠢蠢欲動的想法。

沈墨僵着身子,睜着眼睛看着屋頂,怔了片刻,忽輕嘆一聲,放棄了掙紮。

他低垂着眼,借着火光看她那只手,

那只手原本白嫩柔滑的,此刻卻被劃傷了好些小傷口,還有幾個小水泡,想到她不舍不棄的情誼,又感覺她身子有些涼,便壓下心頭的不适,盡量放了松身子,由着她抱自己取暖。

只是,這一夜大概是無眠了。

白玉做了個夢,夢到以前的一些人一些事。

去世的父親,改嫁的母親,把她鬻在吳員外府為婢的叔叔。

夢裏,她回到兒時。

她的父親是一個商人,走南闖北,雖未沒上過學堂,但見識很廣,他慈祥和善,不像一般商人那般重利輕情,他很疼她,将她視為掌上珠。

她夢到她與父親一起出遠門做生意的那段時光,父親把她打扮成男娃,告訴別人她是他的兒子,他們邊做着生意,邊游歷名山大川,城鎮古剎,他們還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吃遍了各地最著名的美食,她童年最幸福的時光,就是在那段旅行中。

她恨她的母親,她是一個壞女人,若不是她背着與野漢子偷情,父親就不會氣病,最終抑郁而終。她的母親在他死後守寡不到一年便改嫁,對她不管不顧。

她的叔叔也是一個壞人,為謀奪她的家産,故意向族人謊稱帶她外地走訪親友,卻把她鬻在吳員外府為婢,他回去之後向族人再次謊稱,她死在了土匪的刀下。

她夢到她的母親被夫家抛棄,郁郁而終;夢到她的叔叔突發疾病,腸穿肚爛而死。

這其實是她最惡毒的心願。

夢着夢着,好似又到了十三歲那年。

在吳府的日子,簡直是她人生的噩夢。

吳員外是個腌臜龌龊的老色鬼,仗着高門巨族的身份,又腰纏萬貫,買通縣官,為非作歹,幹盡壞事,又養了一堆的姬妾,每日尋歡作樂,歌舞不絕,淫。态百出。

為人又陰險毒辣,有施虐癖好,一有不如意之處,便用鞭子抽打婢女。

十三歲的年紀,她依舊情窦未開,臉皮薄嫩,一日她被派去送茶,結果□□的看到榻上那老色鬼和幾名姬妾赤條條纏在一起做那勾當,當即吓了她一大跳,手中的茶水點心全部摔在地上。

老色鬼大發雷霆,卻想到一個極惡的主意,一邊讓她趴在長椅上逼迫她看着他們尋歡作樂,又一邊讓人用鞭子使勁地抽打她。

她慘叫得越大聲,他就越來勁兒,看着那一具具白花花如同肥豬肉的身子在她眼前瘋狂亂擺,聽着那一聲聲如殺豬般的粗。喘和尖叫,她恐懼,惡心,想掙紮逃跑,卻無能為力。

她被打的鮮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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