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一刻,我渾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安靜,沒有一絲暴怒。
月色從烏雲後露出,我看清了他的臉,我見過這個人。
——那個騎單車的青年。
雖然剛才我的小計謀讓他吃了一癟,但此刻風向變了。我的右手被刀刺穿,釘在窗臺上,劇痛讓它根本無法使出力氣,我只能靠左手攀住窗臺。
他握住刀把,将它硬拔了出來;我慘叫一聲,背後都被冷汗浸濕了。
刀尖被懸在我左手的手背上,随時可能紮下去。右手因為鮮血的蔓延開始打滑了,我有幾秒險些攀不住窗臺。
只要左手挨上一刀,我就會立刻從八樓墜下去。
他的刀尖在手背上輕輕點着,平靜的黑色眼眸冷得吓人。我從未被人用這種眼神看着,哪怕和許駝關系最緊張的幾次也沒有——這個人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将砧板上的魚細細剖開。
然後,他開口問了我一個問題。
“——你知道他的幾個身份?”他問。
我怔住了。旋即反應過來,他想知道我到底有多了解許駝的過去。然而我只知道這個人叫做“許駝”,許駝的假身份袋子就算被我看過,也沒特意去記下那些名字。
“算了。”他嗤笑,“反正老師的意見是殺了你。”
我擡頭看他:“有人讓你來殺我?”
他沒回答,準備刺穿我的左手。我喊住他。
“我覺得我知道一件你不知道的事。”我說,“我告訴你,你能不能放過我?”
“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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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殺不了我了。”我稍稍把頭縮下去一些,“而且你就要死了。”
和電視劇裏那些傻頭傻腦的反派不一樣,他瞬間就明白我為什麽這麽說,立刻想轉過身;但已經晚了,許駝站在他身後,格鬥刀輕而薄的刀刃快速吻上他的後腦的顱後窩,深深插了進去,直到沒過半個刀柄。許駝熟練地将刀柄在裏面擰轉了半圈,甚至沒見到血漏出來,這個人就渾身劇烈地痙攣,無聲倒落在地。
我們倆都遍體鱗傷。他從衣服裏抖出我塞進去的凍肉,袋子上有好幾個刀口。之前為了以防萬一,我把冰箱裏的凍肉藏在許駝的衣服下,再用毯子把他裹住,對方如果想補刀,這些東西至少一定概率上能替他擋住。
那人還沒死,時不時抽動一下。但我知道他不可能再爬起來了,剛才許駝的那一下毫不留情,他的神經和小腦都被橫掃了,死只是時間的問題。
“能先把他随便放哪,讓我休息一下嗎?”許駝苦笑,“我有點累……等我休息好了,就把他處理掉……”
“我處理也行。”
“你不會的。你也要休息。手和腳的傷都沒傷到神經吧?”
——很難說。我右手有三根手指沒有知覺了。但比起許駝,自己身上的都是小傷。
我簡單把手腳上的傷口包紮了,替他去抗生素。襲擊者被我暫時用地毯裹起來丢儲物室了,我把所有除臭劑都打開丢了進去,防止他在裏面大小便失禁,或者死得太快導致明天就發出屍臭。
許駝吃了藥,已經睡了。我特意湊在他臉前觀察他是真睡假睡,前兩次他都強撐着伸手揉揉我的頭,到第三次,他終于累得醒不過來了,睡得很沉很沉。
于是我也吃了兩片抗生素,準備出門去醫院急診,借口說是事故傷,順便再開點抗生素和消毒藥。
手機屏幕上沾了點血,我擦屏幕時把它弄醒了,有幾條未讀消息提醒,是祁蒙竹的。大致就是,他不會再纏着我了,但希望我也不要把他的事情說出去之類的廢話。
從醫院回家的路上,忽然有個念頭亮了起來。在幾分鐘的深思熟慮後,我打了祁蒙竹的電話。
淩晨兩點,我們約在綠地花園見面。
他提前半小時就到了,在車外忐忑不安,每隔三秒就要檢查自己的袖口和西裝是否整齊。這家夥很謹慎,換了一輛不起眼的小車。
我從樹林中走出來:“你沒告訴其他人吧?”
他搖頭,激動地向我走過來:“沒有。什麽都準備好了,工具、包裝物、屍體處理計劃……你身上是怎麽回事?!”
靠近路燈,他看見我身上的繃帶,吓得不輕。我真的受夠這種矯情的富二代了,口口聲聲說自己想殺人圓夢,結果看到個繃帶都能情緒失控。
“你真的行嗎?”我質疑地打量他,“別見到目标之後就吓尿了。”
“你說話能別那麽刻薄嗎?”
“我說話刻薄嗎?”
“沒人說過你刻薄?”
幼稚的三連問之後,我自我反省了幾秒,但記憶裏并找不到許駝抱怨我刻薄的信息。果然還是富二代太矯情了。
他把屍體處理計劃和我說了。用的是最穩妥的焚化爐路線。祁蒙竹的家族企業在本市郊區有塑料回收廠,工廠全天都有焚化爐,進去的路線有監控,但他可以先去廠裏要求暫停監控。
那個人就在後備箱,我把他裝在最大號的行李箱裏。他還活着,但看着就像個壞掉的機械玩偶,手腳都反弓着,只會不斷發抖。
車先開到了祁蒙竹的私宅,他獨居在這棟別墅裏。我一進院子就知道這肯定是他家,因為我就沒見過花園裏連花卉和植被的分部都是正方形的院子,一根雜草都看不見。
家裏也是,客廳的大理石地板是純白的,牆面純黑,所有的裝潢都遵從極簡,幹淨得讓人不舒服。
“這行李箱是我拖還是你拖?”我指指它,“萬一拖壞了你的大理石地板,你別煩我。”
祁蒙竹考慮了一下,幹脆就在玄關打開了它。蓋子一開他就懵了,捂着口鼻幹嘔起來。
“——怎麽那麽惡心?!”
“這已經很幹淨了,比我預想的幹淨。”我說,“現場連血都沒幾滴,手法特別好。”
“我要的不是這種感覺的人!”
“你以為是選秀嗎?”
“戴雪明,這比相親都重要,是一種儀式感,是感覺!”他激動得頭發都亂了,神經質地和我解釋,“不是随便一個人就行的!”
“……你拿他練手不行嗎?”
“我不是殺人狂!”
——以前也有個人信誓旦旦和我說自己不是殺人狂。我信他個鬼。
但這次,祁蒙竹好像真的生氣了。
我把人重新關回行李箱。他把我丢在玄關,自己進了會客室,在裏面來來回回渡步,最後坐在沙發上,久久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我才跟進了會客室:“你到底想怎麽樣?”
他掩着臉,深深吸了一口氣。會客室裏點了熏香,估計是為了驅散行李箱裏的可怕味道。
“……我不過問那個人是哪來的,我沒興趣。”他輕聲說,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戴雪明,你這次過分了。”
“我按照你的要求——”
“我要的不是這種!他是和誰鬥毆了才變成這樣的吧?我根本沒辦法确認他想不想死!”
“誰變成這樣都會想死的。”我很篤定。
一個杯子朝我摔了過來,在我身後的牆上摔得粉碎;我抱頭躲開,愕然地看着這個暴怒的人。
“你知道什麽叫尊重生命嗎?”他問我。
我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睜大眼睛看着他。
“我對你有種很奇怪的感覺,”祁蒙竹坐回沙發上,“你的一些想法和正常人不一樣。”
我失笑:“你就正常了?”
“我說我想殺一個人,是因為我想完成這樣的一件事,讓我的人生完整,以及升華。控制生死的瞬間,這是我想體驗的。”他說,“這個人必須渴求死亡而不可得,我去給予。只有升華了,我才知道過去的我擁有什麽本質。”
“然後下次殺兩個人,經驗條滿了再升級一下?”我開了個很不合時宜的玩笑。
他沒說話,擺手示意我滾。
我只能退回玄關,帶着行李箱滾蛋。當我把箱子豎起來的時候,因為扣子沒扣好,裏面的人體跌落出來。看到他的樣子,我心裏一沉。
——死了。
不知道是因為傷重還是行李箱裏的封閉窒息,他在剛才死了。
祁蒙竹聽見玄關的聲音,走出會客室來看情況。我蹲在屍體前,有些心虛地躲閃他的目光。
“……他死了。”我嘀咕,“你能……借我工廠的焚化爐嗎?”
“我不想為了你惹禍上身。”
“……不會的,我敢保證這家夥沒有合法身份。”
“那更麻煩,他來歷不明,背景不明。”
“我欠你一個人情,行不行?”我的語氣都卑微了起來,“我會替你繼續去找你想要的對象。你幫我這一次。”
他盯着我的雙眼,心裏也在猶豫。
“這個人不可能是你殺的,為什麽不讓殺了他的人處理屍體?”他問。
我在腦內編造了很多答案。但真實目的簡單到可笑——我就想讓許駝多休息一會兒,別急着起來處理這人。
“我不能說。”最後,我決定采取最實話實說的辦法,“我什麽都不能告訴你。告訴你越多,你反而容易惹禍上身。你只要借我一次工廠焚化爐,這個人在世界上沒有身份,像幽靈一樣活着,把他燒了,一切就結束了。”
一刻鐘後,在天亮前,我們上路了,趕往城郊的工廠。祁蒙竹事先聯絡了工廠值班室暫停了監控,讓焚化爐的值班人員離開。
再次回到家,已經是早上七點半了。我開門時,卧室門是打開的,我記得臨走時我把它關上了。
家裏空無一人。
許駝呢?我受了傷的手突然痛了起來——他不見了。難道他走了?
我艱難地往前走了兩步,好像走進人間煉獄。我很清楚,假如他決定走,自己是根本沒能力再找到他的。
我怔怔走進客廳裏。身後傳來屋門關上的聲音,一只微涼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腕——他躲在門後,正收回手裏握着的格鬥刀。
“……你回來了?”他的聲音因為虛弱而沙啞,“我醒來後沒見到你,以為你走了。”
“不是你讓我快逃的嗎?”
他低頭笑笑:“嗯,我是想讓你快逃的。”
“你再睡一會兒吧。我帶了藥,買了盒飯回來,熱一熱就能吃了。”我把超市袋子放在桌上,将裏面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我不走,你放心吧。頂多待會兒到了垃圾桶早上開放的時間,我下去倒個垃圾。”
“晚上再倒吧。”他緊緊拉住我的手。
“晚上濕垃圾的垃圾桶不開放。”我看了眼他腰腹上縫線粗糙的傷口,垂下雙眼,“你害怕嗎?害怕醒過來的時候我就不在了?”
“我沒有什麽害怕的事。”
“你害怕。”我笑了,“你剛才是不是在心裏想,等傷好了,就讓晚上不開放濕垃圾桶的垃圾管理員變成濕垃圾?”
他坐回沙發上,靠着墊子休息。我給他蓋了條薄毯,去廚房拿抹布收拾家裏的一片狼藉,免得我媽突然上來被吓死。
“雪明,”他在客廳喊我,“下午等我醒了,一起去見我的一個朋友吧?”
“是那種會刺你三刀的朋友?”
“那個已經變成濕垃圾了。下午要見的那個是真的朋友,”他說,“你最好和我一起去。不,必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