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還好她見多識廣,人也機靈,不像那些嬌滴滴的小姐,遇見事兒只會抱着胸尖叫。她眼明手快,拔腿就跑,王爺的屋子是皇莊裏最寬綽的,就滿屋打轉,也夠七爺追上半天的。
越這樣七爺越生氣,邊追邊罵,“你別落在我手裏,看爺逮着你,非賞你兩個大耳帖子不可!站住……你還跑!”
七 爺二十八的人了,自認為有了年紀,體力不濟了。雖說每天打拳呀,那也是糊弄糊弄自己。就那個太極,修身養性還行,要說靈敏,得靠布庫。可他有多久沒練布庫 了,自己也記不清了。打從開衙建府起就懈怠,全家上下他最大呀,跟來的谙達嬷嬷們,凡是能管着他的都叫他給打發了。頭頂上沒人壓着,他連書都不念了,射個 箭垛子還常跑偏脫靶,要說拳腳功夫,全還給外谙達①了。
他兩眼瞪着小樹,心知抓不住,就吓唬吓唬他,看他驚慌失措的樣子跟只兔子似的,也蠻可愛。男人就是這樣,喜歡的人,就是個麻子,也覺得一個窟窿一朵花兒,打心眼兒裏待見。
他跑得氣喘籲籲,兩個人繞着八仙桌轉了半天,最後不行了,撐着桌沿說:“別跑啦,再跑我讓人進來逮你啦,扒光了可現眼……你真成,牽着不走打着倒退啊你,倒黴孩子!”
定宜也累得不輕,又害怕,小腿肚裏直打顫,“您不追我不跑,您要追我還跑……您坐下吧,坐下歇會兒,我也坐會兒。”
七爺挺郁悶,想想也是,先穩住了,這麽追下去不是辦法。他摸着長條凳,往後一挫就坐下了,壓壓手說:“你也坐,坐下咱們談談心。”
這場角逐就這麽窩囊地結束了,兩個人隔桌坐着歇腳,七爺還給她倒了杯茶。
定宜看看他,燭火裏的七爺跑得一腦袋汗,宇文家都是白肉皮兒,越出汗越白淨,長睫毛一耷拉,不說話時倒有兩分儒雅味道。她灌了口茶,“您這身板兒,得好好練練了。跑兩步就帶喘,承德秋狝的時候怎麽辦吶?”
他說沒事兒,“皇上他小舅子還不如我呢,不是照樣過得挺滋潤。”
她想起傳說中的昆公爺,點了點頭,“倒也是,您是皇上親弟弟,比小舅子還近一層呢。實在不成您就裝病,一到秋天您犯咳嗽,皇上一看,得,在家歇着吧,跟着打獵非咳吐血不可,您就超生啦。”
七 爺哼了一聲,心說要是體格夠好,你還能坐這兒跟我逗咳嗽?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你等着,等爺歇夠了有你受的。嘴上卻說:“那是爺不願意露鋒芒,想當初沒立 儲的時候好表現,哥兒幾個打的野味兒加起來沒我一個人多,太上皇說啦,老七深肖朕躬,我還以為金銮殿那把交椅有我一份呢,誰知道最後立的是老二。既然皇上 做不成了,弓馬也就放下了,再賣命也是別人的江山,我又不是個棒槌。”
她由衷感嘆,還好老皇帝沒有傳位給他,這麽個頑主敗家業,大英社稷擱在他手裏,用不着幾年就得改朝換代。
彼此坐着喘了會兒,七爺又把話頭子拉了回來,“你別打岔,我問你,你和十二爺到底是什麽意思?你愛十二爺是不是?”
臉皮薄些兒的,或者有半點顧念他,絕對說不出那個“嗯”來,結果沐小樹他嗯了,還嗯得铿锵有力,七爺頓時傻了眼,“那我呢?”
在定宜看來從頭到尾就沒他什麽事兒,是他非要攪合進來,還是在不知道她性別的情況下。和一個斷袖的爺們兒有什麽可說的?她眨巴着眼睛說:“您是我的好主子,您讓我進府給我找飯轍,您是我的再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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輩分有點兒亂,和弘策糾纏不清,管他叫再生父母,敷衍得真好!七爺憋了一肚子火,暫時不能發作,心思卻更加堅定了。他點頭,每一下都點得咬牙切齒,“那你的籍在我旗下,你打算怎麽處置?”
她垂眼咬了咬唇,“您要是能擡擡手,我和十二爺都會感激您的。”
七爺嗤地笑了聲,“你也太不見外了,怎麽着,瞧我像個愛玉成的人?你認識我認識得晚了,早年我可是後海閻王,扒開兩眼盡知道茬架,誰敢勸,我連他一塊兒勺②上。這幾年歲數上去啦,人也沒那麽急進了,就讓你覺得我好打發了?”
“我沒那意思……”她扭着手指頭說,“我就是覺得您心眼兒好,面上看着挺厲害,其實您心地善良,怎麽能和人打架呢!”
七 爺別過臉道:“甭給我戴高帽子,我不吃這套。打架我也挑人,我是親王,不能逮誰跟誰打,自降身份不是。我專挑王侯,那些個郡王貝勒啊,看見我就躲,惹爺不 高興了,抓着老三照樣一頓痛揍……”他轉回眼來看他,“樹兒啊,我哪點不好,你不挑我?十二爺他耳朵聽不見,你有什麽悄悄話,說起來多費勁吶,你不好好想 想?”
她低着頭說:“十二爺他能看,我對着他說,他都明白。”
“就靠這個?這個不靠譜。萬一哪天他連眼睛都不好使了,你和他還剩下什麽?”
她沉默了下,長長一嘆:“如果真這樣,我就用不着說話了,省事兒。其實我的想法從來都不重要,只要他能說我能聽,就行了。”
七爺五味雜陳,“你傻吧,有這麽喜歡他?又聾又啞也喜歡?”
有些感情說不清楚,別人瞧着不好的地方,她通通都喜歡。十二爺在她眼裏無可挑剔,聽力上的殘疾非但沒給他打折扣,反而更讓她心疼。兩個人相處,光是愛得死去活來不得長久,總要有個地方觸動你,你把他放在心上,一放就是一輩子。
七爺這兒呢,絕大部分是因為一時興起,等興頭過了撂開手,沒準兒連她叫什麽都忘了。所以現在盡量周旋,也別拿話傷他,畢竟對你有好感,雖然盲目了點兒,算不上罪過。
“哪天您遇上這樣一個人,您就知道了。”她笑了笑,“我喜歡十二爺,感激七爺,您二位對我來說都是要緊的人,但是擱的地方不同,十二爺在心上,您在腦子裏。”
憑什麽呢,憑什麽老十二就得在心上?腦子裏算什麽呀,他惦記禍害誰也在腦子裏琢磨,那兒地方大了,誰都能進去。心就不同了,只能裝一個,偏偏裝的不是他。
他不服氣,眯着眼說:“你怎麽知道我沒遇上那個人?你說老十二好,眼下我把你關我屋裏了,你喊破嗓子他都聽不見,也不能趕來救你,哪點好?”
擺在臺面上說,确實是個不足之處,可是一旦認定了,似乎都不成問題了。她喃喃說:“我就覺得他好,說不上來,反正就是好。”
七爺恨得牙根癢癢,就是好?真出了事兒,看看還有什麽好的!他微錯着牙,計上心來,一拍桌子說:“我想明白了,回頭我找他決鬥去,三局兩勝,誰贏誰得你,這主意公平不公平?”
定宜皺了皺眉,“您這是何必呢,您瞧您跑兩步都腿顫身搖……”
他不以為然,“你別小看我,我打架從來沒輸過。你瞧我眉毛上有個旋,這個旋可厲害,關二爺也有,大将之才啊!”
她不大相信,頭頂上雙旋單旋知道,沒聽說過眉毛裏長旋的。
七爺看她神色,适時湊過去往眉毛上指,“不信?不信來瞧,長得可周正啦,”
她就是個缺心眼兒,真伸脖子去看,沒想到七爺使計,一下就抓住了她的胳膊,嘴裏還嘲笑呢,“可逮着你了,這下看你往哪兒逃!”
定 宜大驚失色,等到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七爺這人逗趣,她從來沒覺得他危險,直到落進他手裏了才知道害怕。往後挫着不願意挪步,他勁兒大,掐着她的胳膊朝 裏間拖,就像拖個撿來的米口袋。她哭起來,尖着嗓子叫救命,可四周圍都是賢王府的人,只要出聲的不是七爺,就算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也沒誰理會。
七爺把她扔上了炕,沒鋪褥子的炕沿硬,把她撞得七葷八素的。七爺紅了眼,碼在盤兒裏的菜,還有不動筷子的道理?看來心是挽不回了,幹脆先下手為強,正經成了他的人,老十二懊悔也來不及了。
他咬着槽牙狠了狠心,再哭再鬧都不能動搖他。鉗制住兩只手,騰出空來解他紐子,侍衛穿的都是缺襟馬褂,往右這麽一掩,只要揭開就是一大片。馬褂盤扣多,他有點不耐煩了,用力一扯,扣眼兒沒開,料子撕開了,夾襖裏的絲棉翻扯出來,底下就是中衣。
定宜叫得聲兒都破了,這麽下去了不得,再進一步就該穿幫了。她哭着求他,“主子,您心疼心疼我,我沒爹沒媽,您這樣我往後怎麽活?您是善人吶,您菩薩心腸,這回饒了我,往後我給您賣命報答您……”
七 爺不說話,他的身世他知道,确實家都散了,是個可憐人。既然可憐,得着機會就該往上攀,哪個王爺不是王爺,何必挑肥揀瘦?他停下手上的動作替他抹抹眼淚, “爺怎麽不心疼你了?你為什麽不聽話?老十二待你是真心,焉知我就不是?你別瞧我沒正行兒,其實我這這樣的人最癡情。老十二風浪裏打過滾的知道趨吉避兇, 沒準哪天想明白了,就把你棄之不顧了。我不同,兔子不吃窩邊草啊,我既然動你,就打算一輩子對你負責,你怕什麽?”
她眼淚糊了滿臉,兩只手叫他壓制住了,動都動不了,只得哀求他,“那您先把我放了,您越這樣我越怕您。”
七爺給觸着痛肋了,哂笑道:“強扭的瓜不甜?我只知道生米得煮成熟飯,熟了就跑不了了。”
他氣湧如山,那層中衣阻隔得了什麽?揚了揚手,兩根衣帶扯斷不費吹灰之力。原以為這下能看見裏頭餡兒了吧,定睛一瞧,以為自己眼花了——為什麽還有啊?三寸寬的尺頭結結實實勒着肚臍以上那片,勒得那叫一個狠,曲線緊張。他目瞪口呆,腦子裏嗡嗡響,“你……”
話還沒說完呢,門砰地一聲給踹開了,弘策急赤白臉進來了,一把拽他下炕推了個趔趄。扯過被子把人包裹起來,轉身瞪着他,那眼神恨不得生吃了他。
七爺還懵着呢,呆怔在那裏回不過來神。眼前一遍遍掠過剛才的場景,沐小樹裹着胸脯……他裹着胸脯幹什麽?裹就裹吧,裹得像中間爆開了腰的粽子……他是個大胸脯子!
敢情是個女的?七爺頭暈眼花,腳下晃了晃,差點沒站穩。是個女的?人在他跟前大幾個月,他居然沒有發現?
老十二沖他大喊大叫,那模樣瘋了一樣,他光看見他嘴開阖了,一句都沒入耳門子。遲遲轉頭看過去,“樹兒啊……你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定宜可恨死他了,埋在十二爺懷裏嚎啕大哭。她覺得往後沒臉見人了,上回不過讓人薅幾把,這回倒好,幹脆扒完了。
七爺闖了禍,既怯又驚恐的樣子,嗫嚅着:“我不知道……我要知道,宰了我也不幹這種事兒……”
弘策全不似以前溫文爾雅的樣子,暴戾的神情簡直可怖。把人摟在懷裏,聲色俱厲道:“我的人,往後不許你碰她一手指頭。再有下回,我一定殺了你!”
他們走了,留下七爺和那金面面相觑。那金哆嗦着說:“十二爺中了邪了,一陣風似的的卷進來,外頭人全撂倒了……您瞧這半天,您怎麽還沒得手呀!”
七爺欲哭無淚,“金子,這趟我沒白忙活,我全看見了,原來沐小樹……她是個女的!”
作者有話要說:①外谙達:清朝上書房師傅,內谙達負責教授滿蒙文,外谙達教授騎射。
②勺:連着一塊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