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托斯卡納
其實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張永鈞眼裏到底是什麽樣子。
一副碌碌無為的身板,一張清秀而已的臉龐,一頭總也留不到肩膀的短發,家庭複雜,情史豐富,除了學校不錯工作尚可,實在沒什麽可圈可點的地方,而張永鈞這樣的男人,就算奔了四,就算離過婚,也依然是這四九城裏不可多得的搶手貨。
對于為什麽是我,這樣的問題誰也答不上來,但要他描述對我最初的印象,老板大人倒有不少話說。
“第一面是面試,你很年輕也很幹練,言談舉止很有分寸,第二面在電梯裏,簡直是颠覆。”
我吃吃地笑,“當時你誤會了?”
“沒有,只是覺得這丫頭勇氣可嘉,見到老板都當空氣。”他笑道,“後來才發現你壓根沒認出我,原來的幹練都哪去了,整個一小迷糊,還沒迷糊完呢,又在我跟前來了個低血糖。”
“我就說跟你八字不對嘛……”
“不能怪我,你本來就不安分,經常冒冒失失,惹是生非。”
是啊,惹是生非,我想起傳遍澄夏的醜聞,差點入獄的蘇湛,還有反目成仇的薛壤,事到如今,也只剩苦笑。
“你還敏感又多疑,讨好人的時候一張嘴甜得像蜜,張牙舞爪起來又像只刺猬,我經常看着你就想起Coco,都是早熟又自以為是的小朋友。”
“小朋友?”我捏住他的臉呲牙咧嘴地問,“你是要我以後叫你大叔咯?”
老板大人一張俊臉被我□□得慘不忍睹,不得不舉手投降,“好好好你不是,不是小朋友……”
我還不依不饒,“不行,不誠懇……”
大叔掰開我的手,深沉地回答,“我的Michel又懂事又性感,一點也不像小朋友。”
從小到大被人誇過無數次懂事,性感二字還真沒怎麽聽過,我喜滋滋地摟住他脖子,“真的?不是哄我?”
“當然。”張永鈞笑着親了親我的臉,“記不記得有一次你把鞋子落在蘇湛房間,我給你送過去。”
“嗯,我都不知道是你,好糗。”
“那雙鞋我就覺得很性感。”
“……到底是鞋性感還是我性感?”
“唔……這個嘛……”
“說啊……”
這個話題沒能繼續,因為他開始沉默并以行動表示回答,然後我就再沒有餘力追究什麽性感不性感的問題了。
事實上張永鈞并非随口說說,我發現他還挺有興趣看我跳舞,不去射擊場的周末我會帶他回澄夏。時隔一年,閑言碎語漸漸消弭,有他在側,至少沒人敢當我面舊事重提。說到底我還是老師的得意門生,協會的骨幹學姐,昔日霜兒那般美豔,舞池裏也沒蓋過我的風光。我找了新的搭檔,偶爾也拉張永鈞過來教他。只是老板大人槍瞄得準,零基礎學拉丁舞卻實在有點為難,不是硬件不行,是他一把年紀拉不下面子。更多時候他喜歡當觀衆,一杯曼特寧一曲Lambada,他有他的沉靜,我有我的熱辣,可不管是觊觎他的小師妹還是搭讪我的小師弟,沒人能打破我和他之間遙遠而無形的聯系,其實被當成小朋友沒什麽不好,無論怎麽玩怎麽瘋,回頭一定有個人坐在那兒含笑看着你的感覺,讓人很安心。
有Coco在的周末那就更熱鬧了,三人一起出門,拜她那雙藍眼睛所賜,誰也不會把我們當成一家三口,反倒是小女孩自己,逢人就說,這是Daddy,這是姐姐,然後在對方狐疑好奇的目光中得意大笑。
新茶下來以後我又去了将軍樓。張奶奶喝着我親手泡的功夫茶笑得很開心,聽說我會跳拉丁舞,還非要我跳一段給她看,跳到奔放處門口響起一聲大咧咧的嬌喊,“奶奶!”驚得我一個豎叉沒做完,差點摔在地上。
這位英姿飒爽的小美女就是張永鈞的堂妹,旺財的命名者張樂樂,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見俞繼庭的情景,那時就覺得她和張永鈞有夫妻相,現在看到樂樂,竟像看到個張永鈞和俞繼庭的綜合體,時隔一年半我終于醒悟,追橙橙的男生不是一個兩個,她選擇張永鈞,也許正因為在他臉上,隐約還能找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樂樂一見我就喊大嫂,窘得我很想奪路而逃,我告訴她我只是幫她哥打掩護躲相親的合作夥伴,她直接把腦袋架到我肩上,“騙誰,你腳上那雙菲拉格慕,是不是去年夏天大哥買的?難不成他那時候就想好要請你幫忙了?”
我吃驚回頭,“你什麽時候見過我?”那雙鞋我第一次來時穿過,今天穿的可是另一雙。
“去年大伯母在大哥口袋裏發現了小票,問他打死不說是誰,那天你一來蘭姨就看到了,跟我在網上搜到的一模一樣,然後,我們全家就都知道你啦。”
“……”
“去年夏天,到今年春節,現在可都五月了,大嫂,你這掩護打算打到什麽時候啊?”
旺財,快把你家大小姐領回去吧……
可是樂樂說得對,轉眼又是一年,初見時還可算“三十出頭”,如今已三十六的張永鈞無論如何也不能說自己還年輕了,我可以拖着薛壤,拖着蘇湛,卻不能自私任性地要他也陪我繼續這只戀愛不結婚的游戲。我是不是該放他走,早一天讓出位置,早一天給他重新建立家庭開始安定生活的機會。
可我怎麽做得到……
他的懷抱太溫暖,他的笑容有魔力,他卷起袖子站在料理臺前切菜的樣子讓我不止一次地萌生沖動覺得就這樣一輩子不是不可以,他摸索着按掉鬧鐘摟過我說再睡一會兒就當咱倆今天見客戶的時候,我陷入了一種幸福而甜蜜的疲憊,那是一顆心漂到港口,不想再起錨的沉醉。
只是不容我多感喟一分鐘,他又帶着點起床氣地睜眼穿衣,“操,周一還有例會。”
老板大人你怎麽能這麽萌……
你知不知道這樣的你,我沒辦法狠下心離開。
六月,印跡啓動了上市審計,公司三年內的所有報表——銷售、市場、工程、行政、人力,都被搬了出來,我還陪事務所的人跑了幾趟首都機場和濱海機場。去濱海機場時張永鈞也去了,表面說是和老譚再聯絡聯絡感情,我卻十分懷疑他另有動機。
果然司機載譚總離開,而夏孟平主動要求送我們回酒店的時候,他沒有拒絕。
面對司機位上那個和我相識一年交心五年的人,我不知該說什麽,一路都很安靜,車裏只有兩個男人不緊不慢低聲交談的聲音。這場從網上玩到網下的游戲,他們互相知道對方的底細,彼此不動聲色地防禦,我是那張虛拟地圖的焦點,看司機和副駕若無其事地聊天,比誰都更像個旁觀者。
車到酒店所在路口,張永鈞就讓夏孟平停車,說是不用他額外拐進那條并不太好走的單行道,我在車裏說了謝謝,下車走向路口深處的時候被人輕而堅定地握住了手。不需要任何猶豫掙紮,我知道他在做什麽,想要什麽,車一定還沒走,那個欲言又止的男人一定坐在駕駛位,也許還帶着一點點愕然甚至惋惜,目送我們十指相扣的背影消失在酒店轉門裏。
“這是示威嗎?”我捏着他的手心發問。
“不是對手,何來示威?”老板大人任我玩弄他的指頭,“只是要他別管閑事。”
“別對他抱那麽多敵意,他也是為我好。”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好。”
沒見過這麽大人了還強詞奪理……“張總,您要是拿對我的态度對他,他也會覺得您很好的。”
張永鈞站在電梯裏眯眼想了想,臉色變得微妙,“這恐怕很難。”
我們不約而同想起去年看完福爾摩斯時扶梯上的對話,不約而同縱聲大笑。
笑完他又攥住我的手,浮滑戲谑退去,代之以凝重神色,“開朗,這半年委屈你了。”
不能公開的秘密,不能見光的愛戀,種種苦澀酸辛不是兩情相悅心心相印就可以全然抹去,和蘇湛在一起時也要躲着衆人,可那種閃避不及內心對霜兒愧疚的萬一,只有這個男人,明明不懼任何人,不欠任何人,我們出行,還要虛僞地訂上兩個酒店房間,再任其中一個完全沒有入住的痕跡。
“不委屈。”我踮起腳,在他頰邊輕輕吻了一下。他正拿門卡開門的手頓了頓,随即将我推進門裏,而後背抵着門擁住了我,沒有親吻,沒有調情,就那麽密密實實地擁抱着,燈也不開,黑暗裏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不會太久了,開朗,我很快可以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我茫然擡頭,“什麽意思?”
只要我們倆都還在印跡,這一天就不會到來。
“我走。”
“Joey!不要……”
“別擔心,我不會失業。”他在我耳邊淺笑,“倒是可以先休個大假,天天在家給你做飯好不好?”
我捧住他的臉,“到底怎麽回事?上市審計出問題了?”
兩個人耳厮鬓磨了半年,他再有原則,我再有自覺,多少也會聊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內.幕,數額驚人的銷售返點且先不說,當初競得濱海機場,印跡不是沒給機場和主管機構許過可觀好處,甚至夏孟平說不定都分過一杯羹。
他千方百計暗示我不要死心塌地跟着張永鈞,只因他早預見到這一天。
“李佳霖這一次真玩完了,印跡還要上市,就當,我最後再幫繼庭和橙橙一把。”他慢慢吻住我,“以後,都歸你。”
我不要,不要他當人肉盾牌,不要他明知是火坑也縱身往裏跳,不要他這樣犧牲,只為另外兩個曾那樣□□過他愛情的女人。
可是我能說什麽,這一切他都有預料,也許可以追溯到兩年前接過任命函的時刻。那時他沒遇到我我沒遇到他,那時他不知道會有一個女孩,為他現在連功成身退都算不上的落幕離場而心痛不舍。
“Joey……”
“笨蛋,明明是好事,難過什麽。”他笑着刮了刮我鼻子,“怕你男人換個工作就養不起你了?”
“我沒有……”他的用詞像一把梳子,尖銳地從我心上刮過,疼痛,又說不出地熨貼麻癢。
“最快,兩個月就見分曉。到時候,帶你出去玩一趟。”他再度擁緊我,下巴冒出的青青胡茬擦過我的臉龐,“想去哪,國內國外,北極南極,地球,還是月亮?”
“去意大利,好不好,從小我就想去看看,意大利,托斯卡納,佛羅倫薩。”
作者有話要說: 咦,好像還是沒有虐到……下章……憋屈了二十多萬字的佛羅倫薩童鞋終于出場了
也不知道下章什麽時候了,最近家裏有點變故,我盡量抓緊時間碼字吧……
我希望時不時來看一眼,能看到你們的按爪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