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蓑衣黃瓜
我想初聞此言的張永鈞,沒有虎軀一震至少也得劍眉一挑,可事實上他什麽動作也沒有,照舊撐着洗菜池,語氣和表情一樣平淡,“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開始有這念頭,是帶她去影博那天。”一部三人行的喜宴,一通露臺陽光裏的電話,疑惑冒芽兒的時候,我并沒想過很快就有一樁又一樁事實哺育它長大。而這道殘酷的判斷題,也不是每個選手都有我的運氣。
“結婚三年我才相信這是真的。”
“那是因為,橙橙根本沒打算瞞我。”我慢慢攪着鍋裏的雞塊和山藥,“你知道麽,男人可能一百年都察覺不到女人心裏的難過,可發現她很快樂卻只要一秒鐘,因為幸福無需掩飾,悲傷則剛好相反。”
張永鈞失笑,“你這樣一對比我很有挫敗感啊。”
“有啥挫敗的,三年總比耗上一輩子強。你看你們現在還能做朋友,我都後悔為啥不早點勸我爸媽離婚,否則,說不定我們一家四口還有機會坐下來心平氣和吃頓飯。”
張永鈞微訝,“他們離婚是你勸的?”
“嗯,那年我十二。”
訝然過後是長長的默然,所有面對過分早熟單親小孩的成年人都會有的那種默然,靜寂中悄悄流動着憐憫,抑或惋惜,我都早已習慣,若非手裏捏着筷子,說不定還會過去拍拍他然後說安啦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兒的。
但我現在只是半蹲下身,小心調着鍋底那一圈火苗,“Joey你聽說過《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吧?”
“嗯,怎麽了?”
我直起身,“沈佳宜對柯景騰說,謝謝你喜歡我,柯景騰說,我也很喜歡當年那個喜歡你的我。你看,喜歡到像柯景騰對沈佳宜那樣,9.21的時候第一個給她打電話,婚禮上為了吻她先去吻新郎,甚至為她寫了這個故事,拍了這個電影,這應該是很喜歡了吧,可我覺得,再怎麽喜歡,也只是當年了,永遠停在過去了,那喜歡要是還活着,一定承受不起這樣掰開了揉碎了一個鏡頭一個鏡頭的雕琢,不信把那些定語都去掉,那句話說的可不是我喜歡你,是我喜歡我。”
洗菜池旁邊的男人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直起身,“Michel,你知不知道那句臺詞之後還有一句。”
“嗯?”
“你永遠是我眼中的蘋果。”
柯景騰對沈佳宜說,我也很喜歡當年那個喜歡你的我,你永遠,是我眼中的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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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
所以,她會永遠是他眼中的蘋果,而我不怕人嫌地說這麽多都是白費唇舌?
藍色火焰輕盈跳蕩,明明調得那麽小,我卻覺得它幾乎要燒到我臉上來了。張永鈞瞧着表情生硬的我不禁莞爾,“不要糾結了,你的意思我明白,謝謝。”
我揮了揮筷子,“算了,對不起,我又話痨了……”
其實我挺希望他能認真而寬容地說“我不覺得”,或者至少來一句“噢怎麽會”,這樣我面子上能好過點,可他啥也沒說,只是再次以那種成年人看孩子的目光看着我,笑着搖了搖頭。
等等,等等,我好像漏了什麽。
什麽樣的成年人會去看《那些年》?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若有一個是張永鈞這樣的,那只有一種可能——陪人去。
我居然把Coco給忘了……
這男人在橙橙面前是聖母,在其他所有女人面前是紳士,森森的禁欲氣息幾乎完全騙過我的眼睛——那麽,陪他看《那些年》的又到底是不是Coco,他又是怎樣挽着如花美眷,追憶着和另一個人的似水流年?……
“Michel?”
“Michel?”
“啊?”
“你電話……”
我中斷了冥想沖進客廳,電話那頭傳來史建設近似又哭又笑的聲音,“姑奶奶啊可算找着你了!你再不開機鈞哥真能扒了我的皮……”
我這才留意到剛才的未接來電提醒裏,除了張永鈞還有一個陌生號碼,原來是可憐的史教練。其實不能怪他,答應老大送我回家的是他,堅決不要人陪的是我,我一疊連聲地道歉加道謝,好容易結束通話,那邊張永鈞的手機又響了。
他正在切黃瓜騰不出手,我替他按了通話和免提,史教練前腳掌握我行蹤,後腳就急不可耐過來彙報咱妹到家了鈞哥放心,只聽張永鈞一邊下刀一邊漫不經心地應着,“我知道,這丫頭就在我跟前兒呢。”
那邊先是一默,而後拖長聲音發出一聲“哦——”就迅速挂了機。
拜托,怎麽說話的這是?“內啥,你這兄弟本來就有點兒誤會……”
“我要不先堵着,指不定他待會兒說啥。”
好吧,老板怎麽都有理,可是,可是……
“放心,我會解釋。”
老板都這麽說了,我能怎麽辦,郁郁地出去放好手機,回來就見他撚着黃瓜一頭,整根豎拎起來,原本不足一尺長的黃瓜居然展到兩倍長度,一伸一縮地,動感得像根大彈簧。
我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短短幾句對話的功夫,他居然切了根蓑衣黃瓜……
傳說中不用墊筷子,徒手斬成的蓑衣黃瓜!
“我調了糖醋汁,你試試合不合口味。”他指指料理臺上小半碗黑褐色醬汁,我不想多耗一根筷子,見案板上有他切下來的小瓜片,伸手便抓,還沒夠着就被他作勢拍了回去。
“剛摸完手機,髒不髒?!”他一邊教訓我一邊自己拈起瓜片,往醬汁裏蘸了蘸,塞進我早已等在一邊的大嘴巴。
“怎麽樣?”
一絲酸,一絲甜,一絲新鮮蔬果特有的澀澀與清香。
還有一種無法形容的,不知道是麻還是辣的異樣。
“是不是太酸?我口比較重。”
“不不不,挺好,挺好,非常好……”
我想問他是不是放了花椒辣椒任何一種椒,可他傷沒痊愈,這些東西不可能出現在料理臺上,這太不可思議了,我知道人會幻視和幻聽,卻第一次發現,原來味蕾也可以充滿想象……
我絕對不會承認,那都是因為他的指尖不經意擦過了我的唇。
“你确定沒問題?”對我僵直木讷的回答張永鈞表示了極大的懷疑,我用力地哈哈一笑,迅速将臉部表情調到揶揄模式,“原來,原來蘇湛說你會做飯是真的啊!”
張永鈞哼哼兩聲,“下回整個八盤八碗,讓你見識見識張大廚的風範。”
“哎喲那我可記下了!”
飯後送他到電梯口時我突然想起上回抓的四神湯藥方,沒來得及送過去我們就雙雙被董事會調查了。我飛奔回屋翻出藥包給他,他說謝謝,我說不謝不謝,我有回低血糖暈倒,蘇湛還拿從你那兒拿了一大兜阿膠回來呢,說到這兒我又想起屋裏那包鐵觀音,再度沖回去取。
“你那阿膠太貴重,給錢又見外,我尋摸着不如送你點老家特産,這是我爸等今年新茶下了特意從茶農手裏直接采購的,絕對綠色無添加,你不喝咖啡就喝點茶吧,提神也很好的。”
張永鈞一手茶包一手藥包,望着我忍不住彎了嘴角,“還有什麽要給我,再想想,一塊兒拿了。”
“打劫啊?想得美!沒啦!”電梯門開了,我按着他右肩把他推進去,門徐徐關上,樓道裏似乎還回蕩着他離開時爽朗的笑聲。
兩分鐘後進來條短信,“我又碰到王阿姨了。”
“……跟你說啥了麽?”
“她說辦個車證吧進出方便。”
“@”
輕輕拉開抽屜,蘇湛的車證還在角落裏寂寞沉睡。春去夏來,原來我已經過了繞路而行的那個療程,也不再一不小心就潸然淚下,甚至不必戚戚然記着我們要陌路繁花各安天涯,我已經可以,在柴米油鹽中輕輕巧巧地提他的名字,那麽自然,那麽潇灑。
周一上班,我剛開完例會就被叫進了CEO辦公室。
“Michel,請你解釋一下,這是什麽。”
我疑惑地接過俞繼庭遞來的幾張機打水單,2012年3月,京城某高端KTV,Party房四小時消費,連酒水帶小吃兩千多元,代金券結算。
我眼皮一跳,有什麽脫落的環節在腦中隐現,可就是連接不上。
“俞總,這是信息系統上線那一回,我們邀請市場部一起慶功。”
“沒有報銷記錄,你自掏腰包?”
“不是,沒有發票,所以沒報……”代金券結算,哪來的發票?我心知搪塞不過,索性直言,“俞總,承接信息系統那家公司在收到尾款以後送了一張消費卡,金額不大,不好處理,財務也入不了帳,我就拿來當部門經費了。”
“你知不知道Joey規定機場銷售收受合作夥伴或贈與客戶禮金禮券的上限是多少?”
“一千。”
“超過兩千呢?”
“……降職,轉崗,乃至……自動辭職。”
俞繼庭坐在大班臺後面,以一種靠得十分舒适的姿勢斜睨着我,“Michel,你是營銷管理部總監,負責制定和執行公司制度,那麽你覺得,總部直屬部門收受供應商饋贈超過兩千,應該怎麽處理?”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雞湯,這一章黃瓜……
話說,you are the app of my eye正是那部電影的英文名,而這句話源自聖經,事實上Apple除了蘋果,還表示瞳孔,也就是人最珍視的部分,九把刀的臺詞并不是特別準确,翻譯成“你是我的摯愛”會更好些,算英文裏的雙關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