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扔硬幣啦
“我以為澄夏出來的都是書呆子。”
我端着一盤烤魚片坐到席悠悠身邊的時候她如是說。
“澄夏是有很多匪夷所思的學霸,但也不缺不務正業的學渣。”
“你知不知道——過分的謙虛就是驕傲?”她微微一笑,清風沁骨,禦姐氣場太強,我說不過她,只能舉叉投降,又把魚片遞過去,她擺擺手,“謝謝。我容易上火。”
應該不是敷衍,她盤子裏只有蔬菜,大概是不想拂我好意,席悠悠自己起了個話題,“你們搭檔很久了?”
“四年前第一次跳舞,今天第一次上臺,久還是不久?”
“不久,其實你們配合還有點生硬,他以前的舞伴應該比你高。”
“行家呀!”我刮目相看了,那樣膠着的眼神,我以為臺上的米開朗在她眼裏約等于空氣呢,“怎麽不上臺?今天明顯還沒把市場部輪夠。”
“一點皮毛,哪能和你們比。”席悠悠偏頭看看我,“我不該挑刺,你們跳得真的很好,很……很有感覺。”
她都那麽說了,我再謙虛多不好意思,“我們那一批學員教練最中意我,可惜啊。”我朝對面那角落努努嘴,嘆息,“你瞧如今這人氣對比。”
旖旎倫巴,熱辣桑巴,年輕英俊的總監原來還是舞林高手,蘇湛收獲了一大批粉絲,整場燒烤派對他周圍就沒缺過姑娘,要是Amy下周一打報告申請調來北京我一定不吃驚。反觀我,米開朗和席悠悠作為唯二節操尚存的女性,縮在院子一角自斟自飲,很有些花開寂寞的味道。
席悠悠順着我目光望過去,視線盡處正是蘇湛和市場部總監大姐親密交談的情景,我嗤笑,她也嗤笑,我笑蘇湛老少通殺,卻不知她笑的什麽。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她眯着眼問我,我不解,她又回過去看蘇湛,“你不知道市場部每個有心過來的帥哥,都會被蘇湛盯回去麽?”
我差點就要說“那是報複我上次在S市害他沒面子”了,話到嘴邊又改了主意,“不是只有我一人坐這兒,他護的還不定哪一道食呢……”
“那好,我這就退場,你一個人待着試試。”席悠悠捧着蔬菜盤子站起來,我忙拉住她,“哎,哎,開玩笑嘛,算他護的是我還不行?!”
“行——”她拖長聲音,“他護誰關我什麽事。明天還要爬山,我真要回去了。你們好好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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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悠悠揮一揮衣袖,不帶一片雲彩地走了,暗夜燈下套着職業裝的背影纖秀玲珑,沒了那張泠然面容,這個二十七歲的女人其實渾身上下都是第二眼風情。我目送她消失在門外才垮下肩膀,不得不承認,我竟然因她的存在警戒得像只刺猬。
就算她來自最難搞定的事業部,就算她是唐益年的心腹,就算她第一次和我照面就下了我面子,我也沒真當她是對手或敵人,趙緒可以拉攏,席悠悠怎麽就不能相安無事,然而這一曲《I finally found someone》,這一段燒烤架旁的短暫對話,我卻清楚嗅到了不尋常的,也許只有我能察覺的氣息,蘇湛看我,她又何嘗不在看蘇湛,沒有持續的細致入微的觀察,她哪來的底氣試探我是不是蘇湛護的那朵花。
是的,她試探我,試探蘇湛,可席悠悠就不是貿然出擊的性子,一句你真傻還是裝傻,問不出真相反亮了自家底牌。席悠悠,你陣腳亂了。
只是我仍不明白,既不是第一天認識,蘇湛也一直平常心對她,兩人沒趕上一見鐘情,更談不上日久生情,席悠悠唱的是哪一出戲,這樣一個經過風雨見過世面的女人,怎麽能因為一場因地制宜自娛自樂的拉丁舞曲就疏于防範,不小心露了破綻。
霜兒啊,你的蘇湛是塊肥肉呢,我替你守着,可他如此誘惑,你知不知道我能力有限,守起來偶爾也會覺得累。
這個晚上我睡得不好,第二天訪紅螺寺,我站在山門前還沒醒透似的,暈陶陶地瞅着眼前男士發愣,誰來告訴我張永鈞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一件淺粉長絨棉T恤,一條斜口卡其褲,赤.裸.裸扮嫩的造型又是鬧哪樣?……
而且……這兩件衣服有點面熟啊……
“Joey車出了點問題,昨晚沒回去,我說反正車子要修一上午,不如跟我們來爬山。”蘇湛悄聲解釋,我偷眼打量,兩個男人差一把年紀,身材卻十分接近,若非往日張永鈞領帶皮鞋一絲不茍的風格太深入人心,蘇湛這套衣服穿在他身上其實很合襯,沒了平時的壓迫感,我第一次同時在兩級老板跟前開玩笑——
“Johny你說你再過八年能跟張總現在比身條兒麽?”
“為啥不能?”蘇湛彎腰做了個擲鐵餅者的姿勢,“瞧瞧,瞧瞧咱這身段。”
我一拍他藍格襯衣下的小腹,“別丢人了,以前那六塊腹肌呢,怎麽就剩一塊了?”
Amy很配合地過來搭戲,“喺咪真嘅?蘇總以前六塊腹肌哦?”
“那是,以前在學校,本錢好的時候,見天兒T恤下擺卷一半起來賣弄風情……”蘇湛臉已經黑了,我餘光掃了眼席悠悠,不怕死地繼續,“有一次藝術社團聯合辦攝影展選了一批模特,就他一人巴巴地過去問要不要露.點……”
蘇湛十七八道眼刀殺不死我,聽到這裏再也顧不得人多,一手撈過我一手捂住了我的嘴,我在他鉗制下嗚嗚地叫,“他說露.點的話推遲一周拍行不行他再去練練胸肌……”
一行人都哈哈大笑,連張永鈞都笑出了細細的眼紋,唯有席悠悠兩手插兜,漫不經心地瞧着山門上“京北巨剎”四個大字,仿佛完全不把我的示威放在眼裏,弄得我也自覺無趣了。
是啊,一口一個以前,在場誰不知道蘇湛和我親厚,人家還沒怎麽着,這一通急吼吼的暗示可不見得高明,怕是司徒霜在現場也沒這麽沉不住氣吧。
唉,我就是操心太過。
紅螺寺是北方最大的佛教園林,一千七百年歷史,香火鼎盛,高僧輩出,市場部大姐是禮佛之人,帶着她那幫小弟逢殿即拜,趙緒拉着小秦Amy幾個同齡人不知溜哪兒去了,十幾個人走着走着最後就剩下我,張永鈞,蘇湛和席悠悠四個。繞過三聖殿就是海拔八百多米的紅螺山,看不出席悠悠一副嬌怯不勝的體态,爬起山居然輕盈矯健絲毫不遜于我,倒是我昨晚睡得不踏實,連連呵欠,不大提得起勁兒,反要他們不住停下來等我。
正是紅葉最盛的時節,紅螺山層林盡染,宣洩着嚴冬來臨前最後的濃豔與狂野,蘇湛和席悠悠說是等我,其實三步一停五步一退不過是在拍紅葉,蘇湛還很惡劣地對想幫我提包的張永鈞叨咕“Joey你不用擔心她她讀書的時候一千米游泳三千米跑步都不在話下……”
報複,分明是報複!果然張永鈞摸着下巴說,“真看不出來。”
“我只是……有點擇床……屋裏有人容易睡不好……”我趕緊解釋。
“我不是說今天。”
“嗯?”我挑眉。
“輕松跑三千米的人第一次見老板會暈過去嗎。”
“……”如果對面是蘇湛我一定早就一腳踹過去,可現在,我只能厚着臉皮谄媚回答,“那是您氣場太強大……”
蘇湛還不放過我,“太強大了,Joey你不知道昨天看到你她差點兒從臺上摔下去……”
我來不及開口,張永鈞已一本正經道,“罪過,早知道不去了,再暈一次蘇湛得跟我拼命。”
張總我和你不熟好嗎……這男人,一副浩然正氣的五官,原來也藏着一顆悶騷腹黑的心,蘇湛如今發展得這麽欠揍,一定和他有關,一定的。
我郁悶,席悠悠詫異,我在一邊默默對手指,她忍不住好奇發問,“張總昨天去了嗎?怎麽沒看到您?”
“我昨晚有個電話會議,沒想車壞了回不去,只好借Johny房間準備材料,後來臨時有事過來找Johny,剛好看到他們跳舞,跳完我就走了。”
我這才弄清楚張永鈞昨晚到現在神出鬼沒的來龍去脈,但是,不對,似乎又有什麽地方出bug了,我慢慢把目光從自己手指移到張永鈞臉上,“所以,張總,您昨天從開完會到晚上燒烤開始,一直都在蘇湛房間裏?……”
他點點頭,目光炯炯,我退後一步,聲音顫顫悠悠,“所以,我昨天往你們屋打的那個電話……”
耳邊傳來遙遠的回響——蘇湛你還沒出來太好了我鞋是不是擱你那兒了電視櫃右邊給我帶過來趕緊的……趕緊的……緊的……的……
“是我接的。”張永鈞很誠懇,而蘇湛已經露出“這事兒和我無關”的經典欠揍表情,“我發誓五點就離開紅螺園了。”
我說怎麽昨晚他把舞鞋交給我的時候表情那麽複雜,原來,原來鞋是張永鈞專程親自送過來的!
除了說謝謝,我還能說什麽呢?
于是我實心實意對張永鈞說了一聲謝謝,同時真的很想,卻終究沒能補上第二句——張總我和你肯定八字不合……
從電梯裏的雷人電話,到辦公室外的烏龍錯認,從當着他面的華麗暈倒,到昨晚的頤指氣使大呼小叫,我真不是言情小說裏的小白女主,我發誓過去十年出的糗、犯的二加起來也沒認識張永鈞這一個月多啊!
有什麽事比當着帥哥抽風更悲劇呢,有,那個帥哥是你大老板,還有比這更悲劇的嗎,有,另一個帥哥在旁邊圍觀,還有比這更更悲劇的嗎,有,那個帥哥把你抽過的風跟身旁美女又轉述了一遍!
我感受到了來自這個世界森森的惡意。
本打算爬到天門就不再往上,現在我決定一雪前恥,不登頂不罷休。知恥近乎勇,勇敢的米開朗體能滿血複活,把那三只抛在身後,不到一個小時就竄上紅螺山頂,然後扶着刻有“紅螺山頂峰”的大石頭呼哧呼哧地喘氣。
從城市東北角望去,八百米的海拔足可一覽衆山小,我站在峰頂遠眺,國貿三期、盤古大觀還有造型詭異的央視大樓都隐約可見,新的地标一盞盞一座座,北京城已不是上一次來看到的模樣。
上一次來,我左邊是薛壤,右邊是司徒霜,再右邊才是剛剛從追求者轉正的蘇湛。
那也是個斷雁霜天的深秋,季節比現在還晚一些,紅葉漸退,山林寥落,薛壤從背後圍着我,在我耳邊對着群山高喊,“米——寶——我——愛——你——”
蕭瑟秋風中他的呼吸異常溫暖,我縮在他懷裏向這個世界探出頭去,“薛——壤——我愛——你——”
蘇湛有樣學樣,攥着司徒霜的手聲傳百裏,“霜,兒,我,愛,你!”
然後三個人齊齊望着滿面通紅的司徒霜,群衆的力量是無窮的,輿論的影響是深遠的,司徒霜扭捏半天,最後還是超越自我突破極限地喊出了蘇湛盼望已久的那五個字。
喊出第一句,後面就順口多了,我們一遍又一遍地放肆呼喊,四道高低粗細不同的聲音此起彼伏,穿行紅螺山,穿越北京城,穿透我們二十啷當歲時關于愛和友情的記憶,至今印跡鮮豔,至今棱角分明。
“你在這裏喊過霜兒我愛你。”蘇湛說。
“你也喊過薛壤我愛你。”
“不可能。”
“絕對有。”
“我沒那麽重口味。”
“你倆就是好基友。”
蘇湛苦笑,“我喊的是薛壤我愛你妹。”
席悠悠差點笑倒在我身上,張永鈞和我有代溝,多花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好基友是什麽意思,他總不能笑倒在蘇湛身上,只好叉着腰仰天哈哈,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開懷大笑的模樣,一道道笑紋全出來了,三十四歲的男人孩子似的露着一口大白牙,不就我愛你妹嗎,有那麽好笑麽,還是這空靈寂透的紅螺山頂讓人放縱,降低了笑點,勾起許多快要枯萎在繁瑣生活中的歡樂,如果是這樣,那我堅持要登頂絕對是個好主意,蘇湛當年為司徒霜那句話深深地謝過我,張永鈞,你是不是也欠我個人情呢。
我倒是沒想到這人情他這麽快就還了。
紅螺寺山門後面有個很有名的許願池,裏面養着三只龜,橋下吊着個大銅錢,銅錢裏還有個小鈴铛,用硬幣扔中鈴铛,願望就會實現。多年前我曾站在池邊許過一個願望,然後一連扔了二十多個硬幣才險險擦過鈴铛,發出一縷嘶啞的刮擦聲,那一刻我疲憊而開心地摟住薛壤說,薛壤薛壤你知道我許的什麽願嗎。
薛壤笑着按住我的嘴,“說了就不靈,別說。”
我就沒告訴他,他的米寶許了個幼稚又奢侈的願望,薛壤和米開朗要永遠在一起。
也許是太奢侈了,也許扔二十多次早就超過紅螺仙女和烏龜們的底線,總之薛壤走了,我留在這裏,那個願望只實現了一半,我們沒有分手,只是分開。
“Michel去試試?我們都扔過了。”席悠悠推推我,我像從一個漫長微涼的夢裏驚醒過來,倉皇地往後退,“不不不,我扔不中。”
“随便扔嘛,我也沒扔中。”蘇湛拽我過去,“許個誇張點兒的,不中不虧,中了發大財。”
“比如?”席悠悠問他。
“下期體彩中一千萬。”
連我都忍不住要送他白眼了,想想還是掙脫開,“我不扔,蘇湛,我會當真的。”
我不騙你,蘇湛,願望如果無關緊要,許來幹嘛,願望如果生死攸關,許它何異于自.殘,米開朗沒有信仰,卻會為自己和上天之間每一個小小的賭注患得患失,念念不忘。也許是我說不扔的語氣太嚴肅,凝望小鈴铛的表情太沉郁,轉身時我清楚看到了蘇湛和席悠悠臉上的訝然和抱歉,而一直站在人群之外看熱鬧的張永鈞忽然說,“Michel你要信得過我,我幫你扔。”
席悠悠眨了眨眼,蘇湛挑了挑眉。
張永鈞拿出幾枚硬幣,“我先預演一把。”
除了第一枚差了毫厘穿過縫隙掉進水裏,其他四枚分毫不差。我和席悠悠看得兩眼發直,蘇湛抱臂立在一邊,一副“我就知道會這樣”的先知神态。
許願池驚現神槍手,要知道普通人的命中率都不到一成,四周的人群被吸引過來,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盯着張永鈞希望他再秀一把,他則看着我微笑,“我們都許過願了就差你了Michel。”
沒見過逼人許願的。
但我還是感激而略顯緊張地看了他一眼,跨步走到他身邊。許什麽願呢,許大了太貪心,許小了不甘心,而且,他真能扔中嗎……米開朗,你會當真就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別人的指尖,中了不算你誠心,不中難道你還能追着張永鈞要賠償……
我還在胡亂拟着願望,那邊已經傳來第一聲清脆的“當”。
一顆,兩顆,三顆,七顆,八顆,九顆……
池邊人目瞪口呆的包圍圈中,張永鈞十發十中,小鈴铛嗡嗡響成一片。
“無論你許了什麽願,一定實現。”他拍拍我的肩,邁下池畔臺階。
紅螺寺千年香火,一求姻緣二求子,我許的願望是,米開朗和薛壤有将來。什麽樣的将來我來不及想,只是要有将來,七年光陰,誰不想開花結果,不枉此程。
“張總!”我叫住他,“謝謝。”
他沒轉身,只是揮揮手,留給我一個特酷特潇灑的背影,我忽然懷疑,沒準兒他不是好心要幫我,只是閑得無聊炫耀一把手藝而已,瞧身後這密密麻麻的視線,再精明老道的男人,有時候也會虛榮的。
作者有話要說: 太冷了……這文有那麽難看麽……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