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師不是道士

第68章

這是個看起來人至中年的男人,可實際上才不過是三十出頭的年紀。對方面上有着不易抹去的滄桑之感,眉宇間帶着疲憊。頭發被妥帖地順到額前,西裝熨得平整。

對方定定地看了封泉幾秒鐘,然後開口道：“道長，您……真能幫我？”

封泉身上還穿着沒來得及換下來的道袍，在椅子上端正坐着，看起來倒是很能夠唬人。

坐在封泉旁邊的商陽也大概知道封泉這是有事要忙,很乖地捧着一杯果汁喝着。

封泉很輕微地笑了一下，“沒錯。”想了想，他從兜裏摸出一個小木片,指尖在上面蜿蜒劃過，留下一個認不清的符文。

他把木片遞給宋侯夢：“随身帶着。”

宋侯夢表情猶豫地接過,在手指碰上這個木片的一瞬間,仿佛是腦中一片迷霧被一下子清掃出去，霎時間靈臺清明。

宋侯夢表情驚訝，然後立即更加恭敬了,小心把木片收起來,道謝道：

“多謝這位道長,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封泉道：“先不必謝,治标不治本而已。要想真正恢複正常的生活，只是清除入侵的陰邪之氣還不夠,首先要看你是因為什麽而心神不寧，讓陰靈有可乘之機。”

宋侯夢眸光一動，擡起頭,直視着封泉。

封泉心裏明白，直到這時候，對方才算是終于敞開心扉。

宋侯夢看着封泉，嘴唇蠕動着，欲言又止半晌，終于下定決心，開口道：

“道長，您能相信我說的話嗎？”

“我信。”

“有人要害我！”

咖啡上來了，封泉把其中一杯推到宋侯夢面前去。對方手指攥得發白，好一會兒才顫抖着手指摸上杯壁。封泉也端起咖啡來，輕抿了一口，借着杯子的阻擋，斜眼看向外面的街道上，搜尋尹從的氣息。

杯子還沒放下，尹從的氣息便倏然而至，一下子穿過牆壁，停在封泉咫尺的身側。

封泉全身猛然一僵，随即放松下來，慢條斯理地把咖啡放到桌子上，然後垂下一只手去勾身側的那一團空氣。

宋侯夢喝了一口咖啡，穩定了一番心神，繼續說道：

“不……或許不是人。他不是人，而是……我的影子！他跟在我身後，看準一切可以下手的時機，他想要殺了我取而代之！我雖然現在坐在這裏，可是等我回到家、等到剩了我一個人，他就要出來了！救救我，道長，救救我……”

宋侯夢說着說着，竟然面帶哀求，他的驚恐神情完全不似作假。

封泉穿着與旁人不同，他這一桌在宋侯夢神情激動地說完這些話之後吸引了許多店裏的其餘人注目。封泉淡淡道：

“不用擔心。”

宋侯夢聽見封泉這一句沒什麽感情的話，竟然情緒穩定下來。

封泉繼續道：“要殺你的，會在無人處出現？”

宋侯夢道：“沒錯。他……”他低頭看着自己，手在自己身上比劃着，“身形和我一樣，我不知道他從哪裏出來，總之就是在我驚懼的時候，他就……來了。他看不起我，嘲諷我，想要把我……取而代之。我不想死，不想被代替。”

宋侯夢到話有些混亂，讓人聽了感覺一頭霧水。不過封泉大抵明白了一些，再次手伸進懷裏，摸出一張符紙。

接着超宋侯夢伸出手：“頭發。”

宋侯夢拔了自己幾根頭發，小心翼翼地遞上去。

封泉把他的頭發包進符紙裏面，擺弄幾下，手中竟然出現一根紅繩。他把它遞給宋侯夢，并且囑咐道：

“回去後把它系在小拇指上，不用擔心，他出現的時候，我會趕到。”

宋侯夢期期艾艾道：“……真、真的？”

封泉點頭。

宋侯夢這才有些放下心來，舉起被子來飲了一大口咖啡，抹了抹嘴角，說道：

“……謝謝道長，那……我回去了？”

封泉颔首，宋侯夢拿起公文包，過去結了帳，走出了咖啡廳。

商陽坐在椅子上晃着小腿，好奇地問封泉：

“變魔術嗎？剛才那個是怎麽變的？”

封泉斜眼看他，“這個是行業機密，不能告訴你。”

商陽撇嘴，不屑道：“神神秘秘地，我還不想知道呢。”

封泉：“趕緊喝你的吧，喝完帶你去理發。”

隐形了的尹從跟着宋侯夢再次離開了，對方手指被他勾住時候的顫抖似乎還停留在封泉的指尖，帶着微溫如玉一樣的觸感。就好像在當着宋侯夢和商陽兩人的面，剛剛偷’情過一次一樣，感覺還有點刺激。封泉有些眷戀地摸了摸似乎還帶着另一人溫度的手指，然後轉身對商陽道：

“走吧，小不點。”

商陽怒目而視，嘴裏一口果汁蓄着，腮幫鼓起來，仿佛下一刻就要一口噴到封泉身上。

封泉重新說道：“走吧，陽陽師兄。”

商陽滿意了，咽下果汁，喚他道：“小封子，扶朕起來——”

回應他的是封泉帶着嘲笑意味的一個腦瓜崩兒。

把商陽送回去給梁興城的第十五分鐘，封泉接到了梁興城的電話。

對方在電話裏哭天喊地：“你到底把咱們道觀的門面給弄成什麽樣了？你把咱們的清風明月、座下童子給弄成了門神！不，公雞精！着要我怎麽給帶出門去啊！”

封泉正在做試卷，聞言提出建議：“我看挺配梁師叔給他搭的那身衣服嘛。沒事，等到上節目的時候，實在不行師叔你不搜集了好多假發麽，剃了就行。”

梁興城憤怒地挂了電話。

身後的空間一股輕微波動，尹從從虛空中邁步走出來。低頭理了理衣領，然後走到封泉旁邊。

封泉察覺到他的靠近，但是沒有擡頭去看他，而是垂眸看着位于自己身側的對方骨節分明的纖長的手指。然後伸出自己的手，輕輕勾住了。

尹從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但是沒有掙開。

封泉再接再厲，這次不僅僅是一根手指，而是整一個手都握住了尹從的手指。他的指節抵在自己掌心，仿佛有點癢意。

尹從仍然沒有掙脫開。

封泉便一點點把自己的手指嵌入進尹從的指縫中去，一點一點、嚴絲合縫，最後掌心相觸。

封泉這時候才擡頭，看着居高臨下的尹從。他最近能夠看到的是對方線條流暢的下巴，還有分明凸起的喉結。

兩人都沒有說話，一時間這個并不算大的空間裏蔓延出一種靜谧的暧昧。

“你……”尹從突然出聲。封泉沒有放開他的手，就這樣牽着，另一條胳膊拄在桌子上，歪着頭看着尹從。

尹從神情很淡，眉目低垂着，睫毛長而密，在眼睑處打下陰影。

封泉靜靜等着，等着尹從說些什麽。

尹從說：“你……第三道題做錯了。”

封泉：“嗯……嗯？”

尹從看着桌上封泉剛剛做的試卷，動作沒什麽變化，“為了監督學生更好地完成作業，家長這裏都有答案。”

封泉和尹從十指緊扣的那只手握得緊了一些，他眯了眯眼，說道：“我可不要讓你當我家長的。”

尹從抿了抿嘴，垂下眼，仿佛這時候才發覺自己被封泉扣着的手似的，掙了掙，說道：

“放開。”

封泉把他的手扯過來，塞進自己懷裏抱住，無賴道：“不放。”

尹從擡眼看他。

封泉道：“再給你一句話的機會，想一想再說，你要說什麽？”

尹從抿着嘴，視線落到封泉後方，有些放空。似乎是思忖過了，開口道：

“……還有第七道。”

封泉疑惑道：“嗯？什麽？”

“還有第七道題，”尹從道，“也做錯了。”

對上尹從一本正經的表情，封泉簡直要被氣笑了，猛地把尹從拽向自己。尹從猝不及防往封泉方向跌去，還沒來得及穩定身形，便被封泉攔腰一抱，坐在了他的腿上。

……除了他身形變小的那段時間，這是他第一次這麽失禮地坐在封泉身上。

不過很快尹從就顧不得思考着究竟是不是失禮了。

因為封泉做了更失禮的事，他捧着尹從的臉把他拉近自己，表情幾乎算得上是咬牙切齒地，在他鼻子上咬了一下。

兩人額頭抵着額頭，封泉垂眸看着尹從微紅的鼻尖，又湊上去輕輕親了一下。

尹從整個人仿佛都被按下了暫停鍵，渾身僵硬着，一動不動，只有發紅發燙的耳尖出賣了主人的所想。

封泉這時候開口道：“你應該知道，我想聽到的不是這個。我已經向你告白過了，兩次，你都沒有回答我。現在再來一次——你當我男朋友吧。”

尹從抿着嘴，沒有說話。

封泉道：“如果你選擇拒絕，在之前幾個月裏你完全有随時離開的機會——可是你沒有走，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的答案是……”

“給我點時間。”尹從突然低聲說。

封泉道：“什麽時間？”

尹從輕輕擡眼，直視着封泉的眼睛。他顏色略淡的瞳孔裏仿佛潛藏着深淵，又仿佛什麽都沒有。

“你知道的……”他與封泉十指緊扣的那只手現在仍然在一起交握着，尹從帶着封泉的這只手來到自己胸膛，到了沉寂一片的心髒所在處。

“我并不完全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