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師不是道士

第63章

封泉意識到自己在打破與字靈同化了的那個陰靈的空間之後,來到了那個陰靈殘餘的記憶當中。

他心裏尚且還有疑惑,自己完全沒能超度那只陰靈,也竟然觸碰不到對方的魂體。直到看見眼前景象,才恍然明白過來。

可能真正的那只陰靈本身，早就消隕了。他所看到的，只是借由路公子和字靈而出現的他的殘餘記憶而已。

封泉認出來這是靠近中學的一個居住區之前，傍晚的天有些陰暗。

視線還沒能尋找到什麽,便聽見一邊響起車輛碰撞的聲響。封泉找到聲音來源處，看了過去。

被掀倒在地的是一輛快遞用的小電車，被撞得支離破碎,裏面的包裹散在路上。肇事車輛頂着一個殘破的車頭，迅速開走了。從地上那個穿着灰色工裝的快遞小哥身上壓過去。

血流淌了一地,周圍聚了許多人。

警察很快便到來,驅散了人群，俯身和奄奄一息的快遞小哥說話。躺在地上的人神志恍惚，手裏響起手機的鈴聲,然後被警察接通了。

而他卻清晰地聽見了電話裏的聲音。

“你好,是文衛的家屬嗎？”

“什麽文衛？我的快遞呢,說好的十分鐘到,我都在樓下等了半小時了。”

“是這樣，文衛出了車禍……”

“什麽？車禍！那我的包裹怎麽辦,快遞公司要怎麽賠我，還耽誤我時間……”

警察和對方喋喋不休地交談着，文衛眼前景象越來越模糊。

然後封泉聽到了對方心裏的聲音：

“都去死吧。”

“你這樣想是不對的。”封泉嘆了口氣,伸出一只手。

靈力倏地聚集，鋪天蓋地潮湧而來。景象也倏地變幻，最終封泉合上了手掌。

“抓到了。”

仿佛是一團記憶在彌散，等到眼前一暗，場景完全消失，封泉手裏也回歸了空空蕩蕩。

封泉閉了閉眼，擡頭：“出來吧。借着旁人顯現，你就認為自己這麽見不得人？嗯？路公子？”

封泉察覺到了，上面窺視他的目光變得驚慌。字靈無法将他這個外來者同化，為路公子所用又作為路公子精神的一部分的陰靈被他打破了，而路公子本身好像并沒有敢于現身的膽量。

然後他覺察到，有三股力量在朝着上方的路公子聚集。他好像終于要對他實施最後的措施了。

封泉站在原地沒有動作，心裏有些想念才與他分開不久的尹從。

上方力量在蓄積，封泉能夠感覺到這個空間的壓迫力，仿佛想要重建成為牢籠。

周圍的字靈身上沾染着許多怨和欲，灰色的絮一樣漂浮着，封泉也沒有管它。

直到，突然，所有壓迫都消弭無形。

仿佛天地寂靜，封泉睜開眼，重新站立在空蕩蕩的小區裏。天色很黑，但是頭頂依稀竟然有一顆星星。

而此時，外面，翻窗進來的易佰把被打暈的路公子扔到一邊，拍拍手，轉身把易良拉進來。

“這個路公子，可真是害人不淺，整個城市竟然真的除了他之外沒有了一個人。”

易良進來之後便被易佰按着整理衣服和頭發，他有些無奈，低頭看着易佰帶繭的粗糙的手。

易佰整理好易良的衣服，轉頭看見鋪陳了一整個房間的蔚為壯觀的城市建築模型，眼睛一亮，碰了碰易良：

“哎，良良，你看這個挺好看，我搬回去給你當玩具吧？”

易良略微無奈地看着他。易佰捏了一下他的臉，“好吧，不要就算了。”

易良問道：“要怎麽做？”

易佰揚了揚下巴，“那邊是這個人的小說手稿。”

易良沉吟半晌，“我知道了。”

易佰找了個地方坐下，翹着二郎腿，看着易良彎腰把地上對着的稿紙一張張撿起來，在旁邊桌子上擺放齊整。按照順序找到了最後一張未完成的手稿，拿起筆，在上面寫了什麽。

下一刻，鋪陳在地面上的城市微縮模型沙子一樣，一點點分解了。

他走到易良身後，摸着下巴，“這樣就完成了？”

易良注視着散去的模型半晌，直到原地什麽也沒有了，他突然說道：

“易佰，這個世上，還是好人多的，是吧？”

易佰聳聳肩，“可能吧。”他伸頭看着易良低垂的眼睫，然後擡手摸了摸他的頭。

“所以我為什麽帶你過來接觸這些，因為既然你能夠看得見，那麽總要明白，人們都是很冷漠的。”

易良轉頭看他。

“我們不一樣，不同于別人，在別人眼裏是不正常的。不用非得要融入他們，只要做你自己，開心就好。”

易良抿着嘴，點點頭。

易佰道：“知道就好，以後因為和同學鬧矛盾而叫家長什麽的，也不用不好意思和哥說。你的性子也不要太悶了……”

易良無奈道：“我知道了，放心吧。”

兩人從屋門走出去離開了豐源小區。而在路公子的家中，桌子上最上面一張稿紙，終端的字句之後寫着另一個人筆跡的話：

無聲和有聲都是虛假，窺視者構築的世界即将崩塌。

字靈在潰散，封泉被拉入路公子的記憶當中。

這是一所高中，封泉還能夠認出來它許多年後的輪廓。坐在正中央的是年輕一些的路天，現在還沒有名為“路公子”的筆名，他面貌平平無奇，和旁邊的同學談笑風生。

看似就是一個普通的人。學習成績平庸，長相并不引人注目，和同學相處融洽，性格可親。

這樣一個表面上普通的人，會偷偷地在無人時候往廁所和浴室安放監聽和監控設備。夜裏獨自的時候，着迷地戴着耳機，表情迷醉地坐在電腦前看着別人的隐秘。

他會養許多寵物，将它們關在一個狹小的籠子裏，坐在籠子前盯着它們一整晚。

但是在學校裏和人群中，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刻不敢表露自己與旁人不同。他把自己融入人群中，在旁人眼裏沒有任何值得關注的地方。

想要融入，就必須成為和他們一樣的人。

人群總是要排除“異端”，他眼見了被欺辱的同學，被網絡暴力的陌生人。他沾沾自喜，搜尋別人的故事。

後來，他一路平凡地從初中升入高中，從高中進入大學，順利工作，建立家庭。

這是大部分人被規劃成形的、所有人理所當然會走的路。

都沒什麽不一樣的，因為要成為和所有人一樣的能夠很好生活的人。

這個世界也最終力量不支，屬于路公子的記憶倏地破碎。化成了滿世界灰色的飛絮，封泉還站在原地，伸手接了一抹。

然後另一只手被一個小而軟的溫暖的手握住了。

他轉頭看去，尹從抿着嘴，仰着一張小臉看着他。“結束了？”

封泉反握住他的手，“結束了。”

“路公子呢？”

“不用關心他，只是在現實裏完全不自由的失敗者罷了。我只是有些感慨。”

尹從問：“什麽？”

“人都是一半行走于世間，一半隐沒在黑暗。我還從來未見過路公子這樣的人，讓兩者同化，并且能夠窺視人鬼的意念。不過……和我關系不大。”

他看着空中漂浮着的灰絮，裏面或漂浮着一些人隐秘的記憶。

“人偏偏最能群，也偏偏最冷漠。我真不知道，他們在乎什麽。”

尹從拽了拽他，帶着催促：“那就別想了。我們走吧。”

封泉粲然一笑，把尹從抱起來，往上抛了抛，“好嘞！”

一步踏出，落入現實。

他們所在的是中學之外的一條街道，旁邊是一個小區。天空很黑，星星一顆一顆地出現，但是很快光芒又暗淡下去，因為徹底的深黑的道路上，居住區裏房間的燈、寂靜許久的路燈、來往的車燈，正在依次亮起。

——萬家燈火。

兩個世界，真實的和虛假的，正在重合到一起。

尹從兩手撐在封泉肩膀上往遠處看着，問道：“先回去酒店？”

“不急。”封泉說道。他神秘一笑，“先帶你去個地方。”

手指迅速在空中畫了個轉移符，下一刻兩人出現在燈火通明卻尚還沒有人的游樂場之外。封泉抱着尹從小跑到游樂場內，在無人的售票機買了一點五張票。

把那張兒童票塞進尹從手裏，道：“拿好了，帶你去玩兒。”

尹從竟然沒有拒絕，目不轉睛地看着游樂場裏的設施，感覺有些驚奇。

“先玩兒哪個？”封泉詢問尹從的意見。尹從望向摩天輪方向，有些猶豫道：“……那個吧，正在運行呢。”

封泉一面抱着尹從坐上摩天輪，一面說道：“摩天輪我也沒坐過呢，不過看網上說，在摩天輪到達最高點的時候親吻的兩人，可以在一起一輩子……”

尹從悄悄看一眼封泉，強自鎮定道：“……嗯。”

外面的景色緩緩上升，封泉懷裏卻突然一重。他低頭看去，原本抱在懷裏的三歲尹從已經恢複了青年人的體型，現在正穿着緊繃繃被撐壞了的上衣、腳上勾着因為身體成長而滑脫的褲子，幾乎是赤着身體跨坐在他身上。

而封泉沒有管尹從現在有些滑稽的衣服，尹從也沒有去管穿在身上極其難受的上衣。因為這時候摩天輪已經到達了最頂端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