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師不是道士

第62章

方道農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什麽錦囊？”

榮光嘿嘿笑道：“那個,我尿不出來了,三長老您年歲長又靈力高……”方道農眼神越來越不善,榮光立即改口：

“唾沫也行,唾沫也行。”

方道農表情屈辱道：“然後呢？”

話音剛落，那邊的人影竟然一瞬間靠近。來到了兩人面前，慢慢擡起頭。

這是一張年邁而青紫的臉，看起來僵硬得不似活人。他灰色混濁的眼珠在兩人身上掃視一眼,忽然露出一個僵硬而詭異的笑來。

就連方道農，都一瞬間感覺到精神恍惚。

仿佛這個空間內溫度瞬間下降，到了直接讓身體冷得一點直覺也無的程度。方道農看見身邊忽然多出來了好多人。

他們行色匆匆地走着,擦着他不能動彈的肩膀走過去，沒有一個停下來側目。方道農發不出聲音,也無法移動,眼見着，那個老人嘴角帶着詭異的笑，穿越人群朝他一步步走來了。

“這就是人啊。”

方道農忽然聽到一個聲音。有些沙啞,不過并不是屬于一個老人的。而似乎是一個青年人的聲音。

“追逐熱鬧,追逐虛假,只顧自己,從來都很冷漠地置別人生命如塵土。等到有人死去了，又會聚集起來,虛假地安慰痛心……可是，他們明明就在這裏啊。”

“人啊，都是這樣的,表面看起來有感情，實際上與行屍走肉無異。明明只是伸一下手，有一個人就可以不用死了啊，可是沒有人願意……他們都明明在看着，可是要熱鬧，也要別人死。”

“既然他們沒有成活的必要，就只會偷窺別人的故事……那就不如來到我這裏，成為被別人觀看的故事的一份子……你們說，對嗎？外來的小蟲子。”

方道農驟然驚覺，他們，還有封泉，都估錯了一件事。

那就是這裏其實并沒有什麽分別掌控故事空間的陰靈，這些陰靈……實際上，好像都是那個站在上面的“路公子”的一部分。

恍惚之間，從身後位置突然響起一聲爆炸的聲響，一個東西從方道農頭頂扔向高處。榮光的聲音響起：

“三長老，唾沫！”

方道農竟然神奇地一瞬間突破僵硬不能動彈的身體，續足了力氣，一口唾沫朝着榮光扔出去的東西吐去。身後傳來榮光笑得不能自抑的聲音：

“哈哈，三長老，你剛剛好像一頭羊駝啊。”

空間倏地震蕩，那個蹒跚的老人驚懼地望着自己身上，而他自己漸漸變得透明，然後消失了。

方道農感覺溫度正在回歸，四顧望去，他和榮光所在的是一條空蕩蕩的街道，原來之前所感覺到的寒冷和周邊紛紛攘攘的人，只是幻境而已。

他問榮光：“你用了什麽辦法？”

“三長老您的唾液，我鞋坑裏從外面帶進來的一個小石子。”榮光說，“還有路公子寫的《無盡夜光城》這本書燒成的灰燼。”

尹從淡然收手，杭夢匍匐在地上已經沒有了反抗能力。他縱身跳下鋼琴，邁步走到杭夢幾步之遠的地方。

他沒有說話，杭夢也沒有說話。

不過尹從知道，這個地方終究是以路公子為中心的。而破除了這三個字靈主要來源的故事，也就離路公子不遠了。

透過路公子的書，那些讀者享受到一種窺視旁人隐秘的快’感。

他們貢獻出自己因為窺視旁人而起的欲’望，那些窺視的目光黏着在書頁間，為字靈提供着構成這個城市并且控制它運行的力量。

大多數人都喜歡關心旁人隐私。雖然尹從不知道這種欲’望是從何而來。可能是外界繁華變遷，聲音嘈雜，凡人心中總無一點靜處。所以目光落處總是得不到的物欲，總喜歡看別人比較。

雖然不懂，但尹從看着面前的杭夢，再次擡起手。

似乎有一抹波光在他指尖閃爍着，這一點光就仿佛要照得杭夢無所遁形。

他淡聲道：“你自己放棄，還是我将你打散？”

杭夢慢慢擡起頭，面目陰冷，忽然一笑，轉身沒入虛空中不見了。

尹從皺眉，指尖的靈力抛出，可惜沒能捕捉到什麽。杭夢本身就和這個空間幾乎是一體，逃跑之前他竟然沒有發現對方的打算。

不過尹從沒有強追上去。他站在原地怔愣半晌，然後手指點上眉心，千尋搖搖晃晃地從他額頭鑽出來。

“剛醒？”

千尋晃晃身體，左右扭了扭。

尹從：“封泉不在。這裏需要你幫忙。”

千尋貌似是點了點頭，一瞬間，整個空間仿佛風化的塵埃一樣破碎開來，波紋一樣蕩漾開。構成這個空間的字靈被抹去了戾氣，被千尋吞吃掉了。

一顆小石頭做了個打了飽嗝的樣子，心滿意足地撞進尹從身體裏去了。

尹從回頭看一眼這個正在破碎、又因為字靈源源不斷從外界路公子的讀者身上吸取能量而重新被修補的空間，也一步踏入了虛空中。

場景變換，身後的空間一瞬間合上，他現在所在的地方是小區之內。

仿佛視線脫離了低塵，他正以高高在上的第三人視角看着這一整個地方。

大部分房子裏都有人。尹從透過這些物質的牆壁阻隔，看到了被困囿其中的原本住在那裏的人。他們在機械地一遍遍做着他們之前就在做的事，仿佛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重複這些任務。

不過尹從發現，在這當中有一個似乎并沒有被控制的人。

因為他在慌忙地奔逃。直跑到了其中一個房子裏，氣喘籲籲地關上了門。

而他所進入的房間裏，有三個人正并排站着。這三個人尹從認識，正是上一次來到封’鎖區，在豐源小區消失的那三個天師。

而剛剛在奔逃的人他也見過，是那個封泉遇到過的叫安迪的網絡主播。

而現在安迪神情憔悴，面色惶惶，猛一看見了站在屋裏的、半隐在黑暗中的三人，忍不住驚叫一聲，轉身想要打開門逃走。

然而門緊鎖着，紋絲不動。

安迪驚恐地瞪大眼，慢慢往後退，直到背部抵住門。

面前的那三人面上沒有一點表情，仿佛是人偶。慢慢地、朝着安迪走來、包圍。

安迪驚恐得目眦欲裂。就連尹從都仿佛感受到了對方驚恐的情緒。

随即一頓。

杭夢在吸收安迪的驚恐情緒，恢複自己。

尹從目光冷冷地看向安迪所在的方向，身形消失，下一秒已經出現了圍住安迪的三人背後。一束藍色的靈力從三人頭上劃過，仿佛是割斷了操控人偶的繩索，三個人一下子癱軟在地上。

不過安迪的驚恐并沒有因此消失，他仿佛是陷入了一個什麽可怕的魇中，無法脫出。

尹從手腕翻轉，一個淡色的弧線慢慢延展開，然後泛着波紋籠罩了這一整個房間。接着他掌心慢慢收起，波紋籠罩的空間越縮越小，直到縮小成為一團，接着杭夢尖利而痛苦的聲音倏地響起。

“啊——你——該死——”

尹從表情不變，另一只手的掌心慢慢浮現出一本書的縮影，然後把被困住成為一小團的杭夢塞進書頁裏。

随即皺起眉。

——沒有。

進入裏面之後是空的。

他想到什麽，轉身便要去找封泉，臨邁出去步伐之前回頭看一眼坐在地上兀自表情驚恐的安迪，又轉過身，一團靈力沒入對方額頭。安迪動作倏地停止，然後像其他三個人一樣，無力地倒在地上。

空間要潰散了。

尹從待在原地沒有動作，然後被籠罩進杭夢陳舊的記憶當中。

那一天的路上是深秋，夾着刺骨的風雨。杭夢穿着一身黑色的雨衣，埋頭緊靠着路邊。

周圍人都在看她。

她已經整整兩個月沒有出過門，不敢面對別人的目光，不想聽見旁人的讨論，不敢打開網絡。但是別人依舊都在看她。

她瑟縮着肩膀，腳步越來越重。

然後面前忽然出現人聲，緊接着竟然熱鬧起來，愈來愈多的人聚集過去，還有人在呼朋喚友。杭夢止步了，本來打算繞開人群，卻突然聽見一聲巨響。

一聲轟鳴，震耳欲聾。

有人蝴蝶似的一躍，跌落到地上。

人群喧嚣起來，杭夢看見那些人仿佛過了年，争相在拍照。她等在人群之外，然後看見從那些人群腳邊緩緩流淌出來的鮮紅血液。

那是豔烈而華美的。

等到人陸續散去，警笛聲音愈來越近，杭夢找到機會靠近那裏，看了一眼。

人群都抛起它，捧着手機離開了。

杭夢突然意識到，人們都是健忘的。

他們走馬觀花地踏過熱鬧走過去，然後去匆匆忙着他們自己的事。鮮血上面，他們仍能夠毫無芥蒂地歌舞升平。

他們懶得關心真相和緣由，只是愛湊熱鬧。

但是愛湊熱鬧的人們，卻會對已經過時的熱鬧不屑一顧。

“你們看不到流血嗎？你們最吵了，這時候又不會出聲了嗎？”

可惜已經死去的一灘骨肉聽不見。杭夢站起身，換了個方向，朝着酒店去了。

雨漸漸停了，她仰着頭，腳步越來越輕快。

然後就走到了酒店的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