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師不是道士

第39章

尹從表情嚴肅地走過去，對畫皮鬼說道：“你坐了我的位子。”

畫皮鬼很怵地看了尹從一眼，小心翼翼往旁邊挪了挪。

尹從點頭，彎腰整理好座位，拿起遙控器調了頻道，指着牆上的鐘表說道：

“到我的節目時間了。”

畫皮鬼：我想看鬼片，嘤！

封泉問畫皮鬼道：“你怎麽來了？”

畫皮鬼攤開手，裏面顯現了一張臉皮：“為了這個孩子。”

這張臉皮十分妍麗，膚色紅潤，嘴唇鮮嫩，仿若還是個活人。封泉辨認了一下，這竟然是邵靜。

“這個姑娘，僅剩下了這個。她的魂魄和這一面臉皮融為一體了。我不知道應不應該把她們分開。”

封泉問道：“為什麽猶豫？”

“這個小姑娘的執念，就只有保留這一張美麗的臉而已，甚至于心甘情願把魂魄祭獻給皮囊。是這個小丫頭自己情願的。”

封泉看見畫皮鬼手裏這張屬于邵靜的臉皮，從眼角落下一滴晶瑩的淚滴。

封泉：“或許，她自己已經後悔了呢。”

畫皮鬼低頭看見了一滴眼淚，伸手輕柔地将之拂去。嘆息一聲：“還是将你們分離開吧，小丫頭，因為裏面獻祭的不止有一條靈魂。”

畫皮鬼伸手，虛虛在這張美麗無比的臉皮上拂過。從中延伸出五條半透明的絲線，然後慢慢凝聚成了靈魂體。都看不見她們的樣貌，只是有些透明的白的人影，靜靜地站在那裏。

三個死去的女性網紅，郭燕燕，還有邵靜。

封泉對她們道：“都回去吧。”

四個人影越來越淺淡，消失在了原地，回去她們屍身所在處了。

原處只剩下了一個，邵靜。

畫皮鬼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樣，目光憐惜地看着這個微白的人影。

“你不後悔嗎，仍然是想要美麗的皮囊嗎？仍然想讓旁人豔羨你嗎——即使知道，一切皆是虛無。”

沒有記憶，沒有愛恨的邵靜的魂體，猶猶豫豫地點了下頭。

即使她現在什麽都聽不懂。

外表美輪美奂，終究紅粉枯骨。太忘我地追求，最終就會凋零。

脫去智愚美醜，人人不過都是這樣一個懵懂的生靈而已。

本來正在看着電視節目的尹從忽然開口道：“可以把它交給我嗎？”

封泉頓時看過去。

尹從認真地點了下頭，“交給我。”

封泉思忖一瞬，粲然道：“好。”

尹從起身，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了一本貌似随時可能散架的古書，

随着尹從走到邵靜的鬼魂身前，仿佛他周身慢慢進入一種玄妙的空間，他手中的書自動翻開，邵靜的魂魄好奇地看尹從一眼，朝着書走過去了。

然後一下子沒入書頁中，盤桓一下，成為一個隐隐約約的圖案。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畫皮鬼手中的臉皮突然像風化一般破碎開，成為齑粉。那張臉皮上，嘴角似乎竟然勾起了一抹笑容。

最終一切都消失，尹從手裏的書頁自動合上。封泉突然拽住了尹從的一只手。

尹從疑惑地看過去，“怎麽？”

“沒什麽。”封泉笑眯眯道。實際上是方才的尹從，給他一種離開這個空間而在別處的感覺，讓他忍不住要摸一下确認其存在。

但這一點又不能對尹從實說。他轉移話題道：“這是什麽？”

尹從很寶貝地把書遠離封泉：“是‘命書’。”

“命書？”封泉挑眉，感覺自己從哪裏聽過似的。

“對。”尹從道。“現在天師界秩序混亂，對陰靈肆意斬殺，不放過任何執念怨念有可能在人間為害的鬼魂。可長此以往，人間不會再有新生降臨，動物草木也不會為靈。縱使天師因為斬殺鬼魂而實力增強，可有一天沒有需要斬殺的陰邪，天道也就不再需要天師了。可是人類天師從來看不到這一點，要天師認清此點從而做出改變十分難成。所以與其讓天師等到自己窮途末路時明白這些，倒不如建立一個死後靈魂可以去往之地，讓天師們沒有陰靈可斬殺。”

封泉看尹從一副“我很厲害”的得意樣子，贊賞道：“天師也着相了。這确實是一個好法子，很厲害。不過憑空建立一個死後世界，也不容易辦成吧？”

尹從道：“陰靈和生人實際上并不處于同一維度，我能想到的就只是把陰靈和它們的維度聯系起來，從而不會讓生人對其造成影響。這個維度就類似于鬼魂被超度之後到正式投胎之前的這個空間。”

封泉真情實意地再次贊賞道：“真厲害。”

尹從被誇得耳尖微紅，“沒有，其實是有一位先生教導我，同我說了現狀，我才能進而思考方法。”

一位先生？

封泉正苦思冥想着，想要找出尹從話中這點隐約熟悉感的出處，電話響了起來。

對面是封靖。

“已經在王倩倩家裏床底找出了邵康和她三位鄰居的屍體。經過調查，王倩倩并非是自殺，而是在那天晚上八點半左右通過電話和邵康提出了離婚，邵康憤怒之下把王倩倩約到天臺，争吵種把她推下去——雖然我覺得這個查不查得出來都沒什麽區別。另外還有一件案子，是有關于年輕女性死亡的案件，不知道封泉小兄弟你去沒有頭緒？”

封泉沒想到重生一次，封靖給自己的稱呼從“封泉堂哥”成了“封泉小兄弟”，封靖他肯定得意壞了。

他沒有直接回答封靖的問題，而是道：“若是王倩倩成為厲鬼之後，還保有愛護學生的理智，你覺得她應該得到的處置為何呢？”

封靖語氣莫名其妙道：“這是什麽問題？就算是仍然有理智，可是殺了人沾染了血氣是确定的，難道不應該魂飛魄散？”

“你這麽理所應當，難道你是陰間的執法者嗎？”封泉道。

封靖：“天師自然有護衛生人、處理陰邪的職責。”

“但是沒有決定陰靈怎樣的權力吧。”

封泉說了這一句話，又覺得這樣說得沒什麽意思。沒有再多說，回答了他之前所問的問題：

“王倩倩有一個叫做邵靜的女兒，她有畫皮鬼的鏡子。被借臉的女孩兒如果死了，她就不必再還回去了。”

封靖：“那，邵靜呢？”

封泉道：“投胎去了。挂了。”

不等封靖再問什麽，封泉便挂斷了電話。

那邊畫皮鬼正纏着尹從想要進去他書裏看一看。尹從嚴肅地和畫皮鬼拉開距離。

畫皮鬼動用了“嘤嘤大法”，不依不饒。封泉看尹從表情冷得要結出冰碴子了，過去解圍道：

“裏面可沒有鏡子。”

畫皮鬼一僵。

封泉：“一個鏡子都沒有。”

畫皮鬼安靜下來，期期艾艾道：“那……那我就先不去了吧。”

封泉點頭：“還有，你該回家吃飯了。”

送走畫皮鬼，封泉打了和呵欠，上樓去補覺。他做了一個夢。

是那個神出鬼沒、能随便出入封家找他來玩兒，後來死皮賴臉讓自己叫他師傅的那個老頭兒。在他莫約十歲的時候，師傅照例翻上了山頭來找他。

“現在啊，天師是越來越不行喽，霸道得很，非得用殺人償命那一套用在鬼魂身上，就算是人間的法律，都不興殺人償命了好吧。你這只鬼，害過人，壞得很，所以我就要把你打得魂飛魄散。什麽？讓你投胎？不可能，直接打散了多方便。什麽？天道說有罪孽的陰靈投胎後會得到果報？我不聽我不聽，反正我要殺了鬼來給我自己增強實力，鬼魂越來越少、沒得靈魂投胎？害，不可能，我才殺了多少鬼。”

“所以小寶貝兒你喲，不能跟他們一樣。你得讓天師界改一改呀，你就努力練習，成為天師裏邊最厲害的，誰不聽你話，誰濫殺陰靈，你就揍他們去。等師傅我去外邊給你找個童養媳，讓他從陰靈那邊想辦法，當你賢內助！”

當時還是十歲的他沒管不正經的老頭兒嘴裏的“童養媳”，問師傅道：“從陰靈方面要怎麽做？”

老頭兒一攤手，“我沒想出來，讓你童養媳操心喽。你估計再過個……十七八年，童養媳就要醒了，你就能見着他了。怎麽樣，開心不？”

夢裏的封泉思考道：十七八年？現在距離他十歲那年确實是過了十八年。

他問師傅：“是不是叫尹從？”

然後封泉醒過來。

心裏有些詭異地想：尹從……是他的童養媳？

阮章精神似乎出了點問題，見到女人就會驚吓得大叫。葛芹給他安排了治療，并且在第二天就和他離了婚。

不管外人怎樣議論葛芹是因為阮章得病而提出離婚，這些葛芹都沒有管。

阮帥負責把他們母子倆人的行李搬到搬家公司的車上，順便把邵靜的衣物給葬了，畢竟沒有了屍身，

邵靜家裏僅剩的親人，她年僅六歲的弟弟被葛芹找到了一家很和藹的領養人，算是對于邵靜這個女孩子死在自己前夫床上的告慰。

搬家公司的車離開了，阮帥……趕緊打了車跟上，收拾好新家得趕緊補作業。

而在沒人注意到的地方，一個外表精致的小鏡子從車廂裏掉出來，彈了幾下，落到路邊的草叢裏。

布滿裂痕的鏡面一點點愈合，以至于嶄新如初。

幾天後，一個滿臉雀斑的女孩兒經過這裏，驚奇地發現了草叢中的反射光線。她撿起這個她所見過的最漂亮的小鏡子。

裏面照出她的臉。

那是一個很美的女孩兒。

她不用親眼看見，也能夠想象得到擁有這張臉的主人會受到人們怎樣的追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