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師不是道士

第14章 惡靈段武

封泉嚴肅地看着裏面的東西。

這是一個怨氣滔天的陰靈，生前必是大惡人，身上帶着許多被他害死人的怨念，加上其自身死亡方式應也是極其悲慘，怨氣幾乎都要化作實質撲面而來，人處在黑雲的包圍之下都覺渾身發寒、神志昏沉，仿佛靈魂要被剝離。

若非如此，這只惡鬼也不能夠成為寄靈。

封泉這具身體并非屬于自己，靈魂和身體還需要繼續契合，靈力并不能使用完全；加上自己此時也沒有什麽法器傍身，此時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嚴肅。

這些陰氣的攻擊性很強，不斷伸出一只只手來攻擊封泉。封泉咬破指尖，就要在身前畫出金光咒。

指尖血、舌尖血和心頭血至陽，封泉指尖血流出的瞬間，黑氣便驚懼地縮回去一些。不過就這樣還是完全不足以阻擋這些陰氣想要吞沒封泉，繼續往前湧來。

封泉已經要起筆畫符。

而就在這時候，一道白光劃過。

眼前的沉黑霧氣不再洶湧，取而代之的是封泉身前出現了一個身材颀長的青年。他穿着藏青色的長衫，頭發莫約到肩頭，用一根繩子綁着；一只手背在身後，另一只手成掌擋在身前，而所有戾氣便似乎被一堵看不見的牆阻隔住了，無法再向前一點。

封泉收回要畫符的手，把咬破的指尖放進嘴裏不浪費一滴血。

“尹從。”他認出來這個背影，叼着手指有些含糊地叫道。

站在他身前的青年轉過頭來，果然是上次見過的尹從。他看見封泉，鋒利的長眉簇起，有些欲言又止。

封泉嘬了口指尖，把手指在衣服上抹了抹，便見尹從的視線随着自己手指轉移。

“怎麽？”封泉舉起手看了看。

尹從沒有忍住，蹙着眉道：“不衛生。”

“嗯？”封泉挑眉看他。

尹從從袖子裏拿出一個手帕來遞給他。

封泉頓時有些無言，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用對方給的手帕擦了擦手指。

尹從颔首，滿意了，轉頭去專心對着那一團陰氣。

這鋪天蓋地的陰戾之氣便在兩人注視之下越來越小，直至縮成人形，是一個看起來弱骨支離的男人，只有肚子是不自然的渾’圓。他身形很瘦，看起來好像是受過什麽非人的虐待。

除此之外他肢體青黑，面目陰戾，告訴封泉這并非是一個重絕症的醫院病人，而是一個惡靈。

尹從看着它，語氣淡淡：“惡靈。”

這只鬼便“赫赫赫”地笑起來，目光陰毒地看着兩人，手卻掏進自己大得不正常的肚子裏，“噗呲”一聲，血液泵出。

它從裏面掏出一截腸子，陰笑道：

“我有啊，我有這個。這是我的……這些都是我的……為什麽！”

它身上陡然陰氣暴漲，“憑什麽是我！憑什麽被關在這裏的是我！憑什麽你們是完好的——”

戾氣大動的時刻，它身體裏有無數張臉在它體內橫沖直撞，猙獰的面目不斷鼓出皮肉，仿佛地獄裏掙紮着複出地面的厲鬼。

它倏地飛身靠近，陰氣瞬間将兩人包圍。而尹從面不改色：

“這不是你害人的理由。”

“不管是不是理由，今天，你們都要留在這裏——”

圍繞在兩人身邊的陰氣猛地旋轉起來，被圍困在其中的空間壓抑至極。封泉看向淡然不為所動的尹從，也選擇了先不出手。

這個尹從，竟然很神奇地給他一種值得信賴的感覺。

尹從負手立着，語氣淡然得仿佛是在與人閑聊：

“南城臨山縣人士段武，生前系六十二冤魂，死後游滞人間，所害一百三十二人。罪愆應屬，你又何必。”

段武的聲音從黑霧中傳來：“我不管！總之今日，你們要留下你們的身體，讓它們屬于我吧——”

倏地從陰氣當中升起一左一右兩個人形，是用稀碎的血肉凝成的身體。頭面也被碎肉填充着，看起來像沒煮熟的餃子餡兒。

尹從俊秀的眉頭微微擰起來：

“由不得你。”

黑霧不再說話，兩個人形物攜着陰氣猛地朝兩人襲來！

封泉瞬間在周身布下金光咒，霎時間所有靠近封泉的陰氣全部都消隕殆盡。金光破出，瞬間逼退了黑霧；沖向兩人的人形也因為金光的照射“噗”地一聲攤成一堆碎肉。

尹從略帶意外地回頭看一眼封泉，眼中帶着些對他實力的贊賞。

封泉朝他帶着些挑釁地揚揚下巴。

——該你了，你的實力呢，拿出來見識一下。

尹從轉過頭去，神情變得冷肅起來，手掌從身前劃過，一道并不十分明亮的白光出現。而随着這一道白光，洶湧叫嚣的白光仿佛是烙鐵一下子被潑上了水，發出“次拉次拉”的聲音，尖叫着被消融了。

白光繼續蔓延，陰氣越來越被照散。

而尹從仿佛掌握這力量十分風輕雲淡。

他語氣沒有絲毫波瀾：“你的罪愆該還，今日就是得償時刻。”

即将要被打散的陰靈則語氣怨忿地尖叫道：“不可能！你到底是誰！”

白光以尹從手掌所在的高度平鋪了這一整個空間，接着對方擡手，似乎是輕輕一撥，細碎的光芒便水波一樣鋪展開；而就這看似柔和沒有一絲攻擊力的光芒，直接一下子将段武的惡靈吞噬得只剩一小點。

封泉禁不住輕聲說道：“真美。”

尹從偏頭看他，眼裏似乎有話要說。

封泉便道：“怎麽了？”

尹從問：“你看見它是什麽樣子的？”

封泉看見對方指示的是他自己用出來的“靈力”。雖然不明白對方為什麽這麽問，但還是回答道：

“很柔和的白光，水面上飄着輕絮一樣。——小心，它似乎要逃跑。”

那邊已經窮途末路的惡靈只剩了一點陰氣，但還是拼着這一點力氣從自己。身上硬生生剝離出去一點，瞬間隐沒進牆面，融入到這個鬼域裏面去了。尹從卻并不擔心，淡然地收回白光，有一團掙紮着的被捕捉的陰氣在他掌心橫沖直撞。

“去找宿主了。無妨，人間的影響也該解決的。首先是這個鬼域——”

他的目光投到周圍。這裏已經沒有被大片的戾氣籠罩，顯露出了它的本貌，是一間監’禁室，牆上有斑駁的血痕；中央幾張床，上面滿是去除不掉的血跡。其中一張床上束縛了一具身體，已經幹癟成皮包骨，腹腔和胸腔被打開着，裏面空空蕩蕩。

這正是段武的屍體。

尹從指尖凝聚了一小股力量，點到段武屍體的額頭。下一刻，無數個鬼魂穿牆進來，晃晃悠悠地停在這件房間內。

尹從似乎擡手要對這些亡魂做什麽，封泉眉心一皺，閃身擋在尹從身前，警惕道：

“尹天師打算怎麽處理被困在這裏的亡靈？”

尹從抿着嘴看向封泉。

封泉皮笑肉不笑道：“見者有份啊尹天師，不能全讓你出手了。段武你解決了，剩下這些就不勞煩了，還是交給我吧。”

尹從聲音冷下來：“不必。讓開。”

封泉不為所動，抱着胳膊攔住尹從。

尹從眼神更冷，溫文的臉上現在仿佛要滲出冰渣子。

封泉撩了撩頭發，帶着強勢和一些挑釁。

——封泉和這個很讓他欣賞的青年尹從，終于第一次在搶鬼上面有了分歧。

哪怕這個尹從實力強大到神秘，他也并不打算妥協，把這些鬼的處置權交給對方。

因為這些鬼都帶着怨氣與戾氣，而身為天師，處理的就是厲鬼與怨鬼。而處理的方法，往往就只是直接強行打散了。而相應的，天師會從打散厲鬼和怨鬼中獲得力量。

雖然消除戾氣和怨氣的方法并不只有打散這一種，可天師大多一味追求效率和功績，很少有人會選擇其它勞心費力的方法。

所以所有天師都是這樣做的。

但是封泉并不認同。

他們身為天師，借天地之力處理鬼事，但這也并不代表天師就這麽潦草地擁有了對陰靈們的決定權。哪怕是作惡多端的厲鬼，也不該只有魂飛魄散這一條出路。

人間尚且有法律，天師界也不該就是天師們想當然的一言堂。

可惜他還沒來得及領導着做出改變，就身死之後進到了這個身體。

還有一個原因，是封泉其實……不忍心。

他自幼親和靈體，不論是山間草木鳥獸，還是妖精鬼怪，他能夠感知它們的微妙情緒。對于他而言，一個人和一株花并沒有什麽高低不同。天師這麽多人他暫時管不過來，但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他不會讓這麽多靈魂灰飛煙滅。

封泉看着尹從有些轉變的淩厲氣勢，比對一下兩人現在的武力值，試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他們雖然都是怨鬼，但身上大部分并無血氣。”

尹從：“你想說什麽？”

封泉：“既然他們并非是罪孽深重，不如另尋一個處置法子，不必全部将他們打散了。”

尹從臉上的冷色倏地一頓。

他語氣略僵硬道：“……你原本不想殺了他們？”

封泉攤手，“我和他們無冤無仇。”

尹從臉色更加僵硬了，收斂了身上的氣勢，扭頭道：

“……哦。”

封泉心想，“哦”是什麽意思？

便見尹從又轉過頭來，語氣認真道：“抱歉。”

封泉不明所以。

尹從解釋道：“我誤解你了，向你道歉。”

封泉看着對方這一副認真的樣子，心想，這個尹從，還……怪好玩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