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招魂
試卷下面的桌面上貼着一張小廣告,被精心壓平了卻還顯得有些皺皺巴巴。像是被人從牆上小心撕下來的,上面寫着“大同診所”。
他伸出手在小廣告上虛虛拂過,指尖聚起一小團陰氣。
封泉輕聲道:“好像……也不止是和人有關啊。”
淚眼朦胧的二胖看不見封泉指尖的灰色,只是覺得封泉的動作和神态有點奇怪。
而一旁倚在床上的易佰看着封泉指尖從廣告紙上拽出來的陰氣,微微眯起眼。
黑夜總是到來得很快。
房間裏燈光明亮,把潔白的牆面照射得幾乎反光。床上的人睡得很不安寧。
他是躺在純白的無影燈下,一只沾着血跡的手持一把明晃晃的手術刀,慢慢朝他腹部伸來。
他驚恐地瞪大眼,四肢猛地掙紮,可自己全身不知什麽時候被緊緊束縛在床上幾乎動彈不得。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手術刀插’進自己腹部,“噗呲”一聲,刀刃入肉,血液順着慘白的床單嘀嗒着流淌下。
“嘀嗒。”
“嘀嗒。”
刀刃在肚子裏攪動,觸碰到髒器,髒器被割開。
修長的執着手術刀的手插’進腹腔內,拽出一串帶着黃色脂肪的腸子。醫生把腸子纏繞在手臂上,一圈一圈勒緊。
他驚恐得幾欲昏厥,醫生用工具撐開他的眼皮。
“咕滋。”
“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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腎髒被摘除、腸道被割下,平鋪在旁邊的桌子上。他感覺到有冰涼的風灌入自己腹腔,漸漸熱血上湧,又慢慢被冷凍。
銀色晃晃的手術刀被醫生執起,舉到他面前。
被撐開的瞳孔不能閉目,就在他眼中,刀刃迅速由遠及近化成一點,緊接着血色彌漫了視線。
——他倏地驚坐起,汗流浃背。慌亂地摸索腹部确認其存在,摸到了一手血腥。
腹部皮開肉綻,鮮紅的組織被剖開,隐隐露出下面的腹膜。
他沒有立即處理,仿若感覺不到痛楚,面目陰沉下來。拿過一旁的金絲框眼鏡戴上,把旁邊洗手間的燈也打開。
屋裏亮如白晝。
從他背後伸出來一個人形陰影的上半身,桀桀怪笑着,兩只鬼爪猛地變長,扯過床邊一個醫生模樣的鬼魂塞進自己體內,發出來牙齒咀嚼的聲響。
第二天封泉在地圖上搜索了一家香燭店,打車過去。
地方離市中心很近,然而卻是與市中心截然相反的破敗。
這裏也算是南城的市裏,看起來大病初愈一樣,處處彌漫着蒼白塵土氣。實際上,這裏前不久剛被劃為重點建設區,正處于火急火燎的開發刷新當中。
南十三路南北通達,因為建築年代較新、地理位置不甚貴重,加上先前規劃也沒什麽可指摘的原因,這條嚣攘的鬧市被保留下來。街道兩排是齊平三層的小樓,包裝是灰褐色,帶着尖尖的頂。只是道路兩面都挂滿了五顏六色的廣告牌,夾着耳邊轟隆隆鑽水泥路的聲音,讓人沒有繼續想要呆下去的欲望。
封泉按照地圖,最終在東邊一排店鋪的中間位置找到了香燭店鋪。與旁邊的日用超市和洗化店相比它顯得很委屈,只占了一個小門面。上方貼着一張黃紙,手寫着“會緣堂”三個字,板板正正的楷體紅字,兩邊寫着“觀香查事立仙堂”“小兒驚吓還替身”。
封泉還沒進去,一個男人拎着幾包中藥匆匆走出來。男人莫約三十歲,氣質溫和,戴着一副金絲框眼鏡。這個人封泉才在道觀見過的,而對方也認出了封泉,朝他微微颔首才離開。
封泉頓了頓,推門進去。
一聲電子女聲“歡迎光臨”,老板從旁邊的小榻上爬起來,汲着鞋,嘴裏說道:
“客人需要什麽……喲!小封師侄啊!”
封泉身體一瞬間緊繃,轉頭看去,竟然是長一觀的梁興城師叔。
梁興城原本正在小榻上啃西瓜,滿臉是西瓜汁。見到封泉,他熱情地請他坐下:
“來啊師侄,吃西瓜呀!”
封泉婉拒了,目光打量一眼這家小店鋪,意外地發現這裏面東西竟然都還不錯。只是有些不倫不類的是,四面牆有一面是一整面牆的中藥櫃子,每個小抽屜上寫着藥名,旁邊桌上擺着稱。
而其它地方便挂着真人相、燃着香爐,符紙朱砂齊齊擺着。
“梁師叔你……”封泉看着門外喧鬧的街道,“為什麽在這裏開了店?不應該是在觀裏麽?”
封泉原先作為天師,雖然和道士的相同之處是都修習玄術,但實際上并不怎麽與道士接觸。但盡管這樣,他也知道大多數修習的道士是必須住廟的,不能混同于俗。
還能有身為道士在坊市間開店的?
梁興城笑呵呵地擺手,“哎呀,講究那麽多幹什麽,咱又不是什麽正經道觀……”
封泉瞬間看過去。
“……正經還是很正經的,但咱們觀自由,哈,咱們長一派不講究這些拘束的。”
封泉默了,說明自己的來意:
“我想買一些符紙和墨水……”
話還沒說完,梁興城便說了聲“等等”,去到裏間。不一會兒翻找東西的“叮叮咚咚”聲響起來,梁興城抱着一大堆東西走出來,塞到封泉懷裏:
“拿着吧,小子還挺積極,主動要了解自己職業了。有什麽不懂的,都來問梁師叔!——對了,你加個群。”
封泉拿出手機,看着梁老頭兒興沖沖地拿着手機給他掃描。他一手抱着東西,另一只手舉起手機看了看,發現自己加入了一個叫做“繼承大統”的群裏面。一整個群只有二十人,但歡迎他的架勢比千人群還要熱鬧:
[和諧發展奔小康(群主):歡迎新成員!]
[叫我陽陽師兄:歡迎小師弟!]
[孩子考試一百分:喲,進群了,有空帶你來道觀機房開黑。]
[一卦十塊錢:歡迎歡迎!有空和我一起下山擺攤啊]
[……]
……群主的名字果然符合道觀的畫風。
……商陽叫自己的這聲“小師弟”是不是不怎麽妥當。
……道觀還有機房?
“還有一件事,想請梁師叔幫忙。”臨走前,封泉又開口。他将石钺的事挑着重點說了說,省去自己發現陰靈痕跡的部分。
“我和同學都不知道利用法律幫助要是怎麽樣的流程,梁師叔能否幫我們去一趟?”
梁興城凝眉思考一下,“成。這樣的事,你們小娃娃肯定處理不來。要是有什麽情況,我在手機上聯系你。”
封泉:“那就拜托了。”
門關上,又是一聲機械的女聲:“歡迎下次光臨。”
在街上吃了晚飯,回到別墅區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小區不允許陌生車輛進入,而從小區到家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封泉從門口便下了車,抱着一大堆東西走得氣喘籲籲。
小區道路寬闊,兩邊栽種着綠植。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個落地的路燈,散發着瑩瑩的光。夏季裏蟲鳴嘈雜,一不小心封泉頭發上便落了一只蟋蟀。
封泉仰着頭,晃了晃,蟋蟀跳走了。
要繼續往前走的時候,一束亮光打過來,封泉往旁邊讓了讓,一輛車卻在他身旁停下來。
車窗落下,裏面坐着的是一位看起來四十左右的男人,穿着白色襯衣,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渾身散發着成熟穩重的氣質。
他對封泉笑了笑,溫和道:
“怎麽現在才回家?”
封泉回答:“出去工作了。”
原主記憶裏有這個人,叫程光,是他的鄰居。對方是一位醫生,好像在醫學界還鼎鼎有名的。只是盡管事業光鮮,他妻子卻生了病,一直住在醫院裏。至少自從這個小區建成、他們搬來之後的這一年,都沒有見過對方的妻子。
程光看一眼封泉懷裏抱着的東西,“上來稍你一程。”
原主和自己母親不怎麽見面,見面也是吵架,對于這個性格溫和的鄰居卻很有好感,經常得空便去蹭飯。封泉便也不好拒絕,跨進後座,一邊說道:
“謝謝程叔叔。”
原主的家很大,是一棟獨戶別墅,附帶着一個種滿了花草的泥院子,石板路從屋門口鋪到院門口,路旁兩排落地燈盞,看起來氣派又溫馨。院子外是寬闊的水泥路,對面一個花壇;院門兩邊各一棵細弱的小樹,樹齡不到兩年,長得歪歪扭扭。
花壇旁又是一棟別墅,與原主家差異極大。院子竟然全是大理石地板鋪成,映着月光看過去幾乎都明亮得反光。不止院子地面平整,連院牆也是潔白一片,封泉透過栅欄門往裏看,竟然沒能看到一絲塵土。
這個是程光醫生的家。
在家門口告別了程光,封泉進屋打開燈,轉身翻出自己買回來的東西。
他要招一招石钺的魂魄。
人死後若無怨氣或大執念,并且後事安排妥當,七日後便前事如煙塵散去,就只剩個無知無覺的空殼,不再有生前記憶和感情了。直到被收殓葬入土中,自此歸于他界。但若是沒有歸冢,縱使魂魄前塵事已經消散,也只能游蕩在天地間,然後接觸人世慢慢生出新的神志來,往事卻煙消雲散。這就是孤魂野鬼。
三魂歸地府,七魄喪冥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