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許姐走之後沒多久,吃完面的她丈夫才回來,顧塬扒拉着窗戶看着他進門,将戰況報告給遲逾,遲逾泰然自若地翹着二郎腿老神在在的拿了一本雜志慢慢咀嚼,顧塬幽怨的走過去坐在他旁邊
“你都不想知道他會怎麽樣嗎?”顧塬問
遲逾搖了搖頭,“傻子都知道”
話音剛落,樓下就傳來一陣氣急敗壞的怒吼聲,還有收拾行李磕磕碰碰發出的碰撞聲,再然後摔門而出,遲逾把目光放向了顧塬放在茶幾上的手機上
随後通知聲如約而至“小夥子,這兩天麻煩你了,房錢我已經轉到你支付寶,記得查收”顧塬看了一眼,依舊想不通
“你說為什麽有的人這麽會做人,但是卻處理不好感情呢?”他真的很疑惑,倒也不怪他疑惑,打小他也沒見過什麽真正的愛情,除了老爸,但是他體會不到父母愛情給他帶來的家的感覺
遲逾凝視着雜志不語,真正的愛情嗎?他可能也從來不曉得是什麽模樣,在他身邊的大人,無一不是扮演着感情失敗者的角色。
“阿遲啊——”
“我們該坐車回去了——”
領隊在樓下用他強悍的內力使出了獨門絕技——河東獅吼
遲逾口微張還沒出聲,顧塬就已經幫他朝着樓下也喊了一嗓子“曉得啦——”
遲逾扶額感嘆,自己怎麽喜歡了這麽個沒眼力勁兒的蠢貨狼狗,只見蠢貨狼狗吼完了一嗓子後就開始幫他整理東西,疊衣服,收拾畫架,比他奶奶對他還要精細幾分,遲逾欲言又止,只能在一旁看着他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碎碎念:
“哇,遲逾你這個木頭畫架都擦出毛邊來了會不會紮手啊,你記得用刀刮了,算了我跟你刮了吧,你自己肯定會忘記”說完從工具箱裏翻出了一把美工刀仔仔細細地跟他把上邊的毛邊細茬清理幹淨,遲逾不習慣記住這些瑣碎小事,通常被紮了吮吸一下就好了,不做其他糾結,該紮就紮,紮完了繼續紮,早已習以為常
“喔!你這幅畫送給我了,你就不要帶回去了,我得找個畫框把它裱起來,哈哈哈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個禮物”第一個禮物嗎?這也是了,顧塬前些日子還送了他一盆薄荷,放在學校裏頭桌子上養着,日日澆水不落,不靠陽光倒也能活,煙瘾的确小了不少,姑且也算作是他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吧
然後不知道嘀咕什麽的,風風火火的跑到衛生間,揣了好些日用品。活像個計生用品販子。
走近了,蹲在他旁邊才聽懂,他原來在說“遲逾你個懶東西,奶奶年紀大了別讓她經常一個人去超市買東西,還坐着輪椅”說着,把家裏的沐浴露洗發水一股腦塞了好幾瓶沒開封的,顧塬現在低着頭壓根不敢看遲逾
當時只覺得遲逾用他一樣的沐浴露洗發水心裏賊舒坦,半夜翻來覆去想了這麽個辦法,心中羞赧,連擡頭的膽子都沒有,嘴裏不知道說些什麽胡話。
遲逾聽了半天只聽懂了那一句,只好繼續去咀嚼他的雜志,剛一走顧塬便舒了一口氣,但是想到以後都是用的一樣的沐浴露洗發水連耳根子都紅透了,一時間竟沒被人發現。
領隊叫第二遍的時候,遲逾好整以暇的呷了一口水,顧塬也把東西跟他收拾好了,遲逾也不明白他為什麽把他晾在一邊自己動手幫他收拾,大抵是嫌他笨手笨腳?遲逾莞爾
遲逾覺得送行太麻煩,搞的跟生離死別一樣,“乖,明天晚上就見得到了,別下去了,太麻煩了”哄着他跟哄狗似的。
顧塬真覺得他把他當狗一樣,恨不得撲上去咬他一口問他腦袋瓜有沒有開竅,卻不曉得反省一下自身有沒有開竅
顧塬扒拉着窗戶腦袋看着下邊的遲逾跟上領隊,遲逾沖他笑了笑,揮了揮手,才轉過頭,顧塬看見他的領隊低頭跟他竊竊私語醋的不行,又不能明說,憋着一心窩子火,拿出手機把自己微信名字憤恨的改成了“棠棣”!哼!兄弟嗎!
“阿遲,你跟那小夥子關系很好啊?”領隊問
遲逾含蓄的笑了笑“是,他是我同桌”
領隊遲疑了一下“你知道他媽是死刑犯嗎?”
“什麽?”遲逾聲音有點兒大,驚擾了周圍的人,連連致歉“叔,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這個道理你比我懂吧?”
領隊臉上有點兒挂不住,為自己辯解“我聽那幾戶鄰居茶餘飯後閑聊說的,我也不信不是,所以才來問你”
遲逾臉上一寒,想到了那次在南湖他說的話,心裏跟着一疼“叔,您別跟外人說”
“好好好”領隊見勢不對趕緊答應了跑到了前邊兒扛旗去了。
遲逾往後回頭看時,顧塬已經不在了窗戶邊,他拿出手機,跟他發了一條信息,說
“辛苦你了。”
辛苦你這麽些年來受盡委屈挨人白眼,辛苦你在寒冬中铿锵盛開,辛苦你這十七年來秉持善良,赤誠熱忱不曾變壞。
也辛苦你這麽照顧我。
遲逾想,沒關系,未來你還有我,盡管不是你的良配,那又怎麽。擡起頭時,一月初竟突兀地飄下了鵝毛大雪。
顧塬看的累的便直接回了床躺着睡了一覺,被手機鈴聲生生震醒,已經下午兩三點了,屏幕上還有遲逾發來的一句話,“辛苦你了”顧塬咧嘴笑,覺得遲逾真逗,照顧喜歡的人不是應該的嗎,好吧他不知道,那應該就是,“照顧同桌是應該的!”還加了一個感嘆號給遲逾發了過去。
顧塬嘆了一口氣,又得好好洗漱一遍,換上嶄新的衣服。拉開窗簾的時候窗外已經是“未若柳絮因風起”的狀态了。老爸說,老媽生他那一天也是鵝毛大雪,跟述說着冤屈似的。他一直覺得他爸記錯了,三月份哪裏來的雪呢?如果是因為在山腳下,那勉強可信吧,但他還是覺得老爸最想說的是最後一句話。
從他有記憶開始,老爸就把他鎖在了家裏。拿着一封寫着他媽沒有貪污犯罪傷人的信,求爹爹告奶奶,到後來檢舉監察方不作為,鬧到了市局。沒有想象的徹查,反倒把老爸武警的職也革了。從那以後,老爸基本就不再像以前一樣有勃勃生機了,當過保安站過崗,打過小工提過水泥,後來弄了草莓園,家裏也有了錢。
父親卻三天兩頭往監獄跑,眼睛裏再也沒有了當時他出生時的亮光。
後來他長大了,知道老媽多半是被冤枉的,可是十多年過去了,誰還肯來查陳年舊案,更何況是一個靠孩子活下來的死刑犯。
剛開始知道的時候顧塬恨極了那些人,他們的嘴一開一合就定了罪,毀了一個母親,毀了一個父親,毀了一個孩子溫暖的家和希望。但凡他們肯多動動腦子徹查一遍就絕對不會到這種地步!可是十多年過去了,翻案是不可能了。
他做夢都想把那些官員撕碎了,扒開他們的心看看是什麽顏色!後來他意識到了,恨沒有用。你只有變得強大,變得擁有話/語權,你才能向他們重拳出擊。
母親被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家裏三代之內從/政是不可能了,所以他從小的願望就是當律師。
每個人的希望都值得被維護,每個人的冤念都應該被聽到。
老媽被判刑後就被送到了文溪監獄,他每年來看老媽兩次,一次是母親節,一次是老媽的生日,上了高中,只能兩個節日并做一個去了。
比起老爸,老媽對他溫柔多了,給他一種如果老媽一直在身邊照顧他,他肯定會特別幸福的錯覺。每次去見老媽基本都是老媽在說話,問他成績怎麽樣,問他衣服夠不夠,問他有沒有喜歡的人,問他吃不吃的飽穿不穿的暖,就是不問他,“兒子,你幸福嗎”
因為她知道他不幸福,與母親生生相隔,父親不在意的孩子哪裏會幸福呢。有媽的孩子像塊寶,他有媽跟沒有有什麽區別。
顧塬心裏都明白,他從來沒怪過老媽,老媽是無辜的,該恨的是那些人。至于老爸,他已經被冷漠的習以為常了。
他三點鐘到的文溪監獄門口,獄警是他爸從前的戰友,向他揮了揮手,“賀叔——”遲逾向那個中年人打了個招呼。
賀叔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都長這麽大高個兒了!”又沉默了一下,對他說“進去吧,你媽在等你”
顧塬點點頭
老媽在獄裏剛開始理得板寸,現在頭發維持了學生頭的模樣,老媽跟去年唯一的變化就是兩鬓多了些許白發。他一瞬間就想到了以前小學的時候,寫作文,描寫媽媽的樣子,他跟江郎才盡一般硬是不曉得怎麽寫,買了一本初中生作文,生搬硬套,裏頭就有“我一擡頭,卻發現媽媽的兩鬓多了幾絲白發,我的內心五味雜陳”這一句,他現在才理解,五味雜陳是什麽意思
老媽看起來挺開心,隔着玻璃貼着手,顧塬把手跟老媽重合在一起,老媽笑了笑,在電話裏說“我們塬塬的手比媽媽還要大了”
顧塬似乎感受到了玻璃外老媽的溫度,“媽,我從初二開始就比你大了”眉眼彎彎,看見他老媽的時候,他才是最幸福的。
老媽的手是典型的江南水鄉女人的手,又小又精致,但是興許是玻璃并不髒的緣故,他看到了媽媽手心裏微黃的繭,總覺得來一次厚一次,老爸又一次喝醉了說,媽媽的手最好看,跟和田玉一樣溫暖,又白又好看,是檢察官批文件的手,哪裏像他,一個武警,手上布滿了厚重的老繭。
顧塬覺得這次比那次都把老媽看的仔細些,就連眼角的細紋他都瞧見了,忍不住鼻尖一酸。
母親看他這副模樣貼心的轉移了話題,“我們塬塬都要十七歲了,明年就成年了,有沒有喜歡的人呀”母親的眉是柳葉眉,清清淡淡的,眼角帶笑連眉毛都多了幾分生動
顧塬窘迫,一時間想到了遲逾那只狐貍,咬了咬牙點點頭。老媽很愉悅,“那我不告訴你爸,你下次能不能帶來給我看?”老媽眼神裏帶着期待
可是他連人家喜都不喜歡他都不知道,哪裏能強求別人過來見他的老媽,他不嫌棄他媽,萬一遲逾———
顧塬狠了狠心還是點點頭,略微有點兒羞赧
他媽媽看着,歡喜的在那頭笑了,一笑似可融風雪。
他也忍不住跟着母親“哧哧——”地笑起來。
作者有話說:
終于知道了——嗷——什麽時候才能在一起呢——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