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有話要說:
我就在曼哈頓教堂裏住了下來。
每天,幫助嬷嬷們打掃教堂、做飯、燒菜、洗衣服,替後面墓地除除草。但是,一步也沒離開過教堂。
“孩子,為什麽不出去走走?”
“神父,我——想當修女。”
“孩子,你——算了。孩子,主指引你來,自會指引你出路。”
“可是,我已無家歸去。”
“你暫住下來,看看教堂的生活是否适合你,你還年輕。”
“是,謝謝您。”
我無意走入這裏,真希望永不走出去。
“孩子,上帝指引罪人以可恕之路,一切都是心中之魔,超越他們,你會看見心靈的聖殿。”
我走回自己那間小屋,細想神父的話。
我已經在教堂裏住了半年了,适應了一切清規戒律,幾乎跟其他修女無二,早睡早起,心無旁骛,潛心讀聖經。
這天,禮拜結束,我照例去打掃禮拜堂。
長椅上有張報紙,不知誰遺忘的,我撿起它,不經心看了一眼,人頓時呆立不動了。
整整一版的紐約時報,只刊了一則尋人啓事,鬥大的字,百米以外也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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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辛迪?勞倫,女,二十三歲,東方人,身高五英呎十一英吋,短發。離家時一件白色男式襯衫,一條白牛仔褲,一雙黑色運動鞋。如有知情者,請與××聯系,賞金一千美元。”
是肯尼,除了他,沒人知道辛迪?勞倫,連凱也不清楚。
“孩子。”
神父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
“上帝不會抛棄你,是找你的吧?這份尋人啓事已連續刊載了三個月了,只是你從不關心報紙,我不想找他們來,應該由你自己去想,去解決。”
我踏進東十一區。
馬上,就有幾個嬉皮走過來,可當看清我的臉時,馬上就走開了,但卻沒有走遠。
我可以想見,這半年多他們一定也參與過尋找我的行動。
我走進初次和肯尼去的酒吧,要了杯馬丁尼。老板和侍者一見我,無一不呆了一下,陪了笑臉,隐住我,馬上進去打電話。
我輕輕笑了一下,喝了口酒,林德伯格神父慈父般的臉浮現在眼前。
自從看到張報紙,我把自己關在屋裏三天,不吃不喝。我的思緒異常清晰,我想通了一件事,離開NWS,是死,留在NWS,也是死。與其做為一個間諜,死在不光彩的任務中,不如做一個平凡人,為尋求自由而奔向死亡。
所以我回來,來完成我最後的任務。
一杯酒還沒喝完,肯尼來了,同來的還有朗和森。
“來了?Waiter,再來三杯馬丁尼。”我沖他們展個微笑。
“我再也不喝酒。”肯尼走過來,“我們找了你很久。”
“找我做什麽?”我笑了,“我又不是小孩,走失了。我是大人,這裏有我未完成的事,我總會回來,為什麽找?”
“辛迪!”朗奪走我的酒杯。
“傑,你是優秀的男人,我是否也該和你上床,以便公平。”
朗俊美的臉沒有表情,但我知道,他現在一定比任何時候都恨我。
“我們走吧。”森來扶我。
“別碰我!”我冷冷地拍開他的手,故意忽略他眼中一閃而逝的痛苦。
再次踏進肯尼的公寓,我的心情已全然不同,似視死如歸,如置身事外般淡然。
“我很累了,要休息,你們都出去!”我沒表情,也堆不出表情。
我确定,肯尼不是最大的頭目。誰是,對我已不重要,我要了結這件事。
清晨,我起床做早點,然後,又煮了一大壺咖啡,足夠二十個人喝,叫來所有仆傭、保镖,一人一杯。看他們喝下去,我笑了,一小時後,他們都會倒下。
等他們下樓吃早點,他們都食不下咽,倒是我,吃了不少。
“為什麽不吃,說不定沒有下頓了。”
“辛迪!”三個人幾乎同時說。
我微笑,只有吃一口東西,才使自己不至于大笑出來。
吃完飯,我們四個人在客廳坐下來。
“等等,我打個電話。”
“給誰?”
“我的頭兒。”我笑,撥電話給凱,讓他來。然後,我在沙發中坐了下來。
“辛迪,你這些日子去哪兒了?”肯尼首先開口。
“首先,我聲明,我不是辛迪?勞倫,也不是辛迪?克拉拉。”
“辛迪!!”森和朗同時試圖阻止我。
我擺擺手。“別打斷我,這對肯尼不公平,他不該一輩子不明不白,直到死去。我叫康雨心,Estelle,是一名殺手,不上數的。我殺人、偷盜,做着違心的事。肯,你大抵能猜到我的來意。”
“殺我,或者整垮我?”他完全沒有詫異,一點也不象個心狠手辣的人。
“差不多。”
“為什麽告訴我?”
“我要走了,不管有否人來殺我,我要離開這些罪惡。唯一可惜的是,我不能告訴一個人我愛他。”
“辛迪,你永遠是我心目中的辛迪。”肯尼試圖走向我,可他沒力。
“你不能動,為了不讓你們阻止我,我給你們吃了藥,使你們雙腿麻痹。
“可我愛你,我要娶你。”肯尼說,不理其他的人。
“和你上床就要嫁你?那我可嫁不過來呢!”我笑。
“Estelle。”森叫住我。
“別叫我,我恨你!”我叫。看到他的手,我突然叫:“不要,森!別開槍!”并迅速奔過去。可惜,我還是遲了一步,子彈打中肯尼的眉心。
“你殺了他!你殺了他!他沒做錯什麽!你為什麽殺他!”我沖到森眼前,“為什麽?”
森緩緩把槍指向我。“你——不該背叛組織。”
我眨了下眼,驀然笑了。森,我從不曾了解你!從不!
“對不起,Estelle!”
“遲了,我一早就該知道你就是我的清潔工,只可惜,我太相信你了。”我閉上眼,“殺了我,我會在地獄裏等你!”
“砰!”一聲,沒有一點痛楚。我以為自己死了,過了許久,我睜開眼,我還活着,沒死,森太陽穴有個彈孔,朗手中的槍還在冒煙。
就在此時,凱沖了進來。
“Estelle。”
我如遭雷殛,仿如隔世。但他沒有來擁住我,看了一眼室內,迅速打電話叫救護車。然後,他過來,擁住我向外。
“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你還是來晚了。”我苦笑,“肯死了,森也死了。”
一個月後。
我在倫敦女皇醫院,看見了躺在特制玻璃中的森。
他的頭發被剃光了,被縫合的傷口顯得刺目,身上插滿了管子。
“他還活着?”
“Estelle。”凱看了看我,“他——不是活人。”
我明白了。“他——成了植物人,是吧?”
凱點點頭。
一串眼淚流了下來,為森,是我害他這樣的。
走出醫院,我突然想起什麽,摘下一直挂在頸中的森送我的戒指,奮力抛向天空。希望上帝看見那小小的亮點,救救森。
可是,那亮點,在空中劃了一道優美的弧線,不知消失在何處,就好象森的靈魂不知飄浮在何處。
回到将軍府,一個威嚴的老者在等。
“凱恩,你能讓我單獨和康小姐談談嗎?”
“倫道夫,你——”
“沒事的,凱,你去吧。”我笑了,目送凱離開。
“康小姐,我廢話少說,你也知道我是誰吧?”
“森和凱的父親。”我坐下。
“是,我一直想見你,凱和森也一直不讓我見你。很可笑,我的一個兒子為你已成植物人,另一個兒子,為情所困,不思工作,都是因為你。”
“是,我是禍水!”我長嘆一口氣,我在面對那玻璃棺時,就意識到,森,至多至少他在心裏有一點愛我。否則,他會先殺我,而不是肯尼。
“我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如果你要離開,我也不反對。不過,你能保證不把組織說出去嗎?”
“我的保證沒有任何作用,不是嗎?如果想封住我的口,你們随時會殺了我。”我淡然地看他一眼。
“我已經決定放你走,只要你從此不再出現在凱面前,不讓他找到你,你能辦到嗎?”
“辦不到,他要找我,不是我的問題。”我抽出一根煙。
“只要你走得遠遠的,沒有人能找到你即可。”
“這很方便。”我看也不看他。
“就談到這兒吧,我想,凱一定有話想和你談。”他走了。
我上樓,推開卧室的門,看見凱駐立在窗邊。
“凱。”
“你要走了嗎?”
我點點頭。
“你——有什麽要告訴我。”凱看着我。
我步向他,他琥珀色的眼眸中有一抹藏了太久而不曾被我注意的柔情。
“凱,如果,我還是個好女孩,還只是個平凡的女生,我會愛你,會想要嫁給你。可我現在必須離開。”
“是,我明白。”凱展個笑容。“這是瑞士銀行的存折,裏面有這些年來你為組織工作的報酬。你應得的。”
我接過。
“好好休息,我讓果亞給你準備夜宵。”
“不用了,我想早些休息。”
“好吧。”凱在我額上吻了一下,走出去了。
在他站過的地方立了一會兒,找出一只小小的皮箱,那是我自己帶來的,我只帶它走。一打開,一疊紙落了出來,我展開它們:康氏制藥的收購證明,産權所有權,轉讓、轉賣,出售所有權證明,簽的是康雨心的名字。
我坐在地板上,凱,他從沒告訴我這件事。他一定早料到,我走時,只會帶它走。在那疊紙最後,有一張照片,是我和他在鄉間別墅門口,相擁而立。只可惜,我太遲頓,這麽晚才明白他的心。
在地板上出神地坐了一陣子,我爬起來,拿出自己最初帶來的衣服,折好,連凱給我的東西,一起放進皮箱,蓋好。
然後,我就坐在床上,靜等天明,或者,等夜深了悄悄離開,我自己也不清楚。
遠處,隐隐傳來倫敦塔的鐘聲,已經是淩晨二時了。
我揉了下坐麻的腿,站起來,拎起小皮箱,看了眼鏡中一身黑衣的自己,展了一個堅強的笑容,毅然拉開門,走下樓。輕輕打開大門,步下臺階。
“Estelle。”背後一個滲入我靈魂的聲音。
我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也無法回頭。我怕自己會控制不住,而投入他懷中,我不能。
“記住,無論你到天涯海角,忘記了我,或者嫁了人,你永遠是我天地間唯一的摯愛。”他頓了一下,一字一字地說:“我——對——你——的——愛——至——死——不——渝!”
我繼續向前走,讓自己融入濃濃的夜色,身後,是凱目送我漸行漸遠的眸光。
我知道,他将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無法撫平的傷痛……
一九九五年二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