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主任眼裏冒火,恨不得直接上去掐死他。他對柳小龍使眼色,柳小龍卻迷茫地回看着他,當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唐昭輝卻不介意,甚至再度笑了,“哦,能不能跟我說說,你爸爸媽媽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
柳小龍硬着頭皮胡編起來:“我爸說了,搞體育的頭腦簡單,四肢發達。而且,冠軍只有一個,想出頭太難。他們讓我好好念書,将來找個好工作。游泳可以作為一個愛好,但不能作為職業。”
小高聽着好笑,“我也是學體育的,你覺着我頭腦簡單嗎?”
柳小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擺手,“沒,沒,我,我……”
“有點兒意思,”唐昭輝沒去追問,看向費蕭,“那你呢?也是覺得幹這行沒未來?”
費蕭聳聳肩,“我不一樣,我沒想那麽複雜,什麽前途什麽未來的。對了,您是新到體育中心的吧?我記得之前這塊兒是賈指導負責的。”
唐昭輝和小高對視了一眼,都有點驚訝。
他微微颔首,“沒錯,我去年秋天剛來。”
費蕭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聲。
“那怪不得您不了解。我之前進過你們省隊,後來被開了。我爸媽帶我換了城市,換了學校,就差把姓也給我一就改了,為了告別過去嘛,”費蕭散漫地笑了下,“我退出對您也好,省的同事說您沒眼光。”
費蕭很随意地站着,左手自然地下垂,右手插着腰。水還在從他身上流淌下來。
唐昭輝不應答,卻走上前一步,捏了下他的胳膊,又看了看他的肚子。
“多久沒正常訓練了?”他問,“肉這麽松。”
“一年多。哎,又不幹這行,您也別要求太高了。”
費蕭說着,卻忍不住低頭審視了下自己,心裏犯嘀咕,他的改變是否有這麽明顯。
唐昭輝又問:“剛剛你說,你們每天都要游三千米。為什麽是這個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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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晚上得回家,游泳只能趕在中午。中午的時間,只夠游三千米。”
“那如果不進省隊,不做職業運動員,你打算幹什麽?”
“考體大,學教育,将來去教小學生游泳。”
費蕭其實沒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回答純屬本能,話一出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疑惑——怎麽說來說去還是繞不開游泳這兩個字。
唐昭輝看向他的眼睛,緩緩地說:“你很喜歡游泳。對嗎?”
他的姿态近乎逼問。費蕭沒後退,揚起脖子,也回看過去。
“那又怎麽樣?”
唐昭輝聲音低沉,“那你所擔心的其他事,就都不是問題。”
費蕭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先敗下陣來,向後退了一步。
他說:“我覺得您想得太簡單。”
語氣已經沒了先前的堅決。
唐昭輝搖搖頭,平和地說:“是你想得太複雜。”
去?不去?
費蕭回到家時,費中通正坐在沙發上看CCTV 4的“國寶檔案”。他背後的窗戶大開着,沒拉窗簾,黃昏的日光透過紗窗的縫隙,把他身上照的斑斑點點。
費蕭瞥了一眼,這期的主題是“巴山蜀水——春意盎然《迎春圖》”。費中通在大學教中國古代史,平日裏除了讀書就喜歡看這些與歷史挂鈎的節目,邊津津有味地看邊挑節目的史實纰漏,不亦樂乎。
費中通擡頭看見兒子手裏拎着裝泳衣的袋子,眼神回到電視上,順嘴問了句:“今天去游泳了?”
蕭小岑聽聞此話,從廚房裏探出了腦袋。
費蕭為媽媽突如其來的關心頭痛了一下,“今天省隊的教練下來選人,學校把我們這些校運會拿名次的都叫過去了。”
蕭小岑眉心現出一道淺淺的紋路,“是賈一平嗎?”
費蕭脫下運動鞋,把袋子放在電視櫃上。費中通忙搖搖手,示意袋子擋了他視線,費蕭嘀咕一聲,重新将袋子扔在地板上。“不是。新老師,姓唐,之前在澳大利亞的俱樂部工作,是通過什麽人才引進計劃來的。”
蕭小岑松了口氣。她回到廚房忙活,聲音依舊從中傳來。“你答應了?”
她問的不是“你通沒通過”,而是“你答沒答應”。而且語氣自然而然,好像前者根本不需要考慮就可以得到肯定那樣。
費蕭走到廚房門口,身子倚着門框,撇了撇嘴,“媽你這話說的,上來就答不答應,好像我是菲爾普斯似的,大家見了我就争啊搶啊的。也得人家選我啊。”
蕭小岑非但沒被費蕭的話打擊到,反而信心十足,“咱們阿蕭游泳多有能耐,我能不知道嗎?”
費蕭突然很難直面這種莫名的信心。
“我都一年多沒練了,早廢了。”
蕭小岑看他一眼,“外面穿的衣服多髒啊,別靠這個玻璃門。快點去換衣服。”
費蕭吐了吐舌頭,背着書包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剛剛說出“廢了”兩個字的一瞬間,費蕭覺得還是有些難受。
他原以為自己早就可以坦然地接受這一切的。
看來他做不到。
費蕭前腳剛進房間門,就聽見媽媽在後面喊,“阿蕭,洗完手就出來吃飯!”
剛燒好的熱油澆在鲈魚身上,滋啦滋啦的聲音響起來。光聽響費蕭就猜得到,今天要吃清蒸鲈魚,他最愛的菜品之一。他本來心情不怎麽好,此時卻有股暖流,莫名其妙地湧到心頭上來。
晚飯總共三道菜,蒜蓉空心菜、清蒸蔥油魚和辣椒炒肉。蕭小岑的手藝不錯,而且每頓飯都要搞點創新,比如今天她把空心菜和小米椒的碎末放在一起炒,硬是把青菜做成了一道下飯菜。
蕭小岑對這個省隊的新老師很感興趣,一直跟費蕭問東問西,“是外國人嗎?”
“是中國人。”
“多大年紀啊?”
費蕭想了想,“估計四十出頭?”
蕭小岑興致勃勃地問:“長的怎麽樣?”
“挺高的,比我還要高,得有一米九幾,”費蕭想了想,“怎麽說,這個年紀還沒發福就不太容易,我們數學老師胖的跟什麽似的。看得出來這教練年輕時肯定起碼算小帥,應該挺英氣的。”
費中通原本邊吃飯邊探着頭看電視,此時忍不住用筷子敲了敲碗,插嘴道:“人家是教練,又不是電影明星,你問人家長什麽樣幹嘛?”
蕭小岑笑,側臉看他,“哎,聽說人家有一米九,你吃醋了?”
只有一米七四費中通不以為意,“我不高沒關系,兒子高就成。”
聽他話大有自居其功的意思,蕭小岑立馬不幹了,“兒子高一定是我的功勞,他們說孩子身高是随媽的。所謂爹矮矮一個,娘矮矮一窩嘛。”
費中通不和妻子争,對此一概同意。“好好好,聽你的。”
又到了每天固定的吃狗糧時間,費蕭如坐針氈。他不小心吞了一塊小米椒,差點被嗆到。
最可怕的是他根本就無從逃避,他的姓名就是父母愛情的産物。父親姓費,母親姓蕭,輕輕巧巧地碰撞在一起,就成了費蕭現在的名字。
這個名字在一衆家長繁複用心的編排中,顯得格外随意。幾乎每個老師和同學都可以精準地猜出他的來歷。這種神秘感的喪失讓費蕭偶爾會覺得不快。
蕭小岑溫言問:“你跟媽媽說實話,那個老師是不是請你回省隊了?”
“沒。”
費蕭一口咬定,蕭小岑也沒有辦法,只是看着悶頭扒飯的兒子,很溫柔地嘆了口氣。
北市體育局,二樓的臨時辦公室依然亮着燈,在一片黑裏顯得很突兀。
這是唐昭輝和小高來這裏選人時,體育局臨時騰出來的一間屋子。一盞小巧的鎢絲燈挂在天花板的中間,燈泡是嶄新的,發着接近白色的燙人的光,竟把房間照出了燈火通明的效果。屋裏有兩張桌子,一張在深處靠牆,前面坐着唐昭輝。一張靠近門口,上面有個臺式機,小高正聚精會神地盯着顯示屏看什麽東西。
“查到了,”小高從電腦前站起身,語速飛快地說,“這個費蕭原來是京市人,确實在省隊訓練過兩年時間。一年多前,他因為訓練時和賈指導發生肢體沖突被開除,當時我們都不在省隊,所以起初不了解這件事。然後他轉到北市二中。二中的老師反應,他家庭條件不錯,成績一般,除了在運動會上大顯身手之外沒什麽存在感。他不主動惹事,但也不是聽話的那種。柳小龍是和他一起轉來北市的,兩人關系不錯,不過這個柳小龍成績很好,在二中算尖子生,不怎麽努力學也能排年級前幾位。”
唐昭輝正在簽一份材料。他放下黑色的水筆,問:“為什麽會起沖突?”
小高搖搖頭,“這個開除決定上沒寫。只用兩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