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向曉久一直記得這個世界不是自己的世界。
只不過到底十多年的行事風格,一時改不過來。
向曉久原也沒想着要改。
畢竟江湖事務,武力鎮壓總是難免。
而武力鎮壓住之後,交由有司依法處置,豈不更是理所當然了嗎?
這個地界兒,雖說從關外沙匪清理情況到百姓富足程度,都離向曉久的那個大唐有點兒遠,
可向曉久素來是個體貼人。
——就是不體貼也沒法子。
——對于一個連梨花落絨包都沒有的地方,難道還能更多地去要求些什麽嗎?
這裏的朝廷也還算不錯了。
何況宮九又是太平王世子。
不說憑借這個身份橫行霸道,好歹保證他移送的犯罪嫌疑人得到公正審判是沒問題的。
這也就夠了。
向曉久是不喜歡上官丹鳳背後暗針傷人,又确實對閻老板初步印象更好些,才給攔了那麽幾回。
但他也不是個憑借好惡就随意幹涉辦案的。
閻老板那點兒優待都是基于納稅人加被謀殺未遂受害人應當應分該有的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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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閻鐵珊真欠了債,那依着這裏的法律該怎麽還債就怎麽還債。
向曉久肯定不插手。
只要偵查過程确實詳實可信、審判符合程序公開公正。
畢竟連他那個大唐,都給折騰成陛下犯法都要有法必依的了。
區區一個閻鐵珊,怎麽可能例外?
圓有規而方有矩,經緯萬端,無所不貫,方可得萬世之太平。
向曉久的肆意,一貫只在規矩之內的肆意。
只不過有時候他的規矩和別人的不太一樣罷了。
譬如此時。
他那麽理所當然地将上官丹鳳往當地官府衙門那裏一丢,就撒手了。
也不管別人怎麽想。
哦,像陸小鳳那樣直接當面說的,向曉久還是搭理一二的:
“我支持債權人對合理債務的合理追讨。
我也沒有全盤否決那一宗債務的存在,唯一的要求不過是償還規則必須遵循本朝律法罷了。”
“背後毒針顯然不屬于‘合理追讨’範疇,那已經是故意殺人了。”
“自古殺人償命就在欠債還錢之前。雖說閻鐵珊未死,殺人未遂也是遠超欠債不還的重罪。”
“放心,罪行無論輕重、也無謂抵銷。如果她主張的債務确實存在,官府也不會因為她犯的罪行更重就剝奪她追債的權力。”
“即使判處斬立決,該還的也會還給她,由她的合法財産繼承人接收,實在沒有合法財産繼承人的,修橋鋪路赈濟災民,也肯定都是以她的名義。”
“法律保護一切的合法權力。”
向曉久說得那麽理所當然。
陸小鳳聽得成了一只傻公雞。
然後就在傻公雞還沒回過神的時候,向曉久已經揮揮衣袖,帶着宮九走了。
西湖月色正好。
未到都将二十四橋月,換得西湖十頃秋的時候。
可荷花夜開風露香,也是別有趣味。
如今西湖畔沒有藏劍山莊,也沒有了七秀坊。
但西湖的風光,不論是哪個世界都是那般好。
再次面對兩個世界截然迥異的不同,向曉久的心已經很平靜。
他随口和宮九聊着西湖諸景的典故,随口談論西湖相關的詩詞,宮九都能與他配合默契,相談甚歡。
甚至向曉久興致最為高漲時,随口拈了兩句詩,宮九竟也能聯下去。
自從一起吐槽過上官丹鳳那一場讨債——
無論債務是真是假,其中內情更傾向于哪一方的說法,
毫無疑問,上官丹鳳的手段都太過拙劣了。
對于這一點,哪怕是歷經兩世的宮九也十分贊同。
當年那只小公雞,可不就只在開始瞎了那麽兩回,轉頭還是睜開眼了麽?
可惜他那時候沒留心,珠光寶氣閣好大一筆橫財,白白便宜了別人去。
這一回倒是留心了吧,看向曉久連沙匪窩坍塌了都要将那麽點兒東西挖出來的摳搜勁,還特地掐着時間帶他去撿便宜,結果……
事實上,不只陸小鳳等人沒料到向曉久居然是那麽一種應對方式,就是看着和這家夥最有默契的宮九,都始料未及的。
別看一起吐槽鄙視過上官丹鳳之後,向曉久的話匣子打開了,宮九也仿佛總能恰到好處地接着他的話題,其實幾乎每天都在重塑三觀。
沒辦法,向曉久雖說未曾直言“皇帝犯了錯也要依法處置”,但那種明顯就是應該如此的理所當然,
老實說,對于習慣了縱然“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卻也是同罪不同罰——
諸如“割發代首”、又或用一身衣袍去挨杖就算受了責
——的宮九,完全無法理解那份理所當然。
若非知道向曉久非常人,宮九差點就要以為他的大唐、不是他(從史書上)認識的那個大唐了。
宮九打上一回就不打算再玩什麽謀朝篡位,原也不很在乎同不同罪、同不同罰的。
可誰叫他如今看向曉久最是與衆不同呢?
一開始只是為了和向曉久有話題,才順着接話。
但說着說着,卻也覺得這有法必依的做法真還挺不錯的。
——把那些自身沒有實力,全靠頭胎技術就胡作非為的加道緊箍咒,這世間能少多少污糟事啊?
宮九不煩人毒,可他極煩那種又蠢又毒的。
像南王府當年唱的那出戲,更是毒都不夠毒,蠢卻十足蠢。
宮九那會子也正琢磨着要搞事,
結果就因為武功上一個大突破不得不閉關,
轉眼出來一看,他原先還看好的南海小分部就給南王牽連浮雲了。
好好一個白雲城!
縱使皇帝還有幾分明白,沒對其大肆株連,
葉孤城一死,白雲城也差不多殘了大半。
剩下的那一小半又幾乎龜縮不出。
原本秩序井然的南海一帶,一下子什麽魑魅魍魉都敢冒頭了。
叫宮九當年預定收入麾下的南海小分部浮雲了不說,連原本能暫時蹭着白雲城的震懾力、同行南海的商隊也多了許多麻煩。
不是幹不過那群一個葉孤城就能鎮住的小角色,到底耽誤時間不是?
還因為那一個耽誤,就叫宮九篡位的速度趕不上他弄清楚當年真相的速度。
只差了那麽點兒時間,就徹底失去登頂九重丹陛的興致了。
宮九自己那時候是無所謂君臨天下了啦,
就是小老頭眼瞅着滿腔希望落了空,要直接幹死皇帝,叫宮九這個血緣最相近的家夥不管自己有所謂、無所謂都會被親太平王一脈和中立派的文臣武将們擁趸着登頂的行動,又給宮九攔下了,那是真紅了眼和宮九拼命的。
最終拼得小老頭只剩一口氣,給牛肉湯帶回無名島先養傷、後養老去了。
也拼得就宮九那麽變态的恢複力,也足足養了七天八夜才恢複過來。
一恢複就繼續追捕陸小鳳和沙曼那對女幹夫銀婦,再接着,就是戳心窩子的一鞭子了。
宮九原本是對皇帝把南王世子暗中圈養着的做法沒啥意見的。
畢竟習慣就是這樣,管他什麽十惡不赦,皇帝願意赦也就赦了。
更別提皇帝還沒光明正大赦免,只把人悄悄換下來暗中圈養罷了。
雖說只要一想到皇帝那個據說自幼虧了身子、不利子嗣的脈案,再想一想南王世子那張幾乎和皇帝一模一樣的臉……
就連宮九,都要覺得自己知道太多。
不過如今對生活的興致回來了,再想一想自己上一回死得那麽莫名其妙,南王世子倒叫皇帝好好養着,宮九少不得就有那麽幾分不爽。
忽然就覺得皇權淩駕于法律之上的習慣,也很有必要改一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