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代溝系列短篇十二《歸心》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這是吳越王給他夫人寫的一封信,寥寥數語足表思念之情,他夫人回娘家很久沒回來,他想他夫人又不好意思直說,所以寫了這麽一封信,告訴他夫人花開了,你回來的路上別忘了一邊走一邊看哦~
人家姓吳我也姓吳,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我叼着一根沒點的香煙蹲在門檻上,聽着身後摔盤子罵娘的聲音不敢給悶油瓶發語音,怕他在新年裏聽到這些不堪入耳的聲音,只好哆哆嗦嗦的打字。
【小哥,你在幹嘛呢?】
這樣會不會太正式,而且直接問人家在幹嘛,搞的我好像在查崗一樣,不好不好。我把打上去的字逐一又删除掉,絞盡腦汁的考慮到底該怎麽給小哥發信息。
按理說悶油瓶在幹什麽我問胖子是最直接的,可剛剛我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胖子愣是一個沒接,我用後腦勺都該想到,今天是大年三十,死胖子肯定又不知道跑哪兒喝酒喝醉了,我讓他好好給我養着小哥,他倒好繼續潇灑到處浪一點責任心都沒有,回去看我不把他耳朵揪下來。
【小哥新年快樂,你在幹嘛呢?】
雖然加上了新年快樂,但是後面一句還是直接暴露了我的目的,還是太直接了。
【小哥新年快樂,你看春晚了麽?胖子在幹嘛呢?】
我終于編輯了一條還算滿意的信息滿心歡喜的給發了過去,結果轉了有半個小時才算發送成功,在這種鄉下地方中國移動也終于牛逼不起來了。
我嘆了口氣,把只剩兩格信號的手機揣進了兜裏,看這信號情況,悶油瓶給我回回來又得半小時。
我抽空回頭看了一眼屋裏,他們還在吵架,豐盛的年夜飯早就喂了地板,被人來人往踩踏着成了一坨一坨的泥,我看到我一個夥計踩到了一條小青菜,那青菜随着他的動作一飄一飄的,差點沒忍住笑出來。
其實這種場景在我決定回來過年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家裏這些年從來沒太平過,雖然奔着同一個掙錢的目的,可總有人不平衡別人拿的比自己多,也不想想自己才出了幾分力,大過年的把這麽些互看不順眼的放在同一桌上,能好好吃飯才怪。
所以在我過來之前,我的夥計和一撥站在我這邊的幾個親戚早就到了,我不打沒有準備的仗,也不再準備親自打仗。
老太太已經被我媽攙着回屋睡覺去了,他們還算規矩,知道等老人家離席再掀桌,我爹和我二叔也早就被我勸着離席了,這件事情本身就是沖我,或者說沖着錢來的,我自己可以解決。
唉,我其實也是很愛好和平的,為什麽一定要逼我動手呢,安安靜靜的吃個團圓飯不好麽?
我看屋裏的形勢一片大好,暫時還不用我出馬,就準備去躲個清淨,這裏實在太吵鬧了。
我把香煙拿下來不舍的聞了聞,還是把它丢在了一邊的草叢裏,揣着手慢慢朝村口走,尋思着那裏的信號會不會好一點。
我們村一過年也沒什麽娛樂節目,青壯年回來就聚衆賭博,看着玩的不大一晚上輸掉十幾萬的都有,成倍成倍的翻。我揣着手路過的時候他們還試圖拉上我一起,我費了一點勁才跑到荒無人煙的村口,掏出手機看信息。
悶油瓶發了一條信息過來,還有一張圖片,我一看有點飄,心說不會是發了一張自拍給我吧?
【胖子喝醉了,在睡,新年快樂】
在我的不懈努力下悶油瓶終于不再發呵呵了,真是可喜可賀,為了讓我直觀的明白他到底在幹什麽,也為了不多費唇舌,他選擇直接拍了電視屏幕和牆上的半拉挂歷發過來,屏幕上有幾張非常熟悉的主持人的臉。
春晚哪兒不能看啊,我非得看他給我拍的,不過他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算很不錯了,我不能指望他調個前置攝像頭四十五度自拍一張給我看,難度太高,我只好安慰我自己,這才是悶油瓶的風格。
【胖子是不是又拉着你去喝酒了?下次他再拉你去你就跟他說不去。】
【嗯。】
其實胖子喝了這麽多年的酒,酒量是非常不錯的,燒刀子二鍋頭這種度數的根本不算什麽,用他的話說年輕的時候對瓶吹一整瓶不帶眨眼的,不過每次他跟悶油瓶拼酒最後都會爛醉如泥收場。
悶油瓶喝酒這麽厲害讓我總覺得他的血可以解酒,不論喝多少都沒問題,想想張家好像本來就是東北的,還真是北上廣不相信眼淚,黑吉遼不相信喝醉。
東北,我腦補了一下小哥操着一口東北腔說話的場景,立刻被自己的想象擊倒,笑的不能自已,導致手機突然拼命震動的時候我差點咬到了舌頭。
手機在我兜裏歡快的震着唱着,村子裏也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緊接着就是噗噗咻咻的煙花二踢腳竄上天空,照的半邊天都是彩色的。
“新年快樂……!哦哦……!!”遠處隐隐約約傳來年輕人的叫喊,村子裏的狗也跟着狂吠起來,夾雜着汽車被震響的警報聲,我站在村口也感受得到那股吵鬧。
原來已經十二點了,我揉了揉耳朵,那手機上的這些不用看也知道是道賀新年的短信,我的朋友沒有多少閑情逸致搞很長的道賀詞,多半都是一句新年快樂完事,走走流程罷了,特別閑的比如黑瞎子之流會加個賤賤的小表情。
我準确的在一堆短信中找到了悶油瓶的名字,我本來以為他不會給我發賀年短信,又想到他其實是接受老式教育的人,這種禮儀肯定不會落下,按照他的個性多半是一句中規中矩的新年快樂之類的,也許會是板板正正的恭賀新喜?
我挨個給其他人回了一句新年快樂,最後才打開悶油瓶的短信,因為我想着可以最後給他回幾句長一點的,我們之間本來就是我說話多,好在現在也養出了一點默契,就算相對無言也不會尴尬。
我帶着微笑打開悶油瓶的短信,看完笑容一下就僵在了唇角,不受控制的啊了一聲。
【吳邪,新年快樂,我很想你,望早歸。】
短信後面附了一張照片,是悶油瓶的自拍,他好像不太會弄前置攝像頭,拍的時候離鏡頭太近了,整張臉充斥了全部的屏幕,眼珠黑黑亮亮的直直盯着鏡頭,好像直接從屏幕裏盯着我看一樣。
卧槽,不按常理出牌啊,這也太犯規了吧!?
我盯着那短短的十三個字,感覺這句話是悶油瓶說過的話裏最難理解的一句,我知道我現在的面部表情肯定很精彩,如果有人路過看到,明天我爹就會聽到他獨生兒子傻掉了的小道傳言。
我第一反應是這個不是悶油瓶自己編輯的,很有可能是胖子故意耍我,但是胖子已經醉成了爛泥,自己都沒有給我發祝賀短信,怎麽會去拿悶油瓶的。
我很想你,望早歸。
操。
沖着悶油瓶的這句話,我推翻了原本的計劃,大年初三就坐飛機從長沙飛到了北京,行李幹脆直接丢給我老爹讓他幫我帶回去,輕裝上陣。
王盟大概是早就料到我可能會這麽做,我大半夜給他打電話讓他在春運裏給我搞張票的時候,他的語氣顯得十分淡定從容,告訴我明天下午一點半飛,別忘了帶身份證。
這小子為了能過好年也是很拼,自掏腰包給我從初一到初五都定了飛機票,不論我哪天抽羊角風都能坐上飛北京的飛機,難得機靈了一把。
我沒有告訴悶油瓶這件事情,希望能給他一個驚喜,在飛機上我輾轉反側半晌,又自我感覺這把年齡了還搞這種小手段略變态,等飛機落了地我給悶油瓶打了電話,告訴他我已經到北京了,問他是不是在胖子家裏。
悶油瓶立刻回了一條我去接你,在大廳等我。我連忙回讓他不要過來了,天怪冷的,但是他沒有再回過來,我只好站在大廳正門口等着。
怎麽說呢,他想來接我我很感激,但是這樣我們要花的時間多了整整一倍,而且我一個人站在大廳等人确實有點傻逼。
大年初三機場的人還是很多,我眼見着左邊夫妻熱情擁抱,右邊情侶你侬我侬,正前方游子歸家哭哭啼啼,都是一副溫馨感人虐狗景象。
而我一個中年大叔兩手空空孤零零的在門口站着,好幾次有人上來問我師傅去不去XXX,都以為我這造型是來拉客的出租車司機,笑話,有長的這麽像吳彥祖的出租車司機嗎?
當然這不是我不想讓悶油瓶來接我的理由,主要是因為胖子住的地方離機場挺遠,打車大概要兩個鐘頭,這意味着我要被人足足問兩個鐘頭師傅走麽,沒想到才百無聊賴了四十多分鐘,我就看到悶油瓶出現在大廳的門口。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拼命朝他揮手:“小哥!我在這呢!”
悶油瓶應該是跑過來的,以他的身體素質腦門上居然滲出了汗,我發現他只穿了薄薄的羊毛大衣,而且連個圍巾都沒帶。
我立刻把脖子上的圍巾拿掉裹到他脖子上,心疼的給他擦掉頭上的汗:“冷不冷?胖子跑哪兒去了,我不是讓他給你買厚的嗎,怎麽還穿這麽薄的?”
悶油瓶說:“我不冷。”
我堅持把手套也脫給了他,心說屁,平時跟家裏別以為我不知道,每次都要坐在空調旁邊,還把空調偷偷調成直對着自己的角度,還跟我吹不怕冷。
我趁給悶油瓶帶手套的機會捏了捏他的胳膊,發現他沒有變瘦才松了口氣,我買的手套是分指的,只能給他戴左手的那一只,右手的得戳倆窟窿才能戴,只能作罷。
悶油瓶把右手手套套回我手上,然後用右手攥住了我的左手,很認真的說:”這樣手就不冷了,走吧。”
我老臉一紅,下意識想把手抽出來,畢竟公共場合,倆大老爺們手牽手多那啥,勾個肩搭個背還能解釋解釋,後來轉念一想這裏都是不認識的人,看到了又怎麽樣,爺這輩子還就不怕人看,那些異性戀當着大衆親嘴揉腰的咋不顧忌顧忌。
我立刻理直氣壯起來,反手用力攥了攥悶油瓶的手,牽着他出了大廳,一離開暖氣我就被寒風吹的一咧,風順着我的衣領子嗖嗖的往裏竄,不由慶幸剛剛給悶油瓶把圍巾圍上了,他一身的汗再給吹感冒了。
機場人多出租車自然也緊俏,幾個想插我隊的大漢在看到我脖子上猙獰的疤痕後都默默退縮了,出租車司機本來還想跟我漫天要個價,我一撸袖子立刻表示可以打表。
我跟悶油瓶擠在出租車後座,肩貼肩腿碰腿,還一直牽着手,出租車司機一直偷偷的從後視鏡看,估計沒見過我們這種的,我瞪了他一眼,讓他好好開車,我可不想死在這種奇怪理由導致的車禍上。
車裏很暖,一暖我就有點犯困,在家裏根本也睡不好,更別提那些糟心的事,我這幾天躺床上一直是半夢半醒。
不過車程只有兩個小時,如果我睡着了就意味着我要在睡得正香的時候被叫醒,一下車就要面對凜冽的寒風,我只好強打精神跟悶油瓶說話:“小哥,這幾天你過得怎麽樣啊?北京這幾天天不好,你怎麽出來也不戴個口罩,對了,這幾天都吃什麽啊,胖子不會天天給你叫外賣吧?還是天天帶你下館子?還是他給你買了個烤鴨讓你餓了就啃一口?操,他不會是把你一人丢家裏自己跑去搓麻喝酒了吧?你這幾天都穿這麽薄在外頭晃悠?你不會是沒帶鑰匙進不去家門了吧!?”
我一口氣把我擔心的事情都問了出來,悶油瓶沒嫌我婆媽,耐心的回答我的問題,他說話的時候會扭頭看着我,眼睛比在照片裏看着還亮,跟我連珠炮一樣的語速不同,他語速平緩,不急不躁的把一切娓娓道來。
悶油瓶很少說話,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才肯張嘴,也多半言簡意赅,這麽沒營養的話題他也願意跟我聊兩個鐘頭,讓我不由有些感動,他的聲音很好聽,我一直都知道。
出租車司機戰戰兢兢的把車開到了目的地,接過錢以後一腳油門就竄出去了,好像我和悶油瓶是什麽洪水猛獸一樣。
我們進門的時候胖子還在睡,年都過去三天了他還宿醉不醒,簡直頹廢,我也沒跟他客氣,直接把他從床上掀了下來,然後大喊:“surprise!”
胖子迷茫的擡起頭,臉上還有睡紅了的印子,見是我回來了也立刻不客氣的踹了我一腳,說我終于舍得回來看兄弟了,晚上必須得叫上小花他們一起喝一頓才行。
我說你還喝,你一把年齡也不知道好好愛護一下自己的腎,到時候喝壞了得換看你怎麽辦,醫生一刀下去全是脂肪,還得多切幾層,多勞民傷財。
胖子滿不在乎:“你懂個屁,胖爺的腎堅強着呢,有這個閑工夫擔心我不如多擔心擔心自己,瘦的跟豆芽菜似得一看就腎虧。”
我把桌子上的飯盒拍在他臉上:“你別給我扯沒用的,我讓你好好照顧小哥,你就天天給他叫外賣啊?這些都膽固醇超标,地溝油知道不?”
“瞧你說的,怎麽就天天叫了,胖爺我給小哥做飯那是一日三餐頓頓不落,也就是特殊情況的時候才叫了幾次外賣。”胖子睜着眼說瞎話,當我看不見似的把一垃圾桶的外賣盒朝茶幾下面踢。
我走到電視旁邊把挂歷拿下來嘩啦啦的翻,一翻一手的灰:“你看看你這日子過的,外頭已經很多霧霾了,你家裏就不能好好搞搞衛生嗎?在外吸塵在家吸灰,你有倆腎可就一個肺啊!”
胖子就道:“得了吧,小哥在我這你才這麽說,不在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麽關心我家的衛生,這不是沒辦法嗎,要不是你給那閨女通風報信,胖爺至于天天提心吊膽的有家難回麽!”
我知道胖子說的是那個一直追着他要他娶的姑娘,心說行啊姑娘口味一直沒變啊,這肥膩的口味吃了這麽久都沒吃膩,還緊追不舍呢。
跟胖子扯了一會皮我倦意更深,要跟他借床睡一會,胖子讓我去小哥的床睡,他昨晚一宿沒睡正困着也要睡覺。
悶油瓶的房間比客廳要好太多,至少垃圾都在垃圾桶裏,被子還在床上,我随便洗洗臉漱漱口就朝床上一撲,總算清淨了,不用再聽那些老不羞為了幾百萬跟我唧唧歪歪。
悶油瓶幫我把外套挂起來,問我:“這幾天睡得還好麽?”
我不想他擔心,就說:“挺好的,小哥你給我搞的那個香用着挺不錯,聞着就想睡覺。”
悶油瓶說那就好,只是可惜那種香現在已經快絕跡了,他搞不到更多的了,我想起二叔說過的話,立刻着急道:“小哥你能弄到這麽多已經很牛逼了,其實我現在睡的挺好,沒有那個香也能睡着!真的,現在沾枕頭就着!你千萬別再費勁去找了!”
悶油瓶坐在床邊,伸出手摸上我的臉,略微用力的搓了搓我的黑眼圈,那表情好像在看家裏不聽話還要撒謊的小孩,我只好改口道:“鄉下過年規矩多,得熬夜,回家我絕對能睡着的。”
悶油瓶不置可否,幫我把被子拽上來掖好,低頭親了親我的嘴巴:“我陪着你,睡吧。”
歸心似箭,成語,出自好俅傳,意思是想回家的心情像射出的箭一樣快。形容回家心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