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紅臉蛋兒
院子裏韭菜已經長出來一茬了,蘿蔔也發了葉子,底下都能見到白白胖胖的小蘿蔔頭了,原本以為天太冷活不了,想不到竟安安穩穩的長着,張氏給蓋了厚厚一層枯草,生怕這些長勢喜人的菜一夜之間凍死了。
出了堂屋,兩邊廂房的屋頂都差不多收拾好了,西廂房兩間是睡覺的,東廂房一間用來放糧食,另一件單獨給了何大郎,原本是叫石頭跟着大哥睡的,結果何霜降死活不讓,非說自己怕妖怪。
何大牛講要打木頭床,結果一直沒閑下來,況且也沒有刨刀,單憑他帶的那小锉刀,也不知道要削到啥時候。
一早拜過姑老太太,又去了城裏,送柴禾這活兒不能歇,一旦歇了,這樁生意也就沒了,這是一家人唯一的來錢渠道,誰也不敢斷。
冬天山上危險少了,沒什麽蛇蟲,三個孩子就成日去山上,想找些新鮮吃食。
不過這也難,這時候山上連野果子都沒有,上一趟山,除了順手拖幾根倒在地上的枯樹回家,啥也找不到。
第一場雪也在年關落下來了,不似北方的鋪天蓋地,溫溫婉婉地飄着,一上午只落了薄薄一層。
哪怕今年過的艱難,過年該有的體面氛圍還是不能少。
何大牛給三個孩子一人一個紅紙包,張氏叫他們放在枕頭底下,寓意去除邪祟,祈求來年平平安安。
初一這天照着北方的規矩,放了串鞭炮,包了頓餃子,蘿蔔餡兒的。院子裏蘿蔔也長出來了,不知道是不是張氏伺弄的好,蘿蔔都水靈靈的,也不發泡。
“嬸子過年好!”院門一大早便打開了,候了半天,才見賀三郎領着自家妹妹過來拜年。
“賀家哥哥過年好,賀家姐姐過年好。”何霜降連連作揖,頭上綁着新頭繩,紅豔豔的,平添幾分精氣神,前兒鬧着要進城,何大牛出門早就沒叫她,自覺對不起小女兒,回來路上給買的。
買回來張氏還訓了一頓,嘴上說是浪費錢,實際上當時就給何霜降綁着試了試。
賀家小娘子今日穿着一身新衣裳,皮膚細細嫩嫩,一看就是家裏嬌養着的,閨名賀雲香,跟何霜降同歲,這段日子同何霜降也熟悉了,一來就拉着她去頑。
“自家炒的,比外面買的香”張氏把花生瓜子拿出來,叫他們抓着吃。
賀三郎象征性的抓了一點,就要告辭了“還要去河對面哩。”
賀雲香在她哥哥的催促下,也跟何霜降告別,說定下午再出來一起玩。
何家在這邊沒什麽親戚,也沒什麽相熟的人家,乍然跑到別人家拜年,恐怕別人也不歡迎。話雖如此,卻還是備下了瓜子花生,以防有人來拜年。
之前朱寡婦賣地供她小兒上學,也驚掉了一村人的下巴颏兒。本來何大牛還不知道,後來還是張氏去田裏幹活才聽人說,那家幾個兒子都叫朱寡婦壓制的跟包子一樣,任由搓圓捏癟,累死累活,賺的錢全部上交,供小兒子讀書。
且朱寡婦刻薄兒媳,動辄打罵孫子,不光如此,連她那小兒都成親了,三兒卻一直拖到将近二十七八才娶了個啞巴媳婦。
方圓幾個村子都知道朱寡婦家的糟污事,給張氏學話的周嬸子還含蓄地提醒了一句
“這朱寡婦做事不講道理,尋常人不敢招惹,你既買了她家地,還是小心些為上。”
張氏聽過回來就給一家人說了,也讓幾個孩子少往河對面跑。
南方冬季不算太漫長,最冷的時候河面上也就結了一層薄薄的冰,一敲就碎,打水也方便,不像北邊,河面上都能打出溜滑。
賀家同何家處的不錯,一家人來桃花村第一天,問路的年輕媳婦,就是賀雲香的二嫂嫂,從前在揚州城的繡坊裏當過繡娘,八月節才嫁過來的,會一手好繡活。本來就賀雲香跟在她後面學些針線活,看何霜降讨喜,于是兩個丫頭也就跟在一起學些簡單的平針。
張氏知道這實打實的手藝一般人是不外傳的,也是自家丫頭走運,哪怕只學一些東西,那都是好的。
今日年初一,不宜動針,針線小學堂也就歇了。何霜降純粹就是來找小姐妹玩的。
今日初一,誰家的門都不會關上,何霜降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麽說法,反正家家戶戶都不準關門。
賀家老爺年前生了場病,大夫說是中了風,現如今半邊身子動不了,今兒日頭好,給搬了張椅子,坐在院裏曬太陽,看何霜降來了,點了點頭,溫聲讓她進去頑,聽着口齒已有些不太清晰了。
賀家只賀雲香一個小閨女,因此她一個人住一個屋,屋裏有個梳妝櫃,是她娘的嫁妝,已經有些舊了,上面擺着一方銅鏡。賀雲香把人牽到櫃子前面坐着,又從小櫃子裏翻東西。
“你祖父他……大夫咋說?”
賀雲香翻東西的手頓了頓“說是熬到開春就好了,祖父他精神頭好得很,能熬過去的。到時候好生養着就行了,肯定長命百歲的”
“是的,我瞧着也好得很,我來時還讓我進來找你玩呢”
賀雲香終于在小匣子裏頭翻到了她要找的東西,拿出來遞給何霜降看。
“胭脂?!”何霜降湊到她邊上,一臉驚奇。張氏以前也有,不過不給她抹,說是塗了爛臉,她才不信。
“我二嫂嫂給我買的,怎麽樣,美吧?”小銅盒盒裏頭是紅色的脂膏,香噴噴的。
“美!”
“我來幫你抹,一會你再幫我抹。”扣了一點在手上,何霜降順勢閉上眼,湊到她面前。
兩人湊在一起,看着銅鏡裏的自己,兩邊臉上紅撲撲的一坨,嘴也用胭脂抹得通紅。
“雲香,爹帶了蜜棗,喊你出來吃”賀三郎在外頭敲門。
賀雲香揚着脖子,出去開門,何霜降也跟在後頭。兩人看着宛如花燈節上雜耍的猴子,特別是自家妹妹,頭上還戴着紅彤彤的絹花,賀三郎險些沒憋住。
“趕緊洗了去,咱娘一會見了得給你一頓”
“我就不!”推開她三哥,拉着何霜降去吃蜜棗。
最後何霜降是頂着紅臉,端着一碗蜜棗回家的。一進門就把石頭吓一跳,她還不自知,特地去家裏人面前現了一圈。
“你這臉上是弄了啥玩意?”
何霜降躲開張氏伸出來的手,捂住臉不要人碰“哎呀娘,你幹嘛!”
頂着這張臉,一下午不知道要往大水缸前頭跑了多少趟,嗐,照鏡子呢!
眼瞅着天氣漸暖,張氏跟何大牛也忙了起來,何大牛天沒亮就要趕到石橫子鎮,攏共佃了五畝水田,他跟何大郎兩個人,近乎忙的腳不沾地。
原本賣柴的活計過完年就跟那些掌事的說過,現在已經歇掉了,當務之急是把田肥起來,收拾好稻種,多産點糧食。
何霜降也日日跟張氏去地裏幫着幹活,連學繡活也不去了。
莊戶人家沒有懶得,一出元宵,基本家家戶戶都在田裏忙活起來了,之前同張氏說朱寡婦事跡的那嬸子,地就在何家隔壁。
只見這嬸子肩上扛着鋤頭,到了田裏先看了一圈,又把地挨排翻了一遍,翻完坐到田埂上歇着,嘴又開始講了。
哪家小娘子正月裏定了親,哪家新媳婦好吃懶做,哪家男人打媳婦。
張氏也樂得聽,她本也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人,現下能多知道點村裏的事兒還是好的。
這嬸子心也不壞,就是話多點,但也不亂說,講的繪聲繪色,揚州話講快了像唱歌似的,有意思極了,何霜降就聽着回去給她爹學舌。
“我娘家那村裏,下了十幾只小豬仔,你家要不要?”
這嬸子姓周,娘家村子叫靠山村,在大山腳底下,那邊人養家禽牲畜,種果樹的也多,張氏想了想,馬上開春了,割些豬草将養着,到年底也能吃上一口肉不是。
“要!”
“那我明個兒家去說一聲,我家也要一頭的,那母豬才下的崽,還在吃奶呢,起碼得等三月去抓。”
周嬸子也喜歡同張氏說話,她不打岔,還時不時應和兩聲,兩人莫名其妙還處的不錯,周嬸子自然也就願意同她講這事兒了。
本來想買小豬仔都不知道去哪買,現在剛好,到時候直接跟周嬸子去靠山村捉一頭就行了。
晚上天擦黑,娘三才往回走,過橋時卻又遇見那奇怪的人,從她們家那邊走過來,這天都要黑了,鬼鬼祟祟地也不知道想幹嘛。
張氏加快了步子,生怕自家東西丢了,門口挂着鎖,廂房也鎖起來了,院牆高,應該不會丢什麽東西才是。
鎖還好好的挂着,沒被動過。
何霜降卻突然想起來了“我瞧着那人背影眼熟的很。”天有點黑了,沒看清臉,也不知道多大年紀,看身形應該也不大。
東西沒丢,張氏就放心了,對何霜降的話也沒放在心上,給兩孩子收拾一番,就去燒飯了。
這季節折耳根嫩的很,她家後面稍遠些的山上沒什麽人去,加上那片地比較濕潤,因此長得也好,上午去了一趟,弄了不少回來,煮開撒點鹽,拌着吃也香。
魚腥草清熱解毒,但何霜降受不了這味兒,連碰一下都不願意。
天黑透了,何大牛跟何大郎才回來,随便吃了點,都沒洗漱仰頭就睡了,明個兒還得起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