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蘇風眠暫時沒有時間去葉傅轶家裏收拾行李,他在網上預約了靜榮醫院的骨科門診。
大清早的,六點半左右,冬季日出遲,天空尚且黑着,遠處有城市的燈光滲入天際,他叫醒了蘇落崎,帶她去了醫院。
即便是黎明破曉時分,醫院排隊的人已經不少了,醫生也都整裝待發地守在一間間門診室裏。
他挂的是早上七點鐘的骨科門診,到了醫院是六點五十多,一到醫院他就立即取號。
“二十五號,蘇落崎。”一號診室的喇叭叫喚一聲,蘇風眠扶着蘇落崎進了去。
“是蘇落崎,對吧?”坐診的李醫生目光犀利地掃了蘇落崎一眼,蘇落崎點頭,他便說,“把襪子脫了,坐那。”
醫生手一揮,指着一個木制躺椅,躺椅前有一個木制板凳兒,估計是用來放腳的。
蘇落崎乖乖照做,脫下長長厚厚的襪子,露出細細白白的腳丫子。
蘇風眠也湊上去看了一眼,腳踝有淤青和腫脹,肥了一圈,看起來有點嚴重。
醫生輕輕擡起蘇落崎的腳,皺眉沉思片刻,又各個方向緩慢轉動,一邊轉一邊問:“這樣疼不疼?……這樣呢?”
“媽呀!”忽然蘇落崎大叫一聲,像受了驚的兔子逃竄開一般地抽回了自己的腿,蘇風眠和李醫生都被吓了一跳,只見蘇落崎捂着腳踝,表情痛苦也有些尴尬。
“咋了?”李醫生問,“是不是剛才那個角度特別疼?”
蘇落崎拼命點頭,鼻涕泡子都快要冒出來了,嗚嗚咽咽道:“那種一揪一揪的痛。”她這麽形容。
“一揪一揪啊,我知道了,你還是先去拍個片子。我先給你寫個單。”李醫生笑一下,坐回自己的皮椅,沉吟片刻,“嘀”一聲刷下蘇落崎的醫保卡,在鍵盤上敲打幾個字符,“行了,先去拍個片子,待會再過來。”
他将綠油油的卡遞給蘇風眠,蘇風眠接過時猶豫了半晌。
如果現在帶蘇落崎拍片子,等她拍完片,再折返回來看病上藥拿藥,整個過程估計一個早上都不一定折騰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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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今天有兩個班的連堂課要上,蘇落崎也不能再落課程了。馬上就要全省模拟考,他很擔心蘇落崎現在呈現出下滑趨勢的成績。
他蹙眉接過卡,心思已經飛回了學校。
這種時候,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是一個很有責任心的人。
縱然不喜歡當老師,但他這個老師當的還是很稱職。
蘇風眠思緒神游在空氣裏,打開了診室的門,門口站了一個正準備進來的男人。
他們隔得很近,僅僅一個拳頭的距離,男人比蘇風眠高些,所以蘇風眠看不見男人的臉,他還在神游,并沒有反應過來該讓路抑或是該等對方讓路,直直地撞上去——當然距離這麽短他也反應不過來。
“啊,對不起。”蘇風眠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退後兩步,一擡頭,看見男人的臉,和他令人捉摸不透的黑色眼睛。
對方是季知非。
雙方都像紮進泥堆的木錐子一樣杵在原地,季知非想起了自己昨晚偷窺蘇風眠的社交主頁以至于失眠失夢這件事,喉結隐約地小幅度滾動一下,沒有說話。
“那個,季知非,你讓一下?”蘇風眠像不會飛的雛鳥揮翅一樣擺擺手,面露微笑,不過他沒有真的想笑,他只是難堪。
撞誰都好,季知非不行,這讓他尴尬無比。
季知非站直了身子,意識到自己盯着蘇風眠看了挺久——其實也不久,只不過對他們的關系而言,這三秒鐘恍若一個世紀。
“哦,抱歉。”季知非側過身,讓出半個門距的路,“你怎麽來了?”
“她腳扭傷了。”蘇風眠回答,從他身邊經過時也沒有看着他的眼睛說話。
季知非想說,不是你出了事就好。
但是他的學生在場,這麽說的話,他的學生或許會不高興,季知非便閉了嘴,目送他從自己眼前走遠離開,才進了診室。
“老師,那個人是誰?看起來有點眼熟。”蘇落崎坐在收費窗口旁邊的椅子上,問蘇風眠,蘇風眠在排隊給她付拍片子的錢,回答說:“你忘了?上次是他給你做的手術。他就是那個季醫生。”
蘇落崎沉思片刻,又問:“老師和他很熟嗎?”
“……一般般吧。”蘇風眠輕聲道,低頭數着錢包裏的錢,“以前是大學同學。”
“怪不得,他挺關心你的。”蘇落崎笑了,“不過為什麽季醫生會在骨科門診?他是不是也受傷了?還是說他兼職骨科啊?”
蘇風眠被蘇落崎接二連三的問題給打敗,無奈地長嘆,說話也拖着音節:“我不知道啊——他是醫生去哪個科室都一樣,只要是醫院。”
“可是他穿的是便服啊,沒穿白大褂我差點沒認出他來。”蘇落崎撇撇嘴,“不過,不得不說,季醫生倒挺帥的。”
“……嗯。”蘇風眠沒有再接她的話,等了幾分鐘,排到自己,麻利付了錢,又扶着蘇落崎去拍片。
在等待蘇落崎的時間裏,蘇風眠的确不知不覺地就開始思考“季醫生為什麽會在那裏,還穿着便服”這件小事。
季知非看起來和診室外普通病人沒什麽兩樣,不過,他也有可能只是去找個同事。
蘇風眠正放由自己胡思亂想,手機在口袋裏響起來,他拿出來看,來電的人是他等了一個晚上的葉傅轶。
蘇風眠看了一下X光室的情況,蘇落崎或許一時半會不會出來,他走到了較為僻靜的走廊角落,确保X光室的大門在他視線範圍之內。
蘇風眠又看了手機屏幕上端小小的數字,早晨七點半,奄奄地接起已經響了半分鐘的電話。
他不說話,以營造一種早晨沒睡醒的狀态。
“已經醒了?”葉傅轶柔和的聲音給他一種錯覺,“還是被我吵醒了?”
蘇風眠斟酌了詞句,道:“已經醒了,準備出門。”
“那好,路上注意安全。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家,你想吃點什麽?”葉傅轶的聲音溢滿了愉悅,放假能讓他高興,放假能讓任何人高興,除了蘇風眠。
蘇風眠不希望葉傅轶今天放假,這樣他就沒有了搬回自己家住的機會。
“随便,都可以,我平時吃的那些就好。”蘇風眠說着,肩膀往牆上靠,目光停在不遠處,他在想蘇落崎為什麽還沒有出來,幾乎沒有在聽葉傅轶在說什麽。
“你在聽嗎?還是信號不好?”葉傅轶果然說了點什麽,可惜蘇風眠沒有聽入耳。
“我……”蘇風眠依舊沒有回過神。
“你想在家吃,還是我們晚上出去吃?”葉傅轶又問,這次他的問話沒有了起初的輕柔,讓蘇風眠逼着自己不要再發呆出神,艱難地思考了一下,告訴葉傅轶:“我今晚要回一趟我家。”
葉傅轶在那頭沉默少時,于是只能聽見雜音,還有一個男生或者男人的聲音,具體在說什麽,蘇風眠沒有聽清楚,但他希望葉傅轶再安靜一會兒,再沉默一會兒,并且不要挂電話。
可是葉傅轶對那個人說了幾句話——蘇風眠聽不清的話——又對蘇風眠說了幾句話:“我要送我朋友去一個地方,你今晚不來我這住對嗎?”
“對。”
“好,注意安全,我先挂了。”
蘇風眠失望地放下手機,看了看窗外的風景,只有一大片綠植和進進出出的私家車。
他将視線收回來,轉入X光室門前的人群中。
不久後,他看見蘇落崎從X光室磕磕絆絆地走了出來,左右張望,蘇風眠才收好手機,大步走了過去。
“需要等多久出結果?”蘇風眠走到她跟前,問她。
“護士說要一兩個小時吧,我有點餓了,想吃東西。”蘇落崎說。
“那你在這裏等着,等結果,我先去幫你買點吃的。”
蘇風眠去了醫院大樓下的早餐鋪子,現在還早,所以早餐店人滿為患,排起了長龍。他看一看手表,還有半個多小時,他就要回學校上課,可是蘇落崎這邊等結果要一兩個小時。
蘇風眠不想再請假換課,這段時間他的出勤率已經降低了不少,如此下去,學生和級長都會對他心存不滿。
“你沒吃早餐啊?”
他正排着隊,聽到身後似乎是有人和他說話,他下意識地應一聲:“啊?”
“我說你沒吃早餐啊?”
還真是身後有人在和他說話。
他回頭望去。
蘇風眠不意外說話的人是季知非,他認得季知非的聲音,應了一聲之後他已經反應過來了。
所以看到季知非的時候,他沒有表露出驚訝。
其實還是驚訝的,畢竟季知非幾乎不會主動和他打招呼。
蘇風眠不自覺地抓一下袖口,點頭,不說話。
“哦,我這有買多了的,你要不要?”季知非說着便拎起一袋子饅頭包子,透明塑料袋裏的白饅頭白包子看起來像圓鼓鼓的魚肚皮,還是熱乎的,冒着蒸汽,将透明的塑料袋蒸得朦胧。
蘇風眠瞅一眼自己前面的隊伍,不知道該不該收。
季知非說:“拿着吧,不拿我也喂垃圾桶了。”
他的語氣聽起來蠻平靜,所以蘇風眠收下了:“我待會轉賬給你,這裏多少錢?”
“不到十塊,算了吧,就當我做慈善。”季知非笑了笑,看着蘇風眠,心裏卻隐隐約約地難受。
“謝謝。”蘇風眠沒有過多停留,脫離了漫長的隊伍,直接往醫院大樓去。
季知非也跟在他旁邊。
這種并肩走路的時刻不多,蘇風眠記得就算在大學也很少能和季知非走在一起。
通常他都是走在後面,跟在季知非身後,那時候他太毛躁,怕自己無法收斂喜悅的情緒,吓到季知非。
而就算換做現在,蘇風眠也沒有變得足夠沉穩,他走在季知非旁邊始終有一種蝴蝶撲花的暗自欣喜,不敢撲得太明顯,于是整個人都很別扭。
好像不會走路了。
袋子裏的包子熱氣蒸上他的手指,濕了一點,冷風吹過便是寒涼。
他想換一個手拎,擡起左手時擦過季知非的手背,蘇風眠險些要說句“對不起”,話還沒說出口,季知非先開口了:“蘇落崎情況還好吧?”
蘇風眠偏頭看季知非眼底的雲翳,他大概沒有察覺到那一瞬間的接觸。
說來也是,這種細節也只有蘇風眠會一直耿耿于懷。
蘇風眠回答:“挺好的,就是昨晚突然摔到腳了,所以就今天來給她看腳。”
季知非想起來昨晚自己忽然就下線了的行為,有點後悔。他借着一點點的身高優勢瞄一眼旁邊的蘇風眠,蘇風眠看起來也是風平浪靜。
“你呢?”蘇風眠忽然擡起臉,兩個人的視線就在冷空氣裏撞上,季知非立即轉而看前面的路。
醫院大樓在這一瞬間顯得非常遙遠。
他們的腳步也十分緩慢。
“我……”季知非思忖要如何解釋自己摔到腰,猶豫半晌說,“我昨天手術站太久,腰疼,過來找同事做個按摩。”
“按摩啊。”蘇風眠點點頭,“這個我也會。”
這話是脫口而出的,說完之後他才後悔。不過他的确挺會按摩,這一點季知非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