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排遣思念的方法有很多,總之別讓自己安靜下來。
季知非立刻關掉手機,躺在床上,手機被按在胸口還有點發燙。
他喝了一點酒,頭腦并不清晰,像被塞了一團棉花,腦袋靠着僅存的一些棉絮縫隙吸收氧氣。
如果不喝酒,他不會選擇找網友聊天的方式傾訴自己的破事兒,更不會遇到對方這樣的人。
對方是什麽人,季知非不會不知道。
他就算喝多了,也清楚地記得,前段時間和蘇風眠重逢,蘇風眠穿的衣服是什麽。
而就在這個叫“今日有空”的網友主頁,相同的日期,出現了相同的衣服照片。
沒有露臉,配字是“帶學生回家出了個車禍,真走運”。
季知非一看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原來蘇風眠沒有孩子,那位叫蘇落崎的婷婷少女是他的學生,那也就是說蘇風眠是老師。蘇風眠現在沒有當醫生,季知非不知道原因。
比這更重要的,不是蘇風眠是什麽職業、最近發生了什麽,而是這位“今日有空”就是蘇風眠。
這把微醺狀态下的季知非吓到了。
他怕暴露自己,像個落荒而逃的罪人,結束了和蘇風眠的對話。
縱然在此之前,他很高興能有人願意聽他自言自語,在這樣的軟件裏,有這種人實屬不易。
還被他在大半夜撞上了。
......
Advertisement
可是對方是蘇風眠。
季知非臉頰緋紅,摸一摸還是滾燙的,酒熏的。
他喝酒喝得少,這個少不是說喝進肚子裏的酒少,而是喝的次數少。
但每一次喝酒,誇張點來說,一整瓶是必須要的。他控制不住自己踐行“光盤行動”。
酒量沒有很好,也不至于很差。一瓶下肚,看東西會有重影,這讓季知非逐漸煩躁起來,吊在天花板的在他眼裏燈晃來晃去也沒見亮堂。
他長長地嘆息,酒氣兒呼向空氣,溫暖了游動的空氣裏的分子,順帶讓它們也醉上一把。
要繼續裝傻不認識蘇風眠,還是坦白自己是誰。
季知非想不通,好像腦回路被堵住了,一下子轉不過彎,他怪這是酒精的作用。
躺了蠻久,他還是決定去換了卧室壞掉的燈泡。房間太黑,并不利于他思考,他的思緒容易朝不好的方向走去。
換燈泡前,他泡了一點兒蜂蜜水,喝下去,醒了醒酒。其實蜂蜜水作用不大,他的心跳還是比平時要快。
随後從儲物間搬來一個A型梯,又去找來一只新的燈泡。他家什麽都不算多,燈泡倒挺多,因為季知非不願意也不需要請外面的人給他修電燈,而他家的電燈偏偏總壞。
季知非扶着A型梯,晃一晃腦袋,确保自己是清醒的,踩上去,到了頂端,小心地旋下斷了燈絲的舊燈泡,輕抛下去,舊燈泡落入柔軟的床內。
季知非再将新的燈泡旋進去,一個卡殼,燈倏忽間亮了,可是季知非在此之前忘記檢查開關是否保持關閉狀态——于是距離他的眼睛不過一個巴掌這麽近的燈泡茲拉一下亮起來快要閃瞎他,眼睛裏瞬間晃入了幾塊光斑,他本能地身體後仰。
悲劇的發生總是如此突然,季知非摔在了床上,他雖然有進行醫生日常體能訓練,身子骨不算脆弱,不至于摔這一下摔出毛病。
但他畢竟四十歲了,腰板還是太硬,這麽一摔在床上,腰硌到了床上的硬燈泡,酸痛感便如電流一樣鑽進他肉軀。
“嘶……”季知非這下酒勁徹底過去了,連着哀嚎幾聲,揉着後腰,慢慢坐起身,不斷地揉搓揉搓再揉搓,長嘆口氣,“喝酒壞事。”
他揉搓了好一會兒,也沒見酸痛感褪去,反而越搓越酸。
這感覺......大概是撞上那破燈泡撞出淤青了。
季知非只好拿過手機,盤腿坐在床邊,給一個骨科的同事發微信:你明天值班嗎?在不在醫院?
同事馬上回複:不值班,我現在在值晚班。但我明天要回醫院。
季知非放下心來,說道:明天幫我去一下淤青。太痛了,我怕過幾天手術因為腰疼站不下來。
同事答應了他,他便退出聊天界面,看一眼時間,兩點鐘,他現在算得上是熬夜了。
熬夜時的季知非往往是個矛盾體,知道自己該睡了,卻沒辦法入眠。但凡有一點困意,他都會粘上枕頭,不放過任何一個睡覺的機會。
上了年紀,他睡得越來越少,所以格外珍惜睡眠時間,再加上明天有一天的假放,他本來是打算睡個天荒地老。
奈何一切事與願違,這讓他更睡不着。
幾經思考之下他還是點進了那個軟件,緩緩躺平身體,把床上的舊燈泡暫時擱置在床頭櫃上。
一個人的社交軟件個人主頁往往不能說明一個人的個性,蘇風眠的也一樣,季知非沒打算從他那些照片和動态裏尋找關于蘇風眠的愛恨情仇,雖然他一條一條地看完了。
足足三年以來的上千條動态,他翻到了底。
翻到底了季知非也沒有睡着,不過眼睛倒是快閉上了。
往往人被淺淺的睡意侵襲時,總萌生出一種頑強的抵抗力,這抵抗力讓季知非的眼睛始終開啓一條縫。
他雙擊手機屏幕上端,點進了蘇風眠的關注人列表。
不知道自己處于什麽原因,他是鐵了心的要把蘇風眠的社交賬號翻個底朝天。
窺看一個人的關注對象,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葉傅轶二樓的卧室很寬敞,蘇風眠一個人窩在被子裏,忘記了開暖氣,想起來後也覺得沒必要一個人耗費一屋子的暖氣。
可是夜裏涼,他只好把被子雙疊,被子厚度加倍,蓋在他身上,就好像壓了一塊磚頭。
蘇風眠心裏也好像壓了一塊磚頭。
他輕輕滑動屏幕,葉傅轶的個人關注,在這段時間裏增加了很多。
蘇風眠知道自己此時就像一只偷瞄主人吃食的貓。他控制不住自己翻動葉傅轶新加的每一個關注人的動态。
有一些人,甚至可以說是蘇風眠很讨厭的類型,幾乎在熱門主頁都能看得到這些人的蹤影。
不過自己曾經不也是這樣?
倒也不要說曾經了,注冊這個賬號也才三年,頭一年的時候,他剛到這個城市,剛開始玩這個軟件,因為空虛而格外活躍,關注他的人也越來越多,時常上熱門。
他試着靠聊天喝酒來填滿情感缺失,後來發現,只是越填越缺失,漸漸的才放棄了隔三差五約人出來聊天喝酒的習慣。變成尋找固定的床友解決生理剛需,再到現在,和一個完全不知底細的人談起了戀愛。
他對葉傅轶沒有戀人間的信任感,如果說有,那也是通過先前幾次的炮獲得的。這種信任感就像薯片一樣脆弱。
在一起之後,就是氧化了的薯片,連脆弱都談不上。
蘇風眠越看越無法入睡,想給葉傅轶打去電話,但擔心他已經睡了。
他将溫熱的手機放到躺在自己右側的空蕩枕頭上,剛鑽進被子,忽然收到了一通電話手機震得他頭皮一麻,一個激靈地爬起來,拿過手機看。
不是葉傅轶,而是蘇落崎,他有些失望。
不過很快他就收起了自己失望,轉而疑惑地看着那一個來電提醒——現在深更半夜的,蘇落崎不睡覺打電話過來幹什麽?
蘇風眠立即接起來。
他還沒有開口,就聽見蘇落崎在那邊帶着哭腔訴苦:“蘇老師……”
“怎麽了怎麽了?”蘇風眠緊張地問,條件反射地掀開被子,下床找衣服穿,“發生什麽了?”
“我,我腳崴傷了。”蘇落崎哭着說,“感覺走不動了……”
蘇風眠這下徹底睡不着了,這晚也睡不着了,他深呼吸一下,合了會眼,捏一捏眉心。
他很擔心蘇落崎的情況,也很疲憊。
等蘇落崎哭訴完傷勢,他問:“你在哪?宿舍嗎?”
“嗯。我在宿舍……我從上鋪下來上廁所,滑倒了,就崴了腳。現在走不動……”
“你等着,我現在回學校。”蘇風眠又安慰了幾句,挂斷電話,開車去了青樹高中。
青樹高中距離葉傅轶的家有點遠,所幸當下是深夜,沒有車,只有一些房子一般大的貨車在慢速車道行駛。
他一路踩油門飙到了高中,接到了在宿舍樓下頂着寒風哭成淚人兒的蘇落崎,還好她身邊有個舍友陪着,不然她大概也下不來樓梯,蘇風眠又上不去女生宿舍,到時只能幹着急。
這種時候,蘇風眠倒挺欣賞羨慕這些孩子之間的感情,大概是不論刮風下雨深夜黎明,都會有人陪着。
蘇風眠四十了,身邊卻沒有一個像樣的朋友或者,戀人。
他不知道葉傅轶此刻在做什麽黃粱夢。
“這麽委屈啊?”蘇風眠哄着她,和另一個女同學一起扶着蘇落崎走,蘇落崎擦一擦眼淚,搗蒜般的點點頭。
她的左腳腫了很大一塊,鞋子穿起來會腳疼,只好脫了鞋子,女同學替她拎起鞋子。
他們沉默地頂着夜晚呼嘯而過卷起沙粒的風在路上走着,出了宿舍門,蘇風眠攙着蘇落崎坐進後座,和女同學告別,送了蘇落崎回家。
回自己的家。
“老師……對不起,我真的沒忍住才大半夜的麻煩你的,學校校醫叫我找家長......我只能找你了。”蘇落崎小心地縮在汽車後座一小塊空間裏,腳上的紅腫很嚣張,她不敢輕舉妄動。
“沒事,反正我也睡不着。我失眠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的了。”蘇風眠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在想明天的課要怎麽上,他估計撐不下明天早上的兩節生物連堂。
“我明早帶你去醫院看腳,然後你要回學校。”蘇風眠囑咐。
蘇落崎不樂意了,帶着撒嬌的口吻:“老師,我這幾天想在你那裏住,學校不方便洗澡,沒有花灑全是用桶裝水。我這腳這樣……”
蘇風眠連話都沒聽完,沒有猶豫地答應了:“知道了,我搬回去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