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風眠一手撐着下巴,一手随意滑動手機屏幕。
拇指往下滑一兩下,微博叮咚地更新一次,沒有什麽新鮮內容,他只好退出界面,轉入了一個社交平臺。
這個社交軟件……基本可以算上一個同性同城“交友”軟件,他看了一眼“中心廣場”,遍地漂零。
他只好點開消息框,消息框人不少,他雖然年紀不小,可靠着這個絕不死纏爛打的個性和并不老氣橫秋的臉,人緣倒挺好。
不過蘇風眠并不想看其他消息,點開了一個一個叫“葉先生”的人給他發來了的幾條消息,還是幾小時前的,蘇風眠算了下時間,是他剛出車禍那會。
葉先生是什麽人,蘇風眠不算知根知底,只知道是個醫生,具體在哪工作他也沒問過,蘇風眠也不需要了解,只用知道他沒奇奇怪怪的病就行,其實他也不能百分百保證,但總之,一切看命,他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值得效仿。
認識葉先生是覺得醫生這個職業是有生理常識的,而醫生這個職業,對他而言有某種沖擊力并非吸引力,所以蘇風眠不會對他有過多追問。
他自己也并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交友标準降低了這麽多。
這些消息框裏的好友都是系統随機抽的。
每天抽一次,合得來就見一面聊上幾句,看對眼了就出來見個面,覺得舒服就下次繼續見面;合不來的就一拍兩散,權當今天抽了個下下簽。
對蘇風眠來說,人生就像貧瘠土壤,偶爾需要鮮花,什麽花都可以,只要是新鮮的,總比沒有的好。
反正蘇風眠知道什麽花都不比十四年前的那枝要好,但他無可奈何,蘇風眠和這些人談不起戀愛,一起睡覺的不算少,他承認過的戀愛記錄還是光榮的零,或許有那麽幾個擦槍走火暧昧上頭,但最後依舊歸于平靜。
蘇風眠垂眸盯着屏幕上那幾句話,泛起了困意。
“在哪?”
“今天想見你。”
“在吃飯?為什麽不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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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你不高興了?”
葉先生問的問題總是非常地精簡,好像是達意即可。
而葉先生說的不高興,大概是指蘇風眠脖子上的吻痕。因為蘇風眠不喜歡這樣。
他看到這話,不自覺地就撫上自己的頸窩,左手拇指敲了幾個字:沒關系這次就算了,我在醫院,學生出了點意外,遲點聊吧。
單憑一只手指打出這一長串話不太容易,蘇風眠等了幾分鐘,對方卻沒有回複,他有點無聊,幹脆收好手機,離開病房。
反正蘇落崎一時半會不會醒過來,而他得給蘇落崎父親打電話,通知一下家屬交一部分醫藥費,順帶把下月生活費也交了。
蘇落崎這個女生,高一的時候父母離異,母親在邊疆支邊,父親在外省做生意。
本來她爸爸想把她給爺爺奶奶帶,但是爺爺奶奶年紀确實大了,沒辦法給一個高三學生心理和身體上的支持,她就被她父親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委托給了蘇風眠。
蘇風眠也不是那麽随意的人,全看在他父親那句“出了事全在他不怪你”這句話,簽了保證書,又去居委會做了臨時監護協議,他才敢替他照顧蘇落崎。
而對于蘇落崎父親而言,蘇風眠三十老幾歲,單身,沒有不良癖好。
在她不那麽負責任的父親看來蘇風眠有的是時間和錢,多帶一個已經思想成熟了的孩子也沒什麽難處,何況是他自己班上學生,多方便。
蘇風眠不太擅長拒絕別人,各種妥協和條件之後,他只好答應了。
今天蘇風眠開車帶蘇落崎回家的時候,被一輛飙得飛快的摩托車給撞了,撞到副駕駛座的蘇落崎那邊,副駕駛的車窗玻璃碎了一半,砸到她身上,就出了事,還好事故不算大,而且對方态度誠懇,才算是大事化小。
“喂,是我。風眠。”蘇風眠随意給通訊錄裏一個人撥號。
他的私生活不算幹淨,而這個所謂的“幹淨”并不是指他随便和人睡覺,他的固定炮友只有兩個,還是半月一月不見人的那種。他們對對方都不是那麽需要,無聊時互相取暖罷了,或許沒什麽實質性的感情。
其中一個就是那位看上去對他很關心的葉先生,葉先生對他的感情來得也有些莫名其妙地迅猛。
巧的是,他的兩位炮友都是醫生,而他們或聲音或性格或興趣或其他都有點兒像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季知非。
準确點來說,是十四年前的季知非。
他通訊錄裏的其他人都是朋友,他有遍地開花的朋友。
他來這座城市飄蕩三年,除了錢多,就是朋友多。
大部分是酒吧和社交軟件上混來的朋友——他們都不談心,只是有需要的時候提供非借錢的物質幫助,或者約一局劇本殺。這樣的關系比較牢固,沒有三觀沖突,不談感情一切好說。
比如現在,他可以很輕松地叫一個上下班順路人給他載回家。
面對他這種性格柔軟的人,朋友們大多都樂意随時随地幫他忙。
偶爾偶爾會聽見學校辦公室的女老師嚼他舌根,說他是個“交際花”,不是主動型,卻讓人想接近。
蘇風眠不計較她們說什麽——因為他性格好。
只是女老師們都挺好奇他為什麽還是單身。
這理由說起來也挺寂寞。
蘇風眠活了四十年,經歷大大小小的事,很多時候他都不知道怎麽對一個人傾訴,這四十載風雨塑造了他這麽個人,太複雜,說不明白,也不知從何說起。
所以他不知道怎麽才能和一個人談戀愛,兩顆心的碰撞對他來說太困難。
何況他心裏一直不大不小的給一個人留了個位置——這個位置叫“不撞南牆不回頭”。
蘇風眠回過神,發現自己也不過是走神了一兩秒,這些事情就像白駒過隙在他腦海裏閃過。
今天他算是撞了南牆了,果然有些人對于他這樣算得上長情的老人家來說,稱得上是一輩子的羞愧和陰影。
南牆季知非沒有對他流露多餘的情感,哪怕是對老同學的正常熱絡,都沒有。
真的就只是一堵冰涼的牆。
“風眠……哦……你怎麽了?”幾秒後,那邊的人懶洋洋地問。
“可以接我回一趟家嗎,我車子送去4S店那邊了。剛出了車禍,不太想坐出租,這打車費也不少。”蘇風眠談起車禍就像談天氣一樣輕松。
顯然那邊的人被吓了吓:“啊?那我馬上過去,你沒受傷吧?”
“那倒沒有。我在靜榮醫院。”
蘇風眠擡起頭,看一眼靜榮醫院的牌匾,楷體字的牌匾下是一條橫着的LED長燈屏,上頭滾動過一行字。
“恭喜我院外科主任醫生季知非摘取本省臨床技術大賽桂冠……”
他靜靜地望着那一句話滾動了好些次,直到屏幕跳到下一個字條,蘇風眠才拉好防風帽子,去了停車場等朋友來接。
車子很快就到了,蘇風眠坐進去,說了點什麽,那人就把車內暖氣關掉,讓後座靠右的車窗打開一條縫,飕飕的冷風像刀子一樣割進車內溫熱的空氣,劃着蘇風眠的額頭。
蘇風眠偏着腦袋,眼前繁華景象在他眼裏卻顯得有那麽些落寞,也不知道是他更落寞些還是這個城市。
今天見到季知非,沒人知道蘇風眠內心已經兵荒馬亂了。
季知非和十四年前一樣,對他的态度和對所有人都一樣,平平靜靜,不怎麽禮貌。還有那麽一點居高臨下。
可他偏偏喜歡這樣的居高臨下和遙遠,季知非越是沒變化,蘇風眠越是會去回想。
他沒辦法不去回憶起十四年前的大學畢業典禮。
那就像一場被打散在大雨裏的夢。
典禮那晚,他和季知非在酒店裏厮磨了一個晚上。沒有幹柴烈火,就是解季知非喝多了之後的燃眉之急。
因為季知非和他睡在一起的時候,一句話也沒說,手法好像在搗弄一個稀奇的玩偶。
他如果知道這是蘇風眠的第一次的話,知道蘇風眠在半醉半醒的狀态下自己去浴室,努力地運用這些年學來的醫學生理知識給自己清理還弄得并不舒服的話,大概會稍微溫柔一點。
蘇風眠也不對這場歡愉抱有太大希望,他知道季知非是宴會上喝多了,酒後亂來。
但蘇風眠實在是想不起來當時怎麽就和他火熱到了酒店裏。
所以他也很難說到底是他亂來還是季知非亂來。
躺下後,蘇風眠害怕季知非醒過來後對自己大發雷霆,也害怕看到他臉上的懊惱和歉意,滿腦子混沌,可季知非睡得很沉,眼睛閉上就沒怎麽動過,唯有呼吸聲在告訴蘇風眠,他還活着,活生生的。
同樣,這些也都會告訴蘇風眠,季知非他不喜歡你。
和他做完的第二天清早,蘇風眠收拾了行李就去了另一座城市。
可是,蘇風眠喜歡季知非這件事,在大學期間鬧得人盡皆知,也有不少人會嘀咕,甚至會覺得不正常。季知非也知道,只不過從不表态,裝不知道。這種不表态裏包含了什麽,蘇風眠心裏清楚。
偶爾上課的時候,朋友給蘇風眠留了位置,讓他正好坐在季知非旁邊。
蘇風眠坐下後,季知非就好像沒看到,甚至不表露厭惡,只是埋頭抄筆記,像個兢兢業業的高中生。
蘇風眠不記得季知非上課有做筆記的習慣,他沒有和季知非坐一排的時候時常觀察他。
季知非上課通常是低頭看看書,再神游少時,或者呆望着窗外,尤其是陰天。
但是和蘇風眠坐一起,季知非就成了全場認真學習MVP,打心眼的不想和蘇風眠有任何哪怕是學術交流。
季知非從來都不好好地看他一眼,不和他說話,一舉一動都在避嫌。
哪怕分小組活動,季知非都是一個人把任務做完了,根本沒蘇風眠什麽事,連名字都不用填,季知非直接把兩個人的都寫了。
那時候蘇風眠暗戀上頭,通常安慰自己:這是典型的我負責貌美如花,季知非負責做作業應對老師。
直到那天畢業宴會,季知非喝多了和他做了越界的事,蘇風眠又試探性地問了季知非喜不喜歡自己。
“哪怕一點點也好......”蘇風眠趴在季知非身上,帶着一點委屈。他把臉埋在季知非肩窩裏,季知非身上和他本人格格不入的熱度以及暈暈沉沉的酒精氣息讓他癡迷。
當時季知非只是氣兒喘得很粗,看起來好像有什麽東西無法忍耐。的确有。
(......)
蘇風眠也清楚了季知非的意思——他始終一句話都不想和自己多說。
這次越界的舉動只讓自己更難受。
但是再怎麽倔強,喜歡季知非十四年聽起來也很荒謬,所以蘇風眠不再和任何人提起,他也知道這份無法言說的感情已經淡得只剩回憶了。
後來每年的同學會,蘇風眠也只把當年的盛大暗戀當做笑話來應對那些還在嚼老梗的同學,反正季知非不會出席,也沒有人能聯系上他。
他這個人,畢業了就從同學群體中消失,遙遠至極。
今天才知道。原來季知非一直在這裏生活。在這個北方城市。
“到你家了,下次請我喝酒哦。”
“好啊。”
蘇風眠的朋友送他到家,又把車開走了。
蘇風眠轉轉脖子,按下了電梯,手機叮咚一聲,他掏出來看,是葉先生。
葉先生說:“你在哪?見一面。”
蘇風眠輸入了好幾次家庭地址,又不大放心,删掉了,幾分鐘後他回複:“明天見吧,今天我很累。”
是非常累的,這話不假。
“我明天值早班,下午我去找你?”
“我明天下午要上課。”
“上到幾點?”
“六點。”他覺得有些滑稽,不禁笑了一下。
蘇風眠和他的床伴們都很忙——城市裏的人都很忙,忙得有點沒法理解,他小時候從來沒想過工作生活會讓自己感動疲倦,以為高考是最累的時光,直到進了大學,再後來進了社會,才知道人生永遠沒有“最”。
幾秒後葉先生發來消息:“那晚上?”
蘇風眠皺了皺眉,晚上見面,意味着總得發生點什麽。蘇風眠前幾天才和他發生了點什麽,他并不大喜歡頻繁肢體接觸,對于承受的一方——他來說,太辛苦。
蘇風眠回複他:“你見我有什麽重要的事?”
“我只想确認你傷勢嚴重不嚴重。”葉先生發過來的話看起來很誠懇。
看到這話蘇風眠多少心裏有點感觸。
他想起了季知非那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應了那首歌撲克臉,在他臉上如果能看到一點擔心,蘇風眠也覺得這些年壓抑的、羞愧的情感挺值得了。
事實證明,“全都是泡沫”。
他敲上幾個字:“那我去找你吧,你在哪上班?”
問了一個人在哪裏工作,意味着自己想開始了解這個人。
“靜榮醫院,心腦血管科,葉傅轶。”
連名帶姓的也知道了,這下不擔心這個葉先生會胡扯了。
“好,我順便去看看我學生,她在靜榮住院。”
蘇風眠心髒連帶着右眼皮突地跳了一下。
作者有話說:
有些微修改,可移步微博@達爾彭喜歡喝咖啡,不過不去也影響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