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親人(三)
盛夏走後,丁浩成坐在病床上沉思了很久。
丁浩成并不覺得自己是一個聰明人。他能爬到眼下的位置,靠的不過是善于鑽營和性格裏的一腔狠勁兒。他小時候家裏條件不好,吃過苦,受過罪,所以最大的願望就是長大以後不缺錢,不會因為物質貧乏而遭人欺負。
他在社會的最底層混過,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人情冷暖,所以除了錢,他從不信任誰,包括他的親戚,他的同事,他的領導。他知道盛河川給他開那麽高的工資,是因為他有很多工作要自己去做,盛河川自己不懂的、不擅長的、不屑于去做的,以及生活中的各種繁瑣的小事,這些事都需要他去完成。
他剛到盛家工作的時候,也才是個剛出校門的小年輕,空有一腔熱血和向上爬的野心,卻求告無門。那個時候,盛河川就是他的梯子,他是盛河川的手、腳、眼睛和耳朵。他們之間其實是一種各取所需的合作關系。硬要說這裏面包含有兄弟義氣,或者類似于家人似的感情,丁浩成自己就不信。
那麽話說回來了,盛河川為什麽會放他一馬?情知逃不掉,所以要留一個人在外面接應?讓他幫忙照顧孩子?
至于盛河川留下的那句啞謎,那倒沒什麽需要琢磨的。東西怎麽來的,丁浩成全程旁觀,沒人比他更清楚了。東西如今藏在哪裏,他也知道。盛河川帶着人往下埋的時候,他就在不遠處望風呢。
丁浩成思來想去也琢磨不透,只好先把這事兒放在一邊。
住了幾天院,丁浩成的燒終于退了下去,盛夏也不耐煩再等,下了班之後親自開車接了丁浩成出院,一路狂奔回了盛家大宅。
霍家兄弟早一步回來,已經等在院子裏了。看到丁浩成被盛夏押着進來,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霍白對丁浩成說:“你也知道,要不要真把你撈出去,就在盛夏一句話。”
丁浩成連忙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霍東晖也伸出手指朝着他點了點,“別想着蒙混過關,我們手裏有證據。這你也知道。”
丁浩成苦着臉說:“霍少,不用你說,我心裏明鏡兒似的。你看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不敢跟你們耍花招。”還有句話他沒說,他老板盛河川到底為什麽推他出來,他心裏始終沒底,他還指望能借着盛夏的手安然度過這一關呢。
盛夏揚揚下巴,“那就開始幹活。盛河川到底埋了什麽東西?”
丁浩成腿肚子都要抽筋了,他哪裏敢實話實話。要是說了,盛夏還能給他留一條命嗎?盛河川可不在,盛夏要想撒氣,只能找他。
“應該是夫人的遺物。至于到底是什麽,”丁浩成含糊的說:“先挖出來看看吧,我也得先看看是什麽東西才好說呀。”
盛夏淡淡瞥了他一眼,從霍東晖手裏接過一把鐵鍬遞給他,“那就挖吧。”
丁浩成嘴裏發苦。自打他跟着盛河川之後,連自己的衣服都沒洗過,更別說挖坑這樣的體力活了。可是被盛夏怎麽一雙黑的發藍的眼睛盯着,他什麽反駁的話也不敢說,只能乖乖拿着鐵鍬幹活。
最後還是霍白看不下去了,從旁邊找了一把鐵鍬跟着他一起挖。
盛河川埋東西的地方,在後院靠近花房的地方。花房是盛夏的父親為了慶祝結婚十周年送給他母親的禮物。這一片原本是樹林,為了修建這個花房,還移走了不少樹。花芳裏一半兒以上都是泰莉喜愛的蝴蝶蘭,還有不少是他父親特意找來的珍品。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盛夏轉頭對霍東晖說:“花房裏有幾盆品種挺不錯的蝴蝶蘭,回頭給阿姨搬過去吧。”如果花草有靈,想來它們也願意被珍愛它們的人來照顧吧。
霍東晖笑着點頭。
就在這時,霍白的鐵鍬突然碰到了什麽東西,發出了“撲”的一聲悶響。盛夏和霍東晖的注意力也瞬間被吸引了過去。
老桂樹下已經挖開了一個半人多深的坑,坑裏放着一個像是花房裏移植花木用的木箱,箱蓋揭開,裏面放着一個褐色紋格的半舊的旅行皮箱。盛夏覺得這個箱子看着有些眼熟,像是盛河川以前用過的。到了這會兒,盛夏開始相信盛河川說的話是真的了,他可能真的藏着有關他母親的什麽東西。
丁浩成看到這個箱子,心裏也松了一口氣。盛河川的日常雜事都是他在打理,自然認得出盛河川的東西。有了這個東西,至少說明盛河川沒拿着他來騙人。要知道,眼下這情況,不論盛河川做了什麽,挨揍的都是他。
丁浩成一只手剛碰到箱子的拉鎖,就聽霍白喊了一聲,“先住手!”
丁浩成吓得一哆嗦。
山風刷的一下卷了過去,寂靜中傳來一陣似有似無的滴答聲。
霍白臉色刷的變了,“你剛才碰到什麽?!’
丁浩成被他吼得都傻眼了,“我……我沒碰什麽啊……”
霍白抖着手把拉鏈拉開,掃了一眼裏面那個滴答作響的小玩意兒,扔掉手裏的鐵鍬,飛快的爬出樹坑,一邊喊了句,“是炸|彈!”一邊拖着離他最近的盛夏死命的往前跑,跑出幾步之後,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撲倒在地。
霍東晖反應也快,緊跟着他們跑出幾步,腳下不知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一頭撲倒在地。
丁浩成反應稍慢了一拍,他身體又笨重,剛爬出大坑,就覺得有什麽東西猛然從身後撞了過來,像一雙大手在他背後重重一推,直推得他向前飛了出去。
下一秒,身後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同一時間,盛河川的私人律師周博恒坐在盛河川的面前,逐條分析他可能會面臨的起訴,以及警方掌握的證據。
盛河川心不在焉的打斷了周律師,“盛家這兩天有沒有什麽事發生?”
周律師愣了一下,小心的問他,“盛先生指的是?”
“盛家的消息,”盛河川想了想,補充了一句,“尤其是盛夏這幾天的動靜。”
周律師的神色就有些遲疑,他的專職工作是找線索打官司,搞情報工作不大在行。他想了想,把來之前聽說的那些消息挑挑揀揀的告訴他,“盛世拆分,很多手續還沒辦完。董事會內部也不太平,盛夏現在壓力很大。”
盛河川臉上露出微笑來,壓力大算什麽,要是盛夏的壓力不大,那他做的事情豈不是都白忙活了?
“還有什麽?”
周律師努力回憶,為難的搖頭,“應該……就這些。”
盛河川心裏稍稍有些失望,“這小子倒是比以前更有耐性了。居然真的放着丁浩成在醫院裏住了這麽久。”
周律師聽到丁浩成這個名字,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丁浩成知道不少事情,就這麽放出去,我總覺得……”
“不礙事。”盛河川擺擺手,“我心裏有數。”
周律師就不好說什麽了,作為盛河川的私人律師,盛河川幾乎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偶爾也會出出主意,但是他摻和的很少。盛河川身邊這幾個人他也看的清楚,嚴橋是個辦實事的,可惜跟盛河川不交心,盛河川也不能放心用他;于光偉最好使喚,給錢就能用,但是一旦局勢發生變化,最先跑路的肯定也是他;至于丁浩成,按理說丁浩成是這幾個當中最有心計的,做事說話都圓滑。這樣的人按理說最會未雨綢缪,會早早替自己做打算。但他卻又一路跟着盛河川,甚至說了要偷渡去日本他也跟着……
這就讓周博恒看不透了。
正思索着,就聽盛河川囑咐他,“案子的進度,能拖就拖。目前我還是呆在這裏最安全,也最便宜。”
周律師琢磨着這一定是盛河川又在盛家那邊使了壞,要躲在一個安全地方把自己摘出去的意思。便點了點頭說:“我明白。”
盛河川擺擺手,“行了,你先回去吧。”
周博恒知道這位主子脾氣不好,素來說一不二,連忙收拾東西。剛站起來,就聽盛河川說:“嗳,等等,你剛才說他們那邊有兩名人證,怎麽回事?”
“是這樣,”周律師忙又坐下,“兩名人證我就簡稱甲乙吧。甲是給汽車剎車動手腳的人,這個人是于光偉找來的,據說手藝好,嘴巴緊。這個當時他也跟你報備過。”他小心的觑一眼盛河川,見他臉上沒什麽表情,便繼續說道:“乙是甲同租一室的室友。這個人在五金廠工作,跟甲關系很好,有一次大概是一起吃飯,聽甲說起了這件事。盛家也不知是從哪裏知道這些的,居然把他們找到了。”
盛河川在心裏罵了一句廢物,“這兩個人現在在哪裏?”
周律師說:“盛家先找到了乙,乙現在在南方工作,生活上比較穩定,不想再摻和這些事情,所以拒絕出庭作證。盛家那邊也正在做他的工作。至于甲……”他停頓了一下,“這人可能已經不在了。”
盛河川挑眉,“哦?”
周律師說:“盛家也在找這個人。但是據我們調查到的情況來看,這人回山西老家之後,一直在親戚的煤礦上工作。三年前煤礦出事故,這個人被困在井下沒救上來。後來的救援中也沒有發現他的屍體。”
“不會是假死脫身吧?”盛河川懷疑的問。
“這個……”周律師是正常人的思維,暫時還沒想到這一層。聽他這麽一說,頓時躊躇,“不會這麽巧吧?”
盛河川不置可否,“接着查。”
周律師點頭答應。
盛河川臉上露出笑容,他們查不着的人,盛夏不見得就能查着。再退一步講,甲真的死在井下的話,也是對他這一方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