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秦遇唯葬禮那天,烏雲密布。
他是林城知名富商,生前死後都有大批人跟随,來哀悼的人一身肅黑,讓人多看一眼便覺壓抑。
盛蕊戴上大墨鏡、頭上罩着黑□□紗,旁人以為她定是哭了很久,所以需要靠服飾來掩飾她的悲傷。
每個人見到她都會說一聲,“秦太太,請節哀。”
節哀。
聽厭了。
盛蕊面無表情接受安慰,雙眼遮在墨鏡之後,毫無神采。
她如同提線木偶一般,随着傭人的指引機械走着,從悼念堂到墓地,秦遇唯的身後事被安排的明明白白,根本不需盛蕊操心。她只用站在原地,一言不發,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麽,她也未曾去分析對方的哭聲裏留有多少真誠。
好似秦遇唯的死與她無關,而這人不過是她生命裏的一個過客。
——他走就走了,對我沒有意義的。
盛蕊這樣告訴自己。
葬禮結束,司機問盛蕊要回哪裏去,想送秦公館又擔心太太思念先生,可他就是個下屬做不了老板的意。
司機回頭見盛蕊戴着墨鏡不說話,多喊了幾聲沒有答複後便不了了之了。
中途開始下雨,那場烏雲終于被暴雨破開,像開了口子的傘,沒有停止的時候。
等到窗玻璃上布滿了雨珠,盛蕊緊盯着車窗一角的眼突然酸澀難耐,眼角似乎就要滲出眼淚來,幸而有墨鏡遮陽,正好擋住了她一瞬的低落。
“回,秦公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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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心裏停了幾秒,去秦公館?不會睹物思人嗎?盛家秦家名下那樣多産業,總有一處可以去歇歇腳,何必一時再去秦公館找痛受呢?
“開車。”
盛蕊催促道,司機不敢再停留。
沿着延綿雨霧往前行駛,離身後的墓園越來越遠,終究是與他說了再見。
衆人眼裏的秦太太備受秦先生寵愛,任憑她小打小鬧總無任何怨言,她不高興了他也會難過,她眉頭多皺一分,秦先生都會自問是不是哪裏做錯惹她生氣,那樣好的男人簡直是妻控楷模,丈夫典範,如今人沒了,誰都替盛蕊難過。
盛蕊踏進大門,傭人張嫂滿面詫異,眼裏更是淚汪汪,剛一張嘴問她話,眼淚珠子唰唰往外掉,簡直比盛蕊這個痛失丈夫的當事人還要誇張。
“張嫂,門廊的燈怎麽不開?”
“我以為您今晚不會來這邊。”
張嫂低頭拼命的抹眼淚,結果越抹越多,聲音也是哽塞泛啞。
盛蕊的視線從她眼淚上掠過,脫了黑絲襪光腳上樓,邊吩咐道:“從前什麽樣,以後還是什麽樣,我不喜歡房間太暗,門廊的燈要點,廳裏的香薰也要點。”
張嫂張皇失措應下,轉頭又去上了一炷香,點燃香嘆了口氣,言語間多少有些欣慰,“先生,太太對您還是有感情的,這秦公館她始終是舍不得。”
燈紅酒綠的夜生活過久了,多少有些疲倦,但溫柔就是醉後的一杯溫水,一個擁抱,沒人會忘記那鮮少存在過的回憶。
盛蕊與秦遇唯的婚姻不如外界看的和諧,他們當夫妻的吵鬧是情趣,其實不是,盛蕊從秦遇唯用陰險手段得到這段婚姻開始,就自動把他歸納為惡人的地域,他們向來泾渭分明,只是秦遇唯在一次次的過界。
秦遇唯是為了錢財權勢地位才娶的她,盛蕊不可能将他的感情當真。
他越溫柔,她越厭惡。
結婚5年,盛蕊每一天都在期待與他撕破臉,結果換來的卻是一場葬禮。
人死了,再糾結愛恨與否未免殘忍,只是一旦習慣了某些事,想要改回來簡直比登天還難。
夜風襲來。
盛蕊光腳走在柔軟地毯上,小腿感覺到了涼意,她下意識的回頭看向卧室門外,仿佛那裏應該有人拿着拖鞋在等她。
還得喚她一句,“阿蕊,怎的又不穿鞋。”
蹲下來,握住她腳踝,捂在手心溫一溫才放進鞋裏。
這就是秦遇唯的溫柔。
無時無刻不在釋放他的柔軟細膩,從未有過難堪憤怒的時候,即便是盛蕊生悶氣對他摔東西,他也會擔心她受傷沒有,她是易怒的獅子,将所有的怒氣撒給他,秦遇唯照常接受然後自我消化。
秦遇唯包容她,寵着她,裝□□她,裝作非她不可,以至于外人都開始羨慕盛蕊,生在盛家,婚前父母疼愛,婚後丈夫寵愛,人人都渴望成為盛蕊。
可惜,他們看走了眼。
盛蕊深陷進他的牢籠,無法自拔的卻是她自己。
他給了她舉世無雙的溫柔,卻在得到回應前先離開,真是有夠狡猾。
秦遇唯是狐貍,盛蕊再見到17歲的小狐貍,哭得稀裏嘩啦震天響,好似将當初沒有在衆人面前哭出的眼淚一股腦全哭了出來,不管不顧的鼻涕眼淚一大把,越是勸說越是哭得厲害。
盛蕊回到17歲,她不知道此刻的秦遇唯會怎麽想她,但他的臉恍如隔世再見,盛蕊往前走一步,只想抱住他,秦遇唯卻神色僵硬慌忙往後退。
“喂喂,你哭什麽?”一邊退一邊質問。
秦遇唯回看一圈兄弟夥,不明所以撓撓頭,兄弟夥各個一副“哥,你攤上大事了,你是不是亂、搞女人”的心态觀望他,并離他半米遠距離以保持清白,秦遇唯咧嘴,拳頭自然而然的豎起來,“你們幾個真有種,哥是那樣的人嗎?”
兄弟夥聳聳肩,相互看一眼紛紛點頭。
“我靠,勞資今天打不死你們!”說着,拳頭都硬了,欠教訓的家夥們皮癢了!
秦遇唯壓根都不想管面前哭成淚人的女生,他甚至以為她有點精神不太正常,光喊他名字不算,別把他扯進什麽奇怪的圈子裏去,然而衣擺被她拽住,秦遇唯低頭看到她眼睫上挂着的淚珠,拳頭松了些力道但仍舊握着沒放下。
“你幹嘛?”秦遇唯眉頭皺一塊,冷聲冷氣問她。
盛蕊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仰頭看他嘴角又上揚,秦遇唯太陽穴開始脹痛,眼皮也跟着亂跳,想推開她,盛蕊卻抓的很牢,哭着笑,聲音都嘶啞。
“秦,秦遇唯。”
她不說話還好,剛說完又嚎啕大哭,吓得秦遇唯腦仁疼到想打□□頭不自覺收緊,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強勢男聲。
“秦遇唯,你放開她!”
聲音挺耳熟,兄弟夥插上一句,“喲,是老班長啊。”
“哦,莫乖乖啊。”秦遇唯側着身子,眼神斜過去看他,一臉不耐煩叫來人名字,誰都知道林城三中的天之驕子莫辰,五好學生,老師眼中的乖乖仔,輕松拿到無數競賽獎項,永遠在年級第一寶座上沒下來過,是當之無愧的學霸,加上長得高高帥帥,于是被封林城三中“學神”的稱號。
有學霸就有學渣,同樣長得好的秦遇唯就是學渣中的校霸,莫辰身後跟着的是一大堆追捧他的學弟學妹,而秦遇唯就只有一群吃喝玩樂不學無術的小弟了。
如果不是遇到盛蕊,莫辰斷然不會再跟秦遇唯打交道。
“你教訓男生就夠了,現在連女生都要揍嗎?”
秦遇唯眼角上提,“切”一聲,“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莫辰已走到他跟前,将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盛蕊護在身後,“事實證明,你真的無可救藥。”
秦遇唯的兄弟不高興了,率先嗆他,“莫乖乖,你有病不是,要是你認識這妞就趕緊帶走,別欺負到我們頭上,以為我哥拳頭好惹的啊!”
莫辰側身看向臉紅彤彤的盛蕊,張嘴想問她緣由,可瞧她鞋都沒穿,腳背都沾染了泥灰,搞不好腳底板都弄破了,要是留下傷口更難收拾。
“盛蕊,你別哭了,回去再說。”
盛蕊根本停不下來,兩眼盯着秦遇唯,脖子都哭紅,秦遇唯腦仁愈來愈疼,完全不解這其中的變故,看莫辰如此緊張的樣子,再怎麽回應都無事于補。
他一向不擅長解釋,單手插到褲兜裏轉了身,那眼神漠視到極致,盛蕊眼巴巴的瞧着身體不由自主的跟上去,沒走第二步就被莫辰攔住,他低眉提醒她,“盛蕊,他欺負你了。”
眼淚像斷了線,一滴一滴落在他手背上,莫辰有一瞬恍惚,這還是他認識的盛蕊?
從不在人前流露自己情緒的盛蕊,竟然也有情感充沛到無處盛放的時候,看似在哭卻始終藏不住眼角裏的喜悅,像是久別重逢的歡愉,經歷萬世春秋而後在此刻相遇。
這樣的盛蕊,鮮活的不像記憶中的存在,莫辰也從來沒有見過。
“盛蕊……”他下意識伸出手,還沒碰到她印滿淚痕的臉頰,莫小咪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哥,阿蕊,我來了!”約莫是跑着過來,還在大喘氣。
莫辰不着痕跡收起手,輕輕碰上停留在指尖的眼淚,他看向莫小咪滿是疑惑,“到底怎麽回事?盛蕊跟秦遇唯什麽關系?他們怎麽會在一塊?”
一發三連,真的絕了。
莫小咪聳聳肩,“我哪裏知道,你問我,我還一臉懵逼呢。”她手上還拿着盛蕊的鞋,一巴掌忍不住拍打在她肩上,落下時力道卻變小,根本就舍不得,“好你個盛蕊,你到底想做什麽呀?頭還疼不疼呀,一醒來就亂跑,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有多狼狽!鞋都不穿,你看看你腳上都是灰!盛蕊,你擡腳我看一看。”
莫小咪抓着她腳踝,盛蕊一個重心不穩,幸而被莫辰抓住肩,盛蕊只知道哭,連話都不願意多說,莫辰眉心愈加皺緊。莫小咪擡起她的腳,心疼的很,“你看我說什麽,都是小傷口,不處理要出大事!”
她擡頭急的不得了,正好,盛蕊低頭看她,兩人眼裏都水汪汪,莫小咪本來不想哭,看她哭就沒忍住,“盛蕊,你到底怎麽了呀!要是有人欺負你,我就找我哥打他,你別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
莫辰嘆口氣,“莫小咪,你一邊呆着去。”
“哦。”莫小咪眼圈紅紅,站在一邊給他騰位置,莫辰蹲下來,扭頭對盛蕊道,“上來,我背你。”
盛蕊呆愣着,莫辰再喊道,“盛蕊,我背你去醫院。”
莫小咪也叫她名字,“阿蕊,你的腳不疼嗎?都流血了!”
流血了……
疼嗎?阿蕊。
盛蕊忽然回過神,腳底刺痛傳來,她的心跳在加速,眼前種種都在告訴她:盛蕊,你不是在做夢,就在剛剛你還見到了17歲的秦遇唯,他活生生出現在你面前,你是真的回來了。
“盛蕊,上來。”
莫辰的臉變成了秦遇唯的模樣,他的眼睫毛好長,在陽光下能落在臉上成一道小陰影。他在人來人往的廣場向她求婚,目光真摯且動人,書中描寫的所有溫柔與美好都在他身上呈現出來,但那時的盛蕊并沒有被打動。
等到後來,就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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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街周邊有好幾間游戲廳、網吧,秦遇唯和他的兄弟們常在那玩。
從小巷裏出來,秦遇唯臉色都僵着,染藍毛的兄弟龐意跟他時間最長,但玩游戲呢哪有空揣摩他心裏的想法,這不一開口就撞他不快,“哥,今天手怎麽這麽臭啊,那幾個擺明了組團搞你啊!你用點心行不行,我這個月零花錢都堵這破游戲上了!”
秦遇唯腦子聰明,玩游戲基本沒輸過,一連三局都掉坑實在是不爽,他丢了耳機站起身,不玩了。
“诶,哥,我靠,秦遇唯不帶你這小氣的!不就說了幾句,你他媽的……”
“哎喲胖子,你別跟秦爺計較了,你剛才是沒在現場,有個女瘋子扒着他不放,後來還被莫乖乖給逮個正着,以為他欺負女生呢。”
龐意一聽,游戲也顧不上了,“勁爆啊,莫乖乖跟他不是對頭麽?”
“你們說莫辰?”其他兄弟眼神發亮,“莫辰是三中學神,他怎麽會認識秦爺?”
龐意搖搖頭,“不懂了吧,要說學神,如果不是你秦哥哥甘願下凡,還有莫辰什麽事啊!我告訴你們,咱秦爺當年那可是響當當的……”
“龐意,打火機呢?”
八卦的人心虛啊,被正主叫到名字瞬間慫了,從褲兜裏掏出煙和打火機遞給秦遇唯,“哥,你不是不抽煙嗎!”
秦遇唯的眼神掠過這群兄弟身上,只拿了打火機出去。
人一走,兄弟們趕緊催他,“胖子,接着呢?”
“還有什麽啊,都沒了,別跟小女生一樣八卦,下一批組團的有人沒?贏了我請客吃燒烤!”
年紀越小越容易滿足,提到燒烤,連八卦也顧不得,龐意雖然揣摩不了他心裏的想法,但他還是能看出秦遇唯表面的不快,既然他不想說過去,龐意自然不會再提。
店門外,秦遇唯按着打火機一開一合。
林城的夏濕熱且悶,秦遇唯光是站在門外後背都起了一身汗,他摸了把額上的汗漬,在手心裏黏糊糊的,一點都沒有她的眼淚來的清爽。
“盛蕊。”
秦遇唯将她的名字在齒間來回念,好似認識很久,逐漸起了興趣。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用的歌是毛不易的,感謝。
謝謝大家的評論,我就原地給大家表演一個“畫畫的貝貝”吧!
嚯嚯!謝謝多金的爸爸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