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游府
羿峥鄙夷地看着他:“之前是誰誇下海口耀武揚威的,就你現下這本事,莫說什麽兩個人一起上,便是我兩只手一起上就能讓你起不來床,還想上戰場,做夢吧。”
趙則被嘲笑得漲紅了臉瞪他,眸光在一片撲閃後忽的暗淡了下去,嘴裏也不再嚎了,只渾身發抖,顯是被氣狠了。
薛儀陽忙上來扶他,使了半天勁才讓趙則站穩了,急道:“傷着哪兒了?要不要找大夫來看看?”
趙則卻不說話,推開薛儀陽自己一瘸一拐地就往外走。
薛儀陽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本想要追,後來還是罷了,只對趙則的随侍太監寶慶說:“跟着你們世子,好好地把他送回宮。”
寶慶走後,一時場內的氣氛有些微妙,羿峥左右看了看,這才覺得自己怕是做錯了什麽,有些別扭地看向侯炳臣。
“将軍……”
侯炳臣卻撫了撫他的頭笑道:“無事,也算是一樁歷練,我趙家可不能出一個軟柿子,如果他要進取,自己會想通的。”
然而羿峥思量起趙則方才那深受打擊的模樣,又覺這一切本是情有可原,他一自小長在宮中的金貴子弟,耳邊聽得無非就是那些阿谀奉承的話,不知深淺十分正常,自己或許不該拿這個笑話他。
這樣琢磨着,羿峥心裏有些郁悶,回頭也不打一聲招呼,刺溜一下就竄沒了。
周圍的人似是對他這般風風火火的做派很是習慣了,并未覺得奇怪,又說說笑笑起來。
侯炳臣對顧相檀道:“靈佛可要到處走走看看?讓鳶兒帶着好了。”
顧相檀看了看趙鳶,笑着颔首。
已是初秋落花時節,但神武将軍府卻依舊清風動竹,桂子飄香,西面院中還獨有一片巨大的碧湖,自府外引來的活水,湖水清澈如鏡,在炎炎驕陽下泛出粼粼波紋。
顧相檀站在湖邊看着腳下躍動的魚群,不由感嘆道:“這般好地方,想是獨缺一個女主人了。”
趙鳶看着他,說:“三哥不想。”
“侯将軍不想,怕是皇上想。”
趙鳶眯了眯眼,口氣淡漠:“由不得他。”
顧相檀眼睛轉了圈,小心地問:“侯将軍可是還念着亡妻?”
趙鳶頓了下,點點頭。
侯炳臣當年随大王爺征戰沙場,久不歸京,大王妃顧念侯家血脈,便難得做主為他指了一門親事,那女子雖不是高門望族出身,但也算是書香世家的小姐,起先侯炳臣并不願意,怕自己粗莽鄙陋,反而耽誤了對方,誰知大捷歸來後卻對那女子一見傾心,兩人便順利結為了秦晉之好,然而不過一年未到那女子就懷了身孕,卻在臨盆時遭遇難産,連帶着那個孩子一起撒手人寰。
侯将軍在邊關聽聞噩耗自然傷心不已,若不是身負家國重任,想必那時候神武将軍就要随着發妻一同去了,如今十多年過去,這個傷痛依舊郁結于心,難以化開。
“癡故生愛,愛故系縛。”
無論是小愛還是大愛,世人皆被這些綁縛,然後處處身不由己,瞻前顧後。
顧相檀的這句話讓趙鳶似也體悟到了什麽,兩人久久未言,一路自湖邊并肩而行,穿過長廊走到了花園中。
直到看着前頭忙活的人,顧相檀才重又笑了出來。
“這是在做什麽?”
神武将軍府也有幾座葡萄架,比顧相檀在鹿澧時種的還要高還要大,金秋季節,葡萄正是豐收,顆顆滾圓飽滿的果實順着藤架垂墜了下來,順風輕輕擺蕩,晶瑩剔透。而此刻羿峥便像只小猴子一般攀附在上面,他身形利落,偶爾倒挂,偶爾側吊,在那翻來覆去,竟也不會傷到一點果肉,左一下右一下,沒多時就采了滿滿一袋的葡萄裹在衣服裏,看得顧相檀是啧啧稱奇。
羿峥在上頭晃晃悠悠地瞧到了他們,還甩了甩手說:“要不要一起來呀,我嘗過可甜了,正好摘了釀酒喝。”
顧相檀不知想到什麽,眼睛亮了亮。
趙鳶就見身旁這人捋了捋衣襟,竟然開始卷袖子。
卷到一半,手臂被一手擋住了,顧相檀回頭就對上趙鳶微蹙着眉不贊同的表情。
顧相檀笑了:“無事,你忘了嗎,以前我們院裏的葡萄熟了的時候都是我和蘇息一起摘的。”當然,只能乘着傅雅濂不在才能爬上去。
見着顧相檀臉上久違的光芒,趙鳶猶豫了下,片刻松了手上的力氣。
顧相檀安撫地拍了拍趙鳶,左右瞧了瞧,反正無人,便在衣擺上又打了個結,待準備妥當後,抓着兩旁欄柱就爬了上去。
他當然沒有羿峥的身手矯健,又常年吃齋持素,四肢的力氣總缺了那麽些,不過顧相檀憑着小時的經驗,加之還算小心,這藤架也結實,慢慢悠悠地還是被他登到了頂。
顧相檀自上而下俯視着趙鳶,就見他站在原地擡頭看着自己,眼神專注一眨不眨,滿臉謹慎。顧相檀對他彎起眼笑了笑,擡手摘了一顆葡萄剝了皮放進嘴裏,繼而就皺起了鼻子。
“又酸又甜……”
羿峥還有心力關心顧相檀的動向,遠遠道:“莫要挑那些團成一團的,要采分散的那種,果肉緊實的才甜。”說着,還指手畫腳起來,“喏喏,過去那一串,就在你後頭,這個适合直接吃,還有左邊一串,摘了給我,這個泡酒好。”
顧相檀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也不介意羿峥使喚,有些遲緩地轉過身,調整好姿勢後才慢慢摸到了那處,接着問:“這葡萄是你種的嗎?”
“對啊,”羿峥道:“原本是在我們之前住的府衙內的,我看着就要熟了,便央求将軍移栽過來的。”
“嗯,難怪這些比尋常葡萄種的還要好。”
聽着誇獎,羿峥嘿嘿一笑,麥色的臉上陽光明媚:“種些葡萄算什麽,我還會種麥子,種水稻,種很多果樹莊稼。”
羿峥的口音大體已是同大邺官話差不離多少,但若細聽還是能察覺得出有些抑揚頓挫很是奇特,怕是因此遭受了不少非議。
顧相檀笑道:“神醫醫術了得,沒想到農耕之術也如此精通。”
羿峥也不藏私:“這些都是我在南蠻的師傅教的,他會的比我還多,只是我還沒來得及學完他就死了。”
“哦?看來南蠻奇人的确不少。”
羿峥哼了聲:“大邺許多人剛愎自用,總覺着南蠻是窮鄉僻壤凄風苦雨,其實哪裏都有厲害的人,若是每一個像當今皇上這樣不思進取,只想守着安樂過活,再厲害的家業都要被敗光。”
羿峥說完,又想起不對,侯炳臣告訴過他進了京便不能這樣說話了,更不能議論官員和皇上,于是忙偷偷去看顧相檀,卻見他只是笑着,笑得淡然平和,絲毫未有不快之色。
“都說大邺的靈佛善解人意是世間的活菩薩,我原先覺着也不過如此,現在同你說話,發現的确舒服,至少比那些總愛拿架子滿口酸文的達官貴人好太多了。”羿峥忽然感嘆。
顧相檀看着他:“同你說話也挺有意思的。”
接着兩人便相視而笑。
顧相檀摘了眼前最油光水亮的一串葡萄朝下頭仍是盯着此處的趙鳶擺了擺道:“淵清……”他本想說,這一串給你吃,接着啊,誰知,還沒來得及直起身,忽的腳下就一個打滑,整個人自藤架的間隙處歪了下去。
這架子約莫一丈不到,不算太高,但人要是這麽砸下去,斷只手斷只腳還是沒問題的,摔得不好,直接死了也不是無可能,但是顧相檀四肢懸空的一瞬間,卻并無任何異樣的感覺,莫說害怕,連緊張都沒有,不知是死過一次了,還是發生得太快的一切都沒來得及。
而一道人影在顧相檀摔下的瞬間也跟着躍起,一腳踏在欄柱上借力攀高,又在空中一個旋身,穩穩地把那墜落的人給接在了懷裏,然後兩人一同落地。
伏在那人的懷裏,聽着對方的心跳,一時間顧相檀忽然就明白了,因為有這個人在一旁,而任何時候他能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所以自己才變得這樣有恃無恐的吧。
顧相檀擡起頭,一眼就對上趙鳶不快地目光。
羿峥也被驚到了,縱身跳了下來,圍着兩人轉了幾圈:“怎麽樣怎麽樣,有沒有摔到啊?”
趙鳶卻不理他,只掐着顧相檀的臉迎着陽光看去。
就見白淨的額頭一角掀起了一小塊皮,不算嚴重,但嫣紅的血絲還是慢慢滲了出來,想必是方才不小心被藤枝給擦到了。
顧相檀倒未覺着什麽,順着趙鳶的視線還想自己伸手去摸,卻被猛地抓住了手腕。
趙鳶直接反手牽着顧相檀就往前走,離開葡萄架,直接進了自己在不遠處的小院。
那院落樸樸素素,有些空落,只種了幾排青竹和桂花,沿途行來一路幽香,而房內更是同趙鳶在鹿澧的內屋差不多一般,沒什麽太多的裝飾,瞧着很是簡潔,細看又能發現一桌一椅都是好東西。
趙鳶讓顧相檀坐下,吩咐畢符先去打了水,自己則親手絞了帕子,替他把額頭的細塵先給擦淨了,然後又拿出懷裏的傷藥來給他抹上。
顧相檀嘴角都要揚起苦笑了,這才多久,又要淵清給自己擦藥,不過這家夥這般未雨綢缪随身帶藥,不會就是因為自己總是要小傷大傷不斷吧?料想得還真準。
自趙鳶衣袂間瞥到站在一旁的畢符,顧相檀還不忘吩咐:“我摘了不少葡萄,就在架子那兒,去拿回來吧,晚了給你家少爺釀酒吃也行。”
說完,卻聽腦袋上飄過一聲若有似無的無奈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