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意料外的劇終
包廂外的戲臺子上,一個塗滿白/粉的正旦披枷帶鎖,咿咿呀呀跪着唱:“……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
堂下一片喝彩,喻承從桌上抓起一串珠子,丢到門邊小厮手裏:“賞了他!”
小厮點頭哈腰跑開,跑了一半又折回來:“二爺,有客來拜。”
喻承問:“什麽人?”
竹簾外,有一個爽利的聲音笑哈哈走近,一名錦衣男子手握折扇,朝喻承拱了拱:“鐘二爺好闊的手氣!小子京弘深特來拜見則個!”
喻承忙從軟墊兒上起身,依樣打躬,笑說:“莫不是‘京字緞莊’的京哥哥吧!哥哥家的鋪子開到蘇州,我爹爹方才叫我,要我到莊上拜見,不曾想趕巧兒了就!”
京弘深擡起笑眼,讓喻承心口一停。耳邊似有人在唱曲兒,唱的是:“他是個矯帽輕衫小小郎,我是個繡帔香車楚楚娘,恰才貌正相當……”
京弘深也端端看他似有半柱香,問:“二爺青天白日不顧櫃面生意,倒來梨園樓聽戲?”
喻承吓了一跳:“哥哥可莫要跟我爹爹講!他吊起來打死我不要緊,就怕氣壞了爹爹身子骨……”
一行人笑起來,小厮腆臉接嘴兒道:“我家二爺是個甩手掌櫃,蘇州十八個米鋪,都讓鐘大姐一人照顧全了!”
喻承擡手就輕輕給了小厮一耳刮子:“要你多嘴!快喚小二來看茶!哎我說,怎麽這珠子還你擎着?皮癢了?”小厮嬉皮笑臉捂着臉頰,飛跑走了。喻承用袖子作勢擦了擦包廂軟椅,笑道,“京哥哥快坐!”
京弘深也不客氣,坐了就讓他的跟班兒去叫些薄皮瓜子兒,鹽水花生,金絲蜜棗,白霜海棠上來。眼睛望着臺子上,折扇随铙兒罄兒一下一下輕輕敲打桌沿。
喻承察言觀色,說:“哥哥也喜歡吃茶聽戲?”
京弘深笑道:“茶戲都是江南的好!臺上這倡兒,明明是個男人,身段、模樣,每一樣不比女子差!”他停了停,轉過臉笑道,“但其實我今日來,是恰好路過。本來是要到你們總鋪,去見鐘大姐。”
喻承好奇:“見她作甚?”
京弘深欲言又止,一旁他的家丁見狀卻接了茬,說:“我家老爺吩咐,讓少爺到了蘇州就上門拜會鐘老爺,跟府上小姐合個八字兒,結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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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承眼睛一瞪,視線凝聚,看見天花板上照進朝陽的一線金光。可他胸口還堵着,草,什麽倒竈夢!老子大姐要搶我男人?!
最近夢也做得不順,伐開心!還有那首“他是小小郎,我是楚楚娘……才貌正相當,高築一堵雲雨牆”,這是什麽淫詞豔曲?!誰娘了?!
喻承醒過來就跟自己做的夢發脾氣,可清醒和夢之間的距離,卻如黑夜不懂晝的白,搭不上話。他只好反省道,哎,我果然是吃素太久,只能在夢裏消遣。
四月第一周,清明節三天放假。公司搬家在即,新址是集團買地自己建的,在濱江建了個園區,總共六棟樓。建的時候,計劃集團下所有公司的員工都搬進去,大家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誰知這一年多的建築過程中,集團急劇擴張,現在只能十二怒漢一家子公司搬,搭一些諸如“怒漢學院”、“怒漢小額貸款”之類的小體型子公司。尋寶、付錢爽等個頭較大的子公司,依舊在城西租寫字樓。
老總楊雨篤信老黃歷,必須擇吉日搬,七八千個工位一次性搬不完,分批次來,最後一批截止日到四月底。
喻承和大象同一批,都在四月十一號。兩人合計了一下,他倆住的地兒到公司十八公裏,公司搬到濱江後,他們離公司新址還有六公裏。濱江這時候的公共交通并不發達,路上出租車都沒幾輛,更別提公交車了。上班比去市區難度更大,不如直接到公司附近租個房子。
全公司絕大部分年輕人,都是租房一族。公司搬,意味着大批人馬也會跟着遷徙。這麽大的事,難得銷售部高擡貴手,大象周末加班免了。
他倆吃過早飯,打車到公司新址查看地形,再花了半天時間逛了一下周圍的房子。
可以徒步上班的一公裏以內,只有農民房。但由于十二怒漢要搬遷的消息在半年前報紙上就宣傳得沸沸揚揚,本來外界就以為十二怒漢個個是千萬富翁,新聞又預估,說至少有兩千套房子要賣給十二怒漢的員工,租的,就更不計其數。
于是,濱江本來鳥不拉屎一空地兒,附近樓盤的售價直接從原先兩千八一平米,陡升到一萬三;租金天知道原來多少,說不定以前根本就沒有“租房”這種概念。現在好了,每接近公司搬家的截止日期一天,房租就變一個樣。農民房一層樓一百來平,硬是隔出三四個棺材大的小套房,每套租金七百到一千,美其名曰:“日式單身公寓”。
不再種地的農民伯伯嬸嬸們坐在路邊,笑呵呵看着這些朝氣蓬勃的打工仔們,眼裏都是金色的“¥”标在猛閃。
喻承和大象勉強看了三戶房子,實在忍不了了。
第一,小,還要跟一群陌生人雜居,隔音隐私不用想,出個門碰見個人,側着身都難走;第二,哪有房間卧室客廳合二為一,還能隔出個半平方不到、密不透光的廁所?他們是雞啊?!這種格局,不但應了風水學裏的“臭風煞”,何況還真有一波一波的臭風,感覺住在裏面就要倒黴了;第三,所有的農民房,一律四層樓高,但不論住哪一層,只有一個門進出。一樓房東全家住在裏面,但凡出去回來,都要從別人家裏過。
這真是哥可忍嫂不可忍!
出了農民回遷小區,喻承就想死了。他覺得自己擰巴,沒幾分錢還要挑這挑那。農民房環境再差,大象那些銷售部的同事不都住進去了嗎?
可他們是gay啊!gay不就是講究個人隐私,以及和異樣的目光拉開距離的嗎?
如果他倆也住進這種房子,今後怎麽帶男人回來?就算不帶男人,上班天天對着那些臉,下班還要近距離對着看,痛不痛、苦不苦啊!
兩人站在春風中,糾結對望。喻承腦中忽然閃出一個樓盤名,“錢塘水晶都”。對了!他辦公室那群有錢人,好像好多都買房子買在水晶都裏,據說那個樓盤是某知名房地産商建的,環境應該不錯,地兒也該不遠。
花了半個小時眼觀四路搜羅出租車,上車後沒想到一分鐘就到了錢塘水晶都,在一個大菜場對面。小區門口有一個超市,一家沙縣,幾家房産中介。
兩人随便進一家中介,喻承說了下二室一廳的要求。一個穿黑西裝黑西褲白棉襪配黑中跟鞋的妹子掃了他們一眼,說:“只有一套了,房東不肯給鑰匙,等會兒自己來,要不你們一起去?”
說話間,一個五十多歲的謝頂胖老頭騎電瓶車到,白棉襪高跟鞋妹說:“這是房東。”
老頭問:“你們是十二怒漢的?”
喻承和大象一起說,不是不是,我們是美院的學生。
老頭眯起眼笑了笑:“美院學生?你們不住學校,幹嘛跑那麽遠租房子?”
大象說:“藝術家,圖個清靜。”
老頭:“那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啊!”
喻承:“是貴還是太貴?”
妹子笑:“水晶都的房子,前兩年八百一千精裝沒人租,今年你們聽說過十二怒漢嗎?他們一搬過來,這邊租金,去年十二月就漲到兩千四,最近租出去的不管好壞都是三千起。”
喻承:“卧靠,這家公司太特麽可惡了!還讓不讓人活了!”
老頭:“我的三千二。”
喻承猛抽一口冷氣,你以為你這兒是武林廣場啊?!大象眼神示意他:撤!
兩人正要走,老頭手機滴滴滴響起來,他接,說來看吧,我正好在。完了又是一個,他還是老說辭。
兩人等他講電話的一分鐘之內,又有幾個年輕人找過來,說旁邊幾家中介都說這小區沒出租房了,你們這裏有沒有。妹子說兩室一廳的就一間,等房東帶。
喻承眉頭一皺,這麽香?他眼神回視大象:看看再說。
于是,一老頭帶着棉襪妹,還有他們一幫漂泊打工仔,浩浩蕩蕩往小區裏挺進。
老頭一路走一路打量來看房的人,說得他那房子就跟寶貝似的,是給兒子買的婚房,精裝修,你們住進去之後,不要把這裏搞成雞窩鴨窩。
大象冷笑道:“嘿你這老伯,說話真好聽!雞窩鴨窩嘞……”
幾個年輕人朝他笑,喻承用眼神示意他打住。畢竟此刻是賣方市場,他們要為老頭子這點破嘴吵起來,沒什麽必要。
再說萬一條件很好呢?租金可以再磨,反正農民房那邊,喻承是寧願死也不願住的。
小區綠化很好,老頭那棟樓,走兩步就到了。
房子在十四樓,房門除了門把是亮的,四周都是灰。打開進去一看,偌大一間客廳,大概有五六十平米。落地窗沒窗簾,地上就鋪了塊破破爛爛的木紋膠墊,假裝自己是木地板;廚房水泥地,有窗,但是窗戶外面是雜物通道;兩間卧室各自約二十平米大,末了就是全封閉的洗手間。
配套的電器,洗衣機是二十年前的雙筒舊機器,卧室裏倒是各有一臺蒙灰的空調,此外總共家具是一張大床,一張生鏽的鋼絲折疊床,一臺彩電,一個熱水器、一臺油煙機,一套多餘的卡拉OK音箱。
沒了,一張凳子都沒有,不用說農民房裏都有的廉價衣櫃和電腦桌。
喻承難以置信:“請問說好的精裝修呢?你床都不全!你這是毛坯啊親!”
老頭眯眼笑笑:“你愛要不要吧!”
喻承想,三千二,誰要誰傻逼!另外幾個看房的,在小妹帶領下,也個個吓得面如土色,盡力在維持表情平靜。小妹為了一個月的中介費,賠笑硬謅說:“那,戶型朝南,陽光還是好的……”
喻承反正也不想要了,加上老頭先前說“鴨窩”,他看完房子更不爽。這老頭出口成髒,謊話連篇,一點誠信都沒有,什麽素質!
他冷笑着痛快說:“愛要不要?這種爛房子,你白送我都不要!”
老頭兒盯着他:“哎你這個年輕人,你說話要講道理呀!”
喻承:“我給你講道理。你看你家這客廳,格局這副樣子,占地面積比其他地方加起來還大!落地窗沒窗簾,外面周圍沒遮沒擋,對面劈頭蓋臉一幢扁扁的高樓!風水上這叫‘刀煞’!要有血光之災好嗎?十四樓風這麽大,光這麽強,你房子四面又刷白/粉,關門夫妻吵架家庭不和,開門就破財!你還三千二!還兒子婚房!”
他說完,大象給他點了贊,兩人對視一眼,想趁老頭發飙前開溜。
沒料到老頭卻盯着他,說:“喲,你還懂風水!你再講兩句。”
喻承豁出去了,指指點點說:“首先你房子在十四樓,十四樓房地産裏什麽價位?最低的吧?最低還最後才被買吧?為什麽?不吉利嘛!你陽臺上堆那麽多死了的花,是‘垃圾煞’!房子外面菜市場,菜市場什麽地方?古時候砍頭的地兒!戾氣重啊!”
一群看房的人連同白襪妹、老頭統統被他唬住,喻承幹脆風水先生上身:“菜市場裏,天天殺雞宰魚,都是畜生道輪回的冤魂!你再看看你這屋裏,廚房通風不好,采光不夠……那,那是……”
老頭:“是什麽啊?”
喻承:“竈火……就是人氣!采光不夠麽人氣不旺咯!還有那個廁所,通風口啊沒一個的,”他說溜了,把杭普都順嘴帶了出來,“廁所是兇位,沒有通風就是‘陰煞’!廁所口麽還對着個主卧!這住主卧的人,久了不是膝蓋不好就是頭痛!唉,算了,這個,你們誰租誰自求多福吧!”
大象已經眼睛藏笑挪到房門口了,喻承邊說邊往門口退。誰知老頭眼神一弱,說:“你等一下!”
喻承:“幹啥?”
老頭見中介妹子正被人拉着問有沒有其他小區的房子,他一把抓過喻承的手機,輸下一串號碼打給自己,完了就遞回手機,不理他們了。
喻承和大象溜出門,在小區門口買了瓶水,大笑。
大象:“牛逼啊,一套一套的,哪兒學的呀!”
喻承搶過水喝一口:“我小開叔叔造樓的嘛~誰讓他那麽破一房子敢租三千二,卧槽,還說我們是鴨!”
大象搖搖頭:“他說我是鴨,你是雞!”
喻承:“你丫才是雞!”
大象:“那好吧,你是鴨。”
喻承:“……”
兩人歡樂互毆,沒看見一個身影暗搓搓靠近,接口說:“兩個小夥子!我這個人麽就是嘴巴壞了點,你們不要聽進去不就好了嘛!”
喻承一窘:“哦,房東啊,你幹啥拿我手機號?”
老頭嘿嘿笑,說:“那幾個租房子的,都被你吓走了咯!我只好找你了麽!”
喻承:“他們是被你的租金和你的‘精裝修’吓走的!你房子挂出去多久了?為什麽沒租出去?你除了空調和油煙機是房産商送的,還有什麽?像你這麽租房子,還不如出去搶!”
老頭:“哎你這個小夥子,說話麽比我還壞!”
喻承:“你別聽進去不就好了嘛!”
老頭:“嘿,我一句話,你還得還挺快!那風水,你真當是懂的咯?”
喻承察言觀色:“準不準?”
老頭猶豫了一下,說:“那房子,其實我親家跟她老公鬧矛盾,過來住過兩個禮拜。住的是廁所對的主卧,回去就說腿不好了……以前好端端一個人,沒病沒災的,我恐怕就是你說的那個問題。”
喻承和大象對視一眼,心想,這也行!他讪笑:“那你還想把它租給我啊?”
老頭嘿嘿兩聲:“你們懂風水麽,知道問題,肯定也有解法嘛!這樣,我租金降你點,三千,行不行?”
喻承噗地一聲:“叔叔,毛坯!我們做鴨的錢也都是辛苦錢!”
“哎你看你,讓你不要聽進去嘛!”老頭沉吟片刻,“床給你配個新的,客廳窗簾給你裝裝上去嘛,再給你們搬個飯桌過來,好伐?客廳卡拉OK好用的,你們年輕人高興了還可以唱的嘛!”
大象狂笑:“家裏唱K啊,唱兩句就抓派出所去了!”
喻承也笑:“床、窗簾和飯桌都要,其他的,別人家裏那種是真的精裝!你這兒別的,沙發衣櫃電腦桌,我都不要了,兩千二!”
老頭:“你怎麽不去搶咯?!”
喻承:“你這是零六年的房子呀,你買的時候才幾個錢!空了那麽多年,婚房,我們給你添人氣,改風水,你兒子結婚進來就是吉宅啊!”
老頭:“你怎麽知道我房子空幾年?”
喻承笑:“地墊上灰都結成水泥了,要打掃,指不定得擦幾十遍呢!”
老頭:“添兩百!只要不找那個中介,你們省點麽我也省點。”
大象和喻承又對視一眼,這老頭忒狠了,利用完人中介,就搞這一套。可他們也沒錢去高尚,大象點點頭,喻承就說行,那再來談談簽合同的事兒。老頭說你們網上下載一個随便簽一下就好了,兩人說我們十一號才搬,到時候再來把合同和錢一塊給你。老頭答應。
兩人心情愉悅回家,喻承算了一下,兩千四一個月,他和大象均攤,那麽接下去每個月光房租就要一千二,另外還有兩百物業費。付三押一,他要準備五千二。可他之前的薪水,每個月省吃儉用還不夠,這下哪兒來那麽一筆錢?
絕望中,手機響。點開一看,招行發的:“根據您的用卡情況,我行為您調升信用額度到兩萬一。”
喻承感激涕零。自打獨立起,每逢患難時刻,救他一命的都是信用卡!信用卡真是他的再生父母啊!
就是不知道哪一年才能把“恩情”用高額利息還完。
新一周上班,團隊裏新添了兩個BD經理,男的叫老賈,女的叫小王。聽說背景都很厲害,但現下兩人都一副新人唯唯諾諾的樣子,看不出本事。
先前戴維說要頂起怒漢學院,不是蒙他們,也不是害他們。
除了他們部門被高看一眼調過來“頂”以外,還調了幾個在集團裏赫赫有名的業務開拓型悍将。學院新的總經理Gary,就是特地從付錢爽子公司抽調過來的。他到崗第一天,專門找BD團隊去了趟烏龜潭喝茶。究其目的,一來Gary作為陳骁炜的新老板,想表達一番對這個牛逼團隊的重視,二來,喻承想,大家同是學院新人,Gary興許也有“結盟”之意。
Gary也是公司元老。本人大約四十七八歲,濃眉大眼,五官很立體,說話也是言辭持重,但氣質卻像在豬油缸裏泡太久的抹布。
喻承在心裏打完分,意識到一個點。自他進這家公司起,見過的所有所謂的中高層管理,似乎從氣質風度上來看,除了戴維外,只有陳骁炜和谷天驕是好的。其他人,要不就是氣質渾濁,丢清水裏就能泡出黑湯來;要不就是外在正常,但一開口就不像樣。
這究竟是咋回事兒?他想不明白。反觀他之前待過的那家工廠,雖然人事關系複雜,社交模式傳統,但每個人,包括老板和老板娘那種壓榨工人到底的資本家在內,氣場上反而還比Gary之類的清透得多。
不知道陳骁炜是怎麽出淤泥而不染的。
山清水秀的烏龜潭裏,陳骁炜在Gary面前一一介紹團隊成員,介紹到他時,說了句:“年紀最小,卻非常專業,也非常敬業。”
喻承受寵若驚。
自從上次跌那一跤之後,他果然夾着尾巴妥妥地做起了全職文案。陳骁炜對他的工作只剩點頭,饒海珍也沒再設計過他。但不知她後來怎麽在接待中表現,幾次下來,竟有杜強和龍老師等人挺她,說她絕對是個BD人才。饒海珍當然熱切笑着,大方默認了。
她頗有勢如破竹一路向上竄的陣仗。
這事喻承無所謂,但他有一個隐痛。就是他明顯感受到,陳骁炜對他的笑容變了。所謂失去後才知道珍貴。早先他剛進公司,到他被連環套牢之前,陳骁炜每次看到他都笑眯眯地,那種笑容,是發自內心的喜愛。喻承回回能見,還以為陳骁炜對誰都那樣。
如今他感受到了區別。陳骁炜對誰都一副笑臉,沒錯,包括現在對他。但現在的笑容,眼裏的光點沒有了。喻承不再是他的“兒子”,遠遠退到了他“普通同事”的位置。
失去後才懂得珍貴,懂得後也就感到落寞。不過喻承想,日久見人心,他會拼了老命為陳骁炜所帶的團隊效力。時間會讓陳骁炜認清,他是個好孩子,不是個心機婊養的。
轉眼就到了四月十一號。
公司搬家,聽起來麻煩,其實員工不用怎麽費力。把辦公物品裝到推櫃裏,櫃子鎖好,鑰匙帶走。從行政部領标簽,寫上工號、工位、名字、手機,貼櫃子上、電腦上完事兒。他們團隊還有一些送政府領導的小禮品,全部裝紙箱裏,依樣貼好标簽。一個小時不到,早上十點,全團隊提前走人。
喻承協同大象,兩人打車趕回家。前一天打包完出租屋裏的東西,約好了搬家公司,在老房東相送、新房東的迎接下,從此告別樓下的《一個人》和樓上的搖床聲,搬進了錢塘水晶都。
房子灰重,兩人忙活了一下午。四點時接到饒海珍電話,說陳骁炜通知,緊急到公司新辦公區開會。
從水晶都坐黑車到公司新址,也只要一分鐘。
喻承趕到後,只見新辦公區綠意盎然,寬闊明亮。環境配色鮮活,簡潔時尚,比原來租來的大樓要好上好幾倍。新生活就要展開,喻承感到鬥志爆棚,一陣雀躍。
團隊其他人陸續趕到,Gary也來了,陳骁炜笑眯眯招呼他們到工位旁邊的會議室裏坐下。
會議主題不明确,Gary好像說了一堆什麽話開場。這位高管說話也有一種魔力,就是讓人往死裏聽,都聽不到重點。所有人圍着會議桌靜默,只有陳骁炜一臉笑容,目光一一看過所有人的臉,氛圍有點怪異。
終于陳骁炜開口了,喻承漂泊四處的神思凝聚起來,聽到第一句竟然是:“明天交接工作完成後,我就在尋寶上班了。以後我在城西,你們在濱江,可能碰面機會不多,但大家還是好朋友。”
喻承一驚!
團隊那一刻靜得就像時空停止。
陳骁炜接下去從他左手邊起,一一評價并感謝那個人以往的工作。男人們臉色都繃得很緊,紅一蕾和新來的小王一臉迷茫,似難過又似好奇。
突然饒海珍失聲痛哭起來,陳骁炜頓了一下,動容笑了笑,用眼神安撫她,接着對他說話的對象繼續贊揚、感謝和祝福。
喻承望着饒海珍失神,心想,你哭啥?你把小哥我推到坑裏,陳骁炜突然要走了,我還沒來得及翻身呢!你現在形象大好,給陳骁炜留下的也是好回憶,哥可是一張爛臉,我還沒哭呢!……哦,對了,你是哭之前的心機都白費了啊……
“喻承,”喻承坐直,望着他有史以來遇到的最好老板,陳骁炜接着笑道,“你是我帶過的最靈活、也最聰明的人。積極上進肯吃苦,任何事情,只要跟你說一遍,你立馬就能改,這個品質很難得。今後新崗位,好好幹,我很看好你。”
喻承苦笑了一下,說:“謝謝Will,我最榮幸的事,就是跟過你。”
陳骁炜目光沒有停留,移向下一個人。部門變動的通知會,搞得就像遺體告別式。末了陳骁炜請Gary宣布,如今除陳骁炜外,擴展到九個人的BD團隊,今後組織架構的新分配。
一般情況下,一個團隊的頭兒如果要走,首先會提前一個月通知,再派一個新的領導來接任。
可陳骁炜走,保密工作做得實在太好。喻承回想起來,恐怕是戴維在請客吃飯,說起董事會新局那番話時,陳骁炜就已經在打算。加上他們部門并入怒漢學院後,一直沒有摸索出靠譜的業務模式,陳骁炜又得知尋寶即将大放異彩,看出尋寶公司對于他這個工種的潛在需求,便迅速為自己鋪好了後路。
他走得太突然,連Gary都不知道,前兩天還在為他推薦新人擴充團隊。如今要另找領導來接替他,一來找不到,二來新的業務模式定不下來,找來新領導也沒有什麽意義。原來的團隊無法再繼續以一個大團隊存活。于是,陳骁炜建議按照P級,從現有的人裏拔出三個leader,各帶兩個人,形成三個小團隊,分別服務于怒漢學院、十二怒漢國際站和中文站。
Gary同意,三個leader分別是P8的龍老師,P7的杜強和P7的蘇凱。
陳骁炜說,其餘人的分配,以及各自今後究竟接哪個組織體系,還要再跟新的三位leader商量。接着就散了會,讓大家回家休息,生活還要繼續。
喻承臨到離別,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只和陳骁炜擁抱了一下,便走出公司。
從公司大門徒步回水晶都,有一條穿過農民菜地的泥巴小路,慢慢走只要十五分鐘。
他大腦淩亂進門,見大象已經把地面的膠墊擦出顏色了,便笑笑招呼大象出去吃晚飯。兩人往沙縣慢慢踱,忽然各收到一條短信,內容一模一樣,來自谷天驕。
“原定于4月12日,谷天驕與汪清在凱悅酒店舉行的婚禮因故取消,請您提前做其他安排。為您帶來的麻煩,萬分抱歉,請原諒。”
大象回望喻承,愣了一會兒,說:“地震了。”
喻承糾結起眉頭,這一天,好像生活全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