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尚思為國戍輪臺 (1)
這百年間,神族發生了很多事。
蓐收主動提出合并神軍的要求,并在五魔神的支持下,委任飛蓬為人神聯軍統帥。飛蓬幾度推辭被拒,最終還是接受了這個位置。
“這代表的不僅僅是權利,更是極大的責任。”面對幾位好友的賀喜,飛蓬神色平靜的笑了笑,并無絲毫得色。他曾為連續不斷的勝利蒙住眼睛,若非女娲神力護住魂魄,就真的隕落于重樓之手,同樣的錯誤自然不會犯第二次。
回來已有一段時間,天帝伏羲高踞雲端,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放下了心裏那點兒擔憂,阖上眼眸靜靜療傷。
這百年間,外人只道神将飛蓬屢屢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乃神族不世出的驕楚,但只有極少數人才知曉,飛蓬私下裏挑燈夜戰、徹夜不眠,所有的勝利都滿含着他的辛勞。
不過,這也只是表面,唯獨飛蓬自己才知曉,他關注的并非只有神族,更多是整個三族之戰的大局,目的相當明确,卻也無比艱難——人神聯軍不能敗,獸族亦不能亡。
別看獸族已落入下風,但要是當真滅族,地皇神農定會心中不滿,飛蓬并不想因此影響了三皇間的關系。所以,他用計總是斟酌再三,對付獸族時既要打敗又不能過火,其高層中蚩尤因靈力被封,更要注意下手不能太重。
某一天晚上,飛蓬一臉疲倦的靠在座椅上,正阖眸輕輕撫摸出師時伏羲送他的玉佩。之前被獸族好友們圍攻的那一次,他的玉佩落了下來,被重樓放入風神珠。這回,頸間系了重樓送的血玉寶珠項鏈,飛蓬便把玉佩取出來戴在腰間,偶爾失神思索,便會順手摩挲幾下。
“扣扣。”房門忽然被輕輕叩響,飛蓬睜開眼睛時,已沒有半分疲憊,藍眸裏一片銳利璀璨,語氣平靜道:“請進!”
進來的是玄女葵羽,她端着一蠱湯,笑容明豔的很:“喝點休息一下,你辛苦了。”
“謝謝。”飛蓬也沒客氣,直接接了過來。
食不言寝不語,葵羽安靜的坐在一邊,倒沒有重樓那樣的爽朗吵鬧,連吃飯都喜歡和飛蓬相互打趣。所以,飛蓬吃的很快,很快就放下碗筷,淨了個手,還順便把碗筷碟子都弄幹淨了。
“葵羽,有什麽消息嗎?”飯後,飛蓬問起了正事。
葵羽正色道:“有,九天悄悄離開族地,正為你四處尋覓血覆的下落。滄彬和辰軒帶領玉衡,每次出戰亦是很小心。但是,一直都沒血覆的下落,大家這麽加緊戒備,不敢絲毫放松,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看着就很辛苦。”
“我知道。”飛蓬嘆了口氣,他應該去問重樓的,不管重樓願不願意說。
葵羽神色不變:“我來,是想告訴将軍,夕瑤昨日通過神樹意外發現了血覆戰隊下落,現在已經去牢裏見重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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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瑤…”飛蓬表情微變,欲言又止的嘆了口氣:“那就讓她去問吧,葵羽你忙你的去。”
沒多久,夕瑤敲門而入,柔聲說道:“重樓說了,他命血覆戰隊不要再去戰場,反而去搜集一些天材地寶、奇花異草的種子去了。所以,血覆戰隊現身也沒有參戰,滄彬、辰軒正在想要不要相信他的話。”
“這樣啊…”想到情報中的九幽環境,飛蓬若有所思,思索片刻後笑道:“你幫我傳個話,就說以觀望遠離為主、防備監視為輔,除非他們動手,否則不需要管。”
夕瑤毫不意外的笑着點頭,又走了。
數日之後,天儀殿內,包括共工在內的五魔神赫然在場,句芒、蓐收也在,而羲和、常羲自那次大戰後,繼續掌管日升月落,倒是沒參會。
除此之外,長老團五位長老亦是俱在,正就血覆戰隊之事,質問飛蓬為何不出兵圍剿。
對此,飛蓬當然沒把重樓的話當證據說,而是侃侃說道:“血覆戰隊集結了獸族年青一代最優秀的族人,豈是我軍能夠輕易對付的?更何況,赤霄精于傳送的能力,諸位長老莫非不知?若是我等出手,只怕傷亡無數,還不一定能得償所願。”
瞥了一眼長老團被噎住的表情,他的語氣低沉而充滿自信:“且自共工前輩棄暗投明,血覆戰隊失去主帥,就再也沒入戰場,反而奔波于各地,搜尋奇珍異寶的靈根、種子之物。既然他們是真心退出戰場,我們又何必犧牲族人性命枉造殺孽?不如就這樣放在眼皮底下監視。”
聽完飛蓬之言,幾位元老贊同的點了點頭,九天玄女笑而不語,倒是葵羽玄女似笑非笑,最後補充了一句,也徹底打消了長老團的念頭。
“神農之女瑤姬身份尊貴,要是出了什麽事,神農大神怪罪下來,各位長老擔待的起嗎?!”神子、神女代表祖神顏面,重傷無所謂,殺卻是不行的,葵羽很清楚,絕對沒誰願意用自己的命去試探這一點。
這諷刺之語令長老團臉色瞬變,但不得不憋屈默認他們不敢的事實。
飛蓬對此視若罔聞,只對着衆神躬身一禮道:“既已無事,飛蓬也該告辭了,戰場多煩憂,還請諸位前輩體諒。”他化為風靈,身影漸漸消散。和蚩尤一樣不能動用靈力,可飛蓬的肉身能直接散去,魂魄融入風靈,來往盤古大陸各地,依舊方便安全。
這時,已是神戰紀元四百九十年,獸族頑抗了七八十年,如今已徹底窮途末路。就在這一年,獸族內有人做了個看似瘋狂卻又合理的決定:他們開始有組織地屠殺那些“看起來”最可恨的人族俘虜。
這樣的行為,殘忍而懦弱,還它違反了血腥戰争剩餘的最後一點道德。雖然這種道德很脆弱,但一直以來都被交戰雙方心照不宣地承認和遵守。現在,獸族做出這樣的舉動,自然引起了巨大的愦怒和鄙夷。
然而,神族還沒來及聲讨譴責獸族所為,人族就針對獸族殺俘之行開始了報複,同樣有組織地殺戮那些“最可恨”的俘虜。
九天作為第一玄女,盡管沒正式踏上戰場,可私底下的磨練并不算少,還兼管着一部分情報,第一時間便将這個消息上報給了在前線的飛蓬。
飛蓬很快就回到神族族地,他站在神樹上,往下看見的是滿目瘡痍,忍不住輕輕的嘆了口氣:“唉。”
在平臺上踱步了片刻,飛蓬回過頭來:“你們去查,死掉的俘虜實力如何,是不是靈力純粹強大的,殺掉他們的又是誰。”
這個倒是不難查,夕瑤很快便重新睜開眼睛:“是的,都是靈力很強的,劊子手竟是獸族的元老們,戰神刑天、風伯飛廉、雨師計蒙、水伯冰夷、毒物族長玄蜂、大祭司歡兜還有軍師貔貅。”
“果然,因果平分了。”飛蓬嘆了口氣:“天道需要靈氣,卻不見得會管靈氣來自于哪一族,只要靈氣夠,應該就不會再逼着各族繼續争鬥。獸族這狗急跳牆之舉,明顯是為了盡快結束戰争,定然沒知會蚩尤,完全是自作主張。”
蚩尤也是三皇教出來的,他或許不介意戰場上把人神聯軍殺個血流遍地,因為那都是敵人,卻不可能對手無寸鐵的俘虜下此殺手。對于這一點,飛蓬相當肯定,不禁嘆息了一瞬:“這是錯誤,是很不道德的。”
“別人犯錯,我們便不該跟着犯錯,我現在看去找軒轅氏。”飛蓬去了人族,在找到軒轅氏後,卻發現連他都沉浸在仇恨中,怎麽都無法自拔。
一番交涉無果,飛蓬長嘆一聲,不得不轉身回歸神族。這一次,他沒去營地,而是直接回了族地,駕雲直上九霄。雲端之上,帝宮巍峨,他站在殿門外,澄澈的湛藍眼眸露出了幾分厭倦,咬咬唇沒有進去,而是去了禁地。
坐在神樹苗圃的綠草地上,飛蓬伸手輕撫神果,陣法中游離的散碎命魂态度親昵,纏繞貼合在他指尖游走不休,已被複生之陣整理好的完整命魂,則已被引入神果,在飛蓬百無聊賴戳弄果殼時,歪歪倒倒盡往他指腹上撞。
族內戰士們不自覺親近信賴的态度,讓飛蓬的心情漸漸好轉,唇角不自覺露出笑意。他挨個拂過每一顆神果,手動調整了幾個陣紋,成功加速陣法中靈力的運轉,梳理了還沒入陣的散碎命魂,将他們一一完整,送入神果之中。
“怎麽才能保住你們的記憶,事前不被天道發現不對、事後不被天道拒絕誕生呢?”飛蓬喃喃自語,想着想着就發起呆來。
良久,想不出所以然的飛蓬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草葉。他随手畫出一連串的陣紋,沒用一絲一毫靈氣。即便如此,陣紋也成功隐匿了原本的複生之陣,并把周圍一切痕跡盡數消除,足見飛蓬陣道水平又有精進。
正在此刻,他身後傳來一個悠悠然的聲音:“陣法不錯,痕跡消除也很拿手,難怪無聲無息就把禁術都學了。”
飛蓬整個人僵住,這一點動靜都沒有,就能到他身後,全神族只有一人能做到。而且,這話意味深長的很,指的正是他偷學禁術,翻遍玉簡後清理宮內全部痕跡,沒讓人發現他潛入過之事。
“弟子知錯。”知錯就認的飛蓬單膝跪了下去,看起來乖巧之極。
伏羲沒第一時間讓他起來,只不鹹不淡說道:“知錯,那你說你錯在哪?”
飛蓬卡殼了,他還真不覺得自己偷學禁術、刻畫複生之陣有錯。無言半晌,飛蓬幹巴巴說道:“弟子不忍人族、獸族屠殺俘虜,意欲退出戰争,有逃避之嫌,請您恕罪。”
“就為了這個?”聽了飛蓬的敘說,伏羲淡漠說道:“庸人自擾,何必在意?即使死的真超過了天道所需,也無所謂。那樣會有更多靈氣,供各族日後吸收。你看不下去去,不看便是。”
想到自己這些年的辛苦,飛蓬抿唇垂眸不語。他已經盡了全力,一點點試探天道要求的最低門檻,希望各族能把損失減輕,眼看着快要有個答案,獸族竟給他來了這麽一個“驚喜”!
這怎麽可能不讓他心灰意冷,覺得他們都不值得拯救?唯一的欣慰,大概就是神族上下都不屑于屠殺手無縛雞之力者吧。
“獸族弟子管不了,人族弟子也勸不了,如果我每次帶回來的俘虜,都是被殺掉的下場,那我寧願不統軍,讓各族在戰場上公平的拼個你死我活。”飛蓬擡起頭,直視伏羲那雙冷靜到毫無波瀾的眼睛。
他的語氣,铿锵有力、毫無猶疑:“輸家直接化為靈氣、滋養萬物,這總比淪為俘虜、毫無還手之力後,被人屠殺個精光,要強上很多吧?起碼死得更有尊嚴。”
伏羲擰了擰眉頭,還是答應了:“你安排好接管之人。”
“是。”師父雖不悅,可還是松口了,這令飛蓬松了口氣,行禮後就意圖借機離去。
但伏羲對他也算了解,自然沒有輕易放過的道理,淡淡說了一句:“這套陣法是什麽後果,你考慮過嗎?”
“弟子明白。”飛蓬輕輕笑了一下,完全沒有透露自己想保留族人記憶的口風。如果說現在的複生之陣,引來的天罰效果是一,那保留記憶等同于徹底複活、以後修煉還會吸收不亞于現在釋放量的靈力,便足以天罰效果翻個十幾二十倍了。前者,師父還會放任;後者,師父絕不會允許。
伏羲深深看了飛蓬一眼,覺得自己的神子想必還有隐瞞。可他總不能對飛蓬用暴力搜魂的手法,只能暫時放在一邊,頂多以後看得嚴實一點兒。
“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伏羲說了另外一件事:“你對長老團那五個,罰太輕了,無法令他們引以為戒。”
飛蓬眸色一暖,心知伏羲是不滿長老團戰場上對他的陷害:“非常時期,大幅度高層人員調動,難免引發騷亂、被敵人抓住時機。相反,留一線讓他們戴罪立功,起碼戰争結束前,他們不敢再添亂,而以五位長老處理事務的能力,也能讓族內始終穩定。”
“你心裏有數就好。”伏羲緩緩點頭,略過了這個話題,真正肅然了語氣:“禁術之事到此為止,不到生死存亡之際,絕不可再用。”他忽然伸手,攥住了飛蓬的手腕,一縷精純靈力正準備輸出。
兩人耳畔,都聽見了一聲冷哼:“呵,伏羲你想好了?”
“神農?”伏羲動作一頓,蹙眉問道:“我只是……”
神農打斷他的話,沒好氣說道:“行,你解開飛蓬身上的禁制,我解開蚩尤的,如何?”
不等伏羲說什麽,飛蓬已“刷”的抽回手腕,正色道:“不了,地皇陛下,請您和師父都不要插手。”自己才天級九重,蚩尤是半步先天生靈,雙方都受禁制影響,還是神族更得利。
想悄悄幫自己神子一把的天帝伏羲:“……”他心情複雜,表情微妙看了飛蓬一眼,慢吞吞收回了手:“那就這樣。”
“哼。”神農的冷哼從天邊傳來,當然是針對伏羲的,還不至于遷怒飛蓬一個晚輩,反而多是欣賞和贊許:“飛蓬,幹得不錯嘛,我頭一次看蚩尤那混小子郁悶成那樣哈哈哈!”
飛蓬:“……”忽然有點兒同情獸王了,他的靠譜,難不成都是被神農的不管事逼出來的?但回答還是要回答的,飛蓬摸了摸鼻子,不無尴尬的說道:“獸王還好嗎?”
“蚩尤對你夠重視,卻還是有點兒小觑了。”神農語氣正經了不少:“不過,這倒是好事,這麽多年無往不利,蚩尤過于驕傲了,雖然別人沒看出來。經此一事,他會比以前更優秀。”
老父親的拳拳愛意可見一斑,飛蓬心中暗暗點頭,掃向伏羲的目光閃動幾分希冀,卻只是稍縱即逝。在伏羲望過來時,飛蓬低下了頭:“我打算把位置交給九天。”
伏羲對此不以為意:“戰事相關,你自己決定就是,至于水魔神之位…”他語氣變淡了許多:“之前朕在閉關,并未細看就頒下了旨意。”
此言暗藏的含義,讓飛蓬有些茫然:“您教我時說過,五魔神地位特殊,一旦有所缺失,就會影響神族總體氣運。我族除了共工,沒人能頂上此位。只要他是水魔神,氣運就是完整的,應該無礙吧?”哪怕不忠也無妨,只要他沒死,只要他還在位,神族氣運就不會有失。
伏羲無聲嘆了口氣,話雖如此不假,但人心難測。只能希望,共工此人不會成為插入神族內部的一把尖刀。
之後,飛蓬幾句試探,伏羲都沒搭腔,他只能退離禁地。殊不知,禁地裏另一場對話,令人絕倒。
“你誇什麽,搶我的話。”說話的是伏羲,他的聲音裏流露着不加掩飾的遺憾。
差了那樣的歲月與經驗,伏羲其實并不指望飛蓬能贏蚩尤,只要飛蓬能帶領神族穩住局勢,安安穩穩達成天道目的,不被蚩尤弄成獸族的踏腳石,他就很滿意了。萬萬想不到,飛蓬能自學兩族禁術,硬生生贏了獸族長老和蚩尤精心準備的大局。
伏羲怎麽可能不為飛蓬感到驕傲呢?但自己的道侶作為蚩尤的父神誇了飛蓬,他這個一貫冷峻之人,倒是不好再誇贊了。不然,飛蓬再冷靜謙遜,被連着誇兩次,也指不定會飄起來,以致于情緒被帶到戰場,傳位給九天後有所疏忽。
是的,伏羲一點都不懷疑,九天不會是蚩尤的對手。哪怕就着現在的勝局,她和軒轅能使戰事焦灼,可要是時間拖長,而飛蓬又失了謹慎,說不定蚩尤真會扳回一局。
再說飛蓬,他回到九天、夕瑤身邊,便見滄彬、辰軒和葵羽都回來了,正圍着身上神力翻湧的九天,小心翼翼的安慰她。
飛蓬眼露不解,夕瑤抿了抿唇,輕聲提醒道:“飛蓬,雲涓死了。”
“雲”這個姓氏令飛蓬一怔,很快就反應過來:“雲淵的親人?”
九天默默颔首,死死咬着嘴唇,神血漸漸溢出,拳頭握得死緊。半晌後,她啞着嗓子說道:“是的,她是雲淵唯一的親人。”現場一片沉寂,九天驀地說道:“将軍,我想正式參戰。”
聽出了九天的改口,飛蓬一言不發看了她許久,九天毫不閃避的回視着。良久,飛蓬嘆息道:“既如此,你就接過聯軍統帥之位,真正參戰吧!”
九天眸色一凝,夕瑤眨眨眼睛,都沒反應過來。
葵羽、滄彬和辰軒則皆是呆住,一瞬後,兩位神将異口同聲道:“将軍您請三思啊!”
這時,九天深吸一口氣,重新恢複了平時的冷靜:“飛蓬…我雖不如你,但也自信絕對不會比軒轅差!”她再看向滄彬和辰軒,沉聲道:“雲淵僅剩的親人死了,我一定要去,這誰都阻止不了!”
第一玄女的眼神清清冷冷如高山冰雪,表情亦是鎮定自若,帶着多年身居高位培養出的自信,毋庸置疑的令人信服。
滄彬、辰軒沉默半晌,只道:“抱歉,我們只服氣飛蓬的統帥,你接過此位的話,我們兩個還是先觀望吧!”不等九天再言,他們身上的戎裝已經化為華服,明顯是退出戰場之心已決。
葵羽拍拍九天的肩膀,帶着安撫性質的嫣然一笑道:“其實,我更傾向你直接加入玉衡軍。不過,看在你心意已定,又這麽有自信做統帥的份上,我就中立了吧!”
九天瞪了她一眼,絲毫沒有被安慰到。
最後,夕瑤溫溫柔柔一笑:“我支持你九天。”九天的臉色頓時好看多了,可夕瑤又輕笑着補充了一句:“你此番決定時機正好,這些年,飛蓬實在是太累了,确實需要休息!”
大家呆滞了一秒鐘,然後集體身體顫抖起來,但還是努力壓抑着幾乎要翹起來的唇角。倒是飛蓬,忍不住“噗”的笑出了聲:“哈哈哈!”
被年青一代好友打擊了個遍,九天這會兒顧不上傷心了,怒氣勃發喝道:“飛蓬,我要和你決鬥!”
對此,飛蓬的回應是舒朗一笑,雪亮長劍铮然出鞘:“來戰!”
結果不言而喻,九天被飛蓬毫不手軟虐了一頓之後,她氣喘籲籲倒在地上,有氣無力問道:“明明你這些年根本沒時間修煉,怎麽比以前更強了?”
飛蓬挑了挑眉,痛快的打了一架,他心情好了很多,耐心解釋道:“一樣通、樣樣通,統帥之位雖累,卻是磨練心智的好機會,而腦子更靈動敏捷,劍法靈術用的只會更順遂流暢,你以後會感受到的。”
如此,飛蓬帶九天前去帝宮,對伏羲禀報了此事。伏羲的态度是淡漠疏離的,明顯不欲插手。
之後,飛蓬領着九天、葵羽和滄彬、辰軒,回到了神軍駐地。他召集麾下中高層部衆,當場宣布卸下統帥之位。
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飛蓬的部衆竟騷動一時,有直接苦心相勸的,有傳播陰謀論的,竟是沒一人認為,飛蓬就該向九天玄女交權!
滄彬、葵羽和辰軒憋着笑,對磨牙的九天投去同情的目光,并示意她冷靜一點,而九天狠狠翻了個白眼,随後神色冷然的踏入場中,只道一句:“諸位,不服來戰!”
作為前任神族天驕之首,九天動用武力後,輕而易舉便将所有族人盡數打翻在地。可他們盡管已狼狽的集體躺在地上,眸光也依舊是堅定不移的。
甚至,有人質疑道:“九天玄女,你之實力的确不愧是我族公認之聖神,但将軍戰力本就在你之上!更別說,養尊處優如你,真的懂兵法嗎?”
九天的表情一滞,又有族人喊道:“飛蓬将軍帶領我們,于戰場腥風血雨中來去自如,更能以少博多。這些年,只要是他指揮之戰役,我族都損失甚小,九天玄女你能否做到?!”
“是的。”九天神色肅然:“我本身力量不差,可在兵法上不一定能比過飛蓬,但諸位也請放心,我神族此番非是孤軍奮戰,若我身為人神聯軍統帥有決策失誤,自有人族智者軒轅氏予以糾正!”
現場一靜,九天再接再厲:“況且,即使飛蓬将權利交出,他本身仍是我神族年青一代之首,倘若我真有大失誤,自有飛蓬重新接手!”她朝着衆人一抱拳,英姿飒爽:“我希望,大家能給我一個證明己身的機會!”
也許是被九天的誠意打動,也許是被九天所言後路打動,在場神族的臉色緩和了不少,只是表情依稀可見仍然是半信半疑。
“這些年,多謝大家看重與支持,但飛蓬此次交權純屬自願,請諸位不用擔心,我相信九天一定能做好的。”這時,飛蓬語氣平和的插話了,他的笑溫和淡然,語氣滿含祝福:“另外,我雖不再是人神聯軍統帥,卻仍會關注戰局,只望大家于戰場之上,多多保重!”
簡單的做過交接,飛蓬出言為九天挽留了滄彬和辰軒,自己獨身回到了神族族地,重新接過了教導神族年青人的任務。可在教導之餘,飛蓬也在神樹上聆聽風語、觀察戰局。
令人遺憾的是,有些人終究只适合為将,而不是為帥。就比如九天,她縱然稱不上複仇心切,也遠遠不如飛蓬,對戰局具有敏銳透徹的掌控力度。偏偏,陷入風雨飄搖之中的獸族,仍舊有一大優勢——他們擁有蚩尤!
正如神農所言,他的神子在敗過一次後,變得比之前更富有魅力。即便被封禁了令人信服的武力,蚩尤也有別人比不過的頭腦,還有讓人膜拜的魅力,是整個獸族當之無愧的精神領袖。
說句實話,獸族是三族中族類最駁雜的種族,族人有着各種特色,殘暴、溫和、直率、陰損應有盡有。飛蓬很難想象,蚩尤是怎麽做到這一點的——那些五花八門、奇形怪狀的獸族部族,都有一個共通點,便是對蚩尤無條件地忠誠。
哪怕明知蚩尤需要人犧牲,需要人涉險,也有部落會搶着去做。這麽旁觀了六七十年,發現獸族落敗者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投靠神族後,飛蓬對于蚩尤的魅力更深入了解了幾分。
按理說,有着伏羲的提醒,飛蓬應該想到共工,并理所當然将對他的戒備更上一層樓。可實際上,飛蓬不自覺就想到了重樓。
這位蚩尤獨子傳承了類似的魅力,只要是認識他的人,哪怕在他手裏一敗塗地,哪怕背地裏覺得他有勇無謀,可總體上對重樓都是正面的評價。沒有任何一個人覺得重樓不好,都覺得他光明磊落,哪怕有狠辣之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呵!飛蓬莫名笑出了聲,光明磊落這詞用在重樓身上是真不搭,明明該是心機深沉、僞裝出色才對。不過,能讓那麽多人領教過他在戰場上的雷厲風行後,還堅持認為之前的印象是對的,重樓這家夥也是真厲害,不愧是蚩尤的兒子。
想到目前為止,只有自己完全了解重樓的真面目,飛蓬嚴肅的心情不知不覺就放晴了。他将發呆的眼神從地圖上移開,嘴角不自覺溢出一聲嘆息。
天道需要的靈氣已經快要足夠,可各族血戰多年造成的仇恨無法回轉。雙方若繼續殺戮下去,哪怕靈氣夠了,戰争也無法停止。想到這些年所看見的無數生命凋零,飛蓬終究還是不忍心。
他阖上眼眸,眼底那些猶豫被盡數掩去。再擡眸時,那雙清亮的藍瞳只餘一片森然的銳利,那是塵封寶劍出鞘前的殺機畢露。毋庸置疑,九天與軒轅氏都算才智卓絕,但大部分精力陷入具體戰争中後,宏觀上的戰略的确不如自己旁觀者清。
所以,便讓自己策劃一場勝負,為此番戰争畫上完整的句號吧!蚩尤若是得知消息,必定會看破,可飛蓬相信他也會贊同。
因此,飛蓬抱着這個想法,前去見了闊別已久的軒轅和九天,并獻上他深思熟慮多年的計策:“第一步,把蚩尤引至涿鹿之野!”
涿鹿之野位于八荒之北的幽雲大地,荒野萬裏、石丘遍布,東西南三面是連綿的古太行山,北方緊鄰大澤寒溟,是“圍三缺一”的天然戰場。獸族大部分主力被壓縮在涿鹿之野更南方的狹長區域,正作着殊死抵抗。如果被逼入涿鹿之野後,仍舊不能反敗為勝,結果便定了。
于是,占優勢的人神聯軍進行了一系列軍事調動和策略,都朝決戰涿鹿這個目标邁進。同時,正如飛蓬所猜測的那樣,呈強弩之末的獸族高層覺得,在敵人占優、此消彼長的情況下,速戰速決對弱勢的獸族更多是好事。這般,在雙方心照不宣的努力下,涿鹿決戰逐漸成了現實。
在獸族首領蚩尤帶着獸族元老們,去各處的荒野山林,說動了無數妖獸、鬼怪來為獸族助戰時,飛蓬他們也沒閑着。先前,軒轅發現通過五靈屬性匹配,或是攻防交錯的安排,或是針對不同戰士特有技能的組合,按一定位置前後左右高下錯落地排布,則能發揮出倍增的效果。
飛蓬參與後得知此事,更是提出了再配合上地形。他和九天、軒轅一起親自試驗,發覺能得超乎想象的攻防加成,便将保密工作做得更好了。與此同時,為了增加勝算,九天和飛蓬沒吝啬幫助,還教給了軒轅氏許多以前神族秘而不宣的玄奧戰法。
同時,擅長占蔔的飛蓬心有所感,得到了一個提示。告知九天後,她命令神族巫師再次占蔔,才給了軒轅一個确切的提醒。此後,軒轅意外獲得“昆吾之心”,在神族幫助與己方努力下,打造了一把絕世利劍,被九天賜名“軒轅劍”。
這樣下去,雙方都各有底牌,一時半會依舊是拼了個平手。神戰紀元五百五十一年,也就是涿鹿之戰的第二年,戰事依舊呈現焦灼之勢,飛蓬卻悄然離開戰場,潛入了囚禁重樓的地下牢獄。
把守此地的人神兩族守衛固然精悍,但飛蓬有着人神聯軍前統帥的光環,大戰中名聲極好,實在讓人想不到他竟會騙人。于是,只三言兩語鼓動,守衛小隊便信了他的話,真以為前方大戰已到了最後關頭,需要他們的援手,直接熱血沸騰地殺往前線去了。
見人全走了,飛蓬方揚了揚嘴角,推開了這一百五十年都沒碰過的牢門:“重樓!”乍一看,他吓了一大跳——正病恹恹地蜷縮在囚籠一角,胡子拉碴、頭發老長、滿面塵灰的人,真是重樓嗎?
下一瞬,無精打采的囚徒猛地睜開眼睛,那雙精光四射、目光灼灼的血眸,冰寒銳利的死死盯住飛蓬!
“哈!真的是你。”飛蓬嘴角露出明顯的笑意:“這樣子我還以為你成了病貓,一看這眼神,倒還是當年那只猛虎。”
他口中調侃着重樓,藍眸卻飛快閃過各種複雜的情緒,無意識便屈起手指,彈了彈這堅硬的牢籠栅欄,令死氣沉沉的地牢中回蕩起兩聲清脆悅耳的回音。
重樓先是眸色一緩,繼而竟恢複了平靜,重新合起雙眼如同睡着。
“遇上你父神的時候,我就想,我果然沒猜錯。”飛蓬也不在意他的沉默,只自顧自說着扯:“你是餌,也可以說是一步死棋。”
重樓的反應就像是一只貪吃嗜睡的病貓,翻個身直接又睡了下去。
這不配合的行為,讓飛蓬氣笑了:“既然是死棋,那我應該成全你。如今,逐鹿之戰正在焦灼,最好的辦法就是激怒蚩尤,長老團已經想拿你去祭旗。”
“我得知消息急忙趕來,本來還想救你出去,沒想到你卻過得很好,吃得香、睡得快、一點兒都不想活着,倒是我多慮了,告辭。”飛蓬離去的腳步不輕不重,但一步步都如擂鼓,響徹在重樓耳畔。
在他快要踏出囚牢時,重樓終于還是一個翻身跳了起來,全身撲在囚籠栅欄上!飛蓬轉身将目光上移,往重樓臉上一看,卻哪還看得到什麽冷漠和淡然,滿臉都是怒氣!
“嗤!”飛蓬努力想将彎起的唇角抿下去,最終還是在重樓滿臉怒氣的表情下破功:“哈哈哈!”
他忍不住放聲大笑,笑過後,聲調一下子寒了下去:“我還真以為,你是什麽死法都不怕,感情還是在意的!既如此,為何要稱了你獸族元老的意?你明知道,他們只是想你死!”
重樓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沒理他的冷嘲熱諷,直截了當地發問道:“他們真敢這麽做?以地皇血脈祭旗?!”
“是的,因為你們敗了!”飛蓬臉色肅然道:“涿鹿之戰雖還在僵持,可獸族敗局已定。留你這獸族天驕之首,日後豈不是給自己添暏?反正,殺的是你這隔輩的小輩,不是瑤姬也不是蚩尤,地皇不會發怒。而蚩尤再氣,也打不到未來的神界來,便只是小事一樁。”
重樓沉默了一會兒,眼睛裏有着顯而易見的憤懑:“飛蓬,你的本事,我承認,也佩服。”飛蓬确實夠強,連自己父神蚩尤都敗了:“可是,如果要說那些不堪一擊的人族,能打贏我的族人,我決不信!”
“別以為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