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欲擒故縱先詐降 (1)
這是一片血腥殺戮的戰場,人族、神族、獸族的屍體遍地都是。重樓滿身狼煙痕跡,氣勢凜冽而鋒銳,他面色看似平靜、實則怔然,身邊立着面無表情的赤霄、驕蟲,還有瑤姬、女醜和女嬌。
大家眼神都帶着些許茫然,直到背後響起族人尤帶沸騰殺意的彙報,言明己方勝利,并已為族人收斂屍骨,才緩過神來。
重樓掃視一周後,狀似平常般發號施令,掩飾住發自內心的疲倦:“走!”披風一甩,血覆戰隊以他為首撤離了戰場。
數十年前,飛蓬“隕落”,血覆戰隊第一時間就對蓐收下了手,重點便痛擊他麾下屬于長老團的軍兵。見狀,九位神族元老不可能坐視不理,經常性出手救援,偶爾也會去救和血覆戰隊糾纏的玉衡軍。
值得一提的是,飛蓬不在後,玉衡軍的過激戰術讓血覆吃了不少虧,自己卻亦會落入下風,只是大多數情況下,都因提前有布置而逃走。
對此,只統帥戰局、不曾親自出手的重樓,再三強調自己只是不屑于恃強淩弱,而赤霄他們完全左耳進右耳出,十分清楚重樓一方面是不想徹底和飛蓬結仇,另一方面也是戰場上那麽多敵人,他不想對着玉衡軍那些眼熟的同輩們下手,好歹都是認識的。
神族高層兵分幾路的救援次數越來越多,可蚩尤一直并未動手,便漸漸降低了他們開始的緊張戒備,殊不知蚩尤始終在默默觀察。于是,他抓住了這個時機,直接除掉水魔神滄溟,并重創了其他四位魔神,徹底破了獸族最忌憚的五魔神陣法。
自那以後,剩下的八位神族元老傷重的傷重閉關,無傷的又要治療和守護同伴,唯有蓐收一人在外統軍,方使得人神聯軍漸漸落了下風。當然,蓐收不避着蚩尤,是因為他作為刑罰之神最擅長的除了本職和戰争謀略,便是預知和逃跑。
蚩尤多年前和蓐收交過手,見識過他總能提前感知危險的能力,又兼蓐收太過謹慎,既然沒一擊必殺的把握,也就不願犯險,免得反中陷阱。不過,人神聯軍落敗的趨勢也就只持續了幾年,因為飛蓬一出關便大殺四方。
獸族幾個元老不是沒舍下面皮以大欺小,結果飛蓬一而再再而三斷後,總是讓玉衡軍逃出生天。他們以為,這樣總能拿住飛蓬了吧?可飛蓬孤身一人,就直接自爆肉身、魂魄融入風靈,法術速度再快都打不到人,物理性攻擊又對風靈無效,惹得獸族元老們相當郁悶。
這種事發生三次,每次新的手段都終被飛蓬破去,歡兜終于忍不住找上蚩尤。蚩尤以自己不能以大欺小,一把年紀去對付個年齡不足自己零頭的孩子為由,義正言辭拒絕了。
事後,躲在一邊沒被發現的重樓,笑着趴在蚩尤的桌案上:“父神,你這理由太不走心了。”
“那你說為父能怎麽辦,啊?”蚩尤沒好氣的敲了一下重樓的額頭:“天帝都沒公開你那個竹馬的身份,我怎麽敢随便說出去!”
重樓嘴角微揚,眉眼間有幾分與有榮焉的自豪:“飛蓬也不容易,沒人知曉他的身份,他都能憑自己得到神族元老們的全力支持。”完全忽略了神族長老團,重樓壞笑道:“不過,歡兜長老怕是有意,專門為此召開戰時會議了吧?”
“還不是你。”蚩尤搖了搖頭:“你要是願意牽制飛蓬,起碼能讓他不那麽縱橫沙場、無人能敵。可你呢,怎麽都不肯讓血覆和玉衡正面為敵。”
重樓聳聳肩,并未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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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會議上,一切發展都沒超出重樓預料。獸族幾位元老确實想把牽制玉衡軍的任務,交給正好和飛蓬一個戰場的血覆戰隊。
這個決議,被重樓駁回了:“如今我們是為了逸散靈力而戰,玉衡軍和血覆戰隊沒多少人,戰事焦灼只會讓傷亡減少,不如主動避讓。”
“兩族最強的刀轉移戰場,各自劃分地盤,歡迎敵人前來圍剿。這樣雖會多造殺孽,但逝去之人變多,逸散靈氣也就會很多,應該對盡快結束戰争有利。”赤霄跟着解釋了一句,這也是他們血覆戰隊高層參會前商讨的結果。
蚩尤沒說話,歡兜和貔貅合計了一下,覺得這話亦是挺有道理,于是便同意獸族年青一代自由行動。
自此,血覆戰隊以赤霄的傳送陣為特殊手段,在三族戰場上神出鬼沒,晃一槍就換個地方,令人更難以捕捉。可殺戮多了之後,發自內心的厭倦,還是讓重樓他們都心神俱疲。
回到血覆戰隊的訓練場,也是上一次定計謀算飛蓬的院落,獸族年青一代最強者盡數聚齊。
苦笑了一下,女嬌第一個抱怨道:“我累了,真的累了,天天死人死人死人,天道還不滿意!祂就非要往日吸收靈氣的人全死光了,才能停下天罰嗎?”
瑤姬輕輕嘆了口氣、輕輕捂住臉,女醜則阖眸靠在牆上一言不發,沒有像平時一樣去逗重樓。
這些年還是和過去一樣,死的人一少,族內就誕生死胎,且不止是獸族,連人族都是。神族雖無新誕生的生靈,可據收集到的情報,天帝伏羲失蹤前,也留書給神族元老,言戰事不結束,不會再有新生神族誕生。
很明顯,天道就是在逼迫各族自相殘殺,用死去更多強者的方式,令被汲取的靈氣四散開來、滋養萬物。
見三女如此,重樓撫摸炎波血刃的動作,不由自主的僵硬起來。這些年對玉衡軍避而不見,連帶再見不到飛蓬,內心總覺得寂寞空虛,似乎少了一點兒什麽。唯獨在想念飛蓬時,會覺得溫暖。
驕蟲抿唇,赤霄也難得不言不語,反倒是重樓沉默片刻,忽然出言打破了這沉寂的氣氛。
“戰至今日這般境地,各族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你們瞧神族,能戰之人基本都上了戰場。”重樓扯了扯嘴角:“除了九天和夕瑤留守神樹,飛蓬重率玉衡軍後,可是把滄彬、辰軒、葵羽都帶下來了。”
他環視一周,語氣平靜卻殘酷:“我獸族軍兵質量上參差不齊,但總體戰鬥力和人神聯軍是差不了多少的。”
“這等要緊關頭,便更不能後退,事關種族興亡,退就死!”這簡單明了的話語,令在場之人都無言以對,而重樓的神情淡漠而堅定:“既如此,大家就戰到最後!”
他紅眸一閃:“我只希望,到時在座各位還能如今日一般,不缺一人、齊聚一堂!莫要…”重樓語氣一頓,沉重說道:“莫要有任何一人,英年早逝。”不止是我方,我也希望飛蓬他們六人,最後不會有人缺席。
瑤姬他們咬着嘴唇,重重點了點頭。
這場對話,飛蓬自是不知。他又一次成功斷後,逃出獸族高手們的圍毆,回到玉衡軍臨時駐地。
“厲害,太厲害了。”辰軒回想飛蓬之前定下的戰術,忍不住嘆氣:“總覺得我們很無用。”
作為離飛蓬最近的兩位副将,對于飛蓬定下的計策,任由敵人圍攻,借機抹殺更多敵人,再突圍逃離,由他一手斷後,他們一開始是不贊同的。因為這樣的陷阱太簡單,也太危險了。
可飛蓬用事實告訴他們,看破戰争實質,弄懂敵人想要什麽,再簡單的計謀也可以很有效。他就這麽簡簡單單鋪開戰局,帶領大家游走在戰場上,思緒缜密謹慎地找出敵方軍隊弱點,再狠狠出擊。
在此期間,不管敵人有多少人,飛蓬率領大家動用的法術,都不是畏畏縮縮的防禦,而是大氣磅礴的攻勢。
“進攻是最好的防禦。”猶記得飛蓬處于最前方,笑容那般風光霁月,吐出再殘酷不過的事實:“人口和靈氣是最好的籌碼,又只有我們一支軍隊,便自然會讓敵人小觑。”
他回過頭,獵獵風聲中,那雙藍眸亮得驚人,也冷得驚人:“所以,不需要多做什麽,只要站出來,就能刺激敵人的貪婪,令他們自己走入陷阱。等他們吃痛退縮,我們已解決掉不少人了。”
“再大的包圍圈也沒有用,我們求的是殺敵,他們再想圍剿我們,也得圍得過來、追得上來。”滄彬回過神,玩味說道:“血覆戰隊在外面無往不利,還真讓整個獸族飄了,以為我神族全是軟腳蝦。可事實上,所有元老麾下的戰鬥力,都不見得比得上我玉衡軍。”
素來沉穩的辰軒,也露出笑容:“因為他們沒有飛蓬。”一支軍隊的戰鬥力,不僅看個人實力,更看主帥的意志力。飛蓬無堅不摧,玉衡就無物不破。
“但還是很危險。”辰軒嘆了口氣,他記得飛蓬第一次讓玉衡軍逃走的時候,大家幾乎沒人願意動,要不是飛蓬冷下臉的話:“那畢竟是獸族元老。”而逃離之後,玉衡軍一片沉寂,他們幾個在駐地裏焦急踱步,生怕飛蓬會回不來。
滄彬搖了搖頭:“也是好事,飛蓬想必是故意的,你沒發覺,從他每次都斷後開始,玉衡的戰士下了戰場,就瘋狂修煉嗎?再也沒有誰,會無所事事了。”
“飛蓬為我們考慮足夠多,圍攻又使玉衡軍得到了千錘百煉。”一直沉默收拾晚飯的葵羽,終于插了一句話:“要還是活不下來,就只能說是自己太弱。”她擡眸看向不遠處的樹,飛蓬正在上面看情報,判斷下一次來圍攻他們的會是獸族哪一支隊伍,以決定新的戰術。
辰軒笑了笑:“飛蓬總是那麽用心,偏偏他事後還總會反思,想想自己之前哪裏做得還不夠好。”見葵羽和滄彬撇撇嘴,似乎對此很無奈,他便沒有再提起這個話題,只道:“據我們上次抓住的俘虜說,獸族開始搶功勞了,共工和重樓一如既往的不和。”
就在這時,葵羽從篝火旁站起身,彈指解開了屏蔽的陣法。香甜的味道一下子從烤肉架上飄過來,引得滄彬、辰軒紛紛注目,忍不住伸出手想拿。
“啪!”葵羽擋下他們的手,轉身瞪了兩位好友一眼,繼而飛快切下了肉最焦香的那一塊:“先給飛蓬。”
滄彬和辰軒笑容一僵,用控訴她偏心的目光,目送她“噔噔噔”的蹿上樹,無語至極。
“謝謝。”飛蓬道謝,用餐的樣子優雅的很。
葵羽露出幾分期待:“味道怎麽樣?”
“…還不錯。”飛蓬遲疑了一下。
葵羽若有所思:“還不是最好吃?”
飛蓬“咳”了一聲:“不要和重樓比,他控火能力是天生的得心應手。”他擦幹嘴角的油跡:“你做得很好吃了。”
這段對話,令樹下的滄彬和辰軒對望一眼,都忍笑搖了搖頭。
果不其然,葵羽的笑容在下樹後,變成了失落和不服輸:“你們也用吧。”
這邊鬧騰很歡,遠在另一邊,重樓打起精神,接待了秘密來訪的共工、歡兜。
“少主,好久不見了。”歡兜态度平和的打招呼。
重樓疑惑的看着他們:“兩位長老是為了前不久的那個誤會來的嗎?”他不以為意的說道:“争奪軍功很正常,我的屬下輸給相柳,那是技不如人。我不會責怪什麽,大不了下次贏回來。”
“這倒不是。”共工搖搖頭:“我們來此,是請托少主一件事。”
重樓擰起眉頭,沒即刻答應下來:“願聞其詳。”
“我們打探到,神族有意會師。屆時,共工會将血覆的行蹤出賣給玉衡軍。”歡兜直言不諱:“還請少主配合一二。”
重樓聽懂了:“幾層把握?”神族會師是秘密行為,之後必定會想趁着消息還沒走漏,尋個目标一網打盡。這個目标必須非常有代表性,近年在戰場上幾乎無往不利的血覆,确實有這個分量。
“沒有。”共工實話實說:“所以,才請托少主。”
重樓臉色黑了:“當誘餌需要犧牲,別想犧牲我的屬下!”什麽準備都沒有,就想讓血覆戰隊賣命,想都別想!
“不,不是少主的屬下。”歡兜反倒笑了:“我們是打算,讓這次出賣被神族抓住把柄。”
重樓恍然大悟:“蓐收和玉衡軍哪怕知道,想必也是半信半疑,不會用此威脅,但神族長老團就……”
“沒錯。”共工冷笑道:“他們沒了兵權,想搶功勞就只能拼一把,這麽好的機會自不會放棄,肯定會派人威脅我。”
他眼底滑過冷意:“然後,我去詐降。不是向長老團,而是向戰績最強的玉衡軍。”
重樓不怎麽贊成:“飛蓬知道我們已經和解,而且他可不是好騙的人。”
“沒錯。”歡兜淡淡說道:“但要是共工散播血覆戰隊行跡,有個非常值得這麽做的理由呢?比如,老大戰後想要退位。”
重樓的表情古怪起來:“這個答案還不錯,一方面是知道我的命格,你們不放心讓我上位,另一方面也是你們不想服一個毛頭小子!”
“是的,少主。”共工微笑道:“反正,我不是想謀反,我只是不想對你俯首稱臣而已。”他幽幽道:“順便,還有個理由能當添頭。你也去過九幽,那裏真适合我獸族居住嗎?又或者說,我一個水神,去那裏真能過得舒服嗎?”
想到九幽那混亂無比的火屬性靈力,重樓默了。好吧,這個答案想來是神族高層能接受的,因為共工不是想謀反,只是不想自己上位。所以,他猶猶豫豫散播血覆戰隊行跡,意圖借刀殺人。
至于九幽這個添頭,那是共工和歡兜想送給神族的情報,讓神族自覺有足夠的籌碼和誠意,去對共工勸降,而共工則半推半就答應下來,以深入敵營。
但是,理由足夠了,不代表飛蓬會上鈎。重樓無聲一嘆,已明了共工和歡兜找上自己的緣由:“他們會相信你,可空有理由、沒有籌碼,是絕對無法讓你投向神族的。”
重樓淡淡一笑,眼中閃爍亮光:“我的性命,才是最有說服力的籌碼,也是兩位叔叔來找我目的,不是嗎?”
聽見重樓的稱呼從長老變回最親近的“叔叔”,歡兜、共工嘴唇微動,眼中閃過不忍,卻還是避開了重樓意味深長的眸光。
“我答應了。”随後,他們聽見了重樓含着幾分嘆息和釋然的聲音:“為了我族的大局。”
神戰紀元第四百年,獸族資格最古老、力量最強大的元□□工,派出自己的親信相柳秘密聯絡了玉衡軍,向代表玉衡軍出面的滄彬,說出了自己投誠的原委。
聽說共工想來投降,飛蓬第一反應便是詐降。但當滄彬神色複雜道出相柳所言的理由,以及共工願出賣重樓為質之事後,飛蓬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輕聲說道:“告訴相柳,本将答應了。讓共工找個借口,聚攏獸族一方實力強的将領,一網打盡。本将會帶着玉衡軍和蓐收的部曲,一起配合他。”
遠在神族族地,長老團議事處
“啪!”欽原一巴掌拍碎了硯臺,氣得幾乎渾身發抖:“共工他瞧不上我們!可玉衡軍呢,又能強到哪裏去?不也不是元老嘛!”
其他四位長老一起沉默,心想大概還有別的原因。
其一,玉衡軍把獸族元老的麾下耍得團團轉,飛蓬本人三番五次從獸族元老手中脫困,說他是天級九重,戰鬥力卻遠比這個境界強。其二,重樓和飛蓬互為宿敵、相互了解,沒誰會更了解彼此的威脅,把血覆行蹤出賣給玉衡,是最不用擔心他們動手不夠賣力的。
“呵。”欽原冷笑一聲道:“你們什麽想法?”
陰柔善謀的夫諸嘆了口氣:“不管怎麽樣,盡快解決戰争,都是一件好事。即使共工沒對着我們投降,此事也不容破壞。”
此言一出,幾人都是一滞。是的,這是一件對神族有利的大事,比當初陷害飛蓬要事大多了,不能由着性子來,哪怕再不滿。
“哼!”欽原鼻子裏噴出兩道氣,強行壓下了怒意:“派誰去玉衡軍,把我們辛苦搜集的情報送去?”意外得知共工所作所為,他們也是費了好大勁才确認真僞,然後積極收集了很多情報,這下子全便宜別人了。
夫諸環視一周,見沒人吱聲,只能苦笑應聲:“那就我去吧。”
不同于長老團,蓐收得到滄彬送來的消息後,立即趕了過來。他沒有廢話,直接進入了正題:“飛蓬,共工之事你是怎麽想的?”
“前輩,我怎麽想的并不重要。”飛蓬微微一笑:“不管是真是假,我們都能讓共工‘假戲真做’的。”他攤手道:“如果重樓死了,共工就只能留在神族了。”
蓐收贊同的點頭,卻提出了異議:“共工說的是以重樓為人質,殺是不可能讓殺的。”
“是他投降前,為了不走漏消息,不能殺重樓,免得蚩尤因血緣感知到。但共工一旦真正投降,我們必須除掉重樓,因為只有那樣,他才會再無退路。”飛蓬神色淡漠:“滄溟前輩死了,那他獸王死了兒子,也沒什麽好暴怒的。”
這句話令所有人陷入了靜默,飛蓬又道:“技不如人,謀不如敵,沒什麽值得怨恨。我是這麽想的,重樓想來也不會怨恨。”他垂眸看自己腰間的劍,忽然就想到了幾十年前,被重樓以炎波血刃刺入心口的那一霎。
是疼痛,卻不止是疼痛,還有一些更混亂的思緒,占最大比重的是無奈和難過。沒錯,不是恨、不是怨,更不是期待,而是無奈與難過。明明是最好的朋友,明明是唯一的知己,他清楚記得重樓眼中那不自知的傷心,更記得砸在自己臉上的那一滴淚。而現在,要痛苦的輪到自己了。
“飛蓬,你要先和共工見面談談嗎?”蓐收想了想,認真問道,也正好打斷了飛蓬複雜的心緒。
飛蓬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如果再來一次,重樓依舊不會手下留情,而女娲神力是一次性消耗品,現在已經沒了。
所以,為了神族的未來,也為了能活下去,自己不能掉以輕心,更不能優柔寡斷。共工如果是真,那麽沒必要見;如果是假,那麽所求甚大,必不會現在就撕開僞裝,依舊不必見。
多日後,獸族一個偏僻的戰場邊緣,重樓收到了共工以靈術所傳的消息。信上,共工言他發現失蹤已久的神農大神蹤跡,故而召喚同族英雄赴會,鮮亮的帥印證明了此事當是不假。
當然,重樓很清楚這是一場需要犧牲的宴會,他入套為人質,引神族相信共工的誠意,繼而與共工一同前去刺殺父神,墜入到獸族早已布置好的圈套。
至于神族會不會殺他,重樓其實有一些把握。他和父神蚩尤的血緣,有可能令父神感知他的生死。一旦他死了,神族有可能打草驚蛇。是故,最開始飛蓬大概是不會殺他的,真正危險的是共工打入敵營之後。
但不知情的血覆戰隊高層,對此各執一詞。神女瑤姬首先搖頭,明顯不太相信。與此同時,赤霄也不贊同他前去,女醜、驕蟲和女嬌則都沉默等重樓決定。
重樓目光連閃,一派淡定道:“此番,我獨身前去,若三日不回,血覆戰隊自此不入戰場、不歸獸族!”
現場的同伴俱是悚然一驚,在他們開口之前,重樓眼神掃視一周,語氣凝重卻不容置疑:“若如此,爾等當帶戰隊隐匿于偏僻之地,多搜集一些奇花異草的種子,待一切結束方得再出!”
圍攻神族主力的任務,不能交給血覆戰隊。重樓眸色微沉,如果說之前他打算順父神之意,在戰後接過獸族主位,現在就全沒這個心思了。這個局,是歡兜和共工瞞着父神布下,自己的生死是個未知數,到時候沒有自己統軍,血覆戰隊的戰鬥力總歸是下降的。
所以,血覆戰隊不出戰的條件,是他和共工、歡兜提前談好的。至于九幽那邊,搜集種子的作用和接下來的做法,他已經留下信箋,确保哪怕自己死了,血覆戰隊也會看到,此舉算是給他們鋪路。
想到這裏,重樓下意識伸手輕撫手腕。他隔着衣服,摸到一塊血玉,而血玉上鑲嵌着一顆寶珠。照膽神泉旁邊的那一戰,飛蓬自爆肉身,後來逃離時只來得及帶走兩樣東西,綁定神魂的照膽神劍和天幻神裝,自己送他的血玉護符是留了下來,事後被撿到的女醜交給了自己。
看着重樓的動作,女醜不自覺抿了抿嘴角。這些年,重樓時常的走神,大家都看在眼裏,但真正問出口大概也只有她敢了吧:“重樓,血玉護符你要找機會還給飛蓬嗎?”
“再說吧。”重樓赤色的眼瞳閃了閃,這次可不就要還回去了嘛,飛蓬絕對會對自己搜身的。
女醜心裏很不是滋味:“護符很好看,你自己煉制的吧?”
重樓點點頭,卻沒再說什麽:“我走了。”
瑤姬深深看了失魂落魄的女醜一眼,對她身畔跟着神情黯淡下來的驕蟲使了個眼色,自己則高聲道:“重樓,你放心,我一定帶大家做到。”
“還有我!”赤霄出言:“我定會好好磨練秘術,一旦被神族發現、圍剿,立刻帶大家轉移!”
重樓腳步一緩,放心走了出去。
于是,在神族看來,便是包括獸族少主重樓在內,諸多獸族将領們因信任共工而欣然赴會,但沒想到,到了通知的那個山谷,迎來的不止是共工,更是玉衡軍預先埋伏的精銳部隊。
在這個過程中,許多性格勇猛的獸族戰将殊死抵抗,可在共工強大的力量和精心準備的軍隊之前,終歸失敗被殺。讓人驚訝的是,歷來名聲最剛毅勇烈的猛将重樓,居然作壁上觀、未曾動手。
“你不動手?”虎視眈眈的滄彬、辰軒和葵羽,看着面無表情一動不動的重樓,一時半會竟是沒敢上前。實話實說,飛蓬的死訊傳來時,他們是恨過重樓的。但找回飛蓬後,再回想重樓異于往昔的多謀善斷,便更多是忌憚戒備了。
重樓和共工、歡兜商量此事,願以自己為質,也默認了會犧牲一部分長輩認為該犧牲之人,這是戰争時期迫不得已的默認。可眼睜睜看着族人死去,回饋靈氣于天道,他還是覺得心裏燃了一把火,不燒不快。
“呵。”重樓的紅瞳無比冰冷,顯然是恨透背叛者的樣子,倒是讓在旁觀察的人心裏多了些相信:“隔斷了所有對外聯系的辦法,包括利用血緣,當真準備齊全。既如此,不會不敢和我打吧?!”
原來如此,重樓不是不想動手,而是先聯系蚩尤去了,結果沒聯系上啊。神族長老團的夫諸,還有葵羽幾人如是想到,只有飛蓬不動聲色看着,一直沒吭聲。
共工神情倒是輕松,或者說還帶點兒不屑:“少主是在開玩笑嗎?這可不是比武,你還想讓我壓制功力不成?”
“別自作多情,我說的不是你!”重樓嗤笑一聲,看都沒看共工一眼:“飛蓬,你來!又或者,你們幾個一起上?”
葵羽臉色一沉,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重樓,你是提醒我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圍攻你?”
“有何不可?”重樓面不改色,炎波血刃在手中隐約閃動亮光:“請!”
這嚣張的态度一擺,不止葵羽,滄彬和辰軒也火了。
瞧着他們沖上去的身影,一直漠然的飛蓬終于動容,他無奈扶額,一點都不意外于這三位同伴沒過多久,就落敗被甩飛了出去。重樓赫然也已是天級九重,絲毫不在飛蓬之下。
“刷!”一陣清風化為壁障,将三道身影自半空中卷起,平平靜靜的落了地。飛蓬走到場中,對重樓微微一笑:“罷了,你要戰,我便戰。”轉而,他又對長老夫諸和水神共工也抱抱拳,以示禮貌。
重樓緊緊盯着飛蓬,過一會兒竟笑了:“棋差一籌,勝負已分,當然,不是指武力,但也不必再打了,費勁。”他手中的炎波血刃掉過頭,狠狠紮向自己心口。
正如飛蓬了解重樓,重樓也了解飛蓬。有什麽辦法,能讓飛蓬相信這場局呢?自然只有自己的性命。不管是現在拼死一搏,想以自己的死告知父神,還是未來犧牲自己,讓共工徹底得到信任,都是異曲同工。
其實,他不是不知道,歡兜還是想自己死,但正如他戰前差點死在共工手裏時所想,沒有什麽比獸族未來更重要。所以,沒有誰應該被犧牲,只有你願不願意付出。至于現在,飛蓬有一定幾率會打斷。
“啪!”果然,飛蓬的劍光迅疾美麗,打斷了重樓的思緒,就是很疼,特別疼。第一劍,擊飛了重樓的炎波血刃;第二劍,貫穿了重樓的琵琶骨;第三劍,刺入了重樓的心口。
重樓的臉色蒼白如紙,強撐着沒有昏過去。他能清晰感知到,冰涼的劍意滲入心房,一點點浸透心脈,自己生死只在飛蓬一念之間。
“咳,飛蓬将軍…”共工伸手,按住了飛蓬的手掌,他沒發覺飛蓬并未急着殺重樓:“這裏雖用了不少限制性禁制,可血緣無法斬斷,重樓死了,那邊會立即發覺的。”
飛蓬笑不達眼底:“前輩所言極是,想必對獸族血緣靈術甚有研究?那你告訴我,重樓死了,獸王前輩能看見殺他的人嗎?”共工啞了,飛蓬乘勝追擊:“所以,您是不敢殺?”
獸族排行第一的元老,尚在大祭司歡兜之上,你沒這個勇氣?那你還叛什麽族,逗我們玩嗎?!從飛蓬的咄咄逼人裏,夫諸倒也是明白了過來,難得當了一回靠譜的隊友,假惺惺的勸道:“水神,你要是真沒這個膽子,就算了吧。”那就證明,你是詐降!
共工的臉皮終于扭曲了起來,他合了合眼,再睜開時一道水流在手中凝聚成冰劍,毫不猶豫的刺向重樓脖頸。屬于元老的氣勢遠勝于天級九重,壓迫的重樓一口血噴出,已是傷上加傷。但他沒看共工,只眼睛一錯不錯的瞧着飛蓬。
“啪!”照膽神劍硬生生擋了過去,撞飛了重樓。飛蓬站在共工攻勢所指之處,被冰劍抵住了心口,可那笑意比先前真誠了不少:“前輩莫氣,晚輩信了,還是別傷了和氣。”
被多番試探的共工“哼”了一聲,似是極生氣的甩手就走,理都沒再理飛蓬。飛蓬也不在意,只笑着說道:“夫諸長老,您是長輩,能否為晚輩求個情,請水神前輩莫氣了?”
夫諸意味深長的看了飛蓬一眼,慢吞吞點個頭,轉身便追了上去。
飛蓬這才上前幾步,把被共工震傷的重樓從地上拎了起來。
當了半天陪客的蓐收一個箭步沖過來,二話不說下了各種令人眼花缭亂的神族禁制,最後只道一句:“飛蓬,你負責看守。”
“是。”飛蓬鄭重颔首,把被重重封印、臉色慘白的重樓拖走了。
在這一路上,重樓都一言不發。飛蓬的劍、共工的一震、适才的禁制接踵而至,他現在渾身都疼,如果不是被飛蓬拖着,大概是站都站不穩。
打開牢門走進去,輕輕将重樓放在地上,看着他咬牙靠在栅欄上忍疼,飛蓬眸色一閃。随手布下結界,他蹲下身,并未居高臨下的俯視重樓:“我本以為,這是一出戲,目前看來似乎不是?”
這話真不好答,明白飛蓬還有疑心,重樓心裏暗暗叫苦。不過,他也不是沒應對辦法,作為階下囚,還是個心高氣傲的階下囚,他直接忍痛轉過身,壓根不打算搭理飛蓬。
飛蓬也不在意,就這麽蹲着,看了重樓的背影足足一盞茶時間。忽然,他擡起手,一個板栗敲在了重樓的後腦勺上。
“嘶!”這一板栗敲得夠重,重樓直接向前一栽,額頭磕在了地面上。他疼得倒抽一口涼氣,随口就抱怨道:“你這是虐待俘虜!”
飛蓬把他翻過身,微笑道:“才沒有,我只是一報還一報,給了你一劍,讓你自己試試被穿心疼不疼罷了。”
“一劍?”重樓撇嘴:“不,你明明是給了我好幾劍,給完還敲我頭。”他說着,眼圈卻是忽然紅了,伸手環住飛蓬的肩膀,把下巴抵在了飛蓬肩窩處。
飛蓬怔神間,就聽見重樓的聲音有細微的顫抖,以及他很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的哽咽:“讓我抱一會兒!”
只有重樓自己清楚,飛蓬那一劍刺入心口時,那一瞬被奪走呼吸的疼痛不舍,不是來自于傷口,而是心底。他舍不得的,竟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再也見不到飛蓬的事實。這意味着什麽,重樓隐隐明白了,但他寧願自己不明白。
“嗯,你沒死。”飛蓬猶豫了一下,也抱緊了重樓,嘟囔道:“雖然只是暫時。”
重樓的雙臂凝滞了一瞬,又仿若未知的繼續抱緊,久久才松開。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從手腕上解下了血玉手鏈,指着上面的風神珠道:“風神珠變小了,大概是女娲神力給你療傷時,自動調用了?我覺得,裏面那麽多東西,應該不是天帝準備的吧,一個男子不會那麽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