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運籌帷幄生死劫 (1)
聽了重樓的彙報,瞧着兒子沮喪失落之餘,那怎麽都掩飾不住的對于飛蓬所為的與有榮焉,蚩尤的神情微妙多了。
你喜歡的這個挑戰難度實在太高,要不就放棄了吧。這句話在嘴裏徘徊了許久,但還是沒有出口。兒子都沒開竅,飛蓬也沒能抓到,拆穿有什麽意義呢?
蚩尤暗自苦笑,将此事翻過頁:“行了,你們倆沒事就好。神族既已動手,都回去開會。”
此言一出,驕蟲就松了口氣:“是,首領。”回去之後,他再也不要攙和進重樓、飛蓬交手之中了!他們倆實力太強,還各自都有底牌,自己可沒有那麽好的運氣,能一次次轉危為安。
無獨有偶,這麽想的不止是驕蟲。飛蓬回來後,将這跌宕起伏的經歷坦然的告知了同伴們,本意是讓大家小心。結果,九天幾人為他捏了一把汗的同時,也都這麽想。
獸族最高層的會議之上,重樓和赤霄主動請纓,蚩尤和衆位長老略一商讨,順水推舟命他們帶麾下精兵,前往鎮守獸族和神族接壤的邊境。
但并未有任何一人,提出前去救援剩下四兇,只由蚩尤寫了一封信,命四兇撤軍回獸族族地,并不允許再吞吃人族。不出任何意外的,被人族美好滋味養叼嘴巴的兇獸,寧願領自家下屬辛苦打仗,也不想放棄口糧。
“沒必要再管。”蚩尤把四兇的回信放在一邊:“繼續。”
這個時候,飛蓬已至極北。最後給猰貐一個痛快的同時,他也用照膽神劍收斂了猰貐的魂魄,殺歸殺,魂魄還是要歸還給燭龍的。
出乎意料的是,飛蓬去找燭龍時,本做好了被稍稍為難的準備,燭龍卻對猰貐之死相當冷漠,只如平常一樣笑言一句‘哦’,就合上眼眸繼續沉睡了。
見燭龍根本沒有怪罪,亦無助其子猰貐複活之意,飛蓬只好表情怔忪的将魂魄放下。他沒有留下來再問什麽,只在離開後,以低不可聞的聲音輕喃了一句:“當真是一點都不在乎嗎?”
飛蓬的這一聲疑問,連帶接下來不太肯定的話語,一道随風吹散:“如果是師父…一定…不會這樣的吧…”他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又匆匆忙忙回了戰場。
但飛蓬并不知道,燭龍有心創造完美無缺的嫡裔,所以才制造了不少龍族,又都不太滿意。猰貐同樣是一件燭龍不滿意的半成品,給了他生命,放任他擔着龍神之子的名頭,在外成長而少有人敢招惹,便已是最大的寬容。燭龍自不可能為了猰貐,去責怪同伴的神子。
沒有獸族派兵援助,又不肯退回族地,于神戰紀元第三百三十年,六兇盡數伏誅。自這時起,人族首領軒轅氏和飛蓬幾番研讨,決定了接下來的計劃。之後,人神二族聯軍不斷誘敵深入,采用重點突破、不計一城一池得失的策略,不斷地殲滅獸族的有生力量。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最近幾年,重樓并未插手,只是和赤霄一起鎮守邊域。可族人在外不斷損失,讓他難得對蚩尤的決策産生不滿:“我去找父神。”赤霄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蚩尤便在族地之內,他眉宇間不複之前的悠閑,更多是無法掩飾的疲憊。看着兒子過來,才勉強有了點精神,直到聽見重樓要率軍去戰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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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何嘗願意犧牲那些族人,但發覺自己一旦安排族人以自保為主,導致死亡人數劇減,如今族地內的族人就算懷孕,孩子也怎麽都生不下來,即使強行取出都是死胎後,便知道這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只能任由戰争發展下去。
要不然,得不到兵力補充,戰争又還在繼續,兵力進一步消耗之後,現有的族人同樣會一步步走向戰場,繼續化為靈氣被大地回收。還不如順其自然,這樣起碼族人面對的危機都一樣,誰厲害誰便能活下來,比較公平。
“順應天命,我族和人族,死的人、回饋的靈氣也不算少了。”重樓平靜無波的說道:“接下來,怎麽也該輪到神族了。”
他不是不知道族內發生的情況,也不是不理解蚩尤的無奈,但這種不得不坐視敵人走向死局,否則天道就會降下更大災難的滋味,實在是糟糕透了。不如拼一把,讓神族也開始損失人口、回饋靈氣,也好給我獸族減輕點壓力。
蚩尤沉默了一會兒,在心裏權衡了一下利弊,眼中精芒漸漸凝聚:“好,你要去哪裏?”
“不告訴您。”重樓彎起嘴角:“連您也不知道,便是最安全的,不是嗎?”
蚩尤怔了一瞬,繼而哈哈大笑:“好小子,那你去吧,自己聚攏人手,誰願意跟你走都行。”他将一枚精美的令牌,交給了重樓,那是獸族軍權的象征。
重樓接了下來,肅顏道:“父神,我打算只帶年輕人去,此軍起名為血覆。”
血,鮮血;覆,颠覆。重樓啊,你是想颠覆戰場,還是颠覆天道?蚩尤心裏苦笑,又說不出個什麽話來阻止,自家兒子本就是變數,對天道毫無敬意該是正常現象。
說到這裏,就幸虧蚩尤還不知道,重樓和飛蓬兩人在研究的陣法,甚至重樓意圖挖天道牆角,搶回族人散碎命魂培養九幽法則之事,不然定會阻止。開玩笑,這種事未來不可能不曝光,到時候絕對會遭天罰。
見蚩尤沒反對,重樓躬身行了個禮,便轉頭走了出去。
數年之後,正和後羿、蓐收會師而行的飛蓬,被秘密召回了神樹。
天儀殿內,飛蓬坐在右邊一排的上首。聽了長老團的有關情報,他蹙起眉頭:“獸族此輩最強的重樓和赤霄,現在正在東方陽州的申土上,還把東玄要塞的族內精兵殺了個七零八落?”
不等長老團說什麽,飛蓬就嘆道:“我說過,要各位長老緊密注意獸族六位天驕的動向。那本在獸族和我族邊域鎮守的獸族少主和未來大祭司,是怎麽無聲無息出現在東方陽州申土的?”
重樓和歡兜有舊怨,可這并不妨礙歡兜看重赤霄天資,而蚩尤也有意讓赤霄未來接任大祭司之位,此在盤古大陸諸族裏非是秘密。這麽兩位在獸族舉足輕重的天驕,從獸族族地內離開,我神族負責情報的神官們卻沒察覺?
欽原、諸犍、夫諸、犰狳、朱獳五位長老臉色尴尬之極,還能是什麽原因,鎮守申土的恰好是他們的嫡系,為了搶功勞壓下消息沒上報呗。最憋屈的是不得不護着那人,因為他們幾個的嫡系大部分是神官,負責處理族內各種事務,權利雖大卻少有領軍之權,這人還有大用。
讓長老團驚訝的是,素來與他們不和的九天,此刻卻出言勸道:“飛蓬,重樓手持炎波血刃,本身實力已不在天級九重之下,而赤霄擅長推演占蔔…”她的眼神淩厲如利刃:“他們一文一武領兵在外,和獸族大軍遙相呼應,對人神聯軍威脅極大!”
是了,再不滿這些人拖後腿,也得大局為重。九天這些年留在族內旁觀戰火,倒是頗有長進。飛蓬藍眸裏掠過一抹釋然,語氣肯定道:“既如此,我要東玄要塞神軍的絕對控制權!”
聞言,長老團臉色一變,幾位神将和玄女對視着,微不可察點點頭,異口同聲道:“我等贊成!”說罷,他們的目光一起移開,投向了最近越來越關注戰局的九位元老。
飛蓬并未在意同伴們和族內高層的龃龉,他只凝視着懸挂于此處的地圖,唇角勾起一個冷意十足的弧度:“若讓重樓和赤霄成功占領東玄要塞,則必渡碣渚荒原,再開辟另一州的戰場,此舉對我族相當不利!”
說到這裏,飛蓬回過頭來,對欽原為首的五長老再度強調道:“若是東玄要塞神軍不聽指揮,我空有一身計謀也無處可施!”
最後,長老團表情雖略微憋屈,也是颔首同意了,并給予了飛蓬一枚令牌,能控制他們麾下為數不多的軍兵。
九位元老倒是沒說什麽,只将麾下兩位古神祇箭神續長、弩神遠望派給了飛蓬。先前,飛蓬代表神族和後羿結盟,賜予後羿一把神弓和兩種箭法。
其中,月華回真術由飛蓬親創,九天落日箭法則由這兩位合力創造,他們和飛蓬關系本來就挺好。如今,九位元老把他們派給飛蓬,人雖還在後羿那邊,以後卻能由飛蓬派遣,斷不會不聽命令拖後腿,這說明已是很看好飛蓬了。
如此,出兵前同歸神樹,夕瑤笑着給同伴們煮茶。飛蓬阖上藍眸,靜靜聆聽風靈帶來的消息,再睜開眼睛和九天略一商讨,旁聽的葵羽、滄彬和辰軒也時不時插個話。
原先神族兵分兩路,飛蓬一路號玉衡軍,皆是自願出兵,另一路乃是有番號的神軍,便是蓐收和長老團所屬。
兩邊雖合二為一,但私底下非是駐紮一地,根本沒什麽往來,只在對付兇獸時才聯手。飛蓬秉持君子風度,平時自不會用風靈監聽同盟和同族軍兵的動靜,有些事也就并不知情。
九天此刻也沒隐瞞什麽,對長老團所屬神軍利欲熏心、貪功冒進的情況直言不諱。
“看起來,長老團麾下的這些人一心撈軍功,不怎麽聽從指揮?”飛蓬聽着這些消息,瞧見同伴們點頭,便若有所思的問了一句:“蓐收是什麽反應?是勸了不聽就沒再管,還是快要忍無可忍的撕破臉了?”
葵羽笑着回道:“怎麽會呢,蓐收前輩乃我族初代元老,耐心好着呢。”
看來,是勸了不聽就沒再管。不過,飛蓬對此實在是有點兒憂心:“他們內部不合,軒轅氏知曉也罷了,獸族那邊發覺沒有?”在場幾位天驕一起默然無語,飛蓬笑意更苦:“看來,是壓根就沒瞞啊。”
覺得有點兒索然無味,又對于自己目前的地位頗有自知之明,飛蓬沒再說什麽。正事談完,他又将自己最近的軍旅經歷制作成影像,交給了暫代自己的九天和葵羽,并請她們替他給需要訓練的孩子們上一節軍事謀略課。
對此,九天和葵羽欣然同意。末了,飛蓬手點己心道:“九天,勿要讓仇恨遮蓋你澄澈本心!”
大家心中一驚,九天原本看似平靜的表情一滞,眼底那若有若無的恨意瞬間便泛起驚濤駭浪:“你果真是猜到了。”
飛蓬輕嘆一聲:“重樓那邊的情報,我一方面要求了族內負責此事的神官,另一方面請托了風魔神禺疆。”話已至此,他便沒有再多說,只淡淡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是。”九天咬咬唇,沒有避開飛蓬冷靜肅然的目光,他方放下心,離開族地前往陽州申土。
無聲無息到達要塞,飛蓬出示了令牌。面對各種打量的目光,他只是淡淡一笑。神軍重資歷,卻依舊是強者為尊,飛蓬放言接受所有不服者的挑戰,一番車輪戰後,此方長老團軍隊盡皆表示願聽令于他。
雖說這只是表面,但對飛蓬來說也是足夠。他召集此軍戰将運籌帷幄,并在他們提出質疑時,拿着地圖以地形地勢為證據,有力的予以駁回。
最終,飛蓬一錘定音,命令軍團高層增強巡邏力度,并多派高手出現在要塞上方,顯露坐鎮之勢,做兵力不足、竭力自守的假象。他自己則調走大部分兵力,離開了要塞。
索性,重樓也沒辜負飛蓬的期待。他很快就發覺了神族要塞的變化,派出斥候多方查探,可他們畢竟實力低了點,又怎麽能發現飛蓬親自帶兵埋伏在碣渚荒原呢?于是,自然也就以為,此地神軍是被臨時遠調了大部分兵力。
“即日起,加重攻勢。”重樓當衆宣布,命屬下戰士照做,便召來了外出查探才回來的赤霄:“有沒有發現不對?”比起自己,赤霄擅長陣法和星象占蔔,更适合做這樣細致的刺探工作。
赤霄蹙起眉頭:“我找了附近,包括我們接下來要去的碣渚荒原,都沒發現埋伏。”
重樓奇道:“那你為何皺眉?”
“總覺得不對勁。”赤霄很不解:“這裏戰略地位也算重要,神族突兀抽調兵力,太奇怪了。”
重樓笑道:“那就再查,查外調的神兵去哪裏了。不過,我們表面上還是要加重攻勢,也好将計就計。”
赤霄不無不可的同意了,于是,在他們的指揮下,獸族所屬加重了攻勢。
神族一方開始還奮力抵抗,但留守的神軍數量本就不多,更何況重樓的實力當真是毫無敵手,所以,最初設計的詐敗,很快就弄假成真。
對此,赤霄心中警惕,而重樓因東玄要塞能人稀少,便存了幾分藐視之意,對赤霄的警戒心頗為不以為意。
所以,赤霄未能說服于他,重樓只是可有可無的同意使用變化之術,派人變成自己和赤霄的樣子先統軍,自己和赤霄則留于原地。檢查過要塞中沒有陣法後,重樓就沒再動彈。
另一邊,遠眺這邊的情況,飛蓬揮手輕而易舉壓制周圍神軍的騷動。他神色沉靜、絲毫不為所動:“既是引君入甕,真敗反倒比詐敗更不易引人懷疑!”
他深吸一口氣,臉色嚴肅、掃視一周道:“待獸族欲渡碣渚荒原,真正踏進包圍圈時,爾等須即時出手,啓動這環環相扣的絕殺陣法,配合以遠程靈術,消磨對方靈力。”
“赤霄乃七星連珠而生,或有秘法可助其族人逃出生天,但若如此,無需驚慌…”飛蓬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縷悵惘,卻并不猶豫掙紮:“因為他即便能破陣,也必定已被消耗了不少靈力。”
那雙藍眸裏的情緒很快斂去,化為冷靜和堅毅:“況且,重樓身為獸族少主,素來身先士卒,他定會親自率領部分麾下精銳,斷後并拖延時間。”
“到時,你們就以人海戰術一擁而上!”這時,飛蓬的聲線才有了微不可察的顫抖,奈何在場之人無人能察覺:“對這位獸族少主,如不能活捉,爾等無需留手,只要屍體足矣!對了,記住先把我給你們的解藥喝了。”
詳細道明了此番戰略要求,飛蓬遠遠望見重樓、赤霄攻陷了要塞。其後,他們果然未做停留,而是一路殺過來,對神族殘兵敗将緊追不舍,俨然一副趕盡殺絕、再渡碣渚之勢。
瞧着炎波血刃脫離主人之手,在天空中自由震動,發出一陣陣淩厲的波光,飛蓬眼底滑過異彩。以炎波血刃和照膽神劍同為九泉神器,距離太近容易共鳴,導致埋伏被提前發現為由,他孤身離去。
進入了空無一人的要塞,飛蓬輕車熟路的晃悠,最後停在了一個房間外:“重樓…赤霄…”他薄唇微啓,嘆息般流露兩個名字。
這麽說着,飛蓬手裏忽然出現一個葫蘆,他昂頭就灌了一大口下去。重樓送給他的血玉手鏈,除了防禦竟也有儲存功能,處處都不比青穹風神珠差,足見是花費多少心血。
“那兩個替身用的法術不錯。”飛蓬喝着葫蘆裏的液體,笑言道:“如果在這裏的不是我,說不定真會被你們給贏了。”可惜,情報落後的不止東玄要塞,重樓和赤霄也是,他們并不知道,自己已不在原先的那片戰場,而自己又很了解他們,看一眼就發覺是假貨。
房間的門終于随風打開,重樓和赤霄站在裏面,神色也很複雜:“是我們輸了一籌,沒防備長老團也會搬救兵。”赤霄向前一步,先于重樓說道:“不過,飛蓬你這是有把握一對二?”
“沒有。”飛蓬實話實說:“但你們如果知道是我來,絕不會這麽大膽的留于東玄要塞。”他一腳重重踩下,地面上頓時到處都是裂痕:“赤霄,你的陣道不錯,奈何這回我沒用陣法。”
純黑色散發着異味的液體,從裂痕中噴湧而出,飛蓬用了一個最簡單的火焰術,令一切燃燒了起來。
“是黑水!”赤霄勃然色變,重樓也立即騰空而起。
這黑水,大家在游歷時曾經碰上,燃燒後無法剿滅,産生的煙霧更無孔不入,無視所有結界,且只對長命種有效。黑霧會令長命種生靈的身體僵硬麻木,漸漸變成黑色石頭,而逐漸變成黑色石頭的身體,以及完全變成的黑色石頭,堆積在一起能抵擋黑煙。
如此,便為其他人争取了時間,去找附近的解藥,內服外敷都能解開黑水之毒。但解藥能救下來的,只有還沒完全變成黑石的人,石頭服不了解藥,自然救不回來了。
“我布在荒原的絕殺之陣,裏頭都是燃燒成霧氣的黑水,現在想必已放出,解藥則已經提前給了我族,想必他們都服下了。”飛蓬立在雲端,朗聲笑道:“我不求抓住你們,只求在你們的聯手中自保。”
說着,同樣服過解藥的飛蓬縱身一跳,直接躲入遍地黑水之中,唯留重樓、赤霄在雲頭上,臉色一個比一個鐵青。
“飛蓬好手段,我們倆不會再栽,可所率族人的唯一生機,就是靠我倆前去營救。”重樓來不及細想,便頭也不回沖着族人去了:“赤霄,你迅速布置一下。”
赤霄默不作聲,對着黑水砸下了一連串困陣,才飛身而起。
飛蓬真正的殺招,壓根不是直接對準他們,而是引着他們主動跳坑。因為解藥效果雖有時限,但服過比沒服過能拖延更久。
所以,此戰唯一的生路,就是他們擋在前面,用當年服過解藥的身軀拖延時間,把其他族人通過傳送陣送走,并在離開後及時找到解藥。
因此,重樓這一來,就将前因後果大聲喊出。他親自擋在第一線,身後是自願犧牲的獸族年輕勇士們。這些人皆是重樓死忠,不惜身化黑石,也擋在了最前方,而赤霄鑽入衆人之後,拼盡全力畫出了傳送陣法。
“全數壓上!”指揮戰鬥的神族軍團長銘炎,開始還顧忌着重樓的名聲,不敢親自上前,可眼見赤霄陣越來越亮,而重樓漸漸無力支撐,他才終于沖上前去,并厲聲嘶喊着命人壓上去。
但有些人面臨絕境會崩潰絕望,有些人卻會狂化暴躁,比如重樓。眼見族人一個接一個倒下,重樓紅眸裏血色彌漫,他瘋狂的躍起、揮刃、割喉、閃身,動作一氣呵成、循環往複,敢于上前的神族盡數隕落在他手裏,就連銘炎也吓得退了好幾步。
“呵!”看着周圍神色猶豫不決、不敢上前一步的神族們,重樓忽然念叨起飛蓬來,要死在這些無名小卒手裏,實在是太有損自己英名了。
不過,心中這麽抱怨着,也并不影響重樓仰天大笑:“哈哈哈,你們有膽就上來,今日能拉這麽多神族陪葬,我重樓也算不枉此生!”
“來吧。”好友這豪邁之語,倒是令赤霄忍不住笑了,為布置陣法幾近力竭的他邊笑邊咳,眼神倒是明亮之極。
赤霄得神農親授的陣道确實很強,再加上他又是主修陣道,即使是飛蓬,破陣都花了不少的時間。他趕到現場時,見到的便是雙方僵持的這一幕!而他的到來,令赤霄、重樓斂去笑容,運起最後那點兒力氣,形成一道狂風,掃向了最前方的石頭人,将之全丢入陣內。
可飛蓬來不及打斷,已經移走不少人的陣法就靈光閃動,周遭光芒大現。他定睛一看,原本的包圍圈內,幾乎空無一人。當然,說是幾乎,是因為重樓和赤霄都已徹底耗盡靈力,就連傳送陣都無力再啓動,已構不成任何威脅。
雖沒達到自己的目标,可除掉重樓和赤霄,也算達到目的了。飛蓬眸光微黯,擡手一抖斬出璀璨的一劍。那一霎,傳送陣被一道無比明麗的劍光斬破,但赤霄和重樓凄慘無比的被砸飛了出去,在半空中鮮血狂噴的墜落下來,正好落在神軍之中。
等他們頭暈眼花嘗試着爬起來時,已是刀斧加身。可即便一身狼藉、窮途末路,這兩位獸族前途無量的年輕高手,也還是沒露出任何懼色。
“飛蓬,你神族的膽色真不怎麽樣啊。”重樓甚至大笑了起來,眼神掃向了軍團長銘炎:“這個指揮戰鬥的,我看着除了最後,一直只喊不上,對吧赤霄?”
赤霄也跟着笑出了聲:“嗯,他最後上來,還是看我陣法亮了呢。大概是覺得,你我都強弩之末,他上來砍一刀,就能白賺一大筆軍功了吧。”
被敵人當面點破族人的那點兒龌龊,飛蓬的臉色冷得幾乎掉了冰渣。再看那些神兵各個都是欲言又止、想贊同又不好說出口的神情,一貫溫和可親的神将亦看向銘炎。
這一回,他掃來的視線充滿寒意,再看着周遭軍兵同樣暗含不屑的目光,作為長老團嫡系、平日裏無神敢冒犯的銘炎,下意識就一個腿軟,半跪了下來。
這無疑于認罪的舉動,引得重樓和赤霄不顧刀兵的捧腹大笑,而飛蓬覺得丢臉至極,死死攥着照膽神劍,險些沒氣得給這掉鏈子的家夥一下子。
“我就不問,你們投不投降了。”不過,還是正事要緊,飛蓬壓下怒意,眼中滑過惆悵:“那沒意義。”作為獸族內一致公認的少主和下一任大祭祀,他們兩個誰都不可能投降。
飛蓬甚至能站在朋友的立場上,猜到重樓和赤霄現在的心思——即使刀斧架上脖子,為了不給族群添麻煩,我們也可以自盡嘛。
所以,照膽神劍的森寒劍鋒,直直劃了過去,毫無留手之意。與其帶着俘虜,半路還要考慮會不會鬧出幺蛾子,會不會被人救走,不如給他們來個痛快算了。
“住手!”就在此刻,青鳥的啼鳴聲自空中響起。
飛蓬的劍停在重樓頸間,臉色沉了下去:“你什麽時候叫的援軍?”雲層之上,赫然來了一大群獸族戰士,以鋪開的面積便能判斷出,并不比此地人少。而且,無數金色液體由天而降,那是黑水的解藥!
“還沒開戰。”重樓坦蕩回道:“赤霄的陣法,通向地點就在附近,瑤姬他們便在那裏守着,一旦有人出現,就說明計劃破滅、需要立即援救。”
赤霄也含笑回答:“正巧,黑水的毒,驕蟲和女醜都很感興趣,所以後來又去過,帶回了不少解藥。”
很好,來的不止是重樓布置好的援軍,還有之前被送走的獸族戰士,想必已吃下解藥,即将恢複戰鬥力。總體上,如今是我們落入了下風。
“很好。”飛蓬倏爾淡漠一笑,照膽神劍向重樓左方劃去,劍尖毫不客氣的刺入了赤霄心口。
重樓臉色大變:“赤霄!”他的聲音,終于多了慘然和慌亂。
“我不能殺你,因為那樣就沒任何談判餘地。”飛蓬拔出劍,鮮血一滴滴滑落,語氣很清冷:“但赤霄沒那麽重要,起碼不如你和瑤姬地位更重。”他回過頭,看向上方雲端:“你們誰做主,下來吧。”
來的人正是瑤姬、女醜和驕蟲,看着赤霄毫無生氣的樣子,他們眼圈全紅了。女醜手中出現耀目的天火,驕蟲則是放出了被他收複的螫蟲,神族必然要損失慘重的大戰眼看着就要爆發。
“血覆的存在是獸族的利刃,我自不能放任不管,此番不過示敵以弱、引君入甕。”飛蓬的劍尖,這一回抵上了重樓的胸膛:“只可惜如此大好形勢,竟因我族軍士被氣勢所懾、不敢上前,最終功敗垂成!”
頓了一下,飛蓬看了銘炎一眼,聲線不帶絲毫感情:“也是我思慮不周,自己破陣速度慢了,又沒發現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如果有機會回去,我會先上折子請罪。”
神将淡漠疏寒的聲音和不加克制的威壓,讓前不久才站起來的銘炎臉色慘白,和內心羞慚的神軍一起垂頭又跪了下去。他們适才就在戰場,怎麽會不明白飛蓬之言?
是的,但凡再快一點,飛蓬快一點破陣,又或領軍的銘炎勇猛一點,不被重樓強弩之末之狀吓得止步不前,快些把獸族一方逼到絕境,留下時間多一些,便足以飛蓬除掉重樓和赤霄,再帶領他們從容脫身。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敵人率數量更多的軍隊堵住,還是居高臨下的立在天上,随時能沖下來把他們給包圍了。
“當然,如果非要打,那就只能玉石俱焚了。”飛蓬的手很穩,看着重樓的眼神很平靜,和适才動手殺赤霄的時候,是一模一樣的。
顧忌着重樓的性命,瑤姬等人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壓下殺意。而後,瑤姬冷聲道:“飛蓬,我也不廢話,你放重樓,留下赤霄的遺體,我們放你們走。”
“好。”飛蓬如釋重負,看向銘炎道:“你整軍。”吩咐了一句,他對瑤姬認真的說道:“我扣着重樓留下,讓他們先走。”斷後這種危險的活,飛蓬選擇自己承擔。
聽聞飛蓬之言,銘炎自是一愣,而受制于人的重樓卻開了口:“讓你的族人先走,神将就不怕,你走不掉嗎?”他的語氣,終于帶上了幾分疏冷。
“之前時機已失,再戰又有何用?縱然令我失望,可于我而言,族人之命仍寶貴之極。若突兀動手,此地實力不足者能有幾人幸免?”飛蓬搖了搖頭,看向以銘炎為首的神軍,藍眸蘊含清澈的笑意,話語一派堅定:“索性以此為訓、來日方長,想來你們也會接受這個教訓。”
衆神軍臉上發燒,再看向飛蓬的眼神多了不自知的欽佩。話至此,飛蓬音調微頓:“至于我…”他握劍的手指輕動,劍尖在重樓胸口刺出了一個小洞,言語中蘊含的是絕對的自信:“你覺得,瑤姬他們的動作,能比我的劍更快嗎?”
聽聞此意,瑤姬、女醜、驕蟲都是氣得磨牙,飛蓬只道:“銘炎,撤軍回東玄要塞!”
去別的地方,無法保證不會被獸族銜尾追殺。但東玄要塞經營很久,重樓等人适才也沒大肆破壞,一旦兵力集中、固城而守,哪怕獸族人多勢衆,一時半會也打不下來,可以等待援軍。
“是。”銘炎此番,倒是真的心悅誠服。
很快,神族軍兵盡數撤走,獸族戰士還在雲端,地面上只剩下他們幾人。獸族一方的五人,看着飛蓬的眼神有痛恨亦有佩服。
重樓看着看着,卻笑了起來,笑得又冷又寒:“神将覺得,是我的命重要,還是情義重要?”
飛蓬心頭一緊,急欲收劍。但是,重樓已斜着身體,重重的撞了過來。照膽神劍被他以身體夾裹住,一時半會竟來不及拔出。
瑤姬等人吃了一驚,可還是抓住了這個機會,沒給飛蓬取劍的機會,便全力以赴用各式各樣的攻擊,将他團團圍住。
“轟!”飛蓬暫失了照膽,又被緊緊圍着,竟無路能逃。他被重重砸向地面,嘴角血跡蜿蜒而下,也幸虧身上帶着血玉手鏈,擋下了很多攻擊,才沒當即身死:“咳咳…赤霄還有救。”
毒瘴神匕停在飛蓬心口,照膽神劍被重樓拔出,他明明受了重傷,但那身氣勢比之前竟只強不弱:“那就交換。”重樓握住照膽,沉聲說道:“你救赤霄,救完我把劍還你,放你走。”
“好。”飛蓬竟沒懷疑重樓此言的有效性,只在心中慶幸自己留了一手,只用照膽特有劍意封了赤霄心脈,能夠遠距離的控制以作後手,而非真正殺了他。
最終,赤霄的呼吸穩定了下來,而瑤姬他們都松了口氣。重樓深深看了飛蓬一眼,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他肩頭:“行了,慢走不送!”
本就傷重的飛蓬被拍的一個踉跄,回眸瞪了重樓一眼,心想這家夥絕對是故意報複。他抽走重樓手中的照膽神劍,也沒打招呼,便飛身而起,迅速離開了。
沒了敵對在場,重樓想到中了黑水毒的族人,神情一下子黯淡下來:“化為黑石已經沒救的,占了血覆的幾層?”
其他人盡皆無言以對,重樓頓時心裏明白過來,語調多了一抹哽咽:“最後送去的,擋在最前方的,都沒救了是嗎?”
瑤姬默默颔首,輕聲勸慰道:“我們手裏有了神族、人族的命,那哪一戰送了自己的命,也正常。”
不,是我的錯,如果我聽赤霄的話,再謹慎一點,或許就能發現端倪。重樓無言以對,獸族全軍就此返程,自是不提。
但飛蓬和重樓回去後的待遇,卻是截然不同的。看完飛蓬的請罪奏折後,伏羲臉色不太好看,轉手将此事交給蓐收自己處置,東玄要塞神軍一半是他的、一半是長老團的。
蓐收聞聽銘炎之舉,又親往東玄要塞,問了自己屬下,簡直被氣個半死。他完全沒給長老團面子,将其職務一撸到底,趕出了神軍,繼而也上了一封折子,對飛蓬極盡贊賞自不贅言。
倒是身為血覆主帥的重樓,先前他率軍游離在外,每一戰都是突擊,打完就換地方,才短短數年便立下大功。此番他力排衆議駐紮東玄要塞附近,想打通另一戰場,卻未提前溝通獸族總部,已屬決策有誤,再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