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關浔的步子又急又快。路敞加速追了一小段路才能并肩跟他走在一起。剛一靠近,就聽見他的聲音, “什麽都別說, 也別勸我,聽不進去。”
路敞:“......我沒打算說什麽。”
“我不像你那麽心胸寬廣, 什麽事都能接受得很好。”
他真的聽不進去。也不管路敞有什麽樣的回答, 自言自語一般說, “你脾氣多好啊。溫柔又體貼, 沉着又冷靜,穩得一批。好像永遠都不會沖動不會生氣。”
路敞沉默了一會兒, 才開口道, “我是會生氣的。”
“那巧了, 我他媽也正生着氣呢。”
關浔猛地停下步子, 往校道邊栽植的樹木上踢了一腳。樹葉撲簌簌地落下來,驚走了一只停在枝頭打盹兒的小麻雀。
“問題是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操!”
如果能跟人打一架就好了,關浔想。就像以前那樣, 什麽都不用管, 即使受傷也是痛快的, 總比現在這樣憋到快要爆炸的強。
“我不想跟你吵架。”他努力平息着郁結在胸口的躁動,“所以我們現在最好不要說話。”
現在的情況下,先讓他自己冷靜一會兒确實更有利情緒的平複。路敞嘆了口氣, 點點頭道,“好。”
後半段路上, 兩人之間一片沉默,一直到走進教室都沒再交談。
回到座位上, 關浔把桌上的參考書和卷子推到一邊,清出桌面趴下把臉埋在胳膊裏不說話。路敞也心裏難得地郁悶起來。
沒想到回來的路上會遇到這樣的變故,感覺好好的一頓豬蹄都白吃了。
“路敞在不在?外面有人找。”
坐下沒多久聽見門口的喊聲,他下意識地站了起來,“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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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裏人來了。”報信的同學說,“就在樓梯口等你,出來一下吧。”
家裏人?
路敞低頭看了看關浔,沒說什麽,挪開椅子走了出去。
樓梯口處站着一位陌生的老婦人。一身優雅得體的套裙,精致的燙發,化了淡淡的妝。看到他走出來,低聲跟身邊身穿制服白手套,像是司機的人交代了幾句,才看着他問,“你好。你就是路敞?”
路敞走過去,禮貌地彎了彎腰,“是的。請問您是?”
“我是路奕鳴的母親。”路夫人說,“你可以叫我一聲奶奶。”
......Grandma?
路敞完全意外地看着她,片刻後才反應過來,神色更尊敬了些,正式地給她鞠了一躬,“您好。”
“嗯。晚餐吃過了嗎?”
路夫人颔首,換了只手拎着包包。不等路敞回答,就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我訂了餐廳,一起去吃點東西吧?我有話對你說。”
**
西餐廳裏氣氛優雅寧靜。路敞低垂着視線,感受到對面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來回打量。
他跟路奕鳴的模樣很像。不像一般的孩子那樣急躁,突然見到從未謀面的家長時,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拘謹局促,舉止自然合乎禮儀,也不會問東問西惹人讨厭,看來是個心性沉穩的。
路夫人暗自考量着,突然發現他幾乎沒怎麽動過盤子裏的食物,“這裏的菜不合你的口味?”
路敞搖了搖頭。“我已經吃過晚餐了。”
路夫人一愣,皺起眉,“你怎麽不說?”
路敞無奈道,“您并沒有給我拒絕的機會。”
從在學校見面開始,這位突然現身的長輩就一直以絕對領導者的身份來指揮他的行動。如果不是心裏始終對“路奕鳴的母親”及其找上自己的目非常好奇,即使老劉批準了他免上今晚的晚自習,他也不太願意出來走這一趟。
畢竟,教室裏還有個小朋友正在心情不爽地生着悶氣。
“......”
路夫人被他反駁得一時語塞,索性直入正題,“我聽說,你在委托路奕鳴幫忙辦理中國國籍?”
“你想獲得這個國家的永久居住權。是想在這裏永遠留下來嗎?”
“永遠”這個詞的分量太重了。路敞沉思片刻,回答道,“我确實很喜歡這裏,有留下來生活的打算。”
“很好。”路夫人說。
“你大概在心裏猜測我的來意?作為多年未能見面的祖孫,我給你帶了一份見面禮。”
路敞神色不變,安靜地聽着。
“我的手上有路奕鳴的父親留下來的全部産業。”
她說,“我希望你能落戶到我這裏。我會立一份遺囑,聲明你為繼承人。等我死了,它們全就都是你的。”
“你的父親是個異類。他早些年就已經被趕出家門,一分錢的財産都得不到。但你還小,未來很有潛力。我看了你的成績單。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知道怎麽選擇。”
“跟你的父親劃清界限。”她說,“我會安排你回到家裏來跟我一起住。你馬上就要高三了,我可以為你聯系最好的大學,讓你讀喜歡的專業。”
“有了我的支持,你可以過上同學中人人羨慕的生活。我不會強迫你接手任何家族産業。畢業以後,無論你想做什麽工作我都不會阻攔,必要時還會給你提供足夠的資金援助。你的後半生将會一帆風順,将來還能繼承一大筆財産。”
路夫人整了整腿上的餐巾,俨然已經胸有成竹。
“只要你,回到我的名下,跟我一起住。”
她看起來已經很确定,這樣一連串令人心動的承諾,像他這個年紀的男孩根本無法拒絕。可眼角細微的抖動,卻又洩露出她不欲讓人知曉的緊張。
路敞跟她對視了一會兒,把她的表情都收入眼底。半晌,才認真地回答。
“我的父親只是個普通人,他并不是什麽異類。”
路夫人沒想到他開口第一句居然是說這個。一時間表情管理都忘了做,露出個不怎麽優雅的驚訝神色。
“謝謝您的好心。我确實已經有了心儀的學校,也有喜歡的專業。”路敞笑了笑,語氣裏流露出少年人特有的卓然意氣,“如您所知,我的成績還不錯。我想我會考上的。”
“至于住處,我也不需要另外的安排。我現在跟我的男朋友住在一起,學習和生活都很方便。”
路夫人沉默了好一陣,才把他的話都消化幹淨,輕聲說。“原來是這樣。”
“你知道你都拒絕了些什麽嗎?”
“當然。”
路敞站起身,“謝謝您的晚餐。”
他準備離開了。臨走前回頭看到座位上臉色蒼白的長輩,又忍不住低聲說了一句,“或許我不該多嘴。但如果想念他,就給他打個電話,見見他吧。”
趁現在,還有互相關心的機會。
路夫人擡頭看着他。
“您看起來很孤獨。”路敞說。
回到學校剛好晚自習下課。路敞到教室裏看了一眼,座位上是空的,關浔應該已經回宿舍了。
可到宿舍之後他卻發現,房間裏也是空無一人。
正準備翻找手機時,他的視線被桌上留下的半頁草稿紙吸引,拿起來飛快地看了一遍。
“我回家了。大概接下來幾天晚上都不回宿舍住,你自己早點睡。”
字跡很潦草,看起來像是匆匆忙忙寫下的。
近段時間的變故一個接着一個。路敞把字條握在手心裏,坐在床上向後重重地一倒,長籲了一口氣。
不只是晚上不回來住,第二天一整天,關浔都沒回學校上課。
大概是已經打過了招呼,老劉來上課時看見路敞身邊的空位,沒什麽特別的反應。一直到了晚上,路敞收到關潼的信息,才知道那只叫狗子的貓離世了。關浔帶着它回了趟老家。
“前幾天開始就吃不進東西了,只能斷斷續續地喝點水。昨天晚上它突然鑽到我哥床底下,聲音特別凄厲地叫了兩聲。”
關潼說,“它從前很少去我哥房間裏的。”
“本來以為還要再撐幾天的。誰知道昨晚我哥回來抱着它睡了一夜,今天早上就......”
一時間,他心底僅有的在意的那些人和物,一個一個的,好像都在離他而去。
“我哥看起來特別難過。他說今天晚上回宿舍住,你能不能幫忙看着他?”關潼的語氣很擔憂,“他這人容易沖動,以前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總闖禍。”
“我會的。”
晚自習下課,路敞用最快的速度沖回宿舍,用力推開了門。
依舊是一片黑暗的房間。他眯着眼睛适應了幾秒,才看清房間裏的人。
關浔沒有像往常一樣沒骨頭似的靠着牆。他坐在床邊,像是找不到可以支撐的着力點,只好雙手環抱着自己的膝蓋,縮成一團。
窗外是放學後熱鬧的嬉笑聲。隔壁宿舍樓上的燈光跟吵鬧聲一起從窗外透進來,照在他身上。他卻把整張臉都藏在膝蓋後面,對這黑暗中僅有的一點光亮,不肯多看一眼。
“我回來了。”
關浔擡起頭,一臉茫然地看着路敞走到自己身邊蹲下。
路敞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頭頂。
“它走了。”路敞說,“你可以摸我。”
關浔看了他一陣,慢慢紅了眼眶。低聲問,“它會回來嗎?”
“我想不會。”路敞冷靜地回答道。
“但是我不會走。”
我一直都在這裏,在你一擡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關浔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動手,動作急切地去扒他的衣服。
房間裏燈一直沒有開。黑暗中,他不知疲倦般索取着,一次又一次,累得汗水淋漓也不肯停下來。像是只有這樣,才能感受到這個人是真實的存在着的,還留在他的身邊。
睡覺前路敞把他抱在懷裏。親吻時貼近他的頸窩,聽見他喉嚨裏傳來小獸般的嗚咽。
“我不想一個人。”關浔無意識地緊攥着他的睡衣衣角,喃喃道。
“別讓我一個人。”
心裏一瞬間緊縮得喘不過氣。路敞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才能給他更多的安全感,讓他別再這麽難過。
只好用力地,把他抱得更緊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啦,今天提前一點更。
見縫插針地塞點車尾氣(乖巧.jpg
爺爺去世和貓離開的場景都沒舍得直接描寫。其實我也不是特別狠心的,對吧。
再憋一章就好啦。跟你們一起抱抱我的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