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周末游樂場裏的游客尤其多。園區裏行人熙熙攘攘,各個游樂設施前都排着曲曲折折的長隊。
臨時決定要出來玩, 他們沒來得及做詳細的攻略, 但買到了關鍵的快速通道票,省了不少排隊時間。甚至還有時間把喜歡的項目二刷。
關浔的興趣點非常奇怪且無聊。用快速通道把過山車海盜船這樣的游樂場必刷項目玩了一遍之後, 他放着大把的游樂項目不好好體驗, 硬是拉着男朋友在鬼屋進進出出了三次。
從一開始的“卧槽這是什麽鬼東西吓死爸爸了”到“哎呀這個僵屍小姐姐我好像見過的”再到“咦這段路上不是應該有個長頭發的腦袋飄來飄去的嗎怎麽還沒出來”。關浔把鬼屋當親戚家似的, 串門串的一次比一次開心。
第三次進去的時候, 路敞看到出口的工作人員一臉“你們怎麽又來了”的嫌棄表情,終于忍不住強行把人給拉走了。
終于把注意力從鬼屋上轉移後, 關浔又把目光投向了跳樓機。于是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 路敞深刻理解了重力加速度, 感覺自己像被伽利略從比薩斜塔上丢下去的鐵球。
......之一。
另一個鐵球在聽到他的感受之後哈哈大笑了兩分鐘不止。
“那我們換一個項目呗。”關鐵球說, “去感受一下向心力。”
半個小時後,路敞坐在旋轉飛椅上迎風嘆氣。
明明來的時候還嫌棄幼稚,真的到了這兒玩的比誰都起勁。
可他真的很開心。路敞想, 能看到他恢複成神采飛揚的樣子, 再折騰點都是值得的。
這是非常盡興的一天。但周末晚上還有晚自習, 下午五點前就要離開了,走過摩天輪底下時關浔擡頭看了好幾眼。
路敞發現後看了看時間,問, “要去坐嗎?還來得及。”
“人家都是天黑了才坐摩天輪的。”華燈初上,燈火斑斓的多好看啊, 浪漫。現在燈都還沒亮呢。關浔嘆了口氣,“可我們晚上還要回去學習。”優秀學生, 向現實屈服。
路敞點點頭:“那要去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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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雖然還沒到晚上,排隊乘摩天輪的游客還是不少。他們跟一對年輕的母女一起坐了一個車廂。紮着雙馬尾的小女孩看起來四五歲的樣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濕漉漉的,好奇地目光在兩個哥哥身上滾來滾去。
車廂裏特別安靜,兩人本來想聊點什麽,此時都不太好意思說話。對面的年輕媽媽低頭笑了笑,善解人意地拿出手機來放了一首調子輕快的歌,指着窗外跟女兒感慨景色好美,聊着今天開心的經歷,小丫頭咿咿呀呀的稚嫩聲音讓車廂裏的空氣活潑了起來。
關浔靠在座位上,看着腳下的建築越來越小,視野随之變得廣闊,心情似乎也變得輕盈起來。
他轉過頭,看向望着另一邊窗戶發呆的路程,問,“你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我嗎?”
路敞想了想,“好像沒有可以特指出來的某一個地方。但我在網上浏覽過很多的照片,中國各地的建築,各種美麗的風景。我想,以後有空就到那些地方去親眼看一看。”
“你真的很喜歡中國。”關浔說。
路敞毫不猶豫道,“喜歡。”
“明明以前從沒來過......但是當我站到這片土地上,一點也不覺得陌生或突兀。”
這感覺很奇怪。他在美國的時候才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可來到這裏之後,除了一開始有點緊張之外,漸漸的卻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好像是被什麽力量吸引着。好像他就注定,應該到這裏來一樣。
關浔眨了眨眼,一臉認真地說,“這是宇宙的力量!”
讓你跨越山川海洋,不遠萬裏的出現在我的眼前。
路敞笑了起來,“maybe。”
宇宙中的每一顆遙遠的小行星都會按照自己的軌跡運行。而他們的軌跡,在彼此未曾察覺的時候就已經如此接近。或許從那時起,就已經注定了有一天會相遇。
“我很想留在這裏。”
路敞說着,低頭尋到他的指尖,輕輕握住,“我覺得自己可以在這裏生活很久很久。”
關浔回握住他的手,“跟我一起嗎?”
“當然。”路敞說,“和你一起。”
“那你呢?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特定的地方也沒有。”關浔說,“但是想走的遠一點,我長這麽大還從沒出過遠門呢。”
他以前一直想着,等攢夠了錢就離開眼前一切去到處旅行。去看遠方的風景,看看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那裏的人們是如何生活的。他可以随便在某個城市裏住下來,一邊游歷,一邊掙取下一段旅行的費用。居無定所,但自由自在。像只脫了線沒了束縛的風筝。
“後來就不這麽想了。”
關浔說,“還是偶爾出去一趟玩幾天就回來比較好。免得家裏再出什麽幺蛾子。”
路敞問,“你很擔心你的媽媽跟妹妹?”
“擔心啊。”他嘆了口氣,“人家娘倆都是搞藝術的。就我一俗人,不得留下來伺候她們麽。”
他心裏是向往着的是另一種生活。但他願意為了在乎的人安定下來,心甘情願地給自己套上風筝線。
路敞也跟着嘆氣,摸了摸他的頭,“你怎麽這麽乖。”
“......”
“你誇我能不能誇得優美一點。”
關浔縮了縮脖子,“別動手動腳的,影響多不好。”
路敞擡頭一看,對面的小姑娘正眨着水汪汪的圓眼睛看他們呢。差點忘了是在外面,他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
“其實除了她們,我還有點擔心我爺爺。”為了緩解尴尬的氣氛,關浔找了個話題繼續說,“這老爺子上了年紀,健康狀況不怎麽樣還不知道忌口。好多年了也不說再給我找個奶奶。我爸也不回去看他,一天到晚的沒人陪。”
“不過村子裏他老朋友挺多的,還能幫忙看着點。打打牌什麽解悶。”
他說,“上次你去是過年的時候,村裏沒什麽好看的。夏天比較好玩。村子後面有條河也很好看——就是小時候差點把我給淹死的那條。哎你會游泳嗎?”
“會。”路敞說,“我看到了院子裏那棵銀杏樹。但是光禿禿的。”
“等夏天長了葉子就好看了。”關浔說,“等到了暑假再帶你去一趟。”
“好。”
路敞說着,察覺到摩天輪的速度變得慢了些,往窗外一看,提醒道,“馬上就要到最高點了。”
“哦。”
關浔聞言跟他對視一眼,沉默了起來。
情侶坐摩天輪到最高點的時候要幹什麽?他們上來以前還在十分羞恥的讨論來着。
可眼下對面還有對母女在眼睜睜地看着。關浔雖然想我臉皮厚,但也不是不要臉。再說了教壞小朋友可怎麽行。
可他們也基本上就是奔着這個來坐摩天輪的,就這麽放棄了又有點遺憾。
正在心裏糾結的時候,對面傳來輕輕的咳嗽聲。關浔擡眼望去,見對面的年輕媽媽把女兒抱起來面對面放在自己腿上,笑着低下頭,擋住了自己的視線。
“......”這是什麽神仙一般的洞察力!
他心裏一跳,剛想着哎不能辜負人家的好心呀得抓住機會幹點什麽,就感覺到自己的胳膊被輕輕拉了一下。
關浔轉過頭傾身去,毫不意外地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溫柔又堅定目光,看得人心裏頭一軟。
額頭相抵,他屏住呼吸,一瞬也不舍得眨眼地望進那片寶石般光彩奪目的眼眸裏。看到裏面深深的,都是自己的影子。
夜幕悄然降臨。餘光裏,游樂場的燈光一瞬間同時打開,明亮而五彩斑斓,關浔卻視而不見。他的嘴唇上傳來溫熱的柔軟觸感,恍惚之間,聽見路敞的低語。
“Forever,for us.”
短短數秒,卻好像已經預定了今後共同度過的漫長時光。
**
回學校的時候正是晚高峰,公交車上人頭攢動。兩人上車後艱難地移到靠近後門的位置。意料之外的是剛才摩天輪上的母女似乎跟他們順路,緊接着就上了同一輛車。
有人給她們讓了座。關浔突然尴尬癌發作,把臉別了過去。但那個小姑娘在擁擠的車廂裏依舊一眼發現了他,用稚嫩的聲音跟媽媽說“是剛才的哥哥耶。”
關浔:“......”
好在被媽媽說了聲“噓”之後,小姑娘就沒再吱聲了。路敞難得見他這樣難為情的樣子,把他往身邊拉了拉擋住前面的視線,打趣道,“你是在害羞嗎?”
我不是我沒有!
關浔看他一眼,迅速找到可以轉移注意力的話題,“我只是在想,你的眼睛為什麽這麽好看。”
路敞:“是我媽媽給我的。”
“......”
“像極光的顏色。”關浔趁沒人注意,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又迅速收回去。“哦,去看極光也是我的夢想之一。”
“那要去哪裏看?”路敞說,“挪威?”
“哪裏用得着去那麽遠。”關浔暧昧地眨了眨眼,“晚上回去還不是随便我看個夠。”
路敞:“......”
“好。”
他的聲音突然壓低了些,帶上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晚上回去給你看。”
關浔知道這個語氣是什麽意思。但他這會兒害羞勁已經過去了,反而有那麽一丢丢興奮起來。
又過了四五個站,前面那對母女要下車了。年輕母親牽着女兒的手一路說着借過,艱難地擠到後門。
關浔漫不經心的一瞥,看見有兩個身材幹癟高瘦男人跟着她也擠到了後門口,下意識地多看了兩眼。
不像是熟人,但貼的有點太近了。不知道是自己多心還是怎麽的,他總覺得這兩個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
車門打開,那對母女下車了,兩個男人也緊随其後。
關浔突然想到剛才在摩天輪上,那個年輕的媽媽看向他時善意的笑容。
應該不會這麽倒黴碰上破事兒吧,不都說好人一生平安的麽。再說他們還得回學校上晚自習,按照以往的習慣,月休回來的晚自習老劉鐵定會到班裏監督。這時候在外面多管閑事,遲到是免不了的了。
還管什麽閑事啊,在老劉手底下活過去比較要緊。
在他猶豫的短短幾秒裏,這一站下車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車門即将關上的前一刻,關浔在心裏罵了句髒話,拉着路敞擦着門縫跳下了車。
路敞突然被拽到車底下,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不遠處響起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救命!!我的孩子!!”
“操!”
關浔松開拉住他胳膊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前跑,“追!”
夜晚的街道滲透着令人心底發顫的寒意。耳邊是呼嘯的風聲,關浔剛追出一段,被其中一個人攔下了。
眼看抱着孩子的另一人越跑越遠,他急着去追,卻被眼前的男人擋在身前,“行個方便啊小兄弟,多管閑事死得早。”
“行你媽,滾開。”
關浔沒工夫跟他糾纏,想着這人空有一副骨架瘦的跟吸了毒似的,應該不是很難撂倒。下一秒就被他從腰後拔出的砍刀晃了眼。
估計是被逼急了,他二話不說舉着刀就砍了過來。關浔預料不及,往旁邊躲了一下,被身後趕來的人大力拉了一把才險險地擦着刀鋒閃到一邊。
“報警了。”
路敞喘着氣,眼睛緊盯着對面握刀的人,“我在這裏,你去追。”
關浔:“你......”
“去啊!”路敞松開了他的胳膊。
關浔咬了咬牙,繼續往前追過去。前面就一條路,沒什麽岔道,一路上燈火通明,行人也不少,但并沒有人對這些深夜裏沿着街道狂奔的人插手做些什麽。
這兩個人看起來不像有同夥的樣子,抱着孩子跑路的速度又降低不少。沒過多久,他在路口巷子的拐彎處看見了抱着孩子的模糊身影一閃而過。
關浔心裏一突,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前面是一片城中村,建築規劃沒什麽章法可循,到處都是狹窄的小路。但小姑娘的哭聲響亮,他循着聲音轉了兩條巷子,終于堵到了那個搶走孩子的男人。
“我跟你有什麽仇什麽怨?”
昏暗的巷子裏,男人用力捂住小姑娘的嘴巴,咬牙切齒地說,“要你來壞我的事?”
“那她跟你有什麽仇什麽怨?”
關浔一支手撐在牆上,扶着膝蓋喘氣,“我們報警了。你把孩子放下,現在跑還來得及。”
“來不及了!!”
瀕臨崩潰般的喊聲中甚至夾雜着哭腔,“求求你讓我走......再搞不到錢還債他們會殺了我的!”
“那是你的事。”
關浔用力眨了眨眼。一路跑過來心跳飙的太快,這會兒有點犯暈,“現在趕緊跑,你還有別的方式搞錢。跟我僵持在這,就只能等着被抓了。”
“聽見了嗎?你最好趕緊決定。”
警笛聲越來越近,聲聲催命。男人在這樣步步緊逼的壓力中終于崩潰,丢下小女孩朝他撲過來,“那就誰都別想好過!”
**
警察到的時候,看見他們要抓捕的兇惡歹人正面如死灰的趴在地上,雙手被反剪在背後,死死地被壓制着。
而關浔,正跟小姑娘一起騎在壞人身上,讨論她梳單馬尾好看還是雙馬尾好看。
年輕的母親沖過去抱住自己的女兒一連聲地跟他說謝謝,如釋重負般嚎啕大哭起來。
事情收場,關浔一起到警局做筆錄。路敞稍後趕到,看見他頂着個血跡斑斑的腦袋,眼睛一瞬間變得通紅。
“哎哎哎。”
關浔把警局溫情特供的奶茶往他手裏一塞,“別沖動,先喝口奶茶冷靜一下。”
一旁有漂亮的衛生員姐姐過來給他額頭的擦傷做了簡單的消毒包紮。關浔嘶嘶吸着氣,一張臉皺出包子褶。
路敞看得心裏一抽一抽的,緊張道,“請輕一點。”
衛生員小姐姐噗嗤一笑。
“哎沒事兒不疼。”
關浔一臉堅強地跟小姐姐說完話,瞪了他一眼,“你這樣讓我很沒面子。”
“......”
路敞別開目光,低頭不說話了。
審問的結果跟關浔想的差不多,被抓回來的那兩個男人都是初犯,沒有同夥。因為毒瘾太大,欠了一屁股的債還不上,這才铤而走險。
關浔看着他們,突然想到會不會有一天,關文隽也變成像他們這樣的人。
心裏熟悉的悲哀湧動起來,又被他壓了回去。
那又怎麽樣呢?他只要能保護好自己的家人就足夠了。關文隽,早就不是他爸了,是死是活也跟他沒關系。
做完筆錄離開之後已經是大半夜了。能趕上門禁就算不錯,晚自習是肯定要翹了。回到宿舍,關浔看到手機裏周博發來的短信,漫不經心地開着玩笑,“你說我們倆明天被問起來,跟老劉說去見義勇為了,他會不會覺得我們是在耍他玩兒?”
路敞沒說話,又看了他一眼,半晌,喃喃地道,“我想殺了他。”
“怎麽說話呢。”
關浔噗嗤一樂,“法治社會,說好的不做暴躁老哥。”
“可是他們讓你受傷。”路敞垂頭喪氣地坐在床邊,伸手小心地摸了摸他額頭上潔白的紗布,又忍不住輕輕吻了吻。一臉心疼到不行的樣子。
關浔覺得自己的傷口一陣發癢,“真......不疼。”
“早知道當時就讓你留下來,我去後面追了。”路敞還在懊悔。
那個帶刀的男人根本不知道怎麽用,第一下砍得那麽生猛純屬巧合。後面被他一腳踢在腿上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關浔沉思了片刻,“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什麽?”
“他們哪有能耐讓我受傷啊。”他指了指自己的額頭,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是我自己摔的。”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二合一!
今天是見義勇為的小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