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路敞自顧自地發洩完了情緒,才想起這是在公交站, 不是在自己家裏。他放開手, 有點難為情地吸了吸鼻子,問, “你能站起來嗎?”
“我是腳扭了, 又不是斷了。”
關浔起身, 在原地單腳蹦跶了兩下, “再說這不是還有另一只麽。”
他說着說着,自己笑起來。旁若無人地哈哈哈哈笑個沒完沒了的那種, 旁邊等公交的小姐姐用看智障的目光瞟了他好幾眼。
路敞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笑什麽?”
“我高興不行嗎。”
公交車來了, 他拉着路敞跳了上去, 晃晃悠悠往後走。
路敞對他的說法表示不能理解,“你差點出事,有什麽好高興的?”
“中國有句老話是這麽說的。‘塞翁失馬, 焉知非福’。”
車裏基本沒什麽人, 關浔靠着椅背在走廊上伸長了腿, “你喜歡看古文,這句話見過沒?”
路敞在腦子裏把相關知識存儲飛快地過了一遍,沒有找到這句, 誠實地搖了搖頭。
“塞翁是誰?”
關浔臉上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笑容。
“回去好好學習學習你就知道了。”
晚上回到家,關浔在房間裏一瘸一拐地轉來轉去。
太興奮了坐不住。他轉悠了好幾圈, 才“咚”一下仰倒在床上,拉過被子蒙住頭悶悶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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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真是大起大落。不久前他還跟網友吐槽自己失戀, 喪了這麽多天,突然峰回路轉,有種美夢成真的感覺。
可既然他喜歡我,為什麽不說呢?
關浔把被子拉下來,坐起身,嚴肅地思考這個問題。
半晌,他一拍腦袋。
哎呀,他不知道我也喜歡他啊。
依照他同桌那個小心謹慎的保守性格,等他先開口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去了。關浔認真分析了一下現狀,決定還是得自己犧牲下主動一點。
想想還怪不好意思的。嘿。
關浔在腦子裏把看過的聽過的所有電影電視小說裏出現過的告白橋段全部過了一遍,發現好像不是太狗血就是不夠浪漫。
關某人對自己的初戀告白場面質量要求很高。
後天就要考試了。他想,還有時間好好規劃一下。應該先等考完試再說。
第二天上學,關浔滿血複活,最後一排的氛圍又活躍起來。
都是要告白的人了,怎麽能被考試成績拖後腿呢。雖然只剩最後一天,關浔的複習熱情空前高漲,還問路敞借了筆記回家複習。
路敞毫不猶豫地遞過去,心裏特別欣慰。
他不知道,身旁這位滿臉都寫着“我愛學習”的朋友,其實正在腦子裏yy着自己拿滿分的成績單去跟他提親。
呸,告白。
考試前一天晚上,關浔坐在書桌前拿出了他同桌的筆記本。
他不知道有多久沒幹過考前臨時抱佛腳這種事了。哪怕是在平時,挑燈夜讀都很少。
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他是要去告白的男人!
萬一這次沒考好,到時候說起來多丢面兒啊,底氣都不足。
畢竟他同桌喜歡成績好的。
關浔一本正經地翻開了路敞的筆記本。
啧啧啧,看着這字寫的。不愧是我喜歡的人,畫個橫線都比別人的直。
路敞的筆記條理清晰,書面幹淨整潔。他光顧着欣賞了,知識點都沒看進去多少。翻到後面,突然滑出一張草稿紙來,掉到了地上。
關浔詫異地撿了起來。
草稿紙只被很潦草地對折了一下,像是随手夾進去的。
這不太像路敞的作風。他是連“中午吃什麽”這樣的聊天小紙團都會抻平折齊,用專門的小夾子分類整理的那種人。
關浔心裏突然一跳,屏住呼吸打開了草稿紙。
紙上畫着的東西有點眼熟。一個矩形框被劈成兩半,左右兩邊分別寫了“like&dislike”。
右邊是空白的。
左邊的框裏,被人一筆一劃地,重複寫滿了兩個字。
“關浔”。
**
這他媽是故意的吧。
絕對得是故意的吧。
關浔看着寫滿自己名字的“like”欄,一顆純情的少男心撲通撲通直跳。
贏了贏了。騷不過騷不過。
關浔覺得他真是小看了他同桌,這撩起人來一套一套的。
按捺着想要下樓跑圈的興奮,他拿起筆來在草稿紙背面刷刷刷寫了一通夾回筆記本裏,抱着本子就往樓下走。一邊走一邊給路敞發微信。
去他媽的考試吧,老子先脫單再說!
大半夜地突然被叫出來,路敞下樓的時候都還是懵的。
他剛洗完澡出來,頭發都還沒來得及擦幹。拿起手機被關浔十萬火急的語氣驚到,随手拉過一件羽絨服裹在睡衣外面就跑出來了。
一走出電梯,他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
夜深了,小區裏很安靜。空氣又幹又冷,路敞揉了揉鼻子,看着自己路燈底下長長的影子,突然停住了腳。
像是某種自我保護的本能,腦海裏有什麽聲音嘈雜着,在叫他快點回去。
......但是關浔在前面等着他。
路敞站在原地短暫地猶豫了一陣,擡腳繼續往前走。
短短的一小段距離,很快就走到了。他看見關浔坐在兒童游樂區的滑梯上。滑梯上面做成小蘑菇房子的形狀,四面有彩色的欄杆。他坐在小蘑菇屋裏,兩條長腿從側面的欄杆中間伸出來,垂在半空中不安分地晃來晃去。
見路敞走進,他大方地指了指下面的搖搖木馬,“別客氣,随便坐。”跟到自己家似的。
路敞笑起來,聽他的挑了匹藍色的小馬坐下了。
“怎麽突然叫我出來?”他問,“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嗎?”
那是相當重要了。
關浔故作鎮定地清了清嗓子,突然又有點慫。
他剛才下樓的時候可沒想那麽多,腦子一熱就把人叫出來了。直到站在樓下,才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沖動。
但人都已經在這兒了。早晚都得說,幹脆一點得了。
“其實是想還你筆記本來着。”
關浔決定用循序漸進的方式開場,“你的字寫得比以前好看多了。”
剛開學那會兒,他寫漢字的筆畫還很生硬,遠不及現在的游刃有餘。
“你不是說過嗎,卷面分數也很重要。”路敞說,“我聽了你的建議,買了字帖。一有空就練習。”
同桌的執行力特別強,關浔不是第一天知道了。這麽明顯的進步,他私底下的練習肯定不止“有空”那麽點。
“我當時就是随口一說。卷面分扣得沒那麽嚴重。”關浔說,“你就為這個練字的啊?”
路敞搖了搖頭,“主要是因為你的字很好看。我不想跟你差太多。”
關浔一愣,抿了抿嘴角,借着夜色的掩護偷偷笑。
“你特意叫我出來,只是為了閑聊嗎?”
路敞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有濕潤的風從鼻尖掠過,他心裏的不安漸漸放大,“我有點......冷。”
“啊。”關浔被他一催,想起這趟下來的“正事”。
他望着手裏的筆記本,定了定神,“不是。我有話想跟你說來着。”
路敞點點頭,剛想問是什麽,突然感到鼻尖上有一瞬間的冰涼。
他怔怔地用手指蹭了一下。指腹上是一點融化的涼意。
耳邊的風聲越發清晰起來。接着是第二點,第三點。細碎的雪花落在他的額頭,沾染他的睫毛,融化在他眼睛裏。無數細密的寒流從這一點向內瘋狂侵入肆意蔓延。最終彙成一片汪洋,浸得人渾身發冷。
像被用力丢進結了冰的湖裏。厚厚的湖面冰層隔絕了空氣,他怎麽都浮不出水面,眼看着自己一點一點沉下去。
......下雪了。
下雪了。
視野裏是鋪天蓋地的白色,他眼前一片片雪花連結在一起,變成一張難以掙脫的細密的網。雪花凝結成冰,網被封了起來,變成堅硬的殼。
天地間只餘下令人窒息的白色和耳邊呼嘯的風聲。他在這樣的禁锢裏,漸漸地難以呼吸。
夜色濃重,關浔低頭看着手裏的筆記本,心跳得很快。
他第一次幹這種面對面告白的事兒,縱使平時再怎麽皮,這會兒也有點難為情。
“反正我就是這麽想的。”
他說完心路歷程,忐忑得不行,擡眼去看路敞的反應。“你呢?”
不知道什麽時候,路敞從小馬上站了起來,就這麽直愣愣地站着。沒有回答他的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關浔心裏微微沉下去,從滑梯上跳下來,走到他面前,“老路?”
路敞依舊沒回應他,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明明是在看着他,眼裏卻霧蒙蒙的,似乎根本沒有他的影子。還擰着眉,似乎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關浔覺得他看起來不太對,伸出手想去碰他的肩膀,“你......怎麽了?”
跟丢了魂兒似的。只是告個白而已有這麽吓人嗎。
路敞這時的反應速度卻極快,後退一步用力地打落他的手,聲音冰冷又抗拒,“Get off me。”
關浔腦子裏嗡地一聲響,愣在原地。他看了看自己慢慢發紅的手,又看了看路敞。半晌,突然笑了。
他的聲音裏像結了冰。語調一點點冷下去,帶着讓人心慌的寒意。
“你有本事就再說一遍。”
路敞在這樣的身體接觸中短暫地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看見他臉上令人不安的神情,“......關浔?”
“怎麽了?”他不記得剛才都聽到了什麽。
雪花還在不停地落下來。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似乎比往年都要冷。關浔伸出手接了幾片,看它們融化在自己手心裏。
“沒怎麽。”關浔說,“是我自作多情。”
他把手裏的筆記本伸了出去,看路敞怔忪地接在手裏,似乎還沒搞清楚狀況。
關浔看着他的樣子,突然感到一陣心累。
為什麽只有我在翻來覆去地折騰自己?
為什麽你永遠都可以這麽冷靜,像個置身事外的人一樣?
關浔往後退了一步。轉身,又是一步。
路敞突然意識到什麽,慌亂地伸出手。
“別......”
“再見。”
伸出的手停滞在空氣中,對着頭也不回的背影做出徒勞無功的挽留。看起來有點可笑。
路敞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他想說話,可努力張大嘴巴也發不出聲音來,想去追,可是腳下似乎結了冰,跟地面凍在一起動彈不得。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關浔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裏。
好像再也不會回來。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融化成細小的水霧,彙成股從他眼角流下來。
真的很冷。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能緩慢地移動起來,躲進滑梯底下蜷成一團,緊緊抱住了自己。
**
站在從九樓往下的電梯裏時,那短短的幾十秒裏,關浔在心裏想象了千百種可能的場景。有好的也有壞的。
但是從沒有一種能讓他預料到路敞的反應是會像這樣,比拒絕還要令人難堪。
回到房間裏,關浔望着窗外飄落的雪花,靜靜站了許久。
多大點兒事。深呼吸深呼吸。
忍無可忍,他從衣櫃裏翻出一條圍巾來纏在手上,對着牆,一拳又一拳地用力砸下去。
他明明就是喜歡我的,為什麽不承認?
喜歡我是一件這麽讓人不齒的事情嗎?
“Get off me”?
是你先說要跟我坐同桌的吧?現在又說讓我滾遠一點?什麽都他媽得聽你的是吧?
操!
可是我還真的滾了。
悲哀。
關浔停下了動作。震得發麻的拳頭握緊再松開,又把圍巾重新纏了一圈。
他再次舉起拳頭,剛要砸下去,門縫裏鑽進一條小小的影子。它拖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床腳下繞了個彎。
“喵——”
關浔聽見動靜,翻身下床,想把深夜過來串門的狗子抱起來。
“喵——”
狗子伸出爪子拍了他一下。
小區鋪了地暖,它喜歡躺在地板上。
“那你往旁邊挪挪啊。”關浔說。
年邁的貓咪慢悠悠地翻了個身,看自家鏟屎官拿圍巾當枕頭墊在腦袋底下,像自己一樣躺在地板上蜷了起來。
關浔伸出手,一下一下輕輕地順着它的背。純黑的毛已經沒有年輕時發亮的光澤,但依舊柔軟。
“他是不是根本就沒真的喜歡過我?”
關浔小聲地問。
“只要有人陪他坐同桌就行嗎?是不是我都行,是嗎?”
貓咪可不會回答他,也不能感受他心裏的難過。它喉嚨裏滾出舒适的咕嚕聲,打着小呼嚕睡着了。
關浔聽着它的呼吸聲,閉上了眼睛。
**
期末考試的時間跟高考無異,第一天上午是語文。關浔整夜都沒睡着,早上才迷迷糊糊打了個盹兒,起得太晚差點被禁止進入考場。
還好不是真正的高考考場,否則被取消考試資格也是正常事。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看見前面熟悉的後腦勺,心裏一陣別扭。
考試時的作息紀律督查不太嚴格。關浔給林啓豐發了微信,中午一考完試就去17班午休,沒回教室。
下午考試時發試卷,路敞拿了往後傳,他伸手去接。指尖碰到的時候手一抖差點沒把試卷都撒出去,掉了兩張在地上。被監考老師瞪了一眼。
路敞鎮定地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試卷,輕輕放在他桌角。
關浔突然氣不打一處來。
人家自始至終都穩得一批,好像自始至終只有他在自亂陣腳。
考完試回來,路敞獨自坐在最後一排,聽見晚自習的預備鈴聲時,意識到關浔晚自習估計也不會來上。
他随便收拾了下書包走出教室。走到隔壁班時,看見講臺上的人,猶豫了一下,走過去輕輕敲了敲前門。
“報告。”
宋輕舟原本只是無意地往門口一瞥,見到是他,表情變得驚訝起來,走到門口低聲問,“出什麽事了?”
路敞還從來沒在學校跟他主動說過話。
“我想回家複習。”
路敞說,“我們班主任沒在教室裏,能不能幫我請假?”
“可以。”宋輕舟點了點頭。考試時期并不非得按照平時上課的作息要求來。
“謝謝。”
“沒事。”宋輕舟看了看教室裏,發現學生們都在安靜自習,又壓低聲音問他,“今天感覺怎麽樣?好一點嗎?”
他昨晚上急急忙忙地出門,回來又特別晚。早上看着走路頭重腳輕的,看着像是感冒了。
“給你帶的藥有沒有吃?”
“吃了。”路敞摸了摸還在發沉的腦袋,鼻音很重,“謝謝你。”
“行了,去吧。”宋輕舟說,“早點休息。”
“好。”
路敞走出兩步,又回來,猶豫着問,“還有關浔......能不能幫他也請假?”
宋輕舟挑眉,往他身後看了一眼,“你們一起回去嗎?”
“不是。”路敞說,“他已經走了。”
“我知道了。”
路敞走之後,宋輕舟走到1班,站在後門看了一眼。
最後一排的兩個座位空空蕩蕩。
他的目光有了些變化,卻依舊沒有多加幹涉,平靜地回到自己班,繼續帶晚自習。
夜幕降臨。關浔頂着個兩百斤重的腦袋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嘆氣。
昨天本來就沒睡好,今天又在考場燒了一天的腦,這會兒都快化成一灘漿糊了。還上什麽晚自習,不如回家睡一覺。
剛一走到樓底下,他硬生生地剎住了腳步。
路敞就坐在昨晚見面的兒童游樂區那兒,低着頭在翻手裏的筆記。見到他立刻塞進書包裏跑了過來。
關浔覺得自己兩百斤的腦袋變成了四百斤。
他為了避開所有跟路敞相遇的可能性,連直達的70路公交都抛棄了,坐另一路到附近站點下車,多走了将近一公裏。
結果還是沒繞開他?
關浔低着頭,權當沒看見他,準備繞過去,卻被他一臉嚴肅地攔了下來。
“你在躲着我。”路敞問,“為什麽?”
“為什麽?”關浔難以置信般看着他,突然發出一聲嗤笑。
“你是不是故意來羞辱我的?”
路敞皺了皺眉,試圖解釋,“昨天我......”
“好啊,我告訴你為什麽。”關浔打斷了他的話。
“我不想看見你。因為我見到你一次就得喜歡你一次。喜歡你一次我他媽就得失戀一次。就這麽來幾次,鐵打的心都得被你戳成篩子了吧?”
“人心都是肉長的。我被你戳一次就夠疼的了,還能由着你随便戳?”
“我沒那麽自甘下賤。”
關浔說,“聽清楚了嗎?”
路敞如遭雷劈般怔在原地,手足無措。
他昨天晚上說的......是這些?
“我再最後問你一次。”
關浔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要麽就在一起。要麽就老死不相往來。誰他媽想跟你當朋友。
但他還是猶豫了。
只是短暫的數秒,關浔已經從他眼中看到了答案。
“ok。”
關浔無所謂似的擡手,随意在空氣裏揮了一揮,似乎是要驅散心裏殘留的那一點點舍不得。
然後不再看他,毫不留戀般擦肩而過。
“算我眼拙。居然喜歡一個慫逼。”
他是看走了眼,才會覺得這個慫逼也喜歡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終極一刀遼。
明天開始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