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在浴室裏待了許久才回房間,路敞裹着浴袍坐在書桌前, 打開了臺燈。
窗外是波瀾不驚的夜色。他盯着自己被泡得皺巴巴的手指頭繼續思考人生。
被自己那一瞬間的腦補吓到了, 他回來的路上都沒怎麽跟關浔說話,也沒敢看他。
或許是一時被網友帶偏了思路, 偶然出現的記憶畫面錯亂呢?也是有可能的吧?
路敞的視線觸及手機, 又縮了回去, 最後停留在桌邊的一顆水果糖上面。
是那天一起去采購元旦晚會零食的時候, 回來的路上關浔給的糖。他放在口袋裏一直沒有打開,洗衣服的時候掏出來順手放在了桌上。
關浔好像很喜歡。
他默默地拿起來剝開糖紙吃掉, 水果硬糖漸漸在口腔裏化開。
檸檬味的, 太酸了。
想吐掉又舍不得, 路敞站起來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 吃藥一樣的咽下去。又坐回去,趴在桌上煩躁地揉亂了頭發。
在這之前,他對人際關系處理的經驗幾乎是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其中的界限在哪裏, 當下也無從分辨自己到底是怎麽了。
但喜歡關浔, 和喜歡朋友的感覺似乎不太一樣。
他控制不住地想知道, 如果路燈下的兩人是自己跟關浔的話,是什麽樣的感覺。
這不太正常吧?朋友之間是會産生這種沖動嗎?
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路敞突然想起自己小學時候的第一次郊游。他獨自坐在雙排位巴士的靠窗位置,抱着裝滿零食的書包很是惆悵。當有小朋友主動過來跟他湊成一組時, 他高興的快要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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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自己即将擁有人生中的第一個好朋友。每天一起上學放學,周末到對方家裏去做客。但那個小朋友只是吃光了他的零食, 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從那以後他就知道,太貪心是沒有好結果的。如果不想失望, 就不能期待太多。
關浔是有過女朋友的。路敞在心裏默默地想,他不會對我産生戀愛傾向。即使我真的喜歡他,也沒有用。
像現在這樣,一直都是同桌,每天都能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看到他,已經很好了。
或許把自己糊弄過去能好受一點。就像他以前習慣做的那樣。逃避現實,不去探究自己的父親是誰,被同學欺負也默不作聲。在心裏藏一個個小盒子,把所有的情緒都塞進去。假裝不在意,瞞過自己,也不讓別人知道。
現在,他要有一個新的小盒子了。
要寫上喜歡的人的名字。
**
單方面宣布失戀後又慘遭網友無視的關皮孩非常郁結。經過不怎麽慎重的思考後,他決定,跟同桌保持距離。
既然注定處不了對象,離得遠一點應該能讓心裏的郁悶也少一點,來個眼不見為淨。
為了不顯得太突然,必要的鋪墊還是要有的。下課時間裏,他有意無意地跟同桌提了一句,“下學期開學就是排位了。你有沒有想過坐別的位置啊。”
正在奮筆疾書中的路敞動作猛地一滞,“你要去別的地方坐嗎?”
“也不能老坐最後一排吧。”
關浔說,“以前是因為考的不行才一直坐着不挪窩。現在雖然成績也不怎麽樣,但是起碼能選擇了。”
靜止了許久,路敞放下筆,看着他問,“你一直坐最後一排,只是因為排名嗎?”
就只是因為成績而已嗎?
“是啊,”關浔違心道。“不然呢。”
不然呢?
路敞收回目光,抿了抿嘴唇。“那你下次打算坐哪裏。”
“到時候看情況呗。”關浔說。
他不願意細說。這樣的回答,在路敞聽來幾乎就等同于“不管我坐哪反正我是不想跟你坐同桌了”。
他是不是發現什麽了?
這樣的想法讓人格外不安。路敞沒敢再追問他,心煩意亂地在草稿紙上亂寫亂畫。
他企圖用老方法來平複心情,三兩下打了個框出來。
“like&dislike”。他下筆很用力,無意識地寫了半天,也不知道都寫了什麽。
關浔覺得桌子好像在晃,“你幹嘛呢?”跟題有仇嗎使這麽大勁兒。
路敞回過神來,看清自己筆下的內容時慌亂地把草稿紙一折,夾到筆記本裏。
“......沒什麽。”他說,“最後一步的結果算了好幾遍都跟答案不一樣。”
“我看看?”關浔被勾起了興趣,拿起他的卷子瞟了兩眼,刷刷刷驗算起來。最後解出個跟書上的,路敞的答案都不一樣的數字。
“......”
“肯定是題出的有問題。”他認真的說道。
兩個人用讨論學術問題的嚴肅表情對視了幾秒,同時笑了出來。
“嗯。是題目有問題。”路敞說。
“關浔!”有聲音從門口傳來,“出來出來。”
關浔循着聲音往外看了一眼,發現林啓豐扒着後門探頭探腦的朝他比手勢。
“我出去一下。”
路敞往旁邊讓了讓,拿起椅背上的衣服剛要遞給他,卻發現他已經徑直走了出去。
“怎麽了?”關浔被林啓豐一把拉過去,滿臉莫名其妙。
“看看這個。”他往四周張望了一圈,偷偷摸摸拿手機出來,“哥們兒你火了。”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學校貼吧首頁。林啓豐在外套的掩護下,點進被頂的最高的帖子裏,首層是一段匿名發布的短視頻。短短一天班時間,已經被回複了近千層。
關浔不混貼吧,但帖子還是看得懂的。
“眼熟嗎?”
林啓豐說,“你有這操作怎麽早不跟我說,挺低調啊還。”
視頻就是他元旦那晚,被游戲懲罰時唱歌的時候被拍下來的。拍得不怎麽清楚,只看得清側面。
在教室外沒法外放,關浔就往下翻了翻評論。
“哇這個小哥哥聲音好聽的”
“彈吉他的女生我見過的诶,上次去級段辦公室開會的時候好像也在”
“小哥哥側臉好好看,沒有人拍正面照嗎”
“哪個班的求認領!大家一起去圍觀”
都是誇他的。關浔看了一會兒,感覺自己被失戀打擊的所剩無幾的自信心又恢複了不少。
他又往下翻了百十層。還沒等小尾巴翹起來,就發現自己在學校登記過的個人資料基本上已經被洩露的差不多了。
“這罪惡的互聯網世界。”林啓豐啧啧感慨。
關浔指着其中一層,斜睨他,“這個洩露的最詳細的就是你吧。”
“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的人?”
林啓豐痛心疾首地看着他,“我這不還特地跑來跟你報信嗎。”
關浔面無表情地等着他的下文。
“是這樣的兄弟。”
見他一臉識破并不為所動,林啓豐湊過去親熱地攬住他的肩膀,壓低聲音道出了真實來意,“跟你一起唱歌這個妹子也是你們班的是吧。什麽時候能約出來認識認識?”
“......”
他們在幹什麽?
教室內,路敞的餘光裏掃到兩人勾肩搭背的這一幕,條件反射般站了起來。
然後趁沒人注意他的時候,又默默坐了回去。
瘋了吧。
他強迫自己收回目光,心思卻再也回不到題目上。
“是這樣的兄弟。”
教室外,關浔反手搭着林啓豐的肩膀,語氣誠懇也道出了心聲,“別想了,沒戲。你泡我的成功率都比泡她高一點。”
“......”
林啓豐默默地看着他。
關浔鄭重地點了點頭。
“明白了。”
兩人同時撒開了手。
好兄弟無需多言。林啓豐一臉出師未捷戀先失的傷痛,朝他抱拳,“告辭。”
他獨自離去的背影充滿了悲壯感。關浔看着,嘆了口氣。
同是天涯淪落人。
目送林啓豐離開,關浔回到班裏坐下。
剛安靜下來沒一會兒,他的名字突然又在耳邊響了起來。
“關浔。”
路敞很少連名帶姓地這麽叫他。突如其來的鄭重語氣聽的人心頭一跳,“怎麽了?”
“我......把這道題解出來了。”
路敞把草稿本往他那邊移了移,獻寶似的。
“......”
關浔哭笑不得地湊了過去,“我看看。”
臨近期末考試,大家都在努力複習,整個班裏的學習氛圍空前濃厚。最後一排也是一樣。
但跟從前不同的是,他們的對話只限于學習這個小小的範圍裏。
除了讨論題目以外,兩人幾乎沒有交流。下課時,關浔也不再天南地北的叨叨,只懶散地趴在桌子上休息。
路敞看着他,感覺像回到了他們剛認識時的狀态。
他們還是像往常一樣,晚自習下課一起回家。可深夜的公交車裏從未如此安靜過。關浔大部分時候都靜靜地看着窗外。不說什麽話,甚至不怎麽跟他對視。
路敞在這樣的沉默裏越發不安,卻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刻意挑起的話題也短暫生硬,總是很快就沒了下文。
他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但他能感覺到,關浔正在慢慢脫離自己的世界。
像是要失去什麽的前兆。
離期末考試還剩兩天時間。這天晚自習放學,兩人像往常一樣走出校門。路口人行道的紅綠燈好像壞了,紅燈特別長,一直不換。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等的人心急躁。
兩人站在路邊。關浔低着頭一言不發,偶爾會看一眼紅燈。見它沒有變化就收回目光,再次低落下去。
路敞醞釀了一整個晚上,終于下定決心問,“下次排位,我們能還坐同桌嗎?”
“......啊?”
關浔因他直入主題的态度怔了一下。好一會兒,才客套地笑了笑,“難說吧,你肯定考的比我好。”
“沒關系的。”
路敞緊跟着說,“我問了周博,他說大家都會提前打招呼的。排位的時候如果我先進來坐了某一個位置,可以跟後來的別人商量,請他們把同桌的空位留給你。”
“當然,如果是你先進來的話。”
他一連串的說了一大堆,突然頓了頓,聲音不由自主地低下去,“也可以把同桌的位置留給我。”
“好不好?”
路敞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眼底有一閃一閃的期待的光。
關浔被他用這樣的眼神看着,突然意識到,他就只有自己這一個朋友。如果自己也這麽抽身離開,他就是徹底的一個人了。
他這麽小心翼翼,又積極的争取,只是因為不想失去唯一朋友而已。關浔想。可不是因為喜歡你。
但他還是點了頭,說“好。”
即使知道自己會後悔,關浔也不得不答應。只要跟他對視一眼,就知道自己根本沒法兒拒絕他的任何要求。
他怎麽忍心看見,那麽漂亮的眼睛裏落進了失望的灰。
路敞顯而易見地開心起來,嘴角控制不住上揚,情緒都寫在了臉上。
關浔看着他孩子氣的反應,只能在心裏苦笑。
你倒是高興了。就可勁兒折騰我吧。
關浔心裏一陣挫敗。強壓着性子疏遠了他這麽多天,還以為漸漸就能硬起心來。結果到頭來,連這麽一句簡簡單單的“好不好”都沒法兒拒絕。
真的是服了。
信號燈終于跳轉成綠色。關浔見了立刻悶着頭往前走,像是要把對自己“怎麽這麽不争氣”的郁悶都甩在後面。
路敞還在心裏高興着,落後了他半步。剛一擡腳,就看見疑似故障的紅綠燈再次閃爍起來。
綠燈只閃現了寥寥幾秒就再次變成紅色,不遠處的車輛不受影響地流水般行駛而來。
關浔沒有發現變換的信號燈,還在自顧自地郁悶低着頭往前走。直到聽見刺耳的鳴笛聲才擡頭,被明晃晃的車燈閃了眼睛。
他下意識地剎住了腳,被身後巨大的力量托拽着往後挪了半步。但因為反應有片刻的停滞,依舊被迎面駛來的車輛擦身過去,被慣性帶的扭了下腳脖子,趔趄着往後跌坐在地上。
“......”
學校路段限速,車速并不快。有那麽一瞬間,關浔覺得自己像個碰瓷的。
有幾輛車減速停在路邊,車窗降下來,露出布滿驚吓和怒意的臉。
“怎麽回事?都是學生了還不會過馬路?出了事誰負責!”
關浔雙手撐着路面掙紮了一下,腳踝處傳來尖銳的痛感,一時沒站起來。
路敞上前一步把他擋在身後,态度鎮定又誠懇地一一道歉。然後利落地把他背起來,快速通過了這段路,幾乎小跑着到了公交站。
就這麽一小段路,關浔在他背上颠得有點頭暈。直到被放在公交站牌旁的長凳上時還沒怎麽反應過來。
脫離現場後,路敞沒了半分鎮定的樣子。他半蹲在關浔面前,急得小奶音都飚出來了。
“你有沒有受傷?”帶着隐隐約約的哭腔,尾音還有點劈叉。
“就……扭了下腳脖子。”關浔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路敞驚魂未定地把他從胳膊到腿摸了一遍。确定他身上沒有其他傷口後,才長舒了一口氣,微微直起身用力地擁抱他。
他無意識地吻了關浔的發頂,揉着他的後腦勺小聲重複着“It’s ok”,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誰。
關浔半截身子都被他抱在懷裏。臉頰貼在他的胸口,耳邊傳來不屬于自己的心跳。嘈雜強烈,隔着厚厚的衣服都聽得出這人有多害怕。
有多在意。
關浔怔在當場,心裏湧動着各種難以言說的複雜滋味。有點想哭,又覺得應該笑。
片刻後,他擡手拍了拍路敞的背。各種微妙的心情都沉積成從未有過的篤定。
他是喜歡我的。
他一定喜歡我。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最後一刀。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