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路敞說到做到,第二天就把修好的聖誕樹帶了回來, 同時帶來的還有一雙似曾相識的黑眼圈。
關浔接過盒子只打開看了一眼, 就又小心地蓋好放進書包裏,打算放學直接帶回家。
“不放學校了。太危險, 還落灰。”他說, “我帶回家好好保護起來。”說完一擡頭, 兩人面面相觑。
路敞:“......你昨晚也沒睡好嗎?”
關浔也頂着一雙同款黑眼圈。
他一邊困倦地揉着眼眶, 一邊忍不住地打哈欠,“我用意念跟你一起修樹來着。”
路敞:“好好說話。”
“哎呀。”
關浔表情有點別扭, 捏着嗓子嬌聲細語道, “人家心裏有事, 睡不着嘛。”
路敞:“......”你是不是對好好說話有什麽誤解。
好在他自己也不怎麽受得了, 很快就回複了平日裏的畫風,“問你個事兒啊老路。”
“什麽?”
“你會不會覺得,我昨天那樣特別沖動啊。”關浔說, “就是我樹掉地上的時候。”
“是有一點。”
路敞想了想, 又補充道, “但是你已經及時地跟他道歉了。那個同學......他應該是不會計較的。”
“你是因為這件事睡不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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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全是。主要他讓我想起點以前的事兒來......就是,你到這裏來之前的那段時間。”
“唉我一時半會兒也跟你說不清楚。”
關浔支支吾吾的,似乎是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 又好像是本身就不太願意讓他知道。
但是路敞向來都對他很坦誠的。将心比心思考了一整晚,他又覺得自己這樣隐瞞有點不厚道。
到最後, 他憋出一句,“你不知道, 其實我以前是個爛人。”
“周博有沒有跟你說過?特別讨厭的那種,喜歡打架,黑歷史賊多。”
“我聽過一點。”路敞坦然道,“但是傳言向來都會把事實扭曲的。相比從別人口中聽到的,我當然是更願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你。”
“我沒見過以前的你是什麽樣。但我覺得你現在很好。”
“......是嗎。”關浔小聲地說。
這句話讓他糾結了一整晚的心思稍微放松了點。
他不太想鋪開了跟路敞說以前的事,是因為兩人的經歷正好相反。
關浔覺得,從自己以前的行為作風來看,他恰恰就是路敞最厭惡的那一類人。
沉迷暴力,以欺負別人為樂。雖然他總是能給自己找看似惹人同情的理由,但也并不會改變這件事本身的惡劣本質。就像昨天發生的事,如果是以前的他,肯定不會輕易撒手罷休。
關浔有時會想,他對關文隽的恨,或許就根植于這樣令人憎惡的血脈。刻在基因裏的傳承,讓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漸漸變成自己最讨厭的人的模樣。
“如果我一直這樣沖動下去的話,遲早有一天還是會變成以前的那樣的。”他說,“可就像刻在骨子裏似的。不管怎麽努力,我想改也改不了。”
關浔覺得自己修身養性到現在的程度,就差吃齋念佛了。
他本來以為自己真的能完全擺脫過去的經歷,變成另一種樣子。可是當類似的情況再次發生,他還是忍不住像嗅到肉味的野狗一樣撲上去。
雖然最後有好好收場,但他還是撲上去了——這一點讓人尤為沮喪。好像他修身養性佛了這麽久,一點用都沒有似的。也白費了光頭他們為了不給他壞的影響,主動疏遠他的良苦用心。
其實跟朋友的習性如何,生活的環境怎樣都沒關系。究其根本,不過是因為他自己本身就是個爛人。
“我想改的。”關浔認認真真地重複道。
“但是我改不了。”
這些話,他連對家裏人都沒說過。不知道為什麽,卻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樣在這裏跟他同桌訴苦。
他的語氣裏充斥着滿滿的無奈和挫敗感。平日裏來去潇灑的人一下子變成了迷路的小朋友,路敞突然覺得自己責任重大。
“我覺得你遠遠沒有自己說的那麽差勁,真的。”路敞的語氣比他堅定多了,“別這麽沮喪。怎麽會改不了呢,昨天你就做的很好呀。”
“誰都有沖動的時候,你只是需要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而已。就像你跟我說過的那樣,以前的事過去就過去了,不要一直放在心上懲罰自己。”
“以後,你肯定也不會一直這樣下去的。”路敞說,“不是還有我嗎,我會幫你看着的。”
“雖然做不到時時刻刻都跟你在一塊兒。”
他當真考慮起來,一本正經地承諾道,“但是只要我在,就會看着你的。”
路敞覺得自己別的特長沒有,耐心倒是足夠。顯然也很願意傾注在同桌身上。
為什麽不呢?他第一次有了這麽親近的朋友。就算關浔真的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是個不折不扣的爛人,他也只會嘆一嘆氣,然後絞盡腦汁地想怎麽把他從錯誤的道路上哄回來。
更何況,關浔自己本來就在往“改邪歸正”的方向上努力,只是在過程中遇到了挫折有點小苦惱,需要人鼓勵而已。
更更何況,他從來都覺得自己的同桌是個特別好的人呀。
這是什麽感人肺腑的兄弟情。
盡管知道這樣的承諾可能只是同桌随口安慰,最終實現的可能性并不大。關浔還是被感動到了。
他的同桌......真的是個特別溫柔的人。
“我改變主意了老路。”他一臉嚴肅地說道。
路敞被他的語氣帶的突然緊張起來:“......什麽?”
“要麽我嫁給你也行。”關浔說,“我們一定會幸福的,你考慮一下?”
“......”
“也不是不可以。”路敞難得配合他一起貧,說完自己先憋不住笑了出來。
“好了不鬧了,上課。”
見好就收。關浔佯裝認真地聽了半節課,心思都不在學習上。快下課的時候,丢了個小紙團到桌子的另一邊。
“我突然覺得,在你的督促下,我以後會變成一個特別優秀的人。”
小紙團很快被丢了回來。關浔悄悄屏了息,展開來看。
“你一定會是的。”
**
又是跟同桌相親相愛的一天。
晚上跟林啓豐一起連麥打游戲,關浔有點不在狀态,連連失手。
“這位大佬,麻煩你打游戲的時候認真一點,不要把輸出都放在口頭OK?”
林啓豐受不了地吐槽道,“你是不是在班裏憋久了,以前怎麽沒見你這麽能唠。”
“這不是挺久沒見你,思君心切了嘛。”關浔面對着一片灰色的游戲界面,自動屏蔽了罵罵咧咧的隊友,跟前一天晚上這時候的心情完全是一個天一個地,說話的語氣都有點飄。
白天的談話過後,感覺再也沒有什麽能撼動他跟同桌堅定的友誼了,想想就身心舒暢。
“我怎麽沒感覺出你對我有什麽情意來。”
林啓豐落單,一招不敵慘死在草叢裏,得了空便繼續吐槽,“半個晚上的時間都在說你同桌多好多好,你是不是喜歡你同桌啊。”
關浔看着屏幕上游戲人物的複活倒計時,漫不經心地嗤笑,“我不喜歡我同桌,難道還喜歡你嗎?”
自顧自地笑完,他心裏咯噔一下。
那邊林啓豐又說了句什麽,半天沒聽見他回話,有點奇怪的喂喂了兩聲,半開玩笑道,“你該不會真的對你同桌有什麽不可告人的想法吧。”
“......”
“他可不是我能得到的男人。”
關浔很快反應過來,用慣用的語氣調侃道,“他的心裏只有學習。”
“那你可得跟人好好學學......哎呦我去??你有沒有搞錯?”
關浔看着自己剛離開複活地不過半分鐘就再次慘死的游戲人物,誠懇地推鍋,“不好意思,剛才是我家貓在打游戲。”
“呵,騙誰呢。”林啓豐用早已看穿一切的語氣說道,“你家貓可比你持久多了。”
“......”
話題被毫無痕跡地轉移開來。看不見表情,林啓豐輕易就被他糊弄了過去。
打完最後一把游戲,關浔心平氣和地躺到了床上,閉上眼睛準備睡覺。
然後內心逐漸抓狂。
林奶媽剛才好像說了什麽奇怪的話。
這倒不是重點。他也經常說些不着調的話,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對着貧,誰也沒放在心上過。
除了這一句。
你是不是喜歡你同桌?
像是塵封已久的房間裏突然被打開了窗,炙烈耀眼的光芒把整個屋子都照的亮堂堂的。
一直以來,被他有意無意地遺忘在角落裏落灰的記憶也不可避免地全部被光芒照亮,一瞬間變得鮮明起來。
無數畫面從腦海裏飛速閃過。關浔突然又睜開眼睛,翻了個身坐起來,一臉懵逼的樣子。
......
我靠。
我是不是喜歡我同桌?
**
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夜晚裏,關浔終于意識到,原來兩個男人之前,真的不是只有兄弟情的。
也可能是父子。
......不對。這個用來描述他跟缺作業時的周博比較像。
那他跟路敞算怎麽回事兒?
關浔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發怔。他的目光掠過桌上擺的整整齊齊的聖誕樹和八音盒,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突然又想起,路敞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上來的感覺。
像是某種細微的騷動,撩撥的心裏癢癢的。但他一點都不想躲。
關浔停下了蹂.躏頭發的動作,看着自己的手指,想着如果是林啓豐來碰他......
可能會骨折。
關浔回想着自己僅有的一次跟女生談戀愛的情景,發現居然還沒有跟同桌一起讨論物理題來的開心。
如果是跟路敞牽手的話......
如果是聽到路敞說“喜歡你”的話......
“原來我不是性冷淡啊。”
他恍然大悟般想到。
但一時半會兒,他也說不上來這到底是不是件該值得高興的事兒。
關浔掀開被子,随便扯過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在房間裏轉了幾圈。最後坐在書桌上,拿起八音盒來随手擰了擰。
聖誕快樂歌又叮叮咚咚地響起來。
關浔坐在桌子上出神。他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之前他們聊到這個問題時路敞的态度。當時的場景,這時候在腦子裏三百六十度立體環繞式循環播放起來。
路敞說過的話,說話時的語氣和神情,都在這個安靜的晚上,一遍一遍地在他的眼前重現。
關浔想,他根本就不是那種會有談戀愛的想法的人。更不可能跟男生談戀愛。
八音盒的樂聲停止了。關浔從桌子上跳下來,神游般走到衛生間,經過鏡子時像往常一樣停下了腳步。
關浔看着鏡子裏的人,覺得他一臉茫然的樣子有點可憐。
已知:我同桌不喜歡男的。
又知:巧了,我就是個男的。
綜上所述:我同桌不喜歡我。
“……樂觀一點嘛年輕人。”
他對着鏡子說,“已知條件可以換的呀。說不定你壓根就不是個男的呢?”
“......”
鏡子裏這個沙雕是誰啊。
關浔想,鏡子裏這個沙雕好像要失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