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4章
關浔第一次在午休時做夢。
夢裏還是小時候。天空藍而廣闊,天氣晴朗, 陽光被樹木層層疊疊的葉子過濾的溫和不刺眼。他挽着褲腳在村子後面的小溪裏趟來趟去, 腰上系了個小竹簍,興致勃勃地摸魚摸蝦。
但通常直到回家時竹簍都是空的, 因為他從來沒得手過。
爺爺就坐在岸邊的大石頭上看着他, 手裏拿着舊時的軍用鋁水壺, 裏面灌滿了幾塊錢一斤的散裝白酒, 一邊喝一邊哈哈大笑,嘲笑他笨手笨腳。
他氣得把腰上的小竹簍扯下來往水裏摔, 卻發現水正在漸漸漲上來, 浸到腰, 又漫過他的胸口。他突然長大了, 也不再滿足于小溪裏嬉戲,而是開始到河裏游泳,喜歡閉一口氣潛到河底悠閑地撿石頭。
但他突然不能自由的游動了。他的腳似乎被什麽東西給纏住了, 肺裏的空氣逐漸耗盡, 他卻離水面越來越遠。聲音和光影都漸漸消失了, 整個世界安靜下來,将他的意識從中分離。
混沌中他聽見了一聲吠叫,響亮又急切。緊接着是巨大的入水聲, 有力量把他往上拖拽,幫助他掙紮着浮出水面。他被帶到岸邊, 像條鹹魚一樣仰面躺着大口咳嗽呼吸。
旁邊體型健碩的大黃狗噴着鼻息,用粗糙溫熱的舌頭舔他的臉。
......
一覺醒來後腦勺隐隐發痛。關浔一擡頭, 撞上了同桌用來給他擋陽光的大文件夾。
下課鈴正在響第二遍。他坐在狹小的課桌旁,眼前是成排成摞的課本,放眼望去,整個班裏都是這樣的景象。熟悉,讓人安心。
周博轉過來,提醒他交作業。
關浔嘆了口氣,揉着後腦勺,從一排練習冊裏抽出一本交給他。
路敞問:“做噩夢了?”
“算是吧。”關浔說,“你怎麽知道?我說夢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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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但能感覺到。”一開始還睡得好好的,後來越縮越緊,看起來很不安穩,“快下課了就沒叫你。”
“哦。”關浔抓了抓頭發,表情有些怔忪,似乎還沒從剛才的場景裏緩過神來,“我夢見我們老家從前養的狗子了。真的狗子,生物意義上那種。”
“聽起來不太像噩夢。”路敞問,“它咬你了嗎?”
“沒有,它是個好孩子從來不亂咬人。”
關浔說,“今天只夢到前半段還好,後面看着它死的時候才是真的心累。我每次做夢都要重溫一遍,幸虧今天醒得早。”
路敞:“......抱歉。”
關浔搖了搖頭,“都好久前的事兒了。”
他對這段記憶始終耿耿于懷,甚至使得它成為夢境反複出現,究其原委,還是因為他那個不成器的父親。
關文隽幹過的混賬事裏其中一件,就是跟他自家老爺子吵架過後拿家畜撒氣。
那條狗救過關浔的命,因此更受他爺爺寵愛和珍視。到最後實在救不回來了,臨死的時候爺孫倆人陪着,關浔傷心地大哭一場,他爺爺也氣得紅了眼眶。
從那時候開始,他對關文隽的印象從“不怎麽關心我的爸爸”變成了“一個連狗子都不放過的爛人”。
午休的體驗不太好,連帶着一整個下午都沒精打采的。路敞看他情緒不怎麽積極,顯露出想要鼓勵他的意願,只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關浔發覺後,毫無良心地利用了這一點,“那你下個月十幾號的時候陪我去高山公園露營呗。”
路敞聽出他是在說一起吃火鍋那天聊到的流星雨的事,但依舊沒有立刻同意,“那時我們還要上課。”
如果用這樣的理由請假,以現在的這位班主任劉老師的行事作風,是肯定不會答應的。
“就一晚上。我們就翹個晚自習,第二天早上再趕回來上課不就行了。”
關浔堅持不懈地勸說他,“大家都是年輕人,偶爾來趟說走就走的旅行也不是什麽特嚴重的事吧。更何況也不遠,第二天一早回來還能趕上第一節 課呢。”
“要是你答應一起去,我能嗨到下個月。真的,保證再也不喪了。”
那些來自遙遠的星際空間的塵埃顆粒,在高速運動中與大氣摩擦燃燒,産生各種顏色的光跡。一個微小的流星體産生的亮光,在幾百公裏以外就能看見,更不要說成百上千的流星群。
那樣的景象,他只在圖片裏見過。
“去吧去吧,”關浔再接再厲地勸着,“可好看了。紅的白的黃的藍的......”
路敞被他期待的眼神盯着看,又考慮了一陣,終究還是理智占了上風,“不行。”翹課欺騙老師家長還夜不歸宿,已經超出了他的底線。
或許這才是一個三好學生應該有的樣子吧。這樣想着,他又嘆了口氣。
“我什麽時候才能像你一樣優秀。”
關浔失落地說道。
**
翹課去看流星的計劃徹底流産了。
這一天過去以後,學校裏關于路敞的讨論暗地裏換了風向。次日兩人一起走在路上,關浔隐約察覺到某些時不時飄過來的,似有若無的視線,其中內含的意味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
像從一開始的“哇哦”變成了“啧啧啧”。
“我們最近犯什麽事了麽?”
跟路敞并肩走進校食堂,他回想自己近段時間以來的表現,有些詫異:“天天按時上課,不遲到不早退的。還關愛同學給抄作業,飲食健康作息規律,回一家早睡覺不打游戲……我覺得我已經活成了學生中的楷模。”
路敞也說,“沒什麽特別的事發生。”
那為什麽這些人的眼神好像都怪怪的?
飯堂裏偶遇孟思然,關浔心頭一跳,想着昨天剛見過她今天就這樣了,說不定源頭就在這兒,于是走上前去打算問個清楚。
孟思然看到路敞就在旁邊站着,覺得有點尴尬,拉着路敞到一邊去小聲嘀咕。
片刻後,關浔震驚地看着她。
“誰跟你說他是gay了??”
“……你小點聲能死啊?!”
孟思然扯了扯他的袖子,适宜他低下頭來耳語,“不是你跟我說他不喜歡女孩子的嗎。”
“……”我什麽時候跟你說過這種話!
“我說他不喜歡成績不好的女孩子行嗎?就你這腦袋瓜子考試是怎麽做閱讀理解的?”
不遠處,路敞好整以暇地站着,看兩人頭抵頭一陣嘀咕,表情莫測。
也不知道昨天是誰信誓旦旦地說對自己對處對象談戀愛沒興趣的。
呵,男人。
“那你不是沒說清楚麽。”
孟思然有點心虛,聲音細細的越來越低,“我回去就只跟我一玩兒的好的閨蜜吐槽了一下……真的就只跟她一個人說了。”
關浔并不相信,“我們倆一路上走過來可不止一個人盯着看。怎麽着,你那閨蜜是忍者?會影分身?”
“我是只跟她一個人說了,上課傳紙條說的。”孟思然的表情也變得義憤填膺,“但是中途被人劫走傳着看了!”今天才發現這消息居然傳得這麽快,半個級段的人都知道了。
“你別生氣啊,等我回去就打爆他們狗頭。”
“我不生氣有什麽用?”
關浔沒好氣道,“就怕還沒等你回去,我同桌先打爆我的狗頭。”
“不會的不會的,人小哥哥一看就脾氣很好。”
孟思然說,“你先別跟他說,我回去馬上想辦法把這謠言給掐了。”
“行吧。”
雖然是這麽答應了,但關浔總是心裏記挂着這件事。終于在這一天結束之前,還是沒忍住試探着問,“你知道什麽是gay嗎?”
“......”
“知道。”路敞說,“怎麽了?”
“我就是突然想到,随便問問。”
關浔說,“這個……嗯,好像還挺奇妙的,大概發生的概率也會很小。反正我沒見過。”
“奇妙?”
路敞笑了一聲,“你是不是對這個詞有什麽誤解。”
關浔覺察到他的語氣中明顯的僵硬,“你對這個……很反感?”
“沒有。”
路敞下意識地反駁了,又覺得自己過于虛僞,于是補上了一句。
“有一點。”
起初他覺得就是因為路奕鳴是個同性戀,才會導致他跟媽媽多年以來過得并不幸福。
後來雖然他已經意識到這是無稽之談,也知道了路奕鳴的性向特殊,并不同于普通意義上的同性/戀,但從一開始時就因為恨意産生的偏見似乎已經從單獨的針對這個人而輻射到了整個群體。
現在他的恨已經站不住腳了,可偏見還在。一聽到有人提起,還是會忍不住皺眉頭。
“我對他們的看法并不公正。必須承認的是,這是我自己的問題。”路敞說,“他們本身的性向并沒有對錯優劣之分。”
“這些雖然我也都清楚,但一時半會兒,我還沒法讓自己從心理上很好的調整過來。”
這段話聽起來囊括了很多的故事,他似乎自己都還處于糾結之中沒有理清思緒。關浔也再繼續沒有追問下去,只是在心裏記下:他不喜歡這個話題,以後少提。
不知道孟思然用了什麽樣的方法,不久後,兩人再一起出去,接收到的視線又從“啧啧啧”變成“哇哦”。
路敞一直不知道原因。關浔覺得他大概不會喜歡聽,因此也沒有向他解釋。就讓事情平平靜靜的過去比較好。
時間飛快地進入十二月。又一次月考結束,路敞的名次上升飛速,算是意料之中的結果。
“下次考試我們倆說不定就一個考場了。”
看完成績單回來,關浔問他同桌,“今晚要排位了,你還坐這嗎?”
“之前不是就說過了嗎,一直坐這。”路敞說,“你有挪位置的打算?”
“那倒沒有。”關浔說,“我就問問。”
雖然路敞的階段排名有了可觀的進步,但實際上兩人的成績依舊是班級排名墊底,就算想坐別的地方也什麽太多選擇。
晚上排位前,關浔去跟老劉說了一聲,他倆就幹脆坐在座位上沒有動。美其名曰是抓緊時間多看會兒書,其實就是懶得站起來進進出出。
反正也不會有別人想坐最後一排。即使有人想來體驗一把,這麽“自甘堕落”的念頭也一定會被老劉嚴厲呵止。于是一片忙亂的排位場景中,只見這兩人巋然不動,悠然自處,穩得像兩位大佬。
雖然兩位大佬目前為止還是占據着倒數第一第二的寶座。關浔覺得沒什麽,他們勝在心态穩。
依舊是晚自習最後一節課。排位結束,放學鈴聲響完了好久,教室裏除了留下延時自習的,其他人都收拾完座位走的差不多了。
今天的作業題量有點大。關浔沒有把作業帶回家的習慣,放學後留下來繼續做題。
路敞趁午休時解決了一大部分,這會兒收完了尾,就待在旁邊安靜地看書。
他最近挺喜歡看那本《高中古詩文全解》。渡過了剛開始生澀難懂的階段,這些凝結着古代人思想智慧和審美情/趣的句子讓人覺得越發生動有趣。
他已經把這學期的課文內容全部看完了,甚至還意猶未盡地往回翻到前幾個學期的部分自習。
關浔很快做完了作業,兩人收拾東西一起回家。
後門已經鎖了,他們不得不從講臺前經過。關浔看見前幾排的中心位置上,穆漾正一個人趴在桌子上,沒有看書,也沒在做題,就只是趴着出神。
這姑娘趴這兒幹嘛呢。
關浔路過時多看了她一眼,被敏銳地察覺到。穆漾擡起頭來跟他短暫的對視了兩秒。
一雙含着無奈和沮喪的淚眼。
直到第二天早上來上學,看見她的同桌,關浔才明白這是為什麽。
他認識穆漾不是一兩天了。她的學習成績非常好,常年占據階段前五,大小考試的光榮榜上從沒缺席過,這一次的考試裏也依舊是班級第一名,擁有最優先選擇座位的權利。
關浔跟她同過不止一個班,知道她會彈鋼琴,會書法,看見過她參加各種比賽拿各種獎,也見過她不止一次的擔任過班長,但就是沒見過她跟男生坐同桌。
可他看見穆漾這次的同桌,分明是個帶着黑框眼鏡,清秀文氣的男生。
他跟周博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那個男生是叫王維文,這次考試在班裏排第二名。
王維文之前也是前十名左右的成績。只是沒想到這次考的這麽好,排名突然往上竄了一截,把穆漾提前商量過要坐一桌的幾個成績好的女生全都給擠了下去。
大概是本着跟學霸共同學習共同進步的目的,他選座位時主動坐了穆漾旁邊。
後來溝通未果。王維文拒絕了其他女生提出的調換座位的要求,穆漾也一時找不到願意跟她換位置的人,才會有前一天晚自習時他看到的場景。
“真有這麽清高的女生嗎,連跟我們老爺們兒坐一桌都不樂意。”
周博覺得費解,“不應該啊。她當咱班班長這麽久了,也沒覺着她有什麽性別歧視啊。”
雖然班長确實是對女生更親密更照顧一些,但這個時候的大家都是這樣。男生之間也是跟同性朋友玩的更好更聊得來,沒什麽特別的。
“清高倒不至于,可能人家就是不想跟男生坐一塊呢。”關浔說,“氣場不合不行麽。”
周博覺得他這話的語氣有點偏頗,似乎是在維護什麽。剛想問個清楚,就見他擺了擺手,“不說了,趕緊學習去。”
“哦。”
周博聽話地轉回了身。
路敞一直在旁邊等着他們話題結束。這時看他轉回去,才問關浔,“這次月休你有沒有計劃?”
“沒有。”關浔想了想,“我媽又要出差,我跟我妹在家。怎麽了,想約出去玩兒?”
“我想邀請你到我家裏來。”路敞說。
“啊,這麽快。”
關浔有點受寵若驚,這就要見家長了嗎,他還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其實我不太敢去你家。”
“......為什麽?”
路敞心裏一墜。
關浔一本正經地講明自己的顧慮:“萬一我去了,宋老師讓我倆當場默寫文言文怎麽辦?”
“……”
“不會的。”
路敞被他神來一句逗得有點想笑,“我們是在家裏,又不是上班時間。”
“那可不一定。以前宋老師就老是跟我叨叨這事兒,還說我理解有困難的話課下也可以随時去找他,抽空給我喂小竈。”
“雖然我并沒有去過。”
畢竟他是那種除了上學時間外一點書都不想碰的課堂型選手。
人都是不完美的嘛。其實現在他能在學校耐下心來聽課就已經進步很大了,成績也還說的過去,還要什麽自行車。
關浔時常是這麽安慰自己的。
他很是惆悵地細數,“你想想,我這次考試默寫部分錯了三個字,上次錯了四個。”說到這,他露出個難以接受的表情,“可是你呢?上次考試錯了兩個,這次只錯了一個。你說你一個外國人……”
“默寫這部分的分數很好拿。多背多看,記住就行了。”路敞打斷他,“是你自己沒有認真複習。”
“……”
關浔沒有說話,用“其實我自己心裏也知道但是你怎麽可以逼我承認”的眼神看着他。
路敞:“......那,你要不要來?”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我把三合一大章拆開遼,所以今天晚點還有一更,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