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路敞的成績一度成為班裏暗地讨論的話題。
關浔看過他的答題卡後,心情有點複雜——凡是答出來的題目正确率是百分之百,但問題是,背面有大段落的空白。
“我讀題目的速度太慢了。”路敞說。
常用語言的轉換帶來的影響無可避免,他有相當一部分題目都沒來得及看。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依舊考到了階段兩百多名。
關浔突然覺得自己班級倒數第二的名次拿的有點勝之不武。
“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正在訓練自己的閱讀速度,下一次就會好些了。”
路敞小聲說着,目光一直低垂看着桌上課本的封面,似乎有些情緒低落。
一個習慣了拿正數第一的人突然考了倒數第一,應該是會覺得難過的吧。
“這麽想就對了。”關浔說,“不就是次月考嘛,就當給你練手了。老哭喪着臉幹嘛,來笑一個看看?”
路敞非常敷衍地拉了拉嘴角。
“……牙口挺好。”
雖然他并沒有露出牙齒來,但也不影響關浔閉眼猛誇,“牙套真的這麽有用的麽?”
“小時候我媽也說過要帶我去看醫生。不過我覺着牙科那些鈎鈎鉗鉗的玩意兒太瘆人了,一直沒答應。”
關浔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呲出一口白牙,“你覺得我也去戴個牙套怎麽樣。”
他指的是自己的小虎牙。尖尖的,并不十分明顯。笑起來的時候顯得人充滿朝氣,還有點可愛。
路敞終于擡起頭,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無奈地笑了笑,“你不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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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出了關浔安慰自己的意圖,于是解釋說,“我并不是在為考試成績感到沮喪。”
“那為什麽?”關浔問。
路敞的語氣頓住許久,才低聲說,“我媽媽要結婚了。”
他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得到了确定的回答,以及一句不知該如何理解的“抱歉”。
“……啊。”關浔沒想到聊天是這個走向,撓了撓頭,“你不希望她結婚嗎。”
“我沒有不希望她結婚的意思,”路敞下意識地反駁了回去,“我當然是希望她能得到幸福的,只是……覺得有點突然。”
“放心,她會幸福的。”關浔拍拍他的肩膀,“宋老師是個好男人,靠譜。”
“……”
路敞:“她的結婚對象不是宋輕舟。”
這句話的信息量有點大。關浔消化了一下,心想那她應該是又又要結婚了才對。
既然現在對路敞的家庭狀況有點理不清,也不知道該不該冒然去問,關浔覺得自己索性還是直接無視這些複雜的彎彎繞繞比較好,還能省點腦細胞。反正他的朋友是路敞,又不是路敞家裏那些人。
“我也不會在宋的家裏住很久的。”路敞沒有注意到他的心理活動,“等高考完,我想選一所離這裏遠一點的大學去讀書。”
“直接申請回美國的大學嗎?”關浔說,“也行,畢竟是你從小長大的地方,生活環境也更容易适應。”
路敞卻出人意料地搖了搖頭。“我沒想過還要回去。”
“或許你不能理解。但對我而言,從小長大的環境并不讓人感到留戀。相反的,我很喜歡這裏。”他說,“我打算留在中國。”
“哎呀,挺好。”
關浔表示支持,“我家大門常打開嘛。留下也不錯,不過到時候,我們大學應該是進不了同一所了。”
“為什麽?”路敞問。
“你這成績,提上去只是時間問題。到時候還不得清華北大随便挑嘛。”
關浔惆悵地遠望自己的未來,“我不行,能上個明海本市的211就心滿意足了。”
“還有一年半才高考,”路敞說,“時間還很充分,你別這麽早就放棄。”
“其實不全是因為成績。”
關浔沒有看他,目光在空氣中漫無目的地游離,“我自己也不太想去那麽遠的地方上學。就想離家近點,雙休日還能回來蹭個飯什麽的。”
在這一點上,兩人的想法南轅北轍。但人各有志,路敞理解地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勸他什麽。
“哎呀現在說這些幹嘛呢,高考不是還早着嗎。”關浔突然轉移話題,“不如想想中午吃什麽。”
排位結束後的第二天早飯時間,關浔殘忍地結束了跟林啓豐長久以來的飯友關系。
他本來以為要做點什麽安撫工作,誰想到林奶媽居然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我可謝謝你同桌了。”
關浔思考了一會兒:“你是不是在故意說反話,企圖争寵,留住我的心?”
“放棄吧大奶,我的心都在我同桌那兒了。”
“我可去你大爺的吧,誰他媽争你的寵。”
林啓豐不屑地斜睨他一眼。但是因為身高被關浔壓制着,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我可是放棄了我的個人生活,天天來陪你這個孤家寡人吃飯的。”
兩個大男生一日三餐天天一起約飯,搞得他班上女生看他的眼神都有點奇怪。
“謝謝。”
關浔突然語氣認真地這麽說了一句,搞得人怪不好意思的。林啓豐剛跟他要溫情幾句,又聽見後半句,“林愛卿功成身退吧,寡人另覓新歡遼。”
“我決定毒奶你以後吃馄饨一半沒餡兒,一半裏頭包的全是蔥。”林啓豐嚴肅地說道。
“……”
是個狠人,關浔被膈應的兩周都沒敢吃馄饨。回過神來,他聽見同桌的聲音,“今天去06窗口吧,聽說那裏的小馄饨很好吃。”
路敞說完,總覺得關浔看他的眼神有點一言難盡。
“怎麽了?你不喜歡吃馄饨?”
“喜歡。”
關浔嘆了口氣,決定舍命陪同桌,“吃。”
**
中午吃完飯回班裏的路上,關浔和路敞又雙叒叕被路邊的文明崗攔住了。
明海一中的規矩特別多,課間除了有巡查老師抓校規校紀以外,還要求高一高二的學生每班一天的輪值。
林啓豐的毒奶失敗了。關浔正在慶幸午飯的小馄饨裏餡兒都挺正常,迎面就來了兩位戴文明崗牌的姐妹。
“同學,請你把學生證給我登記一下。”其中一位板着臉沖路敞說道,“你的頭發不符合校規。學校要求男生一律黑色短發。”
“你們班跟班之前能不能互相交流一下,更新下信息庫?”
假期過後,幾乎每天都因為這樣的理由被攔下來,關浔煩躁的想扯着同桌冷棕色的頭發送到他們眼前細看,“人家這是純天然的,沒染!請你們尊重一下外國同胞好嗎?”
現在的小姑娘,搭讪也不說換個借口,一點創新意識都沒有。
路敞都快對類似的場景習慣了,配合地把自己的學生證遞了過去。
一拿到學生證,兩個剛剛還假裝一本正經的小姑娘肉眼可見的激動起來,小聲嘀咕着“真的是他啊blabla”,好半天才把學生證還了回來,對兩人放行。
“一天天的這樣下去怎麽得了,多浪費我們寶貴的學習時間啊。”關浔說,“得想個辦法。”
一直到放學的時候,他才把這所謂的辦法說了出來,還半遮半掩的,“這周月休,你在不在家?”
“在。”路敞說。
“那我周日上午給你發微信,你看到就下樓。”
關浔說,“我帶你去把頭發這問題給解決了。”
**
月休回家,路敞花了一整晚的時間糾結要怎麽跟家裏長輩報備自己出門的事。
他幾乎沒有主動提出過什麽要求,甚至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dad?爸爸?還是路先生?
周末早晨,路奕鳴出差不在家。路敞終于下定決心,跟宋輕舟提出了外出的要求。
“當然可以。”
宋輕舟毫不遲疑地答應了,接着才問他是跟誰一起出去玩。
路敞說,“跟關浔一起。”
似乎是聽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宋輕舟從容地微笑了一下,“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別太晚回家。”
直到站在電梯裏,路敞才如夢方醒般長呼出一口氣,甚至覺得有點太順利了。
他以為會被盤問好久——跟誰,去哪裏,幹什麽事,多久回家。甚至還在草稿紙上把能想到的問題都列了出來,默記回答在心裏練習了幾遍。
而宋輕舟卻好像完全信任他,這麽簡單地就讓他出門了。
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路敞拿着手機走了出來。
他其實還沒有接到關浔的微信,但跟宋輕舟的簡短對話結束後,就這麽神游一般地下了樓。
上午九點,路敞走出9棟大樓的陰影,站在并不炙烈的陽光底下。恍惚間他才發現,在這除了上下學以外少有的外出時間裏,自己都不知道應該去哪。
路敞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突然停下腳步。
不遠處是樓棟之間的兒童游樂區,關浔正坐在一匹粉紅色的小木馬上。他縮着身子,騎在小馬的背上踩着腳蹬,兩條腿憋屈地蜷起來,還攥着小馬的耳朵晃來晃去的,企圖讓它搖起來。
他一邊晃,一邊拿出手機按了一長串的鍵,像是在打字。
幾乎同一時間,路敞的手心震動起來。
“快點下樓迎接你帥氣迷人的同桌!”
路敞看在眼裏覺得有點好笑,剛想靠近,卻立刻就被發現了。
“站那別動!”
關浔騎在小木馬背上,舉起手機對着他咔嚓咔嚓拍了兩張照片。路敞反應不及,連躲閃的機會都沒有。
“記住你現在的樣子。”
關浔跳下小木馬跑過來,沖他晃了晃手機,“我帶你去染頭發。”
學校的規矩多,但還是有漏洞的。“男生一律黑色短發”這條,本意是不允許學生染發燙發,但敘述方式上有問題,才會被人抓住這點加以利用來搭讪路敞。
要解決也簡單,染黑就行了——反正符合要求,字面上那種。
鑒于自己的發型處理起來太沒技術含量,關浔以前一直都是小理發店裏十塊錢搞定的,最近一次甚至非常心大地交給關潼diy。這次帶同桌出來,他還特意下了幾個探店點評app,綜合評論和實情後選了一家最靠譜的。
可以說非常貼心了。
到了店裏,關浔坐在等候區的長沙發上玩手機。沒過多久他擡起頭,捏了捏發酸的脖子,從不遠處的鏡子裏看見路敞乖乖閉着眼睛,被抹上滿頭的染發膏。
他靠在沙發上耐心等着,覺得自己簡直肩負起了男朋友的重任——陪逛街還幫忙拎包那種。
兩個小時後,路敞脖子上的圍布被取下來,清清爽爽地站在了他面前。
彼時關浔正低着頭玩消消樂打發時間,有一關怎麽都打不過去,玩了好多遍。又一次耗盡步數後,他正懊惱着想重開一局,眼前突然籠罩一片陰影。
“好了。現在去哪兒?”
關浔擡起頭看到他,怔了一瞬,在心裏說了句我靠牛逼。
路敞的頭發有點長了,除了染黑還順便做了修剪。發長适中,修剪的層次分明,簡單清爽的純黑發色讓他少了點之前的歐式風格,卻襯得他的五官更加清晰硬朗。
如果能把他的隐形眼鏡摘下來,應該也會把那雙藏着萬千星光的眼睛襯得更漂亮。
這家tony的手藝還挺好的,關浔默默把店名記在心裏的小本本上。
“快中午了吧。”關浔說,“中午去吃火鍋?”
路敞眼前一亮。
他早就聽過大名鼎鼎的中式火鍋,以前路過中餐館時也見過,但從沒進去嘗過。
正是用餐高峰時段,關浔提前在手機app上訂了座位,到達時前面只剩一桌,很快就有服務員過來引他們入座。
兩人一路走來招引了不少目光,直到進了餐廳也是。隔壁的女孩像是在直播,發現他們落座後一陣嬌笑,說了幾句“我給你們看看”之類的話就不斷地往路敞身上看,手機自拍杆都快戳到他身邊了。
路敞有點不自在地往裏面挪了挪。
“你坐我這兒。”
關浔果斷地跟他換了座位,隔壁的自拍杆見狀失望地收了回去。
“……”關浔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剛才他還能安慰自己,一路上的那些回頭率是兩人五五分。現在……
關浔嘆了口氣,嘟哝了句,“你六我四吧。”
路敞放下蠢蠢欲動的筷子,疑惑地問,“什麽?”
隔着火鍋上空漸漸升騰而起的熱汽,關浔看着對面似乎帥而不自知的同桌,發出了靈魂拷問,“你知道自己長得很帥嗎老路?”
“啊。”路敞一邊跟他對話,一邊還在不斷地往沸騰的湯鍋裏瞟,興奮得像個小朋友。
“我知道啊。”
他已經習慣了走在路上會被人看。以前的那些目光大多是是懷着惡意和嘲諷的,掃過來像附生了尖刺一樣,讓人渾身不适。他在那樣的注視下都已經習慣并适應過來了,現在這些也不會放在心上。
“你也很帥。”路敞認真地說。
“……”服務他們這桌的工作人員把食材一盤盤擺好,憋着笑離開了。
“雖然你說的很對,但我們還是應該低調一點。”
得到了同桌的承認,關浔愉快地抛開了那點小別扭,“吃吃吃。”
午餐時間過後,兩人沿着街道慢悠悠地散步消食。
周末的人流量挺大,路邊不斷抛過來的視線終于惹得兩人不耐煩,關浔拉着自家老路随便上了一輛公交,聽着站名在市中心公園下了車。
綠化林裏的小徑上行人稀少,兩人一邊往前走,一邊漫無邊際地聊着天。
“你有沒有看過《傲慢與偏見》?BBC拍的95年那版。”關浔說,“我挺喜歡那裏面的取景的。自然原始的田園風光,有一眼望不到邊的森林。”
“我看過。”路敞說。
“我爺爺家在鄉下。雖然院子陳舊了點,但以前我小時候就總愛住在那,拉都拉不走。”
關浔有一搭沒一搭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現在也是。我不太喜歡住在城市裏,有點奇怪吧。”
路敞卻仿佛很贊同的樣子:“城市裏人太多了,很吵。”
關浔轉頭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半晌,才突然問道,“你見過流星雨嗎?”
“……”畫風突然言情,路敞默默地搖頭說了句沒有。
“今年的雙子座流星雨在十二月上旬,規模很大。在本市就能觀測到。”
關浔說,“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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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浔回到家時,天色已晚。
他一進門,看見客廳裏老媽跟自己的編輯面對面站着,看架勢快要吵起來了似的。
魏子識剛畢業沒幾年,戴着副金邊眼鏡,白白淨淨的樣子,跟于茵站在一起完全沒有氣場。
“這麽晚了還來催稿?”
關浔大大咧咧地走進來,看了眼自家老媽,語氣隐約含着鄙視,“你又拖稿了?”
“放屁,你老娘我是那種不按時交稿的人嗎。”
于茵撩了撩頭發,不屑地撇嘴,“我明天去隔壁市有活動和簽售,待會兒就走。他跟我一起去。”
關浔這時才注意到客廳裏沙發邊上的行李箱,“什麽時候回來?”
“後天。”
“哦。”關浔點點頭,一臉冷漠地回房間了。
于茵:“……”生你不如生塊叉燒。
回到自己的房間裏,關浔沒急着去洗漱,先打開手機登了pp。
剛才在回程的公交上他就看到有新消息,來自pp的消息也只能是Eva發來的。路敞就旁邊坐着,他沒好意思點開,留着回來才慢慢看。
上一次的留言裏,Eva說自己交了朋友,但不知道該如何向他介紹自己的家庭。
關浔看到通篇的“他”,內心突然有了娘家人的自覺。
小姑娘到了年紀了,交到了看起來像是要推心置腹的異性朋友,他必須得助攻一把。
但作為娘家人,他也絕對不能讓Eva放低姿态去迎合別的臭男人。
回複的留言他琢磨了好久,給的意見也挺中肯的。
“如果你沒有準備好,可以緩一緩再告訴他,等一個恰當的時機。
但如果你告訴了他,他卻因為這個就疏遠你,那我反而要替你高興。因為這樣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你付出真心,他配不上做你的朋友。
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的話嗎?不要因為一些不值得的人質疑自己。你很好,你沒有錯。是他們太爛了。”
關浔認識這姑娘好久了。雖然只是網友,但也見不得人家受委屈。
他覺得人的一生這麽短,運氣大概也是有定數的。既然命運已經讓她經歷了那麽多不愉快的事,送給人家一個貼心的男朋友也不算過分吧?
這樣想着,關浔打開了她最新發來的留言。
Eva的信息立刻彈了出來。不長,但語氣很堅定。
“謝謝你的建議。我又認真地考慮了一段時間,現在心裏也大概有了底。
我想我已經準備好告訴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浔:大家好,接下來給大家表演的是“如何手把手教同桌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