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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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徐朗月坐哥哥的車轉院,徐長明信不過任何外人,親自趕來盯着弟弟收拾,還把想要一同護送的溫鴻玉趕了下去。
徐朗月也笑眯眯對溫鴻玉揮手,像只第一次出遠門,好奇地從車窗裏搖晃毛茸茸爪墊的小貓咪:“拜拜!”
哪怕只是暫時分開,看溫鴻玉氣得嘴角抽搐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而且溫鴻玉不在,他正好可以問哥哥一些疑惑很久的問題:“……當年綁架我的到底是什麽人?”
徐長明面色一滞,但也猜到弟弟早晚會問,只得無奈地嘆了口氣:“當年的事确實有內情,但爸媽的意思是瞞着你,畢竟你受了太多不同信息素的刺激,導致了應激性失憶,我們沒有做複原治療,覺得你想不起來也好,就不會受到二度傷害。”
“你七歲那年被人綁架,最後是溫家把你送了回來,溫鴻玉的父親其後對爸媽的才能表示欣賞,幫了他們很多,兩家建立了深厚的交情,不然也不會有你和溫鴻玉的婚約。”徐長明冷笑一聲,“直到溫鴻玉出國,我們的研究漸入佳境,他們開始展露分一杯羹的野心,爸媽才逐漸懷疑起了當年的事,現在看來,極有可能是那邊自導自演。”
徐朗月倒沒有太驚訝,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唉,溫鴻玉告訴我他家以前做的是地下藥劑生意……怪不得,他們想轉型,沒有技術支持是不可能的。”
徐父徐母都是一心做研究的人,雖然也有生意人的習性,但比起手段娴熟狠辣的溫老先生,簡直可以算是清高無争。而在他們事業剛起步時,送還他們愛如珍寶的幼子,既能拉近關系,又能促進合作,還能利用他們的感激之心綁定兩家的未來,真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溫老先生用的藥是哪種?”徐朗月略想了想,便想通關竅,“如果哥你想調查的話,這是最好不過的切入口了,能直接起底他的嫡系,比如溫五。”
徐長明再次感嘆于弟弟的聰慧:“他用的藥叫‘波塞冬’。”
徐朗月從前對國內的禁藥名單不了解,但回家幫忙以後既要做研究也要為上市做準備,背得簡直是滾瓜爛熟,立刻便意識到:“就算在禁藥裏,這也算是副作用最生猛的一款了,試驗期就害得不少人心肌梗死,溫老先生也真是不擇手段……”
徐長明眼中沉痛神色一閃而過:“他不擇手段,反倒活到了現在,反觀爸媽,如果不是那麽操勞……!”他嘆息一聲,便止住話頭,生怕勾起弟弟的自責,“咳,莫警司盯上溫五很久了,我們合作了一段時間,從提供‘波塞冬’的黑市開始追查,現在對他的情況已經了解得很深入,如果能有內應,一舉突破不是問題。”
“爸媽當時沒顧上追查這件事,延後了你和溫鴻玉的婚期,但還沒來得及取消,這點我要替他們向你道歉。”徐長明眼中神色陰晴不定,他本以為溫鴻玉當年也不過是個孩子,做不出什麽幫兇之舉,這才勉強同意了弟弟和那家夥在一起,沒想到溫家人是骨子裏的兇性難移。
小少爺安慰哥哥:“不用道歉的,你們對我已經足夠體貼啦。溫五現在還不能确定我恢複了記憶,畢竟我當時太小,他很輕敵,如果你們需要我做誘餌的話,我也可以告訴他我全都想起來了,是我刺傷了他的性腺。”
徐朗月超級英雄電影看太多,還躍躍欲試:“他進了監獄我可以幫他治療,但要想讓我對他的傷負責還是算了,我可是正當防衛,再來一次我也不會手軟!”
他這話吓得徐長明立刻喊了停車,虎着臉鄭重對他進行了長達半個小時的人身安全教育,重新把他鎖回了金絲籠裏:“不該過問的不要多問,你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好好養傷!”
徐朗月吐了吐舌頭,表面上答應得乖巧,心中卻蠢蠢欲動,打算自己偷偷追查“波塞冬”的線索。
将弟弟安全送到另一家私人醫院,盯着他做完全套入院檢查後,徐長明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坐在車內,神色陰郁地點了根煙,撥通了莫曉棋的電話:“是我——”
“可以進行下一步計劃了。”
三天後。
一場秘密會談在徐長明辦公室進行,與會者是溫鴻玉和康念。
徐長明只要看到他們兩個站在一起,神色間便含着譏诮,康念非常會看眼色,果斷選擇不說話,溫鴻玉卻忍不了——他對徐長明也不是沒有意見的,如果不是徐長明從中作梗,很多事不會發展成今天這樣。
“既然要談正事,就先把該說的話說明白,還是你想再打一架?”一旦小少爺看不到,溫鴻玉也不用對着大舅子裝溫文儒雅,當即展現了肖似其父的蠻橫本色,尤其是還有正版的“謙謙君子”康念在旁對比,更突出了他在外形象不過是一層淺薄僞裝。
康念絕對不希望他們打起來,時間緊迫,為了效率還是早點進入正題的好,咳嗽了一聲,提醒溫鴻玉收斂。
徐長明見了這一幕,緩緩鼓掌,凝視着二人,沉思道:“我不會再和你動手的,免得朗月看了擔心——倒不是擔心你,我弟弟挂心的是家人,你不算。”
說罷,他笑了笑,饒有興趣地道:“我在想,你還要多久才會告訴朗月,他是你在你父親身邊的內應,而且你們一直保持着聯系。”
溫鴻玉神色冰冷,剛欲開口說話便被康念打斷:“還是我來解釋吧,我們是從囚禁案之後開始恢複聯系的,傳遞的消息大多是關于和徐氏的合作項目,這點我要向徐先生道歉。”
徐長明故作不在意地揮了揮手:“沒關系,我猜到你們兩個一定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只是怕我那個傻弟弟想不到,一輩子被人蒙在鼓裏。”
康念神色鄭重:“我們靠中間人傳遞消息,沒有一句話是關于私交的,否則我也不會把結婚的消息先通知朗月。”
徐長明恍然:“哦,中間人,只憑中間人就能在他父親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這麽久,一個唱一個演,信任如此深厚,二位的默契真是不可小觑啊!”他目如利刃地割向了溫鴻玉,“如果你能把對他的信任拿出哪怕十分之一給朗月,事情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溫鴻玉異常焦惱,之前徐朗月給他講過一些流行術語,代入徐長明的話,他的便宜大舅子明顯成了他和康念的cp黑粉,一邊怒罵一邊不遺餘力地拉郎,試圖證明他和自己弟弟絕對是假的,和康念則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真到不能再真。
“——夠了!”溫鴻玉沉聲道,“我們現在被迫合作,你再諷刺下去也不會對計劃有任何幫助。而且你還欠他一個道歉。“
徐長明沉默半晌,終于收斂了譏諷神色,鄭重起身,對康念致歉:“告密你們戀情的人是我,對你,我的确有愧。”
康念忙道:“沒事,都過去了,徐先生并沒有暴露我的身份,而且就算不是你,我們也不合适,早晚會分開,我沒有因此記恨。”
他急着撇清和溫鴻玉關系的态度簡直急切到好笑,徐長明皺眉笑了一聲:“我真的很奇怪你們怎麽還能合作下去。”
溫鴻玉心中一凜,這個答案他是深知的,因為他了解康念的為人,別看康念現在一臉謙和微笑,把氣氛圓得“其樂融融”,但他才是最珍視自身利益的人。
就算溫老先生是艘強大的戰艦,那也到了該退役的年紀,而且康念做事可不像當年的徐長明那麽毛躁,他不會給自己留後患。溫老爺子一旦發現他曾和溫鴻玉有過戀情,絕對不會對他投以全部信任,因此他從一開始就沒有獻上全部忠心,反而選了個恰到好處的時機轉向溫鴻玉一派,憑借自小一同長大的默契,他們合作得仍然順利。
同樣,也只有認定了溫鴻玉是未來溫氏掌門人,他才會苦心緩和和徐朗月之間的關系,否則他一個老爺子的嫡系,大可不必在此事上浪費精力。
康念一向着眼于更長遠的利益,溫老爺子如今失卻冷靜,急功近利,并不是他打算投效的對象,徐長明感嘆過後,倒也能理解他的選擇,三人終于開始讨論具體行動的方針。
之前是莫曉棋說服了徐長明:“溫五不僅是個亡命徒,還是個精神不太正常的亡命徒,據我們觀察他身邊沒有任何能保持長期交往狀态的對象,自從朗月破壞了他的性腺,他做事就越來越狠辣。溫家家主精神矍铄時還能壓制得住他,這兩年他可是卸了籠頭的野馬,靠山一倒,他幹出什麽來都有可能。”
徐長明還有顧慮,莫曉棋灑脫道:“你看不慣溫鴻玉,大可以提出合作的條件嘛,比如讓他和朗月分手,反正你們現在是互惠互利,就當是逼他贖罪。”
徐長明正是被這點所說動,冷哼一聲:“哪怕沒有誤會,我也一直認為他不是朗月的良配,世上信息素契合的人那麽多,朗月未必找不到更好的!”
莫曉棋還不知道溫鴻玉傷人的事,所以勸了他兩句:“如果溫鴻玉這次全力相助你們,我看你倒可以考慮考慮放下成見,合适的人雖然有,但不好找啊,萬一過程中你弟弟又磕了碰了,就你這種兇神惡煞的哥哥,對人家幹出點什麽都不奇怪,我都擔心哪天接到報案得去逮捕你……依我看,朗月談戀愛的一大障礙其實就是你,你是時候放手了!”
徐長明沉吟道:“最後一次,就當這是最後一次,如果他仍然堅定要和溫鴻玉在一起,我不會再插手。”
莫曉棋一聽就知道他又要搞事,雖然頗感頭疼,但警察管得了犯人,管不到家務事,也只得點到為止。
溫氏內部股權切割重組需要時間,配合警方行動的底線也要來回扯皮,溫鴻玉自覺地将唱白臉的任務交給了康念,自己則負責和徐長明針鋒相對,但始終謹慎地和康念保持着距離,沒敢表現出半點暧昧。
這次他也真是被小少爺吓怕了,再不敢提什麽“只是當時已惘然”,現在躲着康念走還來不及,就為了避嫌,都不敢見康喬,生怕朗月又笑吟吟說他是“讨好未來小舅子”。
他和康念合作期間真是字面意義上的“公事公辦”,康念那邊避他如畏虎,他就是再不明情勢,也還有最後一點驕傲,不至于瘋狂地貼上去。他們之所以能達成合作,全靠“利益至上”的人生準則。
曾經溫鴻玉以為這樣的伴侶是最佳模範,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已經習慣了身邊有只多愁善感、怕冷怕熱,還喜歡黏人撒嬌的小貓,徐朗月最近對他也是愛答不理,他驟然清閑下來,心裏卻又有點空落落的不安,讓他不禁産生懷疑——到底什麽樣的伴侶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不過眼下到底喜歡誰這麽複雜的問題且放一邊,先解決相對容易(莫警司對此有不同意見)的問題!外患未除,他也騰不出手養貓。
商讨到最後,徐長明仍提出了兩個條件:“我希望你們能拿出足夠的誠意。”
康念對目前徐氏的态度很滿意,溫五對徐朗月有個人仇怨,又是當年綁架的主謀,徐長明一定要徹底絕了後患,因此甚至願意從新藥中分出很大一杯羹,聞言,康念立刻露出微笑,看向溫鴻玉,示意他放聰明點。
溫鴻玉狐疑地打量着大舅子,在心底盤算着他要怎麽刁難自己,嚴陣以待地整了整衣袖:“……請講。”
“第一個條件,如果你們合作過程中舊情複燃,立刻解除和朗月的婚約。”不待溫鴻玉反駁,徐長明便微微一笑,“搞地下戀情是行不通的,相信我,我看得出來,你們還要頻繁和我碰面,而我不像當年的溫老先生那麽好騙。”
一個資深的cp黑粉可以從無聲處見驚雷,沒有糖也能硬掰出糖來,何況徐長明是卯足了勁兒要拆散弟婿和弟弟。
溫鴻玉眉頭驚跳,康念在他講出什麽不遜之詞前果斷冷靜地答應了徐長明:“沒問題,不過也請徐先生相信我的專業态度——再不濟,還可以相信我夫人的一雙慧眼,關于我,她可是比你眼光更毒辣。”
徐長明禮節性笑了笑,倒也真是欽佩康念從容的氣度,反觀自己的弟婿就沒有這份涵養,眼下恐怕恨不得再跟自己打一架:“第二個條件,這次合作的細則不用告訴朗月,你們兩個是合作關系也好,滾到一張床上也罷,都不用讓他知道,免得徒增煩惱,他只用安安心心把傷養好。”
“你剛剛不是還質問我怎麽不對朗月和盤托出嗎?”
“既然你先前沒說,以後也不用說了。”徐長明向後仰靠,頓覺放松不少,“這兩個條件不算刁鑽,讓利,我們已經讓了;名聲,朗月也替你周全,你既能把溫五連根拔起,還能坐收漁利,要你做到這點小事,不困難吧?”
困難倒是不困難,但打人專打七寸,如果說溫鴻玉是只花枝招展的孔雀,徐長明就是專門和他過不去的攝影師,不從正面拍開屏,只從背面拍屁股。
溫鴻玉本來準備回去就和小少爺詳細解釋,畢竟自己前腳才保證過“不再制造更多誤會”,現在小少爺情況也穩定了下來,不用擔心講這些會刺激他,結果大舅子冷不防橫空一槍,戳得他目瞪口呆。
且不說這會造成他和朗月離心,萬一徐長明跟弟弟講了些什麽捕風捉影的事,而自己沒及時坦誠,就輸了信任,嘴長在徐長明身上,還不是随便他編造!
然而不答應也不行,如果不通過徐長明的關系和莫曉棋達成合作,警方強行介入,溫氏會有更多見不得人的賬目曝光——轉型做正經生意是一回事,各家都有一本私帳是另一回事,溫鴻玉不得不替把寶押在他身上的人考量,溫氏倒了,他一個人怎麽都能活,被裁員的人卻不是個個都能再找到工作。
徐長明見他面上神色激烈變幻,激将道:“怎麽?身正不怕影子斜,難道你真怕被我發現什麽?”
康念以眼神催促溫鴻玉:別犯傻,趕緊答應!
溫鴻玉沉思良久,嘆息一聲,端正了神色,深深凝視着徐長明:“……我可以答應,但你也得保證,不會在朗月面前使障眼法。”
徐長明舉手道:“我可以以我去世父母的名義發誓,只要你自己沒有把柄,我什麽都不做,靜觀事态發展,滿意了?”
二人對視一眼,彼此神色盡是忌憚,只有康念長出了一口氣,作為兩家感情漩渦中唯一一位只想專心搞事業的alpha,他現在恨不得把和溫鴻玉談戀愛的記憶抹掉,年輕的時候腦子發熱實在是太麻煩了,導致他現在像個陀螺一樣,在兩邊轉來轉去地勸架:“咳,既然達成了共識,那我們這邊就開始準備走合同程序了,希望一切順利——二位,意思一下,握個手?”
後來,康念一直後悔沒聽夫人的話去搶新年頭香拜拜,誰能想到不止是徐朗月的哥哥會搞事,他自己的弟弟更會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