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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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溫鴻玉想了很多。
從自己孤獨的少年時代,到對他伸出援手的康念;從自己眼下虛假的婚姻,到康念即将徹底放棄他,牽着随便一個什麽人的手共度餘生。
他沒想到康念會甘願這麽早就結婚,這倉促的舉動看起來更像是被他逼到了一定程度,不得不徹底劃清關系。
他不知道自己在偏執而可悲地索求了這麽久之後,面對這樣的下場該如何保持冷靜,也許他是時候清醒了,他失敗了。
他對康念的執着早已不再是出于年少時懵懂的戀慕,只是因為他的人生經受不起失敗,哪怕他裝得再像只華麗的孔雀,轉過身,背影仍是空空蕩蕩——他不信這世界上會有人願意愛他,因此不擇手段地索求,抓住康念像抓住一只救生圈。然而事實還是殘忍地擺在了他眼前,在情感上,他是個孤零零的失敗者。
溫鴻玉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徐朗月眼裏是個什麽形象,小少爺從來沒這麽害怕過他,望向他的眼神裏全是驚慌,因為疼痛,眼淚不自覺地打濕了臉頰:“……你、你放開我。”
溫鴻玉恍然一驚——他現在是沒什麽哄徐朗月的心思,但這也的确太失态了,他終于深吸一口氣,抹了把眼睛,遮住所有不該存在的情緒,盡可能溫柔地抱起徐朗月拍了拍,艱難解釋道:“……我剛剛太震驚了。”
徐朗月可不認為他這種表現只是“震驚”,alpha的信息素一瞬間憤怒地爆發,鋪天蓋地将自己的omega牢牢釘住,這種侵略感讓小少爺怕得只想跑,在他懷裏掙紮的力度越來越大。
溫鴻玉已經停止試用“鮮花美人”,正在複原期,再加上憋了這麽久,信息素沖動一旦爆發便分外強烈,徐朗月如果肯乖乖被他統治,他心裏還能好受點,然而小少爺厭棄的姿态完全戳中了他的隐痛——你不擇手段和我結了婚,到頭來居然敢抛下我一個人逃跑?!
他煩躁地摁住了徐朗月腰肢,低頭在徐朗月脖頸腺體處嗅來嗅去,牙齒不時輕咬,徐朗月已經被他強烈的信息素搞得頭暈目眩,快要不能呼吸,牙關打戰,徒勞地試圖推開他:“你現在不太正常……我們等等再談!”
每一次喘息,小少爺都累得淚盈于睫,他真怕溫鴻玉會忽然像異形怪物一樣,裂開血盆大口咬下來,這可不是标記,這是殺戮。
初遇時被溫鴻玉撲倒在地、當成獵物一般啃食的記憶再度複蘇,他怕得只想逃,為此不惜再度狠狠刺激溫鴻玉:“你別想找到念哥,他說工作太忙,所以提前度蜜月,現在已經和夫人離開了。”
康念為了躲溫鴻玉也真是不擇手段,徐朗月自嘲,怎麽到現在才看出來?
自己但凡有人家三分魄力,也不至于落到如今這個境地。
溫鴻玉雙目盡赤,難為他還能保持着微笑,只是這平和的表情和他瘋狂的狀态一對比,反而成了疊加的恐怖。
他親昵地拍了拍徐朗月的臉,緩聲道:“呵,我何德何能,娶到這麽貼心的夫人。”他結婚的初衷原本是為了刺激康念,結果最終被刺激到的只有他自己,現在講出這樣的話只會讓他惡心,但亦有一種自虐的快感,令他難以停止。
徐朗月勉強支撐着自己,沒有在他面前再示弱,趁他稍一松手,便決然地逃了出去,一直跑到自己的書房裏,反鎖上房門,用光了大半瓶鎮定噴劑,抵靠着書架,在狼狽喘息平定後才終于忍不住,把臉埋在雙臂裏放聲哭了出來。
溫鴻玉到底是沒去參加康念的婚禮。
徐朗月當天只點了個卯,托康喬代為解釋,推說自己太忙,提前離席。他想康念一定能懂自己置身其中的尴尬,不會特地來追問。
小少爺甚至賭氣地想,作為結婚對象,念哥可是比自家那個喜怒無常、有話不說的神經病好多了!念哥的夫人也比自己幸運一百倍!
然而想歸想,他還得回家,溫鴻玉這幾天狀态非常不對,整個人都陰郁得過分,像是人生支柱一下子熔斷掉了一樣,徐朗月自己也是一肚子的火氣,只好在內心反複強調:他有毛病,寬容一點,不要和他計較。
今天出門之前徐朗月還替他泡了杯安神的花茶,面無表情加了許多安眠藥,希望他最好睡過去,今天不要折騰,有什麽事都等康念婚禮之後再來攤牌。
然而小少爺回家一看,不出所料,書房的茶已經冷透了,和先前的田七海馬湯一個下場,溫鴻玉一口沒喝,家裏冷寂得只剩月光。
最終,小少爺發現自己的合法伴侶正坐在品酒室裏,自斟自飲,地上橫七豎八地倒着空瓶,有不少是珍藏,還有一瓶本來是小少爺打算周年紀念的時候喝的,現在卻被當作垃圾一樣,狼藉地深陷在地毯角落裏。
徐朗月深吸一口氣,掩着口鼻走到了溫鴻玉面前,在滿室酒氣中皺起了眉頭——這家夥從來沒有這麽潦倒過,至少在他面前沒有。
他試圖扶起溫鴻玉,這混賬喝得太多了,倒是沒發酒瘋,只安安靜靜地坐着,但眉頭緊皺,像是被人騙盡深情、辜負了一生似的。
徐朗月緊咬着牙龈,咽下喉頭酸澀,費力地試圖把他拽走:“地上很冷的,你能不能回房睡?”
其實他真想給溫鴻玉一耳光,他裝賢惠也快裝不下去了:“……你給我起來!振作點兒!我還沒酗酒呢,你倒先喝上了,看看你自己現在的德行!”
小少爺罵得很有底氣,還有點咬牙切齒的酸,受情感波動影響,自己的信息素也開始彌漫。
他身上的百花香味驚破了溫鴻玉的幻夢——這就是信息素太過契合的壞處,想在對方面前減少存在感是做不到的,兜頭罵他一頓也還不如放出點氣味管用,溫鴻玉恍惚地睜開眼,笑了一下,眼中滿溢着難以言說的情愫。
這醉鬼挨了罵,反倒輕輕笑起來,似乎是覺得徐朗月和自己一樣可笑。他頭發散亂,倒顯得英挺眉目愈發深邃,像塊熠熠生光的黑曜石,只是邊角太鋒銳,貿然開采他的心,難免受傷。
他踉跄地擡起手臂,徐朗月以為他是要起來,雖然嘴上剛罵過他,但還是伸手試圖搭他一把,誰知溫鴻玉自己身在泥沼,也不肯讓別人好過,直接将徐朗月拽倒在地,扯得小少爺臂膀生疼。
溫鴻玉仗着酒醉,沉重而高大的身軀死死壓住了徐朗月,在對方耳畔無限惘然地追問了一聲:“我們……真的回不去了?”
他在冰冷地面上艱難地擡起手,緩緩替徐朗月挽起鬓邊散發,似乎是要表達什麽情意,但徐朗月卻沒感受到半分溫柔,只覺自己此刻是徒手捧滾油、赤足踐雪地——
“……你把我當成了誰?!”
溫鴻玉勾起唇邊弧度,涼薄地笑了一聲,似乎這才終于睜開醉眼,看清眼前人是誰:“現在還繼續裝無辜,你不累嗎?”
徐朗月眨了眨眼,懷疑自己在做夢:“你到底在說什麽?”他恍然想起,“你先前屢次試探我‘有沒有做過虧心事’又是什麽意思?”
溫鴻玉顯得很疲憊,漠然擺了擺手:“你想繼續演就演吧,反正我們結婚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安排好的一場戲,你算是個敬業的演員,三少爺辛苦了。”
語畢,見徐朗月還是一臉不可置信,他忍不住笑出了聲,狎昵地拈住徐朗月下颔向上擡,逼迫徐朗月直視自己:“你當年出賣我和康念,不就是為了今天?我現在什麽德行,你最清楚,看戲看得還滿意嗎?”
徐朗月頭腦中一道驚雷轟然炸響:“你和念哥的事?什麽事——”話未出口,他已經想通關竅,失聲驚呼道,“我到現在才知道你們談過戀愛!你倆分手跟我有什麽關系?!”
溫鴻玉也動了真怒:“人證物證俱在,給老爺子傳遞消息的是徐氏的人,事發時你又正好去找過康念,你要證據?好,我有整整一保險櫃的證據等着你!”
徐朗月只覺自己被溫鴻玉頭朝下摁到了酒液浸成的深海中,鼻腔裏炸開的全是辛辣氣泡,令他窒息:“怪不得念哥會提醒我當年在他公寓裏落下了一瓶‘無色’……怪不得,看來它也被你當成證據了,認定我去找你們是居心不良。”他恍惚大笑,笑得幾乎咳嗽起來,“如果我說我根本沒注意到你們的關系,你會相信嗎?不管是誰捅破了你們兩個alpha談戀愛的事,都絕不可能是我。”
徐朗月一字一句,極殘忍地講:“我當時對你并無任何好感,如果你假定我的動機是為了得到你,未免太過自、作、多、情——”
他話音剛落,耳邊便是一陣轟鳴!
徐朗月眼前煞時天旋地轉,過了足足一分鐘才能睜開眼,他也不知道自己哭了沒有,還是因太過震驚而面無表情。
空氣中憤怒的信息素四處奔湧,像野馬出籠、江潮洩洪,徐朗月鼻頭通紅,動了動手指,顫抖地摸上臉頰,發燙的觸感清楚地提醒着他,溫鴻玉終于忍不住對他動了手——
完美婚姻的幻象,從此徹底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