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作者有話要說：
黑色的房間，幾乎沒有任何的光線。
這是颀霜的房間。颀霜是一個沒有笑容的男人，一年四季都穿着黑色的衣服，他高大而冷竣，明明是輪廓分明的臉，卻常常因為那毫無表情的樣子而讓見過他的人容易忘記他的樣貌，只記得他深邃的眼睛，飛揚而起的眉。
房間裏，兩個男人彼此靜默着，不說話，雖然他們坐得很近，但很顯然，在他們各自的視線中都沒有對方的存在。他們的面前是一張小小茶幾，茶幾上放着一樣東西，上面嚴嚴實實地蓋着一塊黑布，所以看不清楚黑布底下究竟有着什麽。青沂跟着颀霜已經有了近二十年的光陰，也依舊不知道那塊黑布之下有什麽，但從颀霜慎重的表情中，青沂猜得出，那必然是極為重要的。
“青沂，雖然你有一些常人所沒有的本事，但有時候，事情并不一定都會朝着你所拟訂的方向去走。一切都會有意外。更何況，這次你要做的，還是完全沒有把握的事情。”颀霜還是沒有表情，俊美的容貌，卻凍結着無數的霜寒。
“這些，我都知道，但我想去賭一賭。也許，上天會給我一個奇跡。”
颀霜僅僅只是冷然地微笑，“上天？上天是最不值得相信的。青沂，放棄吧，雖然痛苦，但畢竟彼此還在一起，何苦為了一個沒有目的的結果去冒險。你比任何一個人都應該清楚。九星連珠所産生的力量是很大，但蝴蝶體內的潛力似乎更難以預測，這些年，你跟蝴蝶共同分擔每月一次的痛苦，你應該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蝴蝶潛在的能力。一旦九星之力壓制不住她的惡靈，而引起惡靈反嗤肉體的話，屆時蝴蝶只有死路一條。”
青沂臉上有着痛苦的表情。“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蝴蝶，代表重生，既然是重生，那麽就該有一個真正的開始，沒有痛苦，是真正的快樂。
“太自信了吧。”颀霜惡意地嘲諷他，“那麽告訴我，你心裏打算怎麽辦？”
“我會把她放在一個最最安全的地方，直到九星連珠淨化完她的靈魂。”蝴蝶，重生後，彼此會在一起，再不分離。
颀霜的腦中突然靈光一閃，然後他就有了一個極不好的預示。“你不會是想把她放在時空澗裏吧。”
青沂猶豫了一下，但仍是點了頭。
“你真是瘋了，那樣的法力可能會要了你的命。”颀霜第一次流露出激動之色。
“無所謂的，我只要蝴蝶好好的生活。”
“是嗎？你忘了，一旦你的作法出了問題，蝴蝶也會因為困在你的結界裏，而漸漸死去。沒有人可以救她。”
“我說過，我會保護她，我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如果，真有了萬一，我也已經安排好了退路。”青沂的眼睛有一點點潮濕。雖然是在黑暗中，但他知道以颀霜的神力一定是看得見的，但他無心去理會這些。“我要送她逃離這個時空，我相信有了九星連珠的力量，我可以做到這一點，我說過，我不會讓她受到一點傷害的。”真的不願再見她痛苦的掙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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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瘋了。”
“可能吧，但是我願意為了蝴蝶，徹徹底底瘋一次。”
颀霜有一點動容，但顯然他并不喜歡這樣的決定，他甚至有一點害怕，青沂臉上的義無返顧是他所熟悉的，曾經他也看見過同樣的表情，那種表情并不是好事，它往往預示着難以預測的結果，也許是別離，也許是生死一線的掙紮。那都不是他所願見的。
“我不認為蝴蝶會答應你，”颀霜皺着眉頭。
“她已經答應了，她相信我。”
“是嗎？”颀霜只是平靜地微笑，雖是笑的，但眉間盡是冷冰冰的無法接受的嘲諷，“你一定沒有告訴蝴蝶，你全部的計劃吧。如果她知道，這一次冒險，勝利的機會并不大，最重要的是，它還會帶來生離死別，我不認為，蝴蝶還會答應你荒唐的決定。蝴蝶最重視的是你，她要重生，一半的原因也在于你，一旦她知道，她可能會因為這次作法而永遠離開你，她不會答應的。”
“颀霜，你究竟想要做什麽，我不許你告訴她這一切，我已經計劃好了一切，所有的我自己會承擔。”他蹙起了眉，眼角邊帶着不滿的苛責。
“青沂，你別糊塗。”
“糊塗？颀霜，我不相信你就真的一直這樣理智，沒有糊塗過。”
青沂一臉沉郁地離開了那間黑黑的房間。
“青沂，你為什麽不明白，蝴蝶是因為你才有了僅有的快樂，一旦離開了你，即使沒有肉體的痛苦，生命也将會毫無意義。幸福是因為彼此在一起，雖然有痛苦，但至少可以相互扶持。”颀霜情不自禁把手放在面前那塊遮蓋物體的黑布上，有寒氣從他的手中滲出，漸漸地在黑布上結了一層薄霜。晶瑩透亮。
“不過，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說你，因為我也糊塗過。”
有一滴眼淚，從颀霜的眼眶裏流了出來，順着臉頰，流到唇邊，然後凝結成一顆冰晶的固體。滾落，敲碎了一室的寧靜。
“師父。”門開了，有一個容貌俊美，舉止輕靈的女孩走了進來。
“你都聽到了。”
女孩點頭。
“師父，既然青沂哥哥堅持那麽做，您就讓他做吧，不然他不會開心的。而且我也希望蝴蝶姐姐可以象個正常的人一樣，沒有那些可怕的痛苦。”
颀霜搖了搖頭。但沒再開口說話。
“師父。”女孩的不到回答，便又接着說：“真的一點都沒有成功的機會嗎？”
颀霜居然又一次搖頭。
“他們會成功的，蝴蝶會得到屬于自己的重生，真正的重生。但是，為此而付出的代價卻太大了，包括青沂，包括蝴蝶，甚至還有一些不相關的人。痛苦，眼淚，黑色的雲，陰冷的雨。我的意識告訴我，一切都會改變，包括他們最重視的。”
有時候，他真的很恨自己這種預示的能力，但它們卻往往會無可奈何地變成真實，沒有人能夠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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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九，九星連珠。
蝴蝶清楚地看見黑色的天空閃過奇異的光華，紅色的，耀眼的，如火紅的煙火一樣燃燒了整塊空域，壯觀而美麗，妖豔而奪目。
她盤腿坐在黑色的夜幕下，四周被青沂布下了結界。結界圍繞着她，繞出了淡淡的淺綠的光芒。
轉過頭，正看見萱萱擔憂的神情，于是難得地微笑着說：“萱萱，不要擔心，我會回來的，青沂答應過我，一定會帶我回來，給我一個全新的生命，然後，我和他，就一輩子再也不分開了。所以，你不用為我擔心，你應該為我高興才對。”
“蝴蝶姐姐。”雖然蝴蝶這麽說，可她還是不放心，轉過頭去，正看見颀霜一連陰郁地離開。“師父。”她叫了一聲，但颀霜沒有理睬她。他陰沉的臉色更勝于以往二十年的任何一天。
“萱萱。”
“嗯。”萱萱再把目光轉了回來。
“記得，幫我看着我的小狐貍，可別餓着它了。”只是幾天，只有幾天，用幾天的別離去換取一生的相守與共，她願意。
一直站在她們旁邊的青沂此刻也做好了準備工作，他雙手合十，指向空中。在即将念出咒文時，他突然又垂下了眼簾，垂下的眼簾遮住了他溫柔的雙眸。
“蝴蝶，相信我，不管我們的距離有多遠，我們的心一直是在一起的。相信我，不管你在哪裏，上天入地，我都會找到你，帶你回家，我不會讓你迷路的。”
“我信。”堅定的，毫無懷疑。
突然，淚水就一下子沖出了萱萱的眼眶，很酸很酸，很苦很苦，為了避免別人發現她的狼狽，她把臉深深地埋進了小狐貍長長的絨毛中，緊緊地抱着蝴蝶的愛物，仿佛那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
“還記得那一天，我跟你說的話嗎？”
“記得。紫色的蝴蝶，代表永不相忘，你會照顧我一生一世。”
青沂笑了，消瘦的兩頰邊各有一個淺淺的渦。雙手再次伸向空中，這一次他沒有回頭。
白色的光芒自他的食指中射出，與天上星辰略帶妖紅的光芒交接在一起。交彙時，發出轟然的巨響，如天地被炸開了一個缺口。在那一大片星輝中，萱萱看見有一個奇怪的黑影突然從蝴蝶的身體，從那個紫色的蝴蝶封印裏蹦跳而出，然後一點一點融入在強烈的光芒中。
那一幕，就象是一場魔術，原來在蝴蝶的身體裏面真的隐藏着另一個靈魂。
一切的一切，都正常地發展着，就像所有人期望的那樣。青沂的臉上緊張的表情也有了一絲緩解。
可是，突然。黑影開始沒有理由地劇烈地震動起來。它變得肆無忌憚，而又橫沖直撞。它不停的折磨着蝴蝶。
而蝴蝶也好象撐到了身體的極限，她面色慘淡，渾身發抖，眼睛中流露出極大的痛苦之色。
萱萱情不自禁地向前垮了一大步，而懷中的小狐貍似乎也像是預料到了什麽，它開始變得焦躁而不安，“嘶嘶”地尖叫，兩個爪子則不停地撕扯萱萱的衣服。
事态的發展似乎真的如颀霜所預料的那樣，不順利。小小的黑影本該在光芒中漸漸消失，但是沒有，它一直頑固地在那裏，不停地上下跳動。
“青沂，快，快收回咒法。不然蝴蝶會消失的。”
颀霜突然從裏屋沖了出來，他大聲的喊着，氣急敗壞的模樣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冰冷以及鎮靜。
“我算過了，這個空間裏還有一股靈力存在，它讓蝴蝶體內的力量升到了極限，九星連珠的力量根本是鎮不住它們的。快收回法術吧。”
青沂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不，我不能放棄，這一刻如果收回法力，蝴蝶就會殘廢，她的一生也就會結束了。我答應過她，要給她幸福，我不能放棄。”
颀霜食指一伸，射出一道尖冰所築的光芒，它筆直地打在青沂設下的結界上。
“殘廢也好過彼此分離。”相愛的人彼此分離，那樣才是最大的不幸，他不能再讓青沂步他的後塵，不能，決不能。
“青沂哥哥，放棄吧。收手吧。”萱萱也開始用身體撞着結界，一心想要破壞它。
“颀霜。你愛過嗎，真正的愛過，如果愛過，你就應該明白我的心。”驟然間，青沂的眼睛變得好溫柔好溫柔，即使是在無邊的黑暗中，也一樣有陽光在他的眼睛裏閃耀。他憐愛地打量着蝴蝶，然後柔和地說：“蝴蝶，你相信我對嗎？”
痛苦中的蝴蝶聽不見青沂的聲音，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她只是困惑地凝望着青沂。
“蝴蝶相信我，我會帶你回來，不管有多遠，不管有多艱難，我一定會把你帶回來的。蝴蝶，我愛你，你要記得這一點，所以，你一定要等我。”
總覺得有什麽不對，總覺得青沂的眼睛充滿了悲哀。可為什麽呢？她的心好酸好痛，如果可以，她真的好希望能夠解去他眼底的悲哀。
“青沂，快收手吧，不然你會後悔的。”
颀霜看見面前的光環越來越大，看見蝴蝶在一片光芒中悠然浮起，漂在空中。看見青沂用雙手指向蝴蝶所在的方位。
然後，蝴蝶就那樣消失了。黑色的靈魂因為找不到本原也終于安靜了下來，它悄無聲息地被包在一個圓亮的小球裏，緩緩墜落，落在地面上。
然後，結界破了。
青沂木然地看着空中，表情是凄決而無奈，勉強的溫柔背後原是極力掩飾的壯烈。
“青沂，你真的了解蝴蝶嗎？蝴蝶的思想，蝴蝶的願望。對于蝴蝶而言，真正重要的不是自己的健康，是你，你才是最重要的。要和你在一起，不想給你帶去痛苦，這才是她的心願。可你呢，卻硬聲聲的推開她，把她放在一個陌生的空間。這樣的重生又有什麽意義。” 颀霜幾乎口不擇言地說。
那一刻，青沂終于看清了他的樣子，飛揚的眉下也有濃烈的情緒；深邃的眼中也有輕輕的無奈，不是情太淺而是藏的太深，所以相遇的人才會一直看不清楚。
“我愛她，我會帶她回來的。她相信我。”
“是嗎？”颀霜陰冷的微笑。“那就讓我看看結果吧。”
“我愛她，我愛蝴蝶。”
“青沂，你終會後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