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同學少年

第36章 ：那是妙玉嗎？

第一次聽班上女生議論妙玉塵心未盡，暗戀寶玉時，阮菀是愣了很久的。

以她對全書的了解，硬是一點都沒察覺，可仔細聽了人家的點評後，又覺得是隐隐約約有那麽一些。阮菀覺得曹公對妙玉的刻畫實在是太少，可就在那麽一點點的筆墨中，有些人看出了端倪來。

她們說，有一回兒賈母請大家去栊翠庵喝茶，衆人喝茶的當口，妙玉把寶釵、黛玉的衣襟一拉，示意她們跟自己去喝茶，寶玉看見寶釵、黛玉去了，也跟着去了。這一出乍一看挺奇怪，之前沒有看到妙玉和寶釵、黛玉有交往，突然間怎麽就能毫不見外地拉人家衣服，示意人家跟自己走？其實寶釵與黛玉在妙玉那兒，也沒什麽話好說。黛玉只是問了一句那茶是不是雨水煮的，就招致妙玉的一通冷笑。可見，寶釵、黛玉未必想去喝妙玉那杯茶，妙玉呢，也未必真心想請她兩位喝那杯茶。妙玉千方百計地，就是想用寶釵、黛玉做誘餌引寶玉入彀，她心中真正的客人，怕是只有寶玉一位。

所以，表面上看，是寶釵、黛玉、妙玉、寶玉四個人在喝茶，看仔細了，寶釵、黛玉二人不過是個擺設，說笑的，只是妙玉、寶玉二人而已。

出現在妙玉茶室裏的寶玉，與往日不同，有種看似殷勤實則輕浮的饒舌。他揀妙玉喜歡聽的說，恭維金玉之器到了妙玉這裏都成了俗物。妙玉聽得開心，臉上繃得越發得緊，正色道：“你這遭吃的茶是托她們倆的福，獨你來了，我是不給你吃的。”寶玉是何等知情識趣之人，回答道：“我深知道的，所以我也不領你的情，單謝她們便是了。”倆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好不熱鬧，妙玉固然是欲蓋彌彰，寶玉嘴裏也沒一句實話。

阮菀聽了如醍醐灌頂，大聲感慨這幾年我紅樓都白讀了，心中卻暗自嘀咕淨在扯淡……

然而阮菀第一次和慕容雪同仇敵忾，放下長久以來的偏見真心對待時，正是看到了一位酷似妙玉的女子。

那是高一的藝術節，阮菀是文娛委員，自然要負責班上的節目，她點了包括自己在內的六個妹子跳輕飄飄的古典舞，其中就包括慕容雪。以慕容雪的性子，讓她在教室裏坐一下午做十來道數學壓軸題，她可以視作小菜一碟過眼雲煙，可要她穿上軟綿綿的舞蹈鞋跳這種軟綿綿的舞蹈，當真是要了她半條命。因此剛開始彩排時，慕容雪頻頻出錯，她甚至懷疑阮菀是故意想要自己出醜的。

這着實錯怪了阮菀，阮菀耐心地解釋道：“你顏值很高，性格活潑開朗，很适合這次的節目。”

慕容雪又說自己實在不擅長跳舞，請求退出。阮菀告訴她：“我們都是趕鴨子上架，不求跳得有多專業，只求跳得比別人好一點。你那麽聰明，一定沒問題。”

為了這次的節目，阮菀甚至帶着另外五個妹子每個周末都在學校小廣場上練習。這天已經練習了一個小時裏，阮菀提議休息一會兒，随後六個妹子各幹各的事了。阮菀正拿出手機想看看自己在網上訂的演出服裝到哪了，就聽到一旁慕容雪一聲驚呼。

阮菀順着慕容雪視線看去，是陸振宇，他身邊還有個她和慕容雪都不認識的女孩。那女孩穿一身初中校服，皮膚白皙得令人驚嘆。她比陸振宇矮半個頭，此時卻很高傲地昂起頭，用淩厲的語調指責陸振宇，一會兒說“你不該對父母那種态度”，一會兒說“上課要專心聽講，不要一邊聽課一邊寫其它作業”……

慕容雪內心驚呼“卧槽這妹子誰啊竟然跑到這裏數落陸振宇，要是被潘青雲看到有妹子數落自己大哥不知道會是什麽反應”。

阮菀內心驚呼“卧槽這不就是她們說的妙玉嗎”？

阮菀沒有認真聽兩人到底說了什麽，最後她聽到有人喊了一句“白雨璃”，那個女孩嗯了一聲，跟着來人走了，剩下陸振宇一個人在原地淩亂……

似乎是冥冥之中的感覺，在聽到白雨璃這個名字時，阮菀愣了一下，她仔細打量着那個女孩，很漂亮，按理說這麽出衆的樣貌她如果在哪見過一定不會一點印象都沒有，可是她真的一點都不記得，卻覺得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聽過。

身邊的慕容雪是一陣爆笑：“哈哈哈陸振宇你也有今天，你也會被女生說得無話可回……”

阮菀卻說：“恐怕不是他無話可說吧？是他根本就不願搭理那個女孩。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那姑娘對陸振宇有點意思……”

這回換慕容雪愣住了，她定定地看了阮菀許久，說：“你怎麽看出來的？”

阮菀就回憶自己讀《紅樓夢》時的感受，她先大致提了一點妙玉與寶玉的情節，然後說：

“妙玉那樣說，是要掩飾她的心；寶玉那樣說，是幫她掩飾她的心。他清楚妙玉心裏有他，他的輕浮，他的饒舌，都是為了制造那樣一種輕松的氣氛，以便幫這個既驕傲又自卑的女子，把她那份深心，一筆帶過。

是的，妙玉心裏有他。正因為有他，又不可以有他，她才要把臉擡得更高。她對劉姥姥，當然是有不屑的，可言辭那麽犀利，不過是因為他在旁邊；她對黛玉嘗不出雪水來，也确實覺得怪異，可如果寶玉不在，她的表達，是否就會溫和一點？是她的愛，讓她一舉一動都用力過猛。

驕傲的女孩子的愛情就是這樣。她們害怕被拒絕，所以她們先要表達拒絕之意，妙玉的高傲的姿态正是趨于此。可與此同時，她的身體在趨近于對方，她們身上的所有矛盾加起來可以變成一句話：‘你不要以為我喜歡你――可是，是的，我喜歡你。’”

慕容雪聽完後沉思了許久，一邊想一邊說：“好像有點道理……”最後似乎想通了，卻大喊一聲：“淨在扯淡！我才不相信陸振宇那家夥桃花運那麽好呢！”

那一刻阮菀真想沖上去擁抱慕容雪——真是知音啊！不是她想扯淡，是她讀過很多這樣扯淡的書評！其實她也覺得這些書評很扯淡！

經歷了這麽一件事，阮菀覺得自己和慕容雪的心拉近了許多。兩人照常排練，卻不再像之前摩擦不斷，阮菀告訴慕容雪：“要把感情融進舞蹈裏，這樣跳出來的舞姿有種天然的美。”慕容雪問：“哪聽來的。”阮菀說：“書上都這麽說。”慕容雪說：“又在扯淡。”阮菀就說：“我也覺得挺扯淡的，咱們還是想怎麽跳就怎麽跳吧……”

那次藝術節雖然慕容雪跳得還是很爛，但是相對于她之前來說已經進步神速了。阮菀很感謝那次意外事件，她終于找到了和慕容雪交談的契機，經過更深層次的交流，慕容雪似乎不再那麽排斥她了，她甚至還發現，只要一聊到損陸振宇的話題，這小姑娘就表現得眉飛色舞……兩人後來的交流越來越多，且都是在小打小鬧中平安度過。

白雨璃是個驕傲的人，她不像慕容雪總把心事藏在心裏，喜歡汪翔那麽久還沒幾個人知道，可是她又不願表達得那麽明顯，所以她表現出來的愛是畸形的，是一時讓人難以理解的。

葉底藏花一度，夢裏踏雪幾回。這樣相處的時刻，對于寶釵黛玉，對于寶玉，都不過是尋常時日，對于那個日日在栊翠庵裏行走的寂寞女子，卻是金子一般的光陰，一旦寶玉離開，便不知何時才可以再見面，偌大個大觀園，隔了那麽多的柳暗花明，粉壁紅牆，若無機緣，轉身，便是天各一方。妙玉的愛情，只能是這樣了，她在栊翠庵，遠望牆外的花紅柳綠，在流年中，守住自己那顆寂寞的心。在寶玉生日到來之時，提筆在粉箋上給他寫“放誕詭僻”的賀詞，還好，寶玉看到的雖晚了點，發現的時候卻是“直跳了起來”。

白雨璃有時真的很羨慕阮菀和慕容雪，或許她們永遠都不知道，不管她們最後能不能和自己最愛的人在一起，至少她們有那麽多時間可以正大光明的交流、相處，而這個世界的陸振宇根本不認識她，她能做的最多就是裝個不懂事的初中小女生，任性一般毫無來由地沖上去指責陸振宇幾句。

只是這一點，想必是阮菀和慕容雪永遠也不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