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同學少年

第28章 ：感性與理性

按照以往江南的節氣變化，慕容雪應該算是出生在深秋。然而就在慕容雪出生的那一年，這個江南小鎮竟然在十一月中旬刮起了鵝毛大雪。在慕容雪的父母回憶中，那一年的大雪是他們有生以來見過最大的一場雪，為了讓新出生的慕容雪不感冒，他們堅持破天荒地長時間開暖氣，以至于那一年冬天的用電收費單送到他們手上時，電費比平時高出了一倍多。慕容雪的父母覺得這冥冥之中定有天意，因此給自己的女兒起名雪。

慕容雪的外婆信奉佛教，是招隐寺的老香客。慕容雪出生的那一年春節，外婆把慕容雪抱到了招隐寺的方丈面前。方丈給這個還在襁褓中的女孩看了許久的面相，說她命中缺火，要起個“秋兒”的小名來補上。後來每一年春節，慕容雪都會跟着外婆上山燒香。小時候的慕容雪并不明白眼前的一尊尊佛像意味着什麽，只是安靜地遵照外婆的囑咐磕頭作揖。

慕容雪九歲那年春節，她像往常一樣和外婆上山燒香。傍晚時分準備下山時，突然有人報告方丈山中群狼猖狂，最好不要現在就下山，于是慕容雪就和外婆在山上留宿了幾日。那幾天，寺廟裏正好還住了幾位遠道而來的講學大師，正值新春佳節，那幾位大師每天都會給寺廟裏的和尚講授經文。慕容雪是一點都不聽懂，只是覺得很好玩，經常在大師講經時在大堂裏跑來跑去，也沒人阻攔她。初七臨走前，那幾位大師執意要送些甘蔗給慕容雪的外婆，外婆不肯收，慕容雪隐約聽到大師這樣低聲對外婆說：“此女貴不可言，日後必大有成就。老施主收下老衲的這些水果，也算為老衲積點福祿。”

慕容雪小時候是很感性的，她喜歡看動畫片和兒童書籍，在旁人看來再無聊的書到她手上，只要讀兩三行，她就能沉入其中。她相信世界是美好的，動畫片中的美好結局在現實世界中也一定會被找到。

慕容雪從感性變得理性是在初一的時候。那是剛開學沒多久的一次藝術節活動，學校要求每個班都要組織一個活動。這件事本不是慕容雪負責，可慕容雪相信動畫片中的美好故事，所以為這件事忙得盡心盡力。她花了大量的時間查找資料，扯着嗓門給同學們排練，咨詢了初二初三的很多有經驗的學長學姐。可到了最後，節目被搞得一團糟，評委綜合得分淪為墊底。同學們紛紛告訴慕容雪：“以後少多管閑事。”“這個節目太亂了。”“你不适合做這一行。”

從那時起慕容雪就對美術課和音樂課有着強烈的畏懼感，從小喜歡動畫片的她從很早開始就喜歡在紙上塗塗畫畫，可是現在的她拿起畫筆手就止不住地發抖，在音樂課上她也不敢放開嗓子唱歌。每當這時，她的腦海中總會情不自禁地回響同學們的話語——“你不适合做這一行。”

慕容雪初一時也算是小有文采的了，她喜歡寫格律詩，喜歡新奇誇張的比喻，她的作文總是充滿了讓人驚嘆的想象力。到了初二，慕容雪卻愈發偏好理科和邏輯思維，寫作文時開始追求嚴謹的用詞，而不是奇特的想象力，按照慕容雪語文老師的話就是：“你适合寫議論文和說明文。”然而初中生要求寫的更多的是要求擁有華麗文采的記敘文或散文，因此慕容雪的作文分數從初二開始略有下降。用慕容雪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把所有美好的詞彙都丢在初一了。”

日子就這樣一晃晃到了初三，晃到了初中最後一次運動會，每個班都要在開幕式上表演一場節目，就算是初三也不例外。

這個消息剛發布出來時，慕容雪輕蔑地笑了，說：“不關我的事。”話音剛落，高欣老師一句話使得全班沸騰：“這次活動由慕容雪和陸振宇負責。”

“搞沒搞錯？讓兩個完全沒有藝術細胞的人來負責這件事？”“唉，看來我們班又要墊底了……”

于是陸振宇就站出來調節氣氛了：“那個……各位同學，請安靜一下，雖然我們對藝術毫無天賦，但是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去做好這件事的，所以請相信……”

然而同學們接下來的一句話更是讓慕容雪想要撞牆：“不，我們相信你，我們只是不相信慕容雪。”

兩天後的中午，陸振宇興致勃勃地找慕容雪談論活動方案，從頭到尾慕容雪的答複只有諸如“嗯”“很好”“就照你說的做吧”此類的話。

“阿呆，你認真一點好不好？”

慕容雪凝視着陸振宇的眼睛，陸振宇注意到，那是一雙很黯淡無光的眼睛。慕容雪呆板而機械地說道：“在很久以前，我對這種事也是很用心的，我用盡了我的全副精力想去做好一件事，可是結果呢？”她頓了頓，用一種極力模仿美式腔調的沮喪感說道：“Nothing.”陸振宇那一刻差點以為自己在看美劇彩排。

“什麽都沒有。”慕容雪重複道。

她說完就走了，臨行前，她說：“我還要學習呢。都初三了，實在沒精力了。反正怎麽樣都是墊底，那幹脆從一開始就不要努力。”

陸振宇望着慕容雪遠去的背影，表情格外複雜。

第二天是周六，慕容雪本來無緣要到學校來，卻因為有作業丢在了學校，不得不來。而當她走到自己班教室所在的樓層時，就聽到了節奏感極強的音樂聲。推門走進教室，更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班上已經聚集了不少同學，秦夢溪正拿着一塊夾着幾張畫紙的畫板和陸振宇激烈地讨論着；葉絮自帶了平板電腦，将一段三分鐘的舞蹈視頻翻來覆去，不多久就暫停一下，給圍在身邊的女生講動作；潘青雲撥弄着手中的竹子，似乎是在搭建什麽舞臺道具……

“那個……你們這是在做什麽？”慕容雪愣了足足有五分鐘才反應過來，如是說道。

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竟到這時才注意到慕容雪的到來。潘青雲最心直口快，說：“大哥知道你對我們班的節目沒什麽信心，特地把我們喊來做周末緊急排練。要我說嘛，如果不是大哥好說歹說，我們才不願放棄自己的休息時間跑到學校來呢。大哥本想在周一時給你個驚喜，沒想到卻提前給你發現了。”

陸振宇露出一個尴尬的微笑：“被發現了啊……”

“原來大家還是對這件事很用心的啊……可是……為什麽初一的時候……你們……”慕容雪又說。

“唉，以前不懂事，接連吃了幾次墊底，現在也長點腦子了。雖說我們中學生是該以學習為重，但是也不能別的事一概不管啊。高分低能兒最後一樣找不到好出路啊。”潘青雲說。

“是啊是啊，小雪，你看陸振宇都這麽努力了！以前我們辜負了你，你很傷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總不能再辜負陸振宇吧？”葉絮也說。

“大家……我明白了！”那一刻，慕容雪突然覺得眼眶裏有什麽晶瑩的東西在打轉，她明明記得從很小開始她就不哭了。

“哎，怎麽好好地就哭了？”潘青雲說。

“既然知道就過來吧。我正在為音樂剪輯的時間長短而苦惱，我們需要你為我們計算出最準确的時間。”陸振宇邊說邊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那一年的運動會，八班在開幕式上表演的節目獲得了全校第一的好成績，真是絕地反殺。更重要的是，慕容雪在那次活動中學到了兩件事：一，不用管別人說什麽，人或許會走彎路，但是不走路永遠到不了目的地，所以無論什麽時候都要去嘗試。比如說被人們視作毫無藝術天賦卻依然在數次嘗試後領導班級奪得表演第一的慕容雪。二，再沒有天賦的人也總能在一個方面找到自己的作用。比如說專門負責計算演出時刻的慕容雪。

從那天開始，慕容雪又覺得自己有些感性了。